《盗版训犬指南》 第1章 《盗版训犬指南》作者:海苔卷【cp完结】 简介: 狂狷退伍兵 酷哥攻 v 笑面虎霸总 女王受 差十岁的年下,强强。 肖磊这辈子最不在乎的是钱,最膈应的是有钱人。 一场车祸,父亲死亡,母亲瘫痪。上高中的二弟,上小学的妹子。 钱逼迫他离开部队,放下尊严,给资本家当保镖。 这资本家三十出头,穿西服,喷香水,用瓶盖大的杯子喝茶。 他做作,虚伪,冷血,狠辣,把为富不仁四个字贯彻到家。 伺候他?简直就他妈浪费生命,虚度年华! 可有一天,他发现这男的,居居居然在西装裤下穿吊带袜?!! 黎英睿这辈子最热衷的是征服,最会的是操控人心。 一场意外受了伤,生意场的老大哥领来一小狗,说送他防身。 本以为领回来条军犬,不成想是条白眼狼。 没眼力见不说,还一天到晚牛逼哄哄。 黎英睿嘴角一勾,有意思,他最喜欢训狗了。 可当这小狗隔着西裤扯他衬衫夹的时候,他才骤然惊醒,训法有误! 一个口嫌体正,一个口蜜腹剑。 一个懵懂动情,一个清醒沦陷。 本不过一场兴之所起的征服游戏,何时竟变得如此旖旎难心? 当麒麟子遇到穷小子,当满腹珠玑遇到目不识丁。这场“秀才遇兵”的爱情较量,究竟如何才能“说得清”? 第01章 2016年3月25日深夜,d城细雨潇潇。雨帘中一座大桥灯光璀璨,宛如彩虹落九天。 桥面上行驶着一辆奥迪a8,车后排坐着个男人。 看着三十上下,穿着藏蓝西装,别着方钻袖扣。柔亮的黑发侧分后梳,颧骨微凸,眉眼不浮,带着一股敏锐俊朗的神气。 他便是d城最大创投公司睿信资本的创始人,黎英睿。 在国内一级市场的投资人中,黎英睿绝对算是一朵奇葩。当资金扎堆在长江以南时,他扎根进黑土地。当大部队追逐互联网风口时,他死磕起硬科技。 投资圈有句地域黑,叫‘生意不过汕海关,资金不入芸贵玔’。宣扬这话的人心眼儿忒坏,但实话说,关内的营商环境确实不算好。 于外,政企关系复杂,市场活力不足。于内,产业转型慢,成本高。所以对于黎英睿的选择,业内人都不太看好。 但睿信资本的表现,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起步四年,已成功十多个硬项目。不仅战绩赫赫,还跑出了瞪羚羊---泉亿农业科技。这个项目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已经着手上市。而刚刚结束的饭局,正是为了泉亿的c轮融资。 黎英睿双臂环抱,手指轻敲着胳膊肘。泉亿上市,无疑是场漂亮的胜仗,想必日后2期的募资也会更加轻松。他不禁勾起嘴角——深耕四年,终于迎来了收获之秋。 d城多山,车子驶过九天大桥,紧接一段连续的下坡。雨有点大了,路面时而苍白,时而黑润。 黎英睿酒劲上头,有些昏昏欲睡。 “糟糕!”急促的叫声将他从昏沉中惊醒。 “怎么了?”他皱眉看向司机。 “车趴窝儿了!”司机老赵拨了双闪,紧踩刹车。 “别慌。”黎英睿欠起身,“靠边停。” “刹车踩不动。”老赵急得声音都在颤,“钥匙也拧不动。” 车内空气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老赵连扳手刹带换挡,但都于事无补。车借着惯性越来越快,鸟一般顺坡俯冲。 此时路口蹿出辆货车,点着两个呛眼的大灯。 吱-----!! 白茫茫的眩晕中,刺耳的碟刹划破了寂静的雨夜。----晨会结束,会议室只剩黎英睿和投资总监。谈话刚到一半,门被敲响。秘书探头进来:“黎总,丁老来了。” “丁老来了?!”黎英睿一边收拾一边对总监道,“你先让他写份商业计划书,分析优势和风险。切忌冗长,15页之内。我看过再做回复。”说罢大步往外走,快得发丝都跟着飞动。 不怪他着急,实在是这个丁老,怠慢不得。 丁老,全名丁良策。出身地主破落户,年轻时受了不少苦。79年到d大任教,设立了西方经济学学科,如今已是这一带的经济学泰斗。不仅本人德高望重,膝下子女更是人中龙凤。龙头地产的老总是他大儿子,当今的副市长是他二女婿。 而黎英睿和丁良策的相识,并不是通过人脉。说来传奇,两人是在公园认识的。 四年前,黎英睿正处于人生低谷。女儿被确诊小儿急性淋巴白血病,他从高盛辞职回国。同年,妻子张馨月车祸离世。 前途渺渺,家庭破碎。心里压着太多的事,一闭眼就是噩梦连连。在度过又一个失眠之夜的清晨,他孤身来公园丧走。 心是乱的,但天儿是美的。明朗的天底下,摇荡着串串杨花。柳树下两个老头正在下棋,棋子啪啪叩着棋盘。 他踱步过去,见已到残局。红子败局已定,执红的老头却不肯认输。 黎英睿看出一线生机,便支了一招。有一就有二,他竟帮执红老头把输棋下成了和棋。 这回执黑的老头不干了,拽着他不让走:“臭小子,你跟我下。” 这个执黑的老头,就是丁良策。 第2章 黎英睿稀里糊涂地跟他下了小半年棋,直到有天参加d大的经济论坛,才发现这老头的真身。 而正是因为这位丁老,睿信资本才得以在一期募资中募得三个亿。 黎英睿走到来客区,就见丁良策正和一年轻人说话。 他张开双臂,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老爷子越活越年轻了!” 丁良策起身笑道:“从一百起算,是越来越年轻。头一次来你这新办公室,装得挺好,比我家老大那儿洋气。” 丁良策已是耄耋之年,老得没了相貌,也没了头发。但面色红润,身体硬朗。说话中气十足,看着是还能向天再借20年。 “我这纯粹成幼儿园了,丁总那儿才是正经地方。”黎英睿客套的间隙,瞟了眼丁良策身后的年轻人。 185往上的大个儿,二十出头的年纪。寸头、浓眉、单眼皮,眉宇间一股狂狷之气。穿着白t恤迷彩裤,脚蹬一双墨绿解放鞋。 他不禁心下惊叹:好锋利的小子,像把锃亮的钢刀! “这位是?” 丁良策笑着介绍:“这孩子叫肖磊。是个难得的人才,带来跟你认识认识。”说罢又对肖磊道,“小肖,这位是黎总。” 丁良策没明确介绍肖磊的身份,似是有所顾忌。黎英睿也心领神会,颇为客气地递上名片:“幸会。我姓黎,黎英睿。” 肖磊接过名片扫了眼,随手揣进了裤兜:“你好。” 他面无表情,态度冷淡,似乎没把黎英睿放在眼里。 黎英睿也不在意,恭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正好上周有个闽湳朋友来,带了罐白毫银针。我不怎么喝白茶,想着找机会给您拿去,这不赶巧了。”他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笑容满面地领着两人往里走,边走边介绍。 什么目前员工多少人,多少部门,最近又招了多少,后面有什么规划等等。目光在两人身上换着落脚,既有主次,又不把人冷落,端的是礼貌大方,风度翩翩。 睿信资本的办公室很有北欧风格。地上铺着假草,随意摆放着木桌,沙发和转椅。右边是会议室,墙壁做成了巨型鱼缸,养着花花绿绿的热带鱼。 黎英睿本人的办公室也是这个风格。窗边打了个原木书架,架上没一本书,倒是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地球仪,牛顿摆,螺旋松果,三不猴,还有一幅孩子的画。书架下是米色的l形沙发,中央一个白茶几。 黎英睿招呼两人坐下,扭头关上了门。 这门一关,丁良策才开口问道:“车祸查出影儿没?” 提起前些日子那场车祸,黎英睿就郁闷。下坡途中突然熄火,刹车失灵。幸好司机老赵反应快,靠和山体摩擦停了车,否则他就得找阎王爷去融资了。 本以为是车出了故障,可三天后的车检报告,却不禁让他脊背发凉。 油箱盖内侧有被撬过的痕迹,油箱盖内、左后轮上,能找到不少干掉的液体痕迹。显然是有人往油箱里灌了某种东西。检测不出是什么,只推测是一种胶。 黎英睿报了警,但一直没什么突破性进展。眼下也只能摇头苦笑:“恐怕这次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丁良策听罢,叹了口气:“你每天跟钱打交道,难免树敌。又总是出入那些高消费的复杂场所,容易被盯上。这回的事情,还是得重视起来。我今天把小肖带来,就是让他跟你身边。”他拍着肖磊的膝盖,笑着称赞道,“这孩子非常优秀,国家散打一级运动员,还当过四年兵。上周刚从非洲回来,见识过大场面,是我孙子那儿数一数二的精英。” 丁良策的长孙丁凯复,经营着一家名叫银拓的安保公司。不仅背靠国有资本,更是享有海外特权。 能在银拓中数一数二,有两把刷子是远远不够的,那必然得是绝对的狠人。说不定还打过真枪,舔过人血。 黎英睿又打量起肖磊。从撑爆袖口的麒麟臂,到鼓鼓囊囊的胸口,再到英俊阳刚的脸。 这时肖磊也放下茶杯,直白地迎上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珠像是枪口,视线子弹般射过来。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新文走来了! 老规矩,4567日更,尽量有双黄蛋。爱死你们啦!mua!注解:c轮融资:第三轮融资瞪羚羊:成长快,创新强,领域新,潜力大的企业参考:《金牌投资人 1.2.3》《掌舵1.2》龙在宇《金钱心理学》摩根《谋略的正道》南怀瑾《法家第一课》高路《商战》特劳特《事实》汉斯《投资中最简单的事》《投资最重要的事》邱国鹭《与运气竞争》克莱顿《管理会计那点事儿》吴文学《漫步华尔街》伯顿up主:小lin说,刘润,糖果三层高亮声明:本文世界架空,所有地名人物均为虚构。不存在任何隐喻和指代。 第02章 黎英睿和他对视两秒,莞尔一笑:“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肖磊没搭茬。 黎英睿也不尴尬,转而去和丁良策说话:“现在的年轻人可真高。” “时代不同了。”丁良策跟着感慨,“现在的小孩儿不是流行说什么自由。要我说,他们已经够自由了。大米自由,猪肉自由,牛奶自由。” 黎英睿笑着摆手:“人家追求的是高层次自由。性向自由,情绪自由,财务自由。” “那我也赶赶潮流,来一把象棋自由。”丁良策拎起脚边的布兜子,往外掏着棋盘,“没耽误你正事儿吧。” 第3章 “当老板就一点好,”黎英睿拿了一红一黑两枚棋子,倒扣在桌上示意丁良策选,“时间自由。” 丁良策拈起一枚,翻过来是红子。决定了先手,俩人就各自开始码棋。 “我听说泉亿要上市,是不是急了点。”丁良策率先走相三进五,“虽有智慧,不如承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有时分秒必争。有时,分秒不可争。” 红子先走,有微弱的优势。丁良策先手飞相,是把先手棋当后手棋走,以此看看对方出什么招,是非常稳健的走法。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黎英睿看出丁良策的隐喻,来了一招颇为直接的平炮:“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既然已经占领了有利地形,还是主动出击的好。” 丁良策摇头道:“泉亿只要能上市,对远卓来说就算政绩。可你不一样,你是企业,还得考虑经济效益。” 黎英睿心道,这话跟你女婿说还成,我哪能做得了当官的主? 古往今来,在这片土地上。权,始终比钱大。 任凭他黎英睿再牛,再有钱,也不过是个白身。睿信资本若想长久在此立足,那就必然要仰官鼻息。 张远卓是个廉洁的好官,可不代表他无欲无求。 这世上,没有人无欲无求。 张远卓已在副市长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能否再进一步,眼下正是关键,是以他迫切地想要政绩。 泉亿农业科技成立不过四年,此时披挂上阵,的确有些冒进。但过去十年间,关内拢共就出了53家上市公司,平均每年不到5家,还基本都国企。若能扶持出一个上市民企,其意义非同小可。 这是张远卓的机会,也是黎英睿的机会。 能送钱的人,排到南天门。可能送政绩的,d城有几人?再者说,若能助力张远卓官大一级,于自己也是好事一桩。 不过既然丁良策主动提了话茬,那就没有浪费的道理。黎英睿拱了个卒,笑道:“若能得到张市长的鼎力支持,也是泉亿的荣幸。” 言外之意,你女婿想要政绩,我可以给。但相应的,他也别坐等收礼。c轮融资总共需要两个亿,睿信可掏不起。 丁良策笑道:“破相局,争兵必进。这卒拱得好。”他落了个马,随之换了话题:“闺女还好?” “活蹦乱跳。”黎英睿拈炮吃卒,杀气腾腾地将军。手上凌厉,眉眼却温柔,“小儿急淋从确诊起算,过五年没复发就算痊愈。再有一年,我这心也能落肚为安了。” 这俩人手上下棋,嘴里太极。旁边的肖磊是既不懂象棋,也不懂话术,一直属于神游状态。但听到‘急淋’这个词,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表情。好似有话要讲,但终究还是按捺下来,恢复了沉默。 激战正酣的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波动。 当红兵走到黑帅上方时,黎英睿认了输:“快到饭点儿了,咱去吃饭吧。楼下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去尝尝?” “你跟小肖去吃吧,我就不去了。”丁良策收拾着棋盘,“下午还得去个劳什子表彰。” “您老这够忙的。”黎英睿帮着拾掇,“可谓‘残灯犹未灭,将尽列扬辉’呀。” 丁良策哼了一声:“扬辉,扬骨灰吧!活到七老八十,还得被推到台子上作秀。听人叭叭半天,拿些个破烂玩意儿。”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司机去了个电话。 “我送您下楼。” “咱爷俩不整这些虚的。”丁良策拎起兜子,拍了拍肖磊的后背,“小肖,好好跟着黎总。这可是万里挑一的才俊,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肖磊利落地答了一声是,却没分给黎英睿半个眼神。-----送别了丁良策,肖磊跟着黎英睿往回走,不动声色地打量。 穿得油光水滑,笑得虚伪做作。离近了能闻到香水味儿不说,刚才下棋的半道儿,竟然还掏出管唇膏。 抹就算了,还他娘的竖着抹。这可把他给膈应坏了,浑身刺挠得像有蚂蚁爬。 肖磊是纯农村小子。小学毕业进体校,体校毕业进部队。在艰苦朴素的环境里长大,身边也都是挺拔阳刚的男子汉。 所以他特看不上细皮嫩肉的富家子弟,更别提黎英睿这种处处精致的装逼犯。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要不是家里突遭变故急需用钱,他才不会退伍下海,来给有钱人当狗使唤。 他感到不得志,甚至是屈辱。好像这么多年的努力,全白搭了。一想到往后天天都要给这娘炮拎包开车,就觉得前途灰暗,了无生趣。 黎英睿把他领回办公室,示意他坐。从书架拿了个瓷罐下来:“丁老喜白茶,刚才那壶是给老爷子泡的。这牛首可是我的珍藏。” 他坐到肖磊对面,一边泡茶一边自夸:“我泡茶的手艺还不错。” 所谓泡茶的手艺,肖磊方才已看过一遍。好不好不知道,但瞅着挺蛋疼。 俩茶杯没卵蛋大,倒腾半天,就整出一点玉液琼浆,白白浪费那么多开水。 “你今年多大?”黎英睿把茶杯推给他。 “22。” “属狗?” “对。” “那你是属小狼狗的那个狗。”黎英睿笑眯眯地指着自己,“我大你十岁,属老鼠的,米老鼠的那个老鼠。” 第4章 肖磊没搭茬,也没喝黎英睿给他倒的茶。他现在听到狗这个字就闹心,而黎英睿套近乎似的玩笑,更像是一种讽刺。 他两个大手扣着膝盖,生硬冰冷地道:“工作内容说一下。” 黎英睿的笑容冻在嘴唇上,但到底还是挂住了:“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但俗话说得好,老要猖狂少要稳。在领导面前适当收敛一些,总没坏处。” “我的领导是丁总,工资也是丁总开。你只是任务对象。” “这话不对。”黎英睿从杯沿儿抬眼看他,“我即便算不得你领导,起码也是你的客户。” “所以我问你工作内容。”肖磊毫不示弱,甚至加重了口气:“该我做的,我会做好。” 这话一出,黎英睿彻底冷了脸。 盛气凌人的小孩儿,他不是没见过。他年轻时也有过这个阶段。但到这个份儿上的,还真是头回见。 刚要训两句,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走路声,交谈声。 他抬腕看了眼表,正午11:30。 “今天没什么要你做的。”他起身拉开门,对外间的投资总监招手:“玉明,这是丁老领来的新人。你先带他去吃个饭,熟悉下环境。另外把孙律叫来。” 【作者有话说】 交代一下人物信息。 黎公主:1984年2月9日生,属鼠,水瓶座。目前32岁。 肖磊:1994年3月25日生,属狗,白羊座。目前22岁。 《疯心》:巨蟹配摩羯,犯错跪拖鞋《训犬》:白羊配水瓶,和好靠发晴(???) 牛首:大红袍茶的一种。全名牛栏坑肉桂,零售大概3.5万一斤。 黎公主拿出他最爱的宝贝招待磊子,是相当有诚意。 明白人: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山炮磊:卵蛋大的碗,喝个屁。 黎公主:行吧,给你纯属猪嚼牡丹了。 另外关于黎公主为什么竖着涂唇膏。 因为嘴唇儿的皮肤纹理是垂直的,竖涂能涂到纹理的缝隙中,保湿效果更好。 第03章 d城的地标有两处。 一处是九天大桥,一处是银泰大厦。 银泰大厦地处商圈,曾是d城的第一高楼。总高240米,地上共50层。1到5是商业街,5到30是写字楼,30往上是酒店。楼顶有旋转餐厅,一小时旋转一周,d城风光尽收眼底。 睿信资本,就位于银泰大厦的第23层。 “在这儿上班,不愁午饭。10楼有食堂,楼下有快餐。要是犯馋了,出大门左拐,小吃一条街。”投资总监董玉明,是个三十四岁的男人。178的个头,戴副细框眼镜。五官还行,浓眉大眼的。就下巴颏有点往后缩,看起来像只秀气的蛤蟆精。 “哪个便宜。”肖磊问道。 “那肯定食堂便宜。”董玉明道,“我也爱在食堂吃。近,还能多出点时间眯觉儿。” “午休多长时间?” “11点半到1点半。别的公司都一个半点儿,咱黎总怕大伙儿午饭排队,就给早休半个点儿。” 两人到了十楼,果然还空着。几个已经吃上的,走近一看,也都是睿信的员工。 董玉明看起来人缘不错,和大伙儿都很热络,挨个笑着打招呼。 “刘儿!吃啥呢!” “哎呦,这煲仔饭闻着真香!”...肖磊跟在他后面,不怎么吱声。只在董玉明介绍他的时候,才点头说句你好。 董玉明找了个靠边的空桌,掏出包纸巾撇桌上占位:“肖儿,我去打点水饺,你吃点啥?” 肖磊拒绝道:“我自己买。” 因为不是什么大钱,董玉明也没坚持:“行,那你自己看着买吧。等这周有时间,请你去外边儿吃顿好的。” 肖磊不擅长应付客套,便没答话,扭头走了。董玉明愣了下,摇着头去了饺子摊。 肖磊挨个窗口看了一圈。快餐,饺子,面条,没有下二十块的东西。要了个最便宜的兰州拉面,端到董玉明跟前坐下了。 “能不能自己带饭?”他问。 “看不出你还挺贤惠啊。”董玉明道,“咱公司有休息室。点外卖的,自己带饭的都搁那儿吃。” 董玉明把盘子递到他跟前,往他面碗里拨了俩饺子,“尝尝。猪肉大葱的,杠香。” 肖磊吃大锅饭习惯了,此刻也不见外,囫囵地把那俩饺子吃了。 “肖儿啊,你派遣期多长?” “不清楚。” “就当保镖?” “这个月也做司机。” “啊,替老赵哈。”董玉明道,“哎你听说黎总车祸那事儿没?说是油箱让人给撬了!他妈的,不知道哪个王八犊子这么损。黎总是没啥事儿,那老赵膝盖差点没给干碎呼。” 保镖也有行规,其中一条就是不扯闲屁。肖磊不接话,三两口吃完,放下了碗:“我吃饱了,先回公司转转。” “这么快?!”董玉明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海碗,“你喝面条啊。” “习惯了。谢谢你的饺子。” “嗐!你先回去吧。”董玉明挥着筷子,“白门是休息室,里边儿有躺椅,能眯午觉。要是人满了,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咱公司沙发有多是。” 午休时间,整层23楼都空荡荡,静悄悄的。 他晃了一圈,把安全出口和监控位置都确认了一遍。掏出手机一看,也才十二点。寻思一会儿,去了休息室。 第5章 休息室只有十来平米。密密麻麻摆着两排躺椅,几个小姑娘正盖着毛毯午睡。 肖磊退了出来,重新掩上了门。 不提他初来乍到,根本睡不着。就跟女孩儿躺一屋这事,他也接受不了,总像是占了人家便宜似的。 没地方去,就只能回黎英睿办公室等指示。 黎英睿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是秘书位置和等候区,靠墙放着一排沙发凳。 他坐到靠门的位置闭目养神,静等黎英睿回来给他派活儿。 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听到里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间杂着交谈。 两人都是压着音量,呜呜啦啦的,听不真切。但能听出个大概意思——黎英睿正在教训人。 忽然,伴随着家具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就听黎英睿拔高声调。那怒吼近得仿佛就在门板后边:“够了!我不报警已经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紧接着,门被猛地拉开。黎英睿看到肖磊,惊讶了一瞬,又立马换上平静的口吻:“你帮他把东西收拾了,午休结束前走人。”说罢大步离去了。 肖磊看向里间,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正跪坐在地上。狼狈,灰败,像路边被踢了一脚的老狗。 他走过去,拽着男人往上提溜:“咋了?受伤了?” 男人挂在他胳膊上,气若游丝地嘟囔:“我玩儿完了...这一行我都呆不了了...” 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被炒鱿鱼,倒像是被判了死刑。 肖磊道:“那就干别的。” 男人抬起脸,迷茫地看他:“干什么?” “有手有脚的,什么干不了?” 男人终于肯站起来了,但仍旧摇头:“我四十了。不像你,还这么年轻。” 肖磊这回没词儿了,木讷地杵在一旁。 年轻。是的,他还年轻。年轻得红火,自负,对什么都不服。所以他理解不了中年人的灰白与匍匐。 他不善言辞,这方面也有自知之明。默默地帮男人收拾东西,把他送到了电梯口。 伴随着电梯门的闭合,那男人变得越发得弯曲,干瘪,破败,像一条被晒干的蚯蚓。 肖磊在门口站了会儿,调头回了办公室。门没关。黎英睿正坐在老板椅上打电话,面前放着一份还没怎么动筷的盒饭。 “您可真是太客气了!我对钓鱼一窍不通,留着是暴殄天物。您是行家,宝剑就得赠英雄嘛!” “哈哈哈!行!那我恭候您的大驾!” 肖磊站在门口,冷眼看着。 在丁老面前当孙子,在员工面前当皇帝,现在又当起了御前总管。 这装逼犯开公司可真他娘的屈才,就该去海底捞表演四川变脸。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黎英睿挂掉电话,招手示意肖磊过来。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公司的规章制度,你看一下。银拓那边怎么算工时?” “一周50小时。” “这样吧。”黎英睿从抽屉掏出车钥匙递给他,“我应酬一般在下午和晚上,你下午两点来就行。” 肖磊接过钥匙:“我不用接你上班?” “挺积极啊。”黎英睿盖上盒饭盖子,“上班我自己开车。要让你全天跟着,一周可就不止50小时了。” “我可以加班。”肖磊道,“丁总让我全天跟着。” “我早上基本在公司。”黎英睿仰起脸,歪头微笑,“你等着也没事做。” 这句‘没事做’刺痛了肖磊的自尊心,他脱口而出道:“我能帮着搬货。” 黎英睿愣了下:“什么货?” “维c。”肖磊声音小了点,“丁总说你们做维c。银翘片还是饮料?” 黎英睿反应了下,笑了:“是vc。venture capital,风险投资。通俗点说,就是给创业者提供钱。” 肖磊呆在原地,脸涨通红。 好在黎英睿并没借此取笑他:“简章你就坐这屋看吧,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肖磊默默坐到沙发上看资料。眼睛盯着字儿,却不怎么进脑,脸上的烫半天也散不掉。 房间里很静。只有敲键盘的哒哒声,办公桌上热水壶的呼呼声。 黎英睿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放起了轻音乐。 咔哒。水壶跳闸了。 他停下手,给自己续了杯茶。对肖磊道:“小肖,去把玉明叫来。” 【作者有话说】 丁·散装英语·复:假惺惺做啥的?维西! 肖·傻fufu·磊:好的。生产维生素c的。 黎·精英·睿:venture capital,谢谢。浅排个磊:·作者陈年色批,以俗为雅。行文会出现方言和脏话。受不了乡土文学,喜欢高大上小清新的,请及时止损。因为会土到你浑身刺挠。 ·所有人物均有缺陷。要求人物‘符合主流三观’的,也请及时止损。因为会气到你睡不着觉。欧吼。 评论都看了,爱死你们辣!年末有点忙,一会儿午休回嗷!mua! 第04章 整个睿信风投,就老总有独立办公室。就连身为二把手的董玉明,也是和普通员工坐一起。 肖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人,走过去硬邦邦地道:“黎英睿找你。” 董玉明愣了下,纠正道:“叫黎总。” “他又不是我老板。”在肖磊的意识里,x总是带有谄媚意思的称呼。丁凯复于他有恩,他愿意自降身段。但黎英睿不过是个任务对象,凭什么比自己高一等?就凭他有钱? 第6章 “你这小孩儿。”董玉明叹了口气,“听哥一句劝,社会是人情世故,较真儿没好处。你跟黎总嘴甜点儿,回头他也能跟你东家说几句好不是?” 肖磊不屑道:“我不用他说。” “年轻气盛。”董玉明嘴上如是说,眼中却流出羡慕的光。 进了办公室,黎英睿又是在接电话。他抬手往这边隔空推了下,示意两人稍等。 董玉明满脸堆笑地把门掩上,坐到外间的沙发凳上等待。坐得紧绷拘束,像有镜头在拍。 肖磊看着他,又想到中午被开除的那个中年男人。不禁心下疑惑:这帮人怎么都这样儿? 那装逼犯看着顶多一百四十斤,他一脚能踹出去十来米,有什么可怕的? 怕丢工作?又没残废,上哪儿吃不了这口饭? 等了能有三四分钟,门内响起黎英睿的声音:“玉明。” “哎。”董玉明端着笔记本,走到黎英睿桌前恭敬道,“黎总。” 黎英睿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这个月交上来的拟投汇总,有一个叫力扬网络科技的,你看过没有?” “那个做短视频平台的?财务资料我看过,符合睿信的投资要求。”董玉明疑惑道,“这是孙律负责的项目,出什么问题了?” 黎英睿放下茶杯,缓缓地抬眼看他:“我中午让孙律走人了。” “啊。”董玉明看起来很是惊讶,“他犯什么事了?” “有人举报他要回扣。”黎英睿眼睛审视着董玉明,“拟投金额两千万,孙律要2%,也就是40万。” 董玉明的脸唰一下白了,额头沁出了薄汗。孙律不仅是他招进来的投资经理,更是一手栽培,如今已成他的左膀右臂。 “太不要脸了!!”董玉明声色俱厉地骂道,“真是猪油糊了心!” 黎英睿没答话,只是看着他。 “是我没把好关,才让这种事出现。”董玉明打了两棒落水狗,又紧着撇清关系,“这次孙律的事,应该不是个例。我会对投资部所有人,尤其独立负责项目的经理,都做一个筛查。揪着一个,开除一个。” “筛查就不必了。”黎英睿撂下茶杯,“明天你组织投资部的人开个会,把孙律的事做个简要通报。” “哎。好。我这就下通知。” 黎英睿又沉默了一会儿。不说话,不动作,也不看董玉明。只是给自己续了杯茶,低头吹着浮沫。 董玉明的汗已经流到了鬓角,手中的笔记本小幅度地哆嗦。 “孙律位置的补缺,你和小苏商量下。这回的最终面试,我要亲自把关。”黎英睿又道。 “好,好。” “知道你重情心软,但原则问题也不能忽视。收回扣是高压线,关系着公司的信誉。”黎英睿放下茶杯,换上了一副笑脸,“对了。早上你说的那个2b电商项目,和创始人的谈话就明天下午三点吧,你在楼上订个位。今天没别的事了,去忙吧。” 董玉明连连答应,临走还殷勤地把加湿器的水给续上了。他前脚走,黎英睿后脚就收起了笑脸,深深白了眼关上的门。 肖磊全程在旁边看着,眉毛直皱。既看不惯黎英睿的派头,又嫌弃董玉明的谄媚。更不明白为什么不筛查,只开除那一个倒霉蛋。 他在沙发上沉默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憋住:“为什么不筛查?” 黎英睿抿了口茶:“这回不沉默是金了?” 肖磊腮帮子跳了下,不说话了,垂头继续看手里那几页破纸。 半晌,又听黎英睿忽然道:“这行水深,没几个干净人。水至清则无鱼,都开除了谁干活?” 肖磊反应了会儿,才明白黎英睿在回答他两分钟前的问题。 “新招。” “新招的就干净?”黎英睿放下茶杯,扶着颈椎活动脖子,“撵走半饱汉,招来饿死鬼。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孙律这回是被举报,一分钟也留不得。要让lp知道了,谁还敢把钱给我管?”正说着,屏幕下方弹出一条标红邮件。 他放下按脖子的手,查看起邮件。 肖磊没听懂lp,但他这回学聪明了。没问,而是默默地在手机上搜:啥是lp。 页面缓慢跳转。lp:网络用语,老婆的简写,通常指情侣间亲昵的称呼。 肖磊摁灭屏幕,心里犯嘀咕。合着这装逼犯还是个吃软饭的? 他偷摸瞟了黎英睿几眼。头发丝儿锃亮,嘴唇儿通红,眼毛密得像驴——是长挺好,怪不得有人乐意花钱包。 黎英睿虽然在看电脑,但余光也注意到了肖磊的打量。 “让你看简章,看我干什么?” 肖磊猛地低头,用手里那几张破纸挡住脸:“没看你。” 黎英睿懒得搭理他,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接着忙了。 肖磊也不再瞅他,专心看起公司简章。前两页介绍了公司历史,业务领域。中间是些企业文化和经营理念,后面是员工守则和行为规范。 总共就15页ppt,没废话,也没难词儿。肖磊这种看字就困的人,十分钟也能看一遍。 十五分钟两遍。三十分钟五遍。 都能背下来了,钟表的时针才堪堪指向数字3。 他这边是无事可做,黎英睿却是忙得起飞。键盘噼里啪啦,鼠标卡卡哒哒,手机嗡嗡没完。 第7章 但不是所有电话都接。 有时瞟一眼就继续做事,直到对方挂断。有时皱眉想半天,才拿起来。有时接的速度又堪比闪电侠。比如现在这个电话。 “哎刘老师你好。” “嗯,嗯。瑶瑶有没有事?” “我现在立刻过去。在我到之前,请不要让对方家长和瑶瑶见面。”他挂掉电话,起身使唤肖磊,“送我去学校。” 【作者有话说】 讲一下gp和lp哈。 话说有个叫王大财的煤老板,他有好多money。放银行只能缩水,就想投资点啥。但奈何屁也不懂,只能找行家。 这时他找到了黎公主。 黎公主有能力,会玩儿钱。他就跟王大财说:大哥你放心,这一百块交给我,五年内我给你变成两百五。本金还你,利润的一百五,我二你八。 这里的王大财就是lp(有限合伙人),黎公主就是gp(普通合伙人),五年就叫‘投资周期’。 好了,知识已经以一种歹毒的方式进入你们的小脑瓜了。别忘了嗷,后面就不解释了。 另外2b是b to b哈,不是二逼。 ps:磊啊,人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这点文化水平追霸总,你路漫漫啊。 第05章 黎英睿的女儿黎思瑶,今年六岁,在星海小学上一年级。 星海是一所寄宿制私立小学,年学费高达30万。不同于其他鸡血私立,这里注重个性培养,因材施教。课程设置比公立学校丰富,科学、体育、美术、音乐...校园也大,占地一百来亩,像个大公园。 黎英睿对孩子的教育方针,基本就八个字:顺其自然,平安快乐。如果能再文静些就更好了。 可惜这个如果,只能是他的奢望。 黎思瑶从幼儿园起就是‘园霸’。因为得过重病,老师平时都像捧着个瓷娃娃。别说训斥,口气都不敢重。黎英睿本人又工作繁忙,只能把孩子交给阿姨带。 三四个大人,天天围着个女娃娃,给宠得骄纵霸道。就连起床,都要嚎半天。阿姨弓在床边,一手端盆一手刷牙,像伺候祖宗。 本想着送了寄宿小学,多少能改观点。生活嘛倒是自立不少,可那性子是一点没收。不是和老师捉迷藏,就是跟别的小孩儿干仗。 因为这个,黎英睿没少打点。这两年微贪腐抓得严,明面送礼老师不敢要,怕孩子毕业你反手一个举报。 黎英睿为了讨好这个班主任刘老师,到处辗转着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前他听说刘老师的丈夫准备开饭店,卫生许可证三个月都没办下来。没有许可就开不了门,一天天往里搭租金。 他花钱找了个领导疏通关系,第二天这证儿就下来了。 从那以后,刘老师对黎思瑶明显偏袒起来。甚至这回,出了事还会帮忙回护。 黎英睿到校门口的时候,刘老师已经在等着了。 “黎思瑶藏我办公室了,没让他们见着。” “实在抱歉,又让您费心了。那孩子眼睛出结果没?” “医生说是眼角膜划伤。目前没什么大问题,让两天后复查,看恢复结果。” 黎英睿面色凝重起来。眼角膜划伤,这可不好处理。要是视力受影响,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孩子父母都来了?目前有什么诉求?” “小朋友的爸爸在海外工作,今天来的是妈妈。”刘老师面露难色,轻摇着头,“情绪非常激动,不太好沟通。” 黎英睿苦笑一声:“我先去看看瑶瑶。” 刘老师领着两人往学校里走,一路和黎英睿说着话。肖磊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学校环境非常好,大树环抱,鸟鸣啁啾。草坪上还有孩子在踢足球。 教师办公室紧邻着一层楼梯口。靠窗有个小女孩儿,正埋头做着什么。扎俩小揪揪,别着南瓜发卡。头发有点乱了,在阳光下像一颗毛茸茸的猕猴桃。 “瑶瑶!”黎英睿唤道。 小猕猴桃唰地抬起头,眼睛亮了。跳下椅子颠颠地扑了过来:“爸爸!” 黎英睿蹲下身,把她抱起来。笑盈盈地问:“有没有乖乖?” 黎思瑶使劲点头:“乖乖。” “打人还乖乖?” 黎思瑶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儿一撇:“他长得磕碜,还欠儿登。”(欠儿登:欠手欠嘴。) “他怎么欠儿登了?” “他往爸爸脸上划。”她指着远处的桌子道。 黎英睿走过去,就见桌上摊着一幅孩子的画。几何形的人,馒头似的手脚,脸上一道黑色的油画棒。人物上方一行歪歪扭扭的字:zui爱的人。 “我闺女真棒。”黎英睿亲了她脸蛋儿一口,捏着嗓子夸道,“看这俩胳膊画得,多匀称。” 别说刘老师,就连肖磊都惊呆了。 孩子犯了这么大的错,不训斥,不教育,还在这儿叭叭夸上了?这已经不是溺爱了,这是要把孩子溺死啊! “要不要带瑶瑶去?正好受伤的小朋友也在,可以把事情问清楚。”刘老师道。 黎英睿立马抬手拒绝,快得脸颊上的肉都颤了下:“不必。瑶瑶身体不好,别冲了她。” “爸爸,我想回家。还想吃拉稀食品。”黎思瑶抠着黎英睿的领带,偷偷打量着他身后的肖磊。 第8章 “好,咱回家。”黎英睿把她放下来,又给她重新别了发卡,“你在这等会儿,乖乖的。” 一行人正要往外走,黎思瑶一把抓住肖磊的裤子。 肖磊顿住脚,扭头看她。女孩儿仰着脸,天真烂漫地问:“你咋不穿胸罩呀。” 这话一出,俩老爷们儿都愣了,无措地看向刘老师。 刘老师尴尬地赔了个笑脸:“这周开始上生理课了,教女孩儿穿小背心。”她弯腰对黎思瑶说道,“哥哥是男的,男的不用穿。” “可哥哥咪咪大呀。”黎思瑶往上揪着自己前襟,“衣服都这样婶儿了。” 肖磊的脸蹭一下红了。 黎英睿拍了拍他的后背:“咳。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人嘴上说着童言无忌,却噗噗嗤嗤地笑了一路,上楼梯时还扭头问:“你一周练几回?” 肖磊被他调戏得脸皮冒烟,恨不得找个地缝夹死。话说回来,那当兵的谁没肌肉?在连队,引体向上,双杠伸缩臂,一组都12个起;400米障碍,两分半内跨不完都要被踹屁股。 就这么练,那不可能薄,个顶个的厚。 肖磊想不明白,壮实也不是什么丢人事,那怎么被黎英睿一笑,就变得这么羞耻? 好在这股尴尬气氛并没能持续多久。刚上三楼,就听不远处的校长室传来女人的怒吼。不带脏字儿,但尖锐高亢,听得出是异常激动。 黎英睿和刘老师对视一眼,各自苦笑。刘老师敲了两下门,屋里静了下来。 推开门,双方家长打了个照面。黎英睿刚提起个笑,话还没出口,就见对方妈妈大步上来,抡起包甩向他门面。 抡下来的半道儿,被肖磊给揪住了。 黎英睿定睛一看,是个硬壳皮包,还带着个大金属扣。这抡实在了,轻则破相,重则脑震荡。 他沉下了脸:“我是带着诚意来道歉的。”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女人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告诉你,我儿子眼睛要是作病,你家病秧子也别想好!” ‘病秧子’这词触了黎英睿的逆鳞,他的语调陡然变得阴沉:“不愿私了,就走法律程序。” “你还有理了!”女人气得跳脚,“真是什么人生什么种!” 黎英睿冷声道:“这话我原封不动地还你。” 这场协商,随着这两句话,演变成一场激烈争吵。 女人骂一句,黎英睿回一句。他早就没了公司里的深沉模样,现在脑门上就仨字儿:护犊子。 道歉可以,赔钱可以,协商可以。但你要说我闺女,不好意思,我一个字儿的气也不咽。 总而言之,我闺女是不可能有错的。你问我证据?证据就是‘我的孩子我了解。’别说什么绅士风度,那嘴就像是开了刃,没理也要占三分。甚至最后还反咬一口:“说到底,是你儿子有错在先。手欠早晚要受教训,不是我们也有别人。”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那男孩儿的妈妈差点没撅过去。 在这儿上学的孩子,哪个家里没点能耐?哪个又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受了伤就够糟心,更难堪这股气还撒不出! 她就像个被堵住口的炮筒,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在黎英睿那句‘不是我们也有别人’后彻底破防,哭嚎着冲上来挠他。 肖磊挡到黎英睿身前,既不能让她挠着,又不能还手,平白挨了好几下,胳膊都出血筋儿了。 校长和刘老师见状,也都上来拉架。受伤男孩儿拽着他妈衣摆,仰着头哇哇大哭。 叫嚷,劝说,嚎哭,呜哩哇啦,混乱不堪。 后来校长实在没招,只能把学校的保安叫来,让黎英睿先走了。说学校会从中协调,整理好后再通知他对方诉求。 黎英睿求之不得,还把孩子也带走了,顺便请了假——女人的那句‘得不了好’让他心有余悸。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我真是笑得喘不上气。现场大概是这样的。 男孩儿妈:巴拉巴拉巴拉! 黎公主:反弹。 男孩儿妈:哇啦哇啦哇啦! 黎公主:瑶瑶不会有错。她是本性善良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了解。是你们手欠。 最后,只有磊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磊子:溺爱孩子,就是害了孩子。为了瑶瑶的身心健康,我决定,给她当妈。 瑶瑶:爸给点零花,我要给我磊妈买个胸罩。 黎公主(掏钱包):买d杯。 第06章 回程的路上,黎思瑶兴奋异常。一会儿在黎英睿怀里拱来拱去,一会儿又把头伸到前排跟肖磊搭话。 “你叫啥呀。” “你几岁呀。” “你是爸爸的新司机吗。” 小孩子就像是小动物,依照直觉办事,对喜欢从不矜持。不知肖磊怎么就合了小霸王的眼缘儿,她抱着前排椅背,黏黏糊糊地套近乎。 嘴上嘚啵不停,小手也不老实,一会儿摸下他发茬,一会儿捏下他胳膊,摸完又咯咯直笑。 肖磊生性温厚,对小孩儿小动物的,都很有耐心。别说照顾弟弟妹妹,就以前家里养的狗产崽,都他给接生。撕胎膜,擦羊水,系肚脐眼,刺激排便...早产十天的狗崽子,一胎6只,一只都没死。 此刻面对黎思瑶的‘骚扰’,他也是一副铁汉柔情的样儿,基本有求必应。 第9章 她问,他就答。她要摸发茬,他就歪头给摸。还时不时地跟着笑两下。 黎英睿在后排看着,心道这倔驴不是会笑么,那也不是个天生死人脸呢。 怎么跟自己就那副油盐不进的损出? 这时就听黎思瑶趴在肖磊耳边问:“你想不想吃冰淇淋。” “咳!”黎英睿赶忙在后视镜里给肖磊使眼色。 “我不想吃。你想吃可以跟你爸说。” “爸爸不样。他只样我吃学校的。猪肝。花菜。胡萝卜。”她yue了下,“贼难吃。” “你全天在学校吃?” “我还要在学校睡觉。哎你这儿长了个包。”她抠着肖磊后脖颈上一颗粉刺,“我最喜欢周末。可以跟爸爸在一起。你最喜欢周几呀?” 肖磊从后视镜瞥了眼黎英睿。 那眼神黎英睿看明白了,尴尬又苦涩地笑了下。 把6岁的女儿扔住宿学校,当爹的怎么不心疼?可他每周工作一百来个小时,要是去公立学校走读,一天接四趟就够受了。花钱雇阿姨吧...哎! 自从看见黎思瑶叉腿坐在沙发上,满嘴大碴子味儿地骂‘妈了个巴子’以后,黎英睿就再也不想把闺女交给阿姨了。 要说这事儿的最优解,就是给孩子找个妈。黎英睿条件好,对女方要求也不高。在外不用挣钱,在内也不用贤惠。只要有文化素养,性格温柔,对孩子好就成。 也相了两三个,可全被黎思瑶给折腾黄了。就是不要,就是嚎。 二十出头的美女姐姐不要,年过三十的温柔阿姨也不要。这个老巫婆,那个丑八怪,要么就臭美大辣椒。一闹起来,谁都不好使,只能爸爸抱。 黎英睿心里也清楚,不能这么溺爱孩子。可浓烈的亏欠感和愧疚,让他语气都硬不起来,更别提什么管教。 他总觉得,孩子得病是因为他基因不好。而孩子妈妈的去世,也是源于那场夫妻吵架——是他害女儿从小生病,还没了妈。 他叹了口气,把黎思瑶抱回怀里:“不想住学校?” “不想。”黎思瑶在他头上来回胡噜,“想跟爸爸搂。” “好,今天跟爸爸搂。” “明天呢。” “明天白天在姑姑家,晚上爸爸接。” “我不想去姑姑家。姑姑家水烫。搓澡还秃噜皮。” “那爸爸跟姑姑说,让她轻点。” “我想跟爸爸洗。” “你长大了。大孩子不能跟爸爸洗。” 肖磊时不时从后视镜瞟一眼。心想这装逼犯不也会说人话,喘活气儿吗?刚才在校长室护犊子那一出,也挺有烟火味儿的。 那怎么在公司里就偏得高高在上,装逼呵呵? 父女两人说话的空档,车子开进了小区。 黎英睿住在一个叫瑞山雅园的别墅区。这里是d城的老牌富人区,东起瑞铭路,西到九天大桥,在市中心横跨整一片街区,闹中取静。小区内部是古典地中海风格,红瓦白墙,马蹄形的门窗,华丽的实木院门。 黎思瑶下了车,一蹦三跳地进了屋。黎英睿站在门口对肖磊道:“小肖,留下吃个晚饭吧。” “不了。” “胳膊的伤口处理下吧。”黎英睿又道,“我过意不去。” 肖磊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口’。出的那点血筋儿,蚊子都吃不饱。 “没什么好处理的。”他摆了下手,掉头就走。 黎英睿却没有进屋,冲着他的背影道:“今天多亏了你。谢谢。” 天还亮堂着,街道上没有人。清朗的声音缠绵在晚风里,说不出的动人。 肖磊被这声音所惑,不假思索地回过头。 初夏的夕阳落在黎英睿身上,把他照得清清楚楚。他身后是个繁复的门廊,尽头的铁艺小门镂着金光,像块琥珀坠在耳畔,一闪一闪。 那一瞬间,肖磊觉得脑子好像涨潮了。钱塘江大潮。 滚烫的潮水,唰一下顺着血管冲到全身,好悬没给他冲个跟头。 他猛地一别头,力道大的差点没扭着脖子。浸没在潮水里,连自己的声音都变得非常遥远,像是另一个人说的。 “明、明明早几点接你?” “你要这么积极,就七点四十过来吧。”黎英睿想把车钥匙递给他,顺着门口的台阶往下走,“车你开走,省着明天过来不方便。” 肖磊的视野里出现一只瘦长挺直的手,戴着枚尾戒。黑色弹簧形,两端环着金镶钻。 “我我我我坐公交。”肖磊撇下这句话,扭头跑了。跑得手脚并用,像是后面有狗撵。 直到转过一个拐角,才停下来。靠在院墙上大口喘气,满脑子都是黎英睿刚才的模样。 沉静的茶色瞳孔,颧骨上的棕色小痣,充满欲念的红色嘴唇。还有那只戴着戒指的,矜贵潋滟的手。 心脏咚咚直跳,浑身发烫,像是被阳光给燎着了。又不断地打着寒战,高烧似的,一阵一阵。 这时一辆车驶过,车轮碾过砂石地的声音,让他骤然清醒。 毛病了!毛病了! 他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狠跺起脚,直到跺麻才罢休。 单久了,看条狗都他妈眉清目秀!都怪他抹唇膏,嘴唇儿还那么红!话说哪个正经人嘴唇儿那么红?还戴戒指,哪个好老爷们儿戴首饰?! 第10章 肖磊烦躁地搓了两把脑壳,想着得找点事儿做,把这股邪门的躁动压下去。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决定去实验小学接他妹妹肖莹。 【作者有话说】 磊子沦陷了。啊呸,这个死颜狗。 第07章 肖磊的家庭,说来有点复杂。 他亲妈在他8岁那年罹患急性淋巴白血病,急需移植骨髓。他的骨髓是配上了,可手术费迟迟凑不齐。就在他爸四处借钱的时候,一场感冒把他妈带走了。 他妈死后两年,他爸再婚。次年,他小学毕业,后妈怀上了妹妹肖莹。 彼时肖磊成绩不好,跟后妈关系也不好。叫妈是不可能的,甚至不肯吃人家做的饭,硬说馊得慌。 后妈被他气哭好多回。村里的老人劝他爸,说生气会影响胎儿成型。儿子不小了,学习又不好,不如送体校。吃点苦,磨砺磨砺。 就这样,肖磊被送进了体校。体校的训练十分艰苦,消耗了他大部分青春期的叛逆和躁动。加上没啥假期,距离产生美,他跟家里的关系当真缓和不少。 然而就在肖莹刚会走路的时候,他姑姑家出事儿了。 肖磊的姑姑和姑父,在一家饲料厂上班。他姑做出纳,姑父做门卫。那时候赶上下岗潮的末尾,满大街都是走投无路的工人。买断的钱用尽了,而待岗又被发现只是谎言。 失业的工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做服务员,搓澡,烧锅炉,摆摊儿...这种社会中难免催生出亡命徒,他姑父的熟人就是其一。 一次串门蹭饭,那人瞅见他姑把几千块货款放进抽屉,心生歹意。半夜骗开料厂的大门,把夫妻俩全杀了。 姑父在门口被砍了十多刀,姑姑在炕上被砍了二十来刀,耳朵里还被插进一根竹筷。 因为案件性质太过恶劣,省厅直接派人来查。不到三天,凶手就被缉拿归案。杀了俩人,只抢走五十块——他不知道,出纳的货款每晚都是要存银行的。 杀人犯被判了死刑,料厂也关了门。死人的不幸被画上句号,而活人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夫妻俩的独子朱有路,那晚没在门房,而是睡在了工人宿舍,侥幸躲过一劫。 八岁的朱有路没了父母,也没了路。一帮亲戚推三阻四,后来被最穷的肖爸领回了家。 就这样,肖家有了三个孩子。 孩子多了,日子越发清贫,但肖爸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这三个孩子,个个有出息。 老大肖磊,17岁就获得全国青少年散打锦标赛a组单项第四,成了国家一级运动员。本可以凭此保送d大,可惜名额被走后门的给占了。他索性放弃大学,转而入伍当兵。义务兵期满后,又因表现优秀升了士官。 老二朱有路,去年中考以数学满分的成绩上了市重点;老三肖莹,天资聪颖,七个月大时就会说话了。 对于很多老一辈来说,孩子就是希望。只要孩子好,日子再苦也有盼头。 肖爸也这么觉得。种地,拉麦子,打苞米,农闲就去市里当瓦匠,片刻不歇。 本以为,人只要老实点,勤快点,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一个初冬的清早,夫妻俩骑着电动三轮去市区卖菜。半路和一货车相撞,肖爸被卷车轮底下当场死亡,后妈被甩出去几十米,摔断了颈椎。 货车司机肇事逃逸。因事发路段没有监控,又没目击者,案件迟迟没有进展。 肖爸的命,没人买单。后妈吕艳的医药费,同样没人买单。 不幸的残局,生活的重担,全撂到了肖磊肩上。他不想退伍,可那时部队里下士的工资,一个月只有九百八。 别说扛起一家生计,就连一家的大米,他都扛不起。 离开部队后,他入职圆春保险做安全官。主要是跑火车长途,押运些司法文件。 不成想刚干半年,就碰上了事儿。半夜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他偶遇了一场聚众斗殴。 准确来说是围殴。 四个老爷们儿对一个男人拳打脚踢。踩脑袋,踹裤裆,最后有个戴鸭舌帽的,甚至掏刀开攮。 肖磊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抢了刀不说,还把施暴的一顿狠削。尤其是那个鸭舌帽,被他照着肚子连蹬三脚,吐得跟喷泉似的。最后晃晃悠悠,四仰八叉地躺地上了。 这一躺,帽子掉了,露出了脸。四目相对的瞬间,肖磊愣了。 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他妈是圆春保险的大领导! 受害者早就跑了,其余三人也都趴在地上哼哼。就剩他,以及自己的上司n次方,面面相觑。 事已至此,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肖磊硬着头皮把领导打昏,脱走了其粘血的皮鞋。 他报了警,还提交了证据:抢下来的短刀,以及皮鞋的右脚——他留了个自保的心眼。毕竟他家还有俩念书的孩子,怕遭报复。然而这俩证据,却没能把人逮捕。因为找不到受害者,现场也被收拾得溜干净。 领导还是那个领导,但饭碗已经不是他的饭碗。不仅如此,一些黑社会光头还找到他家,逼他把其余证据交出来:剩下的那只皮鞋。 就在他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时候,前同事给他支了一招——去投靠银拓安保。 第11章 银拓安保,位于临省d城,是圆春保险的死对头,两家常年在桌子底下踢腿。银拓的老总丁凯复,不仅出身名门,更是个黑白通吃的狠人。多狠呢,从外号可见一斑。混白道的,叫他大疯狗。混黑道的,叫他座山雕。 肖磊抱着一丝希望投靠,没想到丁凯复对他出奇得好。不仅高薪录取,把他全家安顿到了d城,甚至还答应帮他追查逃逸司机。 但前提是要他配合起诉圆春的董事,也就是被他削的那个领导。 这等雪中送炭,肖磊没理由拒绝。 他被派到非洲避风头,押了三个月的矿。就等着丁凯复万事俱备,召唤他这股东风。 可不知怎的,丁凯复忽然改主意了。把他薅回来,推给了丁良策:“起诉的事儿吹了。你跟老爷子走吧,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肖磊稀里糊涂地成了黎英睿的保镖,无所适从的同时,又对前途感到迷茫。 做保镖。做多久呢。用得着他是什么意思?丁凯复是想利用他,从黎英睿那儿拿到什么吗? 这个任务结束后,他又要到哪里去? 保镖是吃青春饭的行当,等岁数大了,又能干什么去?保安?看大门?回老家种地? 不甘心。好不甘心。他明明可以做更大的事。他想做更大,更有意义的事。 车到站了。肖磊下了地铁,镶在人流里往外走。眼前是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顺着台阶铺到出站口。 他不禁想道,这些人都过着怎么样的人生呢。 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既看不起钱,又为了钱委曲求全? 他们心里,是否有和自己相同的呐喊?还是已经认命,活一天算一天? 曾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出人头地。曾以为只要我不犯人,人就不会犯我。曾以为就算世道险恶,但终究还是好人多。 没想到那些他曾以为的,不过是他自以为。 迈上最后一个台阶,人群散开了,各有各的方向。 肖磊看着面前喧嚣的街道,眸光闪了闪。 他的方向,到底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说】 老宝贝们估计都猜到了。磊子打的就是段甜甜他哥段鸡屎儿。 至于段鸡屎儿打的是谁,丁大狗为什么要起诉段鸡屎儿,又想从大公主那里得到什么。 啪!请听后边儿分解。 第08章 等肖磊到实验小学的时候,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 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轿车,电动车,还有两排脏摊儿。烤冷面,小蛋糕,炸鸡柳,淀粉肠...熙熙攘攘,把街道堵成沙漏。 每个摊前都围着一堆孩子,穿着麻袋片似的蓝白校服,推搡着,叫唤着。 在一个铁板鱿鱼的摊子,层层叠叠的人群后,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抻着脖子,聚精会神地看铁板上滋滋冒烟的鱿鱼须。 肖磊以为她在排队等吃,便没吱声,隔着一条街道等。等了两三分钟,肖莹离开了,手上空空如也。 “肖嘎嘎!”肖磊喊了一嗓子。 肖莹听到声音,四下找了一圈,终于和肖磊对上了眼。 “哥!”她颠颠地往这边跑,马尾甩着圈,书包里的文具盒叮当直响。 “你咋没买?”肖磊问她,“想吃就吃。” “我没想吃。”肖莹道,“都福尔马林泡的。” 肖磊心底一酸,从屁股兜掏出钱包,抽了张二十的给她。 “不用,哥。”肖莹扭躲着不肯接,“我有钱。还有。” “有个屁有。拿着。吃不了几个钱。” “给二哥吧。”肖莹仍不肯要,“二哥学习好,我学习不好。” “跟学习有毛关系。”肖磊硬把钱塞到她校服兜里,“你二哥也没屈着。” “就屈你了。”肖莹攥着那张二十块,垂着头闷声道,“我和妈,都靠屈你活着。” “行了。”肖磊拽了下她马尾,“快走两步,回家把豆角撅了。” 肖磊现住在一个70年代建的老小区。虽然是老楼,但租金可不便宜。五十平米,一个月三千。 肖磊咬牙也要租这儿,无外乎这里处于实验小学和重点高中之间。肖莹和朱有路都是走读,离得近些,小的能安全点,大的能多睡会儿。 穿过破旧肮脏的楼道,肖磊掏出钥匙开了门。肖莹踩掉运动鞋进了屋:“姚阿姨来过了。” 姚阿姨是肖磊雇的护工。他后妈吕艳全身瘫痪,不能自理。一开始送到公立养老院,后来觉得对不起肖莹,又给接回来了。 但问题随之而来——谁伺候? 首先排除朱有路。其次肖莹才十岁,喂个饭擦个脸还行,其他的做不了,也不能让她做。 肖磊伺候?靠北,肖磊才不想做呢。不是亲妈,没感情还尴尬。而且擦屎尿这事儿,太恶心了,别说做,瞅着都上火。 那就雇护工吧,一天一百五。贵,可也只能这样了。 肖莹跑到里屋跟吕艳说话,肖磊进厨房洗手做饭。 他现在一个月工资一万,这在d城属于高收入,他开始也觉得不少。 可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很快就发现,一万屁都不算。 房租,护工,医药费,还债。这是大头。还有水电费,伙食费,学费,杂费...甭说盈余,那是穷得叮当响。 穷到什么份儿上,肖磊脚上就一双鞋,都没换洗的。脏了刷刷,第二天没干就湿着穿。后脚跟的鞋底已经漏了,下雨天直进水。 第12章 他掏了俩土豆,蹲垃圾桶跟前削皮。这会儿肖莹也进了厨房,凑他旁边摘豆角。 “哥,我今天当班干部了。”她说道。 “什么干部?” “粉笔管理员。” “你们班垃圾桶都得配个官。” “哎你咋知道?还真有。前门的叫总桶,后门的叫副总桶。” 肖磊被她逗笑了。 肖莹看他笑,试探着问道:“哥,新工作是不是不好做?” “没有。” “那你胳膊咋划的。” “跟工作没关系。” 肖莹看他不乐意说,也不再追问。兄妹两人吃完,肖莹去给吕艳喂饭,肖磊收拾完碗筷回房。 家里总共三个屋。一个朝南,是客厅,给肖莹和吕艳住。俩朝北,分别是厨房和卧室。 卧室特小,塞俩小伙子有点勉强。肖磊花50块淘了个上下铺,他睡上铺,朱有路睡下铺。 晚上十点,门锁响了两下,朱有路回来了。 肖磊从床上跳下来给他热饭:“新学校适应不?” “挺适应的。”朱有路轻手轻脚地放书包,“大哥,你新工作还行不?” “行。”肖磊把馒头扔蒸锅里,点火后转过来打量他,“眼镜上粘的啥?” “胶布。”朱有路笑了下,“洗脸前儿掉地上了,没瞅着踩了一脚。” “周末带你重配一个。” “不用重配,镜片都好好的,就腿儿松了点。”朱有路不太敢看他,埋头往外掏书本,“大哥,学校要交月考的卷子费。” “多少?” “120。” 肖磊从钱包里抽了三百放桌上:“晚自习之前买点吃的。别饿着。”不等朱有路说话,就回了屋。 他知道朱有路要说什么。无外乎什么不用,不需要,晚上回来吃正好。 朱有路不是这家的人,面对肖磊时,比肖莹更加卑微战兢。 肖磊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心像是浸水的毛巾,又湿又沉。 今天一天的事儿,放电影似的,一幕接一幕在脑子里闪。 一会儿想起丁良策的嘱咐,一会儿想起被辞退的中年男人,一会儿又想起自来熟的董玉明。 但想的最多的还是黎英睿。他的声音,模样,身材,表情。以及晚风里那个笑。 这男的嘴唇儿咋那么红?不会是肝火旺吧。 肖磊想得入神,不自觉扣着墙皮。他小时候就有这个病,想事儿的时候喜欢抠墙,像是要把心上那层衣子剥下去。 这房子大白刮得厚,再加上他刚住进来,还没抠掉多少。今天就想黎英睿这会儿功夫,一小块白掉了,露出灰色的砂石。 肖磊看着那米粒大的一点灰,在一片白里,没由来的好看。 就像黎英睿颧骨上的那颗小痣。靠!!!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铁床嘎吱一声。 朱有路从下铺探头看他:“咋了?” 肖磊被吓一跳:“你啥时候进来的?” “进来半天了。”朱有路下了床,扒着栏杆看他,“合计啥呢?新活儿不好干?” “没有。”肖磊搪塞道,“跟活儿没关系。” 朱有路又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新老板大美女?” 肖磊就像是应激了,甩手拍了他脑袋一巴掌:“男的!” 朱有路推了下被拍掉的眼镜,“我看你脸通红,寻思你铁树开花了。” “开个屁。”肖磊被朱有路看得心慌,闪烁其词道,“今儿碰着个小孩儿,跟我妈一个病,治好了。” “移骨髓好的?” “没问。”肖磊躺回床上,枕着胳膊道,“比嘎嘎还小。” 朱有路抿了下嘴,不说话了。 “行了,睡觉吧。”肖磊转过身。 “我再看会儿书。” “别看了。”肖磊嘟囔道,“看得瞎哄的,眉毛底下挂俩蛋。” 朱有路无声地笑了下,伸手拉了灯。他知道大哥的脾气——损人等于表达爱意。 短暂的黑暗过后,房间被月光一点点照亮。 肖磊仍旧睡不着,但这会儿还真就不想黎英睿了,开始想自己的亲妈。 他妈走十四年了。这么些年,他过得太孤独了——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情绪。 不管是成功还是挫折,高兴还是难过,他总会冒出个念头:我妈要还在就好了。 他总是能梦见他妈临终前的模样。光秃,蜡黄,全身长满硬块丘疹,被消耗得瘪瘪恰恰。陷在被子里,像只死鸡。 他又想起黎思瑶。铃铛似的笑声,鼓溜溜的小手,跟一般小孩儿没两样。 原来这病真能治好。能治特好。 一样的命坎儿,从死到活,到底差了多少钱? 二十万,三十万,还是五十万? 肖磊无疑是讨厌黎英睿的,却又在此刻偷偷地羡慕起黎英睿。 因为有钱,所以他不必惧怕人生中大部分的麻烦和不幸——他赔得起。 这就是底气。有钱的底气。 肖磊望着墙壁的那颗小痣。心想这世界看着复杂,其实也不过就一句话的道理。 穷,就举步维艰。富,便万事顺遂。 【作者有话说】 肖莹小时候特别能叭叭。肖磊说听她说话,好像耳边有一百只鸭子在嘎嘎。 第13章 于是就叫她肖嘎嘎。 这一本节奏看起来比疯心慢,是因为俩主角都拖家带口,而且人设偏正常。 毕竟有几个像疯狗似的,看上了立马就得炫嘴里啊。 但请相信我,这本绝对不会平淡如水,剧情起飞后该来的总会来。 故事现在是2015年哈。那时候扫码付款刚出现,还没有大规模普及。 学校前零食摊也都是三块五块的,二十不少了哈。 第09章 早晨七点半。 黎英睿夹着闺女,大包小包地坐进车。一边给闺女穿袜子,一边吩咐肖磊:“先把孩子送她姑家,滨江路03号。” “不去姑姑家!”黎思瑶蹬着腿不肯穿,“我要爸爸!!” “爸爸要上班,晚上接你。” “我要跟爸爸上班!” “在姑姑家乖乖的,不准打弟弟。” “不的!!!”黎思瑶仰着脸嚎,连爸爸都不肯叫了,“黎英睿讨人厌!曹尼玛黎英睿!” 黎英睿任凭她魔音贯耳,就当没听见,该干啥干啥。 穿袜子,穿鞋,扎头发,用橡皮擦掉作业本上的涂鸦。 黎思瑶本来干打雷,看亲爹不为所动,又开始下雨。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大鼻涕老长,像是生离死别。 可等到了地方,见到姑姑的一瞬间,她那点鳄鱼眼泪又唰一下没了。认命般乖乖下了车,嗲声嗲气地道:“姑姑,我好想你呀。” 黎英睿拄着椅面探出头:“我晚上七八点来接。” 黎巧怡挺着个大肚子:“放心吧,给你洗干净儿的,领回去直接睡觉。” “你那个洗澡水别太烫,”黎英睿嘱咐道,“小孩儿就别搓了,不脏。” “行了,事儿劲儿的。我不比你明白。”黎巧怡翻了个白眼,甩上了车门。 这门一关,空气都跟着安静了。黎英睿如释负重般长出口气,瘫到椅背上。 “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昨天没睡?”肖磊不想跟黎英睿多话,可看到他疲惫的脸,心里直别扭。 “哄孩子到11点,改执行方案到4点。”黎英睿感慨道,“钱难赚啊。” “钱够花就行了。”肖磊道,“挣那么多,死了又带不走。” “两码事。”黎英睿拿过身旁的抱枕,拉开拉链,从里面扯出条毛毯,“人生需要意义感和存在感。” 肖磊从后视镜瞟了一眼,看到毛毯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美元。黎英睿窝在钞票堆里,安详得像要入土为安。 “你活着的意义就是钱?” 他语气里带着不屑。在他看来,‘为钱而活’是件蠢事。但不屑以外,又有点生气。气这个守财奴为了钱,累得满眼血丝。 “在你鄙视我和钱之前,你得先明白钱是什么。”黎英睿打了个哈欠,缓缓道,“打个比方。假设你渴了,想吃个梨。但你要知道,那梨可不是白长的,是果农辛勤劳动种出来的。所以你不能白吃,你得花钱买。对果农来说,钱是换取他劳动的等价物。对你来说,钱是你的诚意。一个人创造了价值,要求把价值兑换成通用筹码,这就叫做富有和资产。”他靠在椅枕上微微偏头,看着肖磊玩味一笑:“相反,如果一个人什么价值都没创造,却要求别人为自己提供什么,就叫做贫困和负债。你如何看待钱,反映出你的价值观,决定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肖磊听得额头青筋直跳。他不懂什么叫资产负债,但他能听得出黎英睿在损自己。 他想反驳,可奈何嘴笨。嘴唇儿哆嗦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世上有多是比钱重要的东西。” “错。”黎英睿当机立断地否定,“钱不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也算得上是第二重要的东西。在你没解决钱的问题之前,它就是第一重要的问题。” 肖磊不吱声了,放弃继续自取其辱。这装逼犯的屁磕儿不要钱,嘴里安马达了,贼能叭叭。 要动嘴,肖磊跟一般人比都战五渣。碰到黎英睿这种的,那直接被秒得灰都不剩。 黎英睿占了上风,也不再咄咄逼人。他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闭上眼,声调也缓和下来:“钱就好比空气。太多虽然没什么用,但缺了真不行,会要命。” 这句话猛戳到肖磊肋巴上,他一下子熄火了。 没错。缺了是真不行。会要命。 肖磊憋了会儿,想问问黎英睿给闺女治病花了多少钱。趁着等红灯的空档,他往后视镜一瞥,发现黎英睿已经睡着了。 披着金棕的阳光。沉静清亮,像一汪刚泡出来的铭茶汤。 沐着轻柔的暖风。一绺微蜷的黑发落在额角,悬垂摇摆。 肖磊看着他,觉得大脑轻飘飘的,不自觉地陷入了幻想。 想去摸一摸那绺头发。想彻底弄乱他的头发。想看失控的头发落在脸上。 想得痴,想得急,想得脏。直到后车鸣笛,才如梦初醒。八点四十。 肖磊把车停到到银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喂。”他叫了一声。声音小得毫无诚意,连声带都没震。 黎英睿没反应,胸脯随着呼吸有规律的起伏,鼻腔里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肖磊扭过头,明目张胆地看了一会儿,又唤道:“喂,黎英睿。” ‘黎英睿’这个名字从舌尖滚过的瞬间,他打了个寒战,身上的皮都收缩起来了。 第14章 又来了。这种感觉。这种陌生的,强烈的,不可控的感觉。 “喂!到了!!”他抬高音量,故意用凶狠来表现自己的不耐。好似不用这种态度对待黎英睿,他就输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输了什么。 这回的音量非常奏效,黎英睿被吓一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寸头,反应了两秒钟。 就这视线相接的两秒钟,肖磊胸口像是被电短路了,啪擦一声,火星四溅。 黎英睿清醒过来,揉着胸口下了车:“去给我买杯espresso。” 肖磊还糊吧着,没反应过来:“什么馊了?” “浓缩咖啡!”黎英睿有点起床气。刚才肖磊那嗷唠一嗓子,吓得他胸口直突突。 这小子脑袋有毛病吧?! 他揉了会儿胸口,不仅没好,这会儿耳朵也跟着嗡嗡。他越想越气,低骂了一句:“顶个酱缸脑袋,四六不懂。” 这句斥骂让肖磊从心悸中惊醒:“事儿多就自己去。” “你说什么?!”黎英睿被这话给呛懵了,瞪着眼睛看他。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不管是对创始人还是对下属,他向来强势,甚至是疾言厉色。 因为在他眼里,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靠自己挣的。哪怕是他,该放低身段的时候也得点头哈腰,溜须拍马。 这臭小子差个屁!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地?”黎英睿火气上头,说话也越发不客气,“仗点本事你恃才傲物,会点拳脚你目中无人!我告诉你,真没什么稀罕的。我上外面花个千八百块,这位置多少人抢着干,没哪个比你差!” 这话太扎耳朵,肖磊跨步到黎英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开了我。” “当我不想?”黎英睿抬脸直视他,“倒是你。上班一天就被退货,丁老怎么合计,你老板怎么合计,自己掂量清楚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留肖磊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嘎巴直响。 肖磊虽然自尊心强,但也不是个打骂不得的。不管是在体校还是部队,比这严厉难听的有多是。可不知道怎的,他就是不愿意黎英睿这么说自己。 刚才就钱钱钱地戳他肋巴,这会儿又贬着他没文化。能挣钱了不起?会两句鸟语了不起?! 更可气,更可气他面对黎英睿时那股奇怪的感觉。心像挂了蛛网,黏糊糊的。 肖磊也在胸口揉了两把。心道这装逼犯真邪门儿,不会带了啥不好的东西吧? 有钱人不都去泰国进口那玩意儿?就什么圈钱小鬼儿之类的,专门蛊惑人心。 肖磊坐回驾驶位,寻思了一会儿。既然邪门,还是早点走吧。本来这几年就不顺当,可没多余的精气给他吸。 他掏出手机,拨了丁凯复的号码。 足足响了五六声才接通。 “喂。” “丁总,我肖磊。” “知道。有屁快放。” “能不能给我换个活儿。黎英睿这人邪门儿。” “行啊你小子。”丁凯复高兴地问,“发现啥了?假惺惺有见不得人的把柄?” “不知道。”肖磊抠着方向盘上的真皮套子,“瞅他我心里不得劲。我怀疑他身上带鬼。” “你他妈是不是虎逼!”丁凯复一下子炸了,“我一月给你开1万,就是听你在那儿放罗圈儿屁的?!” 肖磊不吱声了。 “臭小子你给我听着。”丁凯复重新压低嗓子,“这机会不是谁都有。不乐意干,就去给戏子拎包,一个月三千五。”说罢他又冷笑一声,“能活是能活,不过你就得亲自给老太太擦皮燕子了。” 肖磊仍旧不吱声。他习惯了丁凯复跋扈嘴臭,但他既然还肯臭,就说明没真生气。 果然就听他接着道:“但相反,你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你先去接近蛤蟆,找机会把他约出来。” “谁是蛤蟆?” “你等会儿。”丁凯复的声音远了点儿,像是在问旁边的人,“蛤蟆叫啥来着?” 没两秒,他的声音重新清晰:“那儿的投资总监,董玉明。这事儿成了,一个月给你涨五千。” 肖磊还想继续问,就听一阵家具摔打的声音。丁凯复急切地叫了声‘远洲’,电话被切断了。 再回拨,就用户已关机。 肖磊在驾驶位上坐了会儿,忽然猛捶了下喇叭。紧接着推门下车,扭头往出口小跑。 他本来铁了心要走。 可谁想丁凯复这瘪犊子,居然肯给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元旦送一更~~长长甜甜的一更!(吵架也是甜甜的吵架) 祝宝贝们2024也是甜甜的一年! 咱们继续周四见吧!mua! 磊子:我怀疑这装逼犯给我下蛊。 丁大狗:别没屁搁楞嗓子。 黎公主:我要会那玩意儿还改个屁的方案。 家人们,我原来一直以为系列最傻ber的攻是鸣鸣。 我大意了。 第10章 等肖磊找到黎英睿的时候,他正端着咖啡从店里出来。 瞅见肖磊,他把下巴颏儿一抬,似笑非笑地嘲讽:“这是想明白了?” 肖磊脸嫩,又不会哄人。明明道个歉就能过去的事儿,他偏得硬碰硬:“我是保镖,不是保姆。” 第15章 “保镖。呵。”黎英睿又笑了下。这回的笑,嘲讽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 肖磊毫无悬念地被这个笑给刺着了,一把薅住黎英睿的小臂,力道大的咖啡都洒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黎英睿转动手腕,用巧劲儿挣开他。把咖啡杯换到左手,拿脏了的右手背拍他胸口,“当好你的保镖。” 手指上的咖啡渗过布料,触到皮肤上,火星儿一样烫。 肖磊瞬间就懵了。小腹里像是生出了个热铅球,上下来回地滚。滚得他口干舌燥,呼吸困难。直到黎英睿走远,才如梦方醒。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咖啡渍,又抬头看向黎英睿的背影,小跑着追了上去。 咖啡店在地下一层,俩人就近上了电梯。电梯在一楼经停,门一开,人就丧尸似的往里涌。 黎英睿抬腕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八分,正是踩点儿打卡的时间。 他往角落退了两步,这时肖磊跨到他面前,手臂往他脸边儿一撑。 “干什么?” 肖磊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不是让我当好保镖。” 人还在往里挤,直到电梯响起超重铃。 肖磊把身体压得很近,解放鞋插在皮鞋当间儿。像个大叉子,把食物牢牢钉在餐盘上。 黎英睿往后缩了缩,整个后背都贴上了墙。 人在本能上,把距离分了好几个层次。三米往上是公众,一米以上是社交,半米左右是熟人,再近一步,那就只能是亲人或恋人。 现在黎英睿和肖磊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五厘米。黎英睿能感受到肖磊的温度,一蓬蓬从布料里蒸腾出来。滚烫的呼气儿扑在他脸上,带着猛兽般危险的味道。 狭小的电梯变得闷热,他有点喘不上气。 “离我远点儿。” “没地方。”年轻人的吐息像浓稠的热汤,倾倒在了耳廓上。 黎英睿肩膀狠狠一颤,偏头拉开距离。 这一偏头,视线落在了肖磊胸口。茶色的咖啡渍下,凸起来两道棱——t恤下打底了件双杠背心。 他电光火石间想起昨天闺女那句‘不穿胸罩’,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 就这么一点点的弧度,也被肖磊敏锐地捕捉到了:“你笑什么。” 肖磊从进电梯起,就一直在看黎英睿。 刚睡醒时迷离的眼神,手背蹭过胸口的酥麻,还有方才肩膀的颤抖,都在他身体里掀起一股诡异的热浪。 那是人类本能欲望的热浪。 就好比说,喉咙干了要喝水,肚子饿了要吃饭,毛长厚实了就想干。 可这他妈是个公的啊!身板、长相、声音、走路的姿势,不管从哪儿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冲动? 肖磊正在这儿纠结,就见黎英睿忽然笑了。看透他心思似的笑,让他心里发毛。 “你笑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叮一声响,23层到了。 “没什么。”黎英睿抿了口咖啡,推开他下了电梯。 肖磊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不大个办公室,像灌了水。黎英睿的一举一动,都能波动到他这儿。甚至连喝水和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黎英睿喜欢喝热的,喝完咖啡喝茶水,喝之前还习惯吹吹。 他一吹,肖磊下腹就一紧。看着不分场合要抬头的兄弟,他有点急眼了:“你能不能小点声。”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黎英睿瞥了他一眼,“闲得慌,就打卡下班,下午再来。” 肖磊干脆利落地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黎英睿放下茶杯,揉着太阳穴叹气。本来昨天下午的事儿,让他对肖磊生出点好感。可今天这一早上,又全都烟消云散。 要不是怕拂了丁老的好意,他真想让这四六不懂的玩意儿立马滚蛋。 老爷子啊老爷子,我以为你领来条德牧,不成想是头倔驴。 我要真想要保镖,去外面花个小一万,雇个听话顺眼的好不好?你这领来一个所谓的精英,我训不得教不得,受憋屈气还得承你这大人情! 黎英睿站起身,走到窗边眺目远望。不远处就是市政大楼,白色的十五层老楼,在繁华中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寒碜。 要论气派,他脚下的银泰大厦可不知道高出多少倍。但要论权势,就算银泰大厦建到云里,也高不过人家的一级石阶。 官商之别,如同云泥。 张远卓想要政绩,没了他黎英睿,还会有王英睿,刘英睿。 可睿信资本要没了张远卓,如何在这官比天大的地方存活? 所以这肖磊他不仅得留着,还得赞不绝口。若真是忍无可忍,也不能随便退货。得需摆下圈套,诱其犯错。再‘无意提起’,而后‘连连求情’,最后‘勉为其难’。 这可是个大工程,需要精力和时间。就目前来讲,他既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时间。 那就只有一条路:把这头烈驹降服。就算降服不了,也最起码给套上嚼子。 黎英睿想到这儿,倒有点兴奋起来了。那股流淌在他血液里的,男人的征服欲开始蠢蠢欲动。 驯人嘛,和驯兽也差不多。左右不过那么两套——威逼、利诱。 第16章 有突破口,最好。没有,那就抓个把柄。 想他行走江湖这么些年,竟和人精打交道。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个又臭又硬的玩意,也挺有意思的。 他转过脸,看着书架上的螺旋松果。摘下来一晃,烟花般炸开的小圆片,立刻收拢成一个规整的椭圆。 他把那个椭圆重新插回支架,勾唇一笑。 既然撵不走,那就放身边驯着玩儿吧,权当调剂生活了。---肖磊从银泰大厦里出来,憋着一肚子邪火和躁动。他在附近跑了十公里,才把那股热浪变成热汗,散了出去。 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去杂货店买了个饭盒,随后回了银泰大厦。 十楼依旧没什么人,他依旧要了碗兰州拉面。 刚嗦一口,就见面前多了个小砂锅。 “老远就瞅着你了”,董玉明在他面前坐下,“哎,又吃面条?” “嗯。” “这面辣啊?咋还吃一脑袋汗?” “跑的。”肖磊说罢又补了句,“我打卡了,不算工时。” “嗐,当我监察队儿了?”董玉明夹了两个腊肠扔肖磊碗里,“这腊肠好吃,尝尝。” 肖磊把碗往董玉明那边推了下,“你吃面吗?” “别瞎客气。我口重,不爱吃那玩意。”董玉明抽了张纸巾给肖磊,“脑门擦擦。跑多少啊跑成这样?” “二十里地。” “二十里?就这一早上?” “四十分钟。” “唉我去!”董玉明勺子差点没拿住,“这当过兵就是猛啊。” “你练你也行。” “我不行。”董玉明连连摇头,“别说二十里,八百米都致死量。” “那你得练。” “哎,可不咋的,这事儿黎总也说过...”董玉明像是想起什么,狠拍了下肖磊大臂,“咱公司每周有步数大赛,你知道不?就你这运动量,保准夺冠。冠军黎总亲自请吃饭,还给发奖金。” 肖磊本来没兴趣,听到奖金抬起了头。 董玉明看他想听,就解释起来:“这也算企业文化。哎,你知不知道我们的企业文化?” 肖磊别说知道,昨天看一下午简章,那几个破词儿做梦都往外冒。 “成长。专业。诚信。尽责。” “不错嘛!”董玉明笑道,“这里的成长,有两个意思。一是企业成长,一是自我成长。黎总说过,人的成长,就是逐步学会管住自己。管住尿,管住嘴,管住健康,管住欲望。”说罢又拍了下肖磊胳膊,“我看你就全管住了,年少有为!” “能得多少钱?”肖磊问。 董玉明愣了下:“啊?” “你说比赛有奖金。” “啊。奖金。有,有奖金。”董玉明笑着道,“以往使劲儿的,都是奔着跟黎总吃饭。你可实诚!奖金不多,五百块钱。” “我不是这儿的员工。也能拿?” “那没关系。只要在睿信上班,就是睿信的员工。”董玉明掏出手机,给肖磊展示参加方法,“黎总还特意找人做了个小程序,哎你看,就这儿哈...” 聊过步数大赛,董玉明又开始扯别的。肖磊因为急着那五千块钱,故意放慢了吃饭速度,尽量配合着听。 董玉明看他有点敞开心扉的意思,话更多了。没一会儿,就又提起请吃饭的事。 肖磊这回没有回避,而是认真地问道:“下周你有空吗?”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抱一丝,这章不太满意,就没法,趁午休改了改。 这周有两个长章,就没双更了哈。mua! 第11章 肖磊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黎英睿正在吃饭。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盒饭:一点杂粮米,两个水煮虾,几朵西蓝花和胡萝卜片。 瞅着就没滋味儿,也没油水,只能勉强维持一下生命体征。 “你天天吃这个?”肖磊问。 黎英睿头都没抬:“碍你事儿了?” 肖磊心里这个后悔。他不明白自己为啥烦人家还总撩骚,然后被怼得哑口无言。 这他妈不贱皮子吗? 他不说话了,坐到沙发上。没事儿干,就只能接着看公司简章。 黎英睿也不再说话,埋头吃他的西蓝花。没吃两口,就闻道一股浓烈汗臭。 “什么味儿。”黎英睿皱眉瞟他,“你发酵了?” 不等肖磊反应,他已经把盒饭扣上了,指了下身后的门:“去冲一下。过会儿要去见客人,酸哄哄的像什么话。” 说罢还起身开窗通风,那叫一个嫌弃。 肖磊尴尬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没换洗衣服。” “我有套多余的球服。” “你还有劳改犯的衣服?” “不是那个囚服,是打高尔夫穿的衣服。”黎英睿都要被气笑了,心道这究竟是从哪儿长出来的大山炮。 “明天你去楼下选两套西服,往后穿西服上班。”说罢推开办公桌后的门,示意肖磊进去。 门后是个休息室,宽敞气派,装潢的像酒店大床房。 正中央一张双人床,床尾打了个衣架,挂着西服,球服,睡衣。左边是窗户,右边是独卫。洗脸池边上有个玻璃柜,摆着不少东西:吹风机、发胶、剃须刀、牙刷牙线、护肤品、还有个圆头的小剪子。 第17章 黎英睿拿了套衣服递给肖磊:“别人送的,我穿有点大。你拿去穿吧。” 肖磊看着手里的衣服:灰色polo衫,白色休闲裤。刚想说话,黎英睿就把门关上了:“快点洗,我要睡午觉。” 他回到办公室,把那份没滋味的盒饭吃完。起身松了领带,准备补觉。 一推开门,就见肖磊正在穿裤子。见他进来,猛地别过身子:“你这个我穿不了。” 黎英睿瞄了眼他的背影。是挺紧的。紧得像是要去跳芭蕾。 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肖磊,但在辣眼睛和馊哄哄之间,他还是选择前者。于是整理了下表情,违心地夸道:“这不挺好的。” “不行。”肖磊急得直喘粗气,“你出去。我要换回我那条。” 这句‘你出去’让黎英睿觉得来气。走过去伸手扒拉他:“你个大小伙子矫情什...” 话说一半没了音儿。 他终于知道肖磊矫情啥了——扣子完全扣不上,拉链也只能拉上一点。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个小号矿泉水瓶。 肖磊俩手往上一盖,满脸通红:“我穿不了紧裆的。” “你这是正常状态?”黎英睿惊讶罢,露出个揶揄的笑,“行啊。藏器于身。” 肖磊简直羞愤欲死。 他因为这个事儿,从上体校时就被起外号。什么战斗鸡,牛魔王,擎天柱,亚洲象,都要被叫出花儿来了。 都说好男人的标准是三个180。 180㎡的房子,180cm的身高,180mm的丁丁。 前两样或许可以自豪,但第三个带给肖磊的只有烦恼。 不敢去游泳,因为三角裤兜不住,平角裤又太显眼。不敢穿运动裤,因为一挺身就鼓大包,像是耍流氓。甚至洗完澡清理排水孔,他都得先套条裤衩——全裸蹲着会沾地。 说起大丁的辛酸史,那是数也数不尽。甚至肖磊还担心过以后成家,老婆会不会嫌弃。 “不难为你了。”黎英睿笑着摇头,“洗手间里有除臭剂,你喷喷吧。明天也别去楼下买成衣了,周末腾一天出来,我带你去定两套。” 肖磊脊背一僵,臊眉耷眼地瞄他:“那得多少钱?” “多少钱也不用你掏,算公司的费用。”黎英睿说着话,走到床边开始脱衣服。先是脱了西服外套,紧接着摘了领带。解了两个衬衫扣,又去解裤子。 他的西服都是定制,不需要系皮带。扣子一解,就露出里面淡灰色的内裤。 冰丝料的紧身款,还带网眼。 肖磊呆愣愣地瞅着,眼睛都直了。 黎英睿注意到他的目光,顿住了手:“换你的裤子去,看我干什么?” 这话一出,肖磊像是被炮烙烫了脚,连滚带爬地摔出去,邦一声甩上了门。---下午三点,黎英睿带着肖磊和董玉明,出现在银泰大厦的顶楼餐厅。 餐厅面积一千平,能同时容纳两百多人用餐。每隔两小时旋转一周,d城风光尽收眼底。 黎英睿今天约谈的,是一家叫做‘海鲜来了’的互联网公司,做水产2b平台。简单来说,就是为海鲜买卖双方牵线搭桥。一边是需要批量采购的工厂和商家,另一边是海产公司和渔民。 公司起步不到两年,只有十来个员工。创始人叫陆昊,是个27岁的小伙儿。梳着当下最流行的韩式纹理烫,穿着米色休闲夹克,看着十分精神。 双方打了照面,互相客气地递了名片,就各自入座。肖磊站到黎英睿的斜后方,绷着浑身的肌肉,像一堵厚墙。 “小肖,你也坐。”黎英睿拉开身边的椅子,“这儿是旋转餐厅,不是澳门赌场。” 这话一出,董玉明和陆昊都笑了起来。 “黎总太幽默了。”陆昊道,“我头一次来这儿的旋转餐厅,可真气派。不愧是曾经的第一高楼。” “哎,两年前还是第一来着呢。”董玉明指着窗外远处的高塔,“现在的第一变成那位了,足足比这儿高了100米。” “时代更迭得快,”黎英睿也道,“三十年前超过100米就算新闻,如今100米都不算高楼了。” 老总发话,二把手立马捧哏:“可不是嘛。就这银泰大厦,当初封顶仪式多大阵仗!如今,也沦为小巫中的小巫喽。哎,你说这人,为什么就喜欢高楼呢?” “我曾看过一句话。”陆昊笑着往上指了指,“说人在爬楼的时候只会向上看。这种建筑形式,会让人只尊重那些在自己上面的人。” “这个观点很精辟。”黎英睿点头赞同,“摩天大楼在现代社会里,可以说是典型的权力阶梯隐喻。它物质化了大企业的垂直结构。” 陆昊惊讶道:“没想到黎总对摩天大楼还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了解点皮毛。”黎英睿笑着点了下桌面,“不过既然说到摩天大楼,倒是有个趣事。” “什么趣事?”陆昊推了下眼镜,兴致勃勃地问道,“难不成这楼里有门道?” 黎英睿缓缓道:“门道就是高度。其实世界上很多著名的摩天大楼,都存在虚高。咱都知道,楼不是建越高越省钱。超过一定高度,建造成本会大幅增加。不少开发商既想要高楼的名头,钱又不够。于是就在实际高度外,做尖顶或塔楼,用最少的成本来增加高度。这也就是建筑界常称的‘虚荣高度’,vanity height。比如著名的迪拜哈利法塔,从塔底到塔顶高828米,但最高的占用楼层只到585米。” 第18章 董玉明吐槽道:“这不就是身高不够,发型来凑?我打了发胶穿了鞋,也能自称一米八。不过他们更夸张,一米五的个儿,头发吹半米来高。” 陆昊则崇拜地看着黎英睿,感慨道:“黎总真是博学多才,我班门弄斧了。” “隔行如隔山,要这里坐着个建筑行家,我可不敢侃侃而谈。造楼,咱都是外行。投资,我是内行。it,你是内行。”黎英睿笑眯眯地切入正题,“为什么选择做2b?现在风口都在2c那儿,2b的可是慢功夫。” “是这样没错。”陆昊点头道,“但2c的市场太大了。蛋糕大的地方,只能烧钱换gmv。我这种小虾米,怎么烧得过巨头?但2b不一样,2b是在一个狭小的领域里深耕。投资界不是有句名言,叫‘不能让一个大公司在一个小市场发展’。我觉得这话反过来也成立,那就是‘别让小公司去大市场当炮灰’。” 黎英睿闻言,眼睛刷一下亮了。他身子微微前倾,火热地看着陆昊:“小陆今年多大?” “88年的,27了。” “难得。难得。”黎英睿连连称赞,“当行业风口四起的时候,能沉下心,本就是一件难事。更何况这么你还这么年轻。” 陆昊被夸得不好意思,只能更加用力地夸回来。什么‘黎总一表人才’,什么‘百闻不如一见’,到最后连‘黎总简直就我偶像’都出来了。 两人也不都聊业务内容,话题天南海北,无所不包。直到华灯初上,才依依惜别。 陆昊前脚刚走,黎英睿就扭头问董玉明:“你觉得怎么样?” 董玉明思忖片刻:“有gmv,也能看到毛利。但模式还差点意思,缺少针对海鲜行业的特性。”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黎英睿道,“投资最大的标准是人。只有人才,才是永远不需要退出的投资。” 董玉明心领神会:“黎总看这小子还行?” 黎英睿没有正面回答,端起凉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在我眼里,有三种人最值得投资。” 董玉明见他要授教,忙不迭地掏出小本子,摁好水笔。 就听黎英睿缓缓道:“第一,持有‘匠人精神’。所谓匠人精神,指的是执着专注。曾有个老企业家找我合作,谈话的时候一打听,发现这人十年内横跨了七个行业,我当即拒绝了他。这种油炸猢狲的性格,注定和成功无缘,因为他永远在挖到矿的前一秒撂锹。” “第二,喝水‘只取一瓢’。越想赚钱,越赚不到钱。钱是有灵性的,它只会流向那些能产生更多的价值的人,而不是跟在它屁股后头追的人。” “第三,对人‘慷慨大方’。华为创始人任正非,他自己仅持有1%的股份,剩下99%由员工所有。我认为就是这种气魄,才能让华为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因为舍得分钱的人,所有人都希望他成功。这就叫‘以其不争,得成其业。’” 董玉明看着笔记本上的三条,分析道:“陆昊这小子岁数不大,还看不出来专不专注。但选择2b海鲜平台这么个切入点,没有贪多贪大,看得出是‘只取一瓢’。股份也没都捏手里,团队人人有份。也算是‘慷慨大方’吧。” 黎英睿微笑着点头:“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派团队去他公司调查,看看a轮需要多少资金。” 【作者有话说】 关于磊子尺寸。软13,硬18.6。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是平均值的2倍。一般亚洲男性软7,硬12(我知道一定有些淑女默默拉开了笔袋,拿出了塑料小格尺,然后惊讶道:这么小?) 我这是在认真地解释磊子的苦恼,不是升职器崇拜。 那为什么磊子有这个苦恼呢,因为他的设定是肌肉猛男。各位淑女们,你们觉得大树挂辣椒合适吗?那必然得等比例放大,才符合人体美学。注解:2b:对接企业。 2c:对接消费者。 gmv:成交总额。 评论都看了!这两天工作忙,午休回嗷! (佩草稿箱关了,没法上班路上发,只能来公司趁老板去厕所发,我太难了) 第12章 初夏的傍晚七点,天还没全暗,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肖磊开车没有放音乐或者电台的习惯,车里很安静,只有导航播报的声音。 他握着方向盘,心里阵阵的不是滋味儿。 刚才的谈话,那仨人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他坐在旁边,别说格格不入,简直像他妈的大猩猩。 董玉明是个暖场王,隔三差五把话茬往他这扔。动不动就‘小肖觉得的呢?’还小肖觉得,小肖懂个集贸!黎英睿跟陆昊说什么‘全班最优’,他来了句‘厉害,我小学都倒数’。闹半天才知道这句话意思是‘可持续投资’。 好么,人家是三吹六哨,他是胡说八道。 本来丢人就够闹心的了,更可气黎英睿对那个呲花脑袋的态度。讲话就讲话,那么黏糊干什么。你看我我看你的,两对儿眼珠子都快穿一起了! 他又从后视镜瞥了一眼。 黎英睿正在手机上打字,嘴角含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不知道为啥,这样的黎英睿让他觉得无比烦躁。跟自己横眉立目的样儿烦,对别人言笑晏晏的样儿更烦。 这个男的烦死了!但又忍不住地想看。 等红灯的时候看,路上空的时候看。他那俩黑眼仁变成了铁块子,后视镜里的黎英睿就是大吸铁石。 第19章 “你看什么?”黎英睿掀起眼皮,和他对视。 从早上开始,他就发现肖磊总偷瞄他。这要是个女的,他能当成对自己有意思。但换成个肌肉男,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了——要不是背景可靠,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想谋财害命。 俩人对视了半秒,肖磊身子猛地往前一扑,脑袋都要撞到挡风玻璃了。 “你往旁边坐点。挡我看后边儿车。” “往哪儿坐?”黎英睿头一回听司机嫌老板挡害的,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让我下去跟着跑?” 正说着话,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号码,叹了口气——这也是个不省心的。 打电话过来的,正是他的亲弟弟黎建鸣。 黎家总共三个孩子。他是长子,下边儿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黎巧怡,小自己两岁,基本属于同龄人。但弟弟黎建鸣出生得晚,整整比自己小了十三岁。再加上他妈生完小弟就去世了,这小老三比起弟弟,更像是他半个儿子。 他爸不喜欢老三,妹妹又性格暴躁,弟弟从小就粘着他。白天跟在屁股后头,晚上还得一个被窝儿搂。后来他去了美国,几年后再回来,就明显没那么热乎了。 ‘大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奥特曼变成了提款机。有事儿了叫你两声,没事儿你谁啊老登。 黎英睿回想了下之前转账的金额和日期,心里有数后划了接听:“要多少?” “啥玩意儿要多少。”黎建鸣操着一口浓重的碴子味儿,“不要钱不能找你?” “哦?”黎英睿有点高兴,“那你这是来跟我联络感情?” “内什么。”黎建鸣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找你帮个忙。” “我说么。”黎英睿手指摩挲着嘴唇,看着窗外的夜景叹道,“在外边儿,你是花花世界乱人眼。跟家里,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不忙么,我总找你你也受不了。”黎建鸣敷衍地安慰了句,就忙不迭地问,“大哥,你是不是有丁家那边儿的关系?” 黎英睿一听丁家,脑中响起警铃:“一点点而已。你想干什么?” “帮我从大疯狗那儿捞个人。” “你是说丁凯复?捞谁?” “呃...我一朋友。”黎建鸣有点支支吾吾。 “他扣你朋友干什么?” “他变态。”黎建鸣气鼓鼓地道,“这个狗b,直接从我这儿把人给抢走了。我他妈还跟他干了一仗。” “你伤得严重吗?” 黎建鸣听这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靠!我才没被他揍,是我摁着他打好不好。” 黎英睿一听放心了,看来这是只受了点皮外伤。 “被扣的孩子叫什么?” “余远洲。多余的余,远方的远,七大洲的洲。” “同学?” “算是...吧。”黎建鸣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哎你别光问啊,啥时候去要人?” “你当丁家是菜市场?”黎英睿道,“要有求于我,就拿出点诚意。” “那你想我怎么谢你啊?” “爸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他在越南开的厂子,你暑假帮着去看看。” 其实黎英睿也不是说就得跟弟弟讨价还价,他只是在衡量这件事的重要程度。黎建鸣贪玩,让他牺牲暑假去东南亚吃苦遭罪,那是相当大的代价。 没想到黎建鸣答应得毫不犹豫:“别说越南,去非洲都行!这可是我的,那啥,好哥们儿。你上点心,快点给办嗷!”说罢干脆地切断电话,好像生怕他反悔。 黎英睿忖度了会儿,还是给私人侦探打了电话。委托他们查查这个‘余远洲’,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过十五分钟,对方就把基础信息发来了。 余远洲,出身省内的m县。幼年父母双亡,被祖父母抚养成人。高考以超线35分的成绩考入d大机械工程专业,而后本校保研。硕士期间发表过9篇论文,均被sci录用。被d大评为历代风云人物,专业介绍栏里都贴着他的照片,毕业后就职于本省的大型国企。 黎英睿皱眉看着这优秀的履历,心道如果这人真是黎建鸣的‘好哥们儿’,他都恨不得请人家出国旅游一圈。 但他知道,这人绝对不是。 余远洲3年前已从d大毕业,比黎建鸣大了8岁。又不是一个专业,两人不可能在学校里有交集。 学校以外的交集,那更不可能。余远洲出身普通人家,没钱没势,且为人低调本分。而黎建鸣玩得好的,都是些同龄的二代们。 如果不是好哥们儿,又是什么?丁凯复为什么要和黎建鸣抢人? 黎英睿点开对方发来的蓝底证件照,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 五官周正,戴副金丝眼镜。看着是温文尔雅,气质不俗。 长得好。长得过于好了。好到让黎英睿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他欠起身子问肖磊:“小肖,丁凯复的事,你了解多少?” “不了解。”肖磊躲开黎英睿的视线,假装专心开车,“丁总级别太高,我不太见得着。” 黎英睿并不放弃:“我听说这人同性恋,是不是真的?你们同事之间有没有过类似传言?” “不知道。”肖磊斩钉截铁地否认,“有也是瞎说。” 黎英睿的面色却没有缓和。他靠回座椅,拄脸看向窗外,眉心一道深深的褶。 第20章 【作者有话说】 集贸:chicken毛。 磊子知道前:有也是瞎说。丁总那么爷们儿,不能是。 磊子知道后:原来不只有娘的才是。 第13章 黎英睿虽然答应了黎建鸣的请求,但他并不打算蹚这趟浑水。 黎建鸣还是年轻,不懂成年人的交往,不仅利益关系复杂,还分立场高下。 丁凯复的爷爷丁良策,在睿信资本的一期募资卖面子,帮他筹来两个亿;丁凯复的姑父张远卓,当今副市长,他巴结都来不及;丁凯复的父亲丁增岳,d城房产大亨。看在老爹的面上激情赞助五千万,是他的大lp之一。 所以黎英睿在丁家人面前,不是‘黎总’,而是‘小黎’。 让他为了个毫无干系的人,去招惹丁凯复,在丁家里搅屎? 哦呦,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只要不是黎家人,他管丁凯复看上谁?爱谁谁。 虽然他没找丁家要人,但这事儿他也没放,而是往另一个方向使劲儿。私人侦探那边,他要求继续调查。 他想知道这个余远洲,跟自己弟弟到底是什么关系——黎建鸣有同性恋的传言在外,如果他看上了余远洲,那自己不仅不管,还得帮丁凯复一把。 甭管余远洲余近洲,赶紧领走,离我家越远越好。 其实黎英睿也不是说看不起同性恋。毕竟活了三十二年,还在海外呆那么久。啥人没见过,同性恋又算个什么。 不过那仅限于外人。在美国,别说同性恋,哪怕是人妖,他也能笑眯眯地跟人家哥俩好。 但黎建鸣不行。 什么宽容啊,理解啊,人权啊自由啊,那不是这片土地上的玩意儿。 在这儿,同性婚姻就是不被认可,同性恋就是异端。 黎建鸣是他最疼爱的小弟,说是当儿子养大的都不为过。他不得不用一种为人父母的思维,更加具体地,切实地去看待这个问题。且不说俩人那古板的爹能不能同意,就说他们自己的日子,那也不能好过。 总之,他不会让小弟跟个男人搁一块儿胡搞。 所以黎建鸣那边,他主打一个拖。问,就正在协商。再问,就反将一军:着急你找别人去。 就这么左拖右挡,不知不觉中一周过去了。 这一周,除了黎建鸣的事情,其他的都还算顺利。闺女那边,受伤男孩儿的眼睛已经恢复,并没有留下后遗症,他赔点钱也就过去了。工作这边,张远卓约他明天去打高尔夫,估计是要为泉亿介绍金主。‘海鲜来了’这个项目也不错,黎英睿打算a轮先投个1000万。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小事儿,那就是——肖磊把车停稳当,回头问道:“要不要馊咖啡?” “今早有晨会,没空喝。晨会完事儿去给我买一杯。”黎英睿吩咐道。 肖磊从驾驶位下来给他开车门,还伸手往他头上挡了下。 黎英睿正好奇,这倔驴最近怎么开窍了。刚才进小程序,一看步数统计明白了。 这周的冠军正是肖磊,总计15万步。家里养灵缇犬的那个,都没他走的一半儿多。 黎英睿瞟了眼正在锁车的肖磊,勾了下嘴角。这么拼命,肯定不是奔着跟自己吃饭,而是想要那五百块钱。 呵。本以为找到这小子的突破口有点困难,没想到如此容易。 睿信风投每周一有晨会。在公司的大会议室举行,各部门的负责人现场出席,其余员工在线出席。 一般是黎英睿做个开场白,而后各负责人轮流汇报工作。正在进行的项目,进度,还需解决的课题等等。 会议室里的气氛严肃而郑重。尤其是老总发言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得屏息凝神。 黎英睿对驭人很有一套。工作中,他不苟言笑,甚至可以说是疾言厉色。但私下,尤其是和基层员工接触时,又变得温和可亲,体恤有加。不仅会过问琐事,生活上有难处的,也是慷慨相助。 这样的强烈反差,颇有‘臣下不能测’之威仪,让所有员工都对他既敬爱又惧怕。 肖磊站在会议室的门口,胸口闷闷地难受。 他不喜欢现在的黎英睿。全副武装地站在高台子上,让他觉得远。远得像是隔着屏幕——黎英睿在屏幕那头,是光鲜的大人物;而他在屏幕这头,是渺小的普通人。 关于黎英睿,肖磊不知道的太多了。 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的想法,甚至当下,都听不懂他说的话。 他只知道,这个男人有很多张脸。虚情假意的,装模作样的,高高在上的,冷淡疏离的...到底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肖磊忽地想起一周前,黎英睿刚睡醒时的那个眼神儿。不带任何目的、算计,干净得像只小动物。 他真想...再看看那样的...啪啪啪啪啪啪!!!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好似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肖磊浑身一震,回过神来。就见黎英睿正向自己走来,在胸前拎着个正红色的小纸袋。 而会议室的其他人则均是看向自己,笑着鼓掌。 “小肖,不得了呀。”黎英睿笑眯眯地道,“这个活动办了两年,最高记录也才8万步。你这几乎是双倍了,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能拿吗?” 第21章 “当然!”黎英睿把袋子放到他手上,还亲昵地拍了拍他肩膀,“恭喜你。”说罢转过身,宣布散会。所有人起立,目送老总离去。 肖磊跟他回到办公室,放下纸袋道:“我去买馊咖啡。” “让小苏去吧。”黎英睿坐到老板椅上掰开笔记本,“明天下午我要去打球,晚上还有酒会,需要你全程陪同。今天你就先下班吧,好好休息。对了,明天记得穿运动服。” “不吃饭吗?”肖磊舌头有点打结,“我,我那个听董玉明说的。他说第一能...跟你一块儿吃饭。” 黎英睿抬起脸,不可思议地问:“你想跟我一块儿吃饭?” 肖磊别开视线,脸皮一点点红了:“我...以为这是公司规定...” “行啊。”黎英睿干脆地答应下来,“就今天中午吧。” 正午十二点,黎英睿领着肖磊到顶楼就餐。 这是肖磊第二次来,但比第一次紧张一万倍。因为今天没有电灯泡。 不大的方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桌面上脸对着脸,桌面下膝抵着膝,约会似的。 “喜欢吃什么?”黎英睿拿起桌上的菜单,“这儿的龙虾品质不错。” 肖磊一看那龙虾价格,一斤450。连连摇头:“我面条就行。” 黎英睿伸手招呼侍应生,干脆利落地点菜。 “龙虾挑个中号的,不用当面称重。其他的,海胆蒸蛋,雪花扇贝,鸡汁滑豆腐,再来份海参炒面。” 话音刚落,就听肖磊对侍应生道:“炒面不要海参。” 侍应生一脸懵逼:“啊?海参炒面,不加海参?” “忘了,他海参过敏。”黎英睿翻了页菜单,“换成红虾炒面吧。” 等侍应生离开,黎英睿才对肖磊道:“不要紧张。我奖励你,当然是我买单。” 肖磊嘴唇儿动了动,没说出话,只是脸皮又开始发烧。 他看得出来,早上人家压根儿没有请自己吃饭的打算。 他主动提,是因为他以为的‘一块儿吃饭’,就像他和董玉明那样。他点个面条,黎英睿点个饺子,坐一块儿吃。 可没想到黎英睿这么大阵仗,这几个菜加起来都得一千了。整的就像他多想白蹭一顿好的似的。 黎英睿看出他的难堪,安慰道:“这是公司的惯例,以往也都是在这儿吃。你不用多想。” 这个时间,餐厅还不嘈杂。穿着雪白西服的琴师,演奏着明快的钢琴曲,正好和窗外的晴天相称。 阳光吻着玻璃杯,在桌布上打出一片潋滟。手指在光影里游曳,像金鱼飘逸的尾鳍。 黎英睿收回手,拿起水杯:“来睿信一周多了,还适应吗?” “嗯。”肖磊也收回视线,紧着拿纸擦下了嘴。 “上周本来说好带你去定西服,临时有事耽搁了。这周去吧,我周六有时间。”黎英睿放下杯子,微微后仰,“正好要带瑶瑶去看长颈鹿,你顺道把我俩放动物园。” “就你俩?”肖磊问道。 “那还有谁?” “你老婆不一起吗?” 黎英睿放杯子的手顿住了。沉默了足足能有五秒,才说道:“瑶瑶她妈四年前没了。车祸。” 肖磊卷面的手也顿住了。心中波涛翻涌。既难过黎英睿的悲惨经历,又震惊对方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不幸! “有凶手吗。”他问。 “没有。”黎英睿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情绪,“她自己酒后驾驶,撞杆上了。” 肖磊沉默了会儿,撂了筷子。俩手在桌面上搓成拳头:“孩子生病,老婆车祸。够操蛋的。” 黎英睿睫毛颤了下,缓缓抬起了眼。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怔了一怔。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不敢说火眼金睛,也自诩阅人无数。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见底的一双眼睛,里面就两样东西:浓烈的难过、以及深深的同情。 不是社交礼仪,不是逢场作戏,更不是自我粉饰的惺惺作态——这个不讨喜的倔小子,此刻是真心地为自己感到悲哀。 这份真诚和纯粹,让黎英睿久违地感到了一丝人性的温暖。 “都过去了。”他直起身子,给肖磊夹了块龙虾,“要多了。一会儿你打包拿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啊,黎总帅气多金,还这么温油!谁不沦陷!就问谁不沦陷! 磊子你起开!让我来!我有文化素养还对孩子好! (奋勇争先但终究被大熊挤下了擂台) 第14章 “大哥,这龙虾啊。”朱有路眼珠都要掉碟子里了,“从哪儿整的?” “人请吃饭剩的。” “嘎嘎吃了没?” “这点儿是从嘎嘎嘴里抠出来的。”肖磊把米饭撂他跟前儿,“都没屈着,吃你的。” 朱有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会儿也不舍得狼吞虎咽。小口小口地抿,龙虾壳都要嗦出火星了。吃两口,还得推下眼镜,看着那个忙叨。 “这周六我有事,你自己去重配个镜子。”肖磊从屁股兜掏出钱包,“五百够不?” “不用。”朱有路使劲摇头,“真不用。” “麻溜去配。”肖磊踹了他凳子一脚,“上战场能端个破枪?有你推眼镜这功夫,别人题都瞅三遍了。” 朱有路连人带椅出溜了半米,垂着脑袋小声道:“两百就够了。” 第22章 “给你拿五百。配个好点的,度数长得慢。”肖磊一边说一边抽钱,抽了三张,钱包空了。 朱有路紧着道:“哥,就两百,那贵的都智商税。” “你等会儿,我还有。”肖磊把钱包撂桌上,回屋去拿步数大赛的奖品袋。 袋子里是个精美的礼盒。掀开盖,一个皮本子,一只签字笔,一个保温杯。都是黑色的,烫印着睿信的logo:铜钱图样,中央一个古体的‘信’字。 本子上放着个信封,信封上印着‘奖金’。肖磊一拿起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不是5张的厚度。 倒出来一数,整整50张,全是崭新的连号票。 肖磊捏着那叠钱,愣了。 不是说500块吗?咋还...乘10了?---早晨六点。 卧房里的安静被突如其来的彩铃打破。 ‘come on, come on, love me for the money/come on, come on, listen to the money talk...’(来吧,来吧,为了金钱爱上我;来吧,来吧,听从金钱的指挥...) 黎英睿关掉闹铃,惺忪着爬出被窝。踉跄到窗边,唰一下拉开窗帘。是个阴天。 他不讨厌阴天,尤其是这种略带凉意的早晨。外面吹着小风,银杏树的叶子微微摇晃。树下站着个青年,穿一身黑。 黎英睿揉了揉发痒的眼睛。 那人怎么瞅着像肖磊? 他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终于确定了那就是肖磊。 这小子来这么早干什么?不是告他八点来吗? 黎英睿也懒得管他,抻了个懒腰,开始做早晨的准备:洗澡,刷牙,剃须,护肤,修眉毛,打发蜡。 把自己收拾得精神儿的,披着浴袍进了衣帽间,挑选今天的衣服。 上午在公司,穿常服;下午去打球,得穿球服。自己辈分最小,不能太高调,就穿国产的比音勒芬吧。 晚上的酒局,有几个大人物,但不算正式。黎英睿拉开右侧的衣柜,挑了件更修身的西装。海蓝的单扣休闲款,洋气干练。 他换上常服,把剩下两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 等这些忙完,他开始准备早饭。 用平底锅融化5g的黄油,从冷冻室拿了袋切好的法棍。刚放一片,忽然想起肖磊还在外面等着。 他看了眼那袋法棍片,估量了下肖磊的体格子。索性都倒锅里了。 煎着面包的空档,他走到门铃前摁了通话:“小肖,进来。”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响动。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后,肖磊出现在餐厅门口,披着一身湿润的冷空气。 “来这么早?”黎英睿把马克杯放进微波炉,冲着桌子扬了扬下巴颏儿,“坐。” “钱整错了。”肖磊拘谨地坐到桌旁,从怀里掏出信封放到桌面,“放了五千。” “没错。”黎英睿关掉火,往外夹着面包片,“就是五千。” 肖磊紧紧盯着他:“为啥多给?” 黎英睿端着餐盘从吧台后绕出来:“历来多给,激励员工。” 肖磊听到这话,好不失望。 天知道他因为这事儿,一宿没睡着觉,墙都抠秃了。 一开始以为整错了,后来又觉得不能。现金不是转账,手滑能多出个零。那5张纸币,咋数,也不能数成50张啊。 思前想后,觉得黎英睿就是故意多给的。 这回肖磊彻底睡不着了,心直痒痒。那滋味儿,就像打球时有女孩儿递水。 她为啥给我递水?她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要是一块的冰露也就算了,这可是四块五的脉动呢。 一般会给没意思的男生送脉动? 想了一宿,从去哪儿约会,到过生日送什么,甚至连结婚请多少桌都想好了。 结果第二天人家说给所有人都递,因为想攒几个空瓶子种菜。这不扯呢么! 肖磊耷拉着头,像条没吃着肉的小狗。 黎英睿把面包放到他跟前,又说道:“但给你的最多。” 肖磊猛地抬头:“为啥?” 这时微波炉叮一声。 “牛奶好了。自己去拿。” 肖磊抓住黎英睿的小臂,急得都要吭吭了:“为啥给我最多?” “补偿你。”黎英睿露出个职业假笑,“之前瑶瑶的事儿,害你受伤了。” 肖磊眼里的光,再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他臊眉耷眼地站起身,去吧台后拿牛奶。就连那单眼皮,好像都带着点可怜的意味了。 “不过,”黎英睿又道,“我亲手给做早餐的,你是第一个。” 肖磊没吱声,甚至连头都没抬。装逼耍酷的,仿佛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恩惠,根本讨好不到他。 但耳朵尖却蹭一下红了。毫不夸张的说,真就是蹭一下。 黎英睿手指搓着嘴唇儿,玩味地勾起嘴角。 真有意思。真好玩儿。 这小狗什么都写脸上,逗一下就给个反应。那眼里装led了,而开关,就捏在自己手里。 他怎么能忍住不按呢? 吃过早饭,肖磊自觉地收拾桌子洗碗。 黎英睿道:“操作台底下有洗碗机,摞里面就行。” “没多少东西,两分钟就洗出来了。” 黎英睿也不跟他客气,碗筷一推,掰开了笔记本——他每天出门前,习惯检查昨晚做的资料,再列出今天的工作清单。 第23章 刚点开工作界面,右下角弹出一条标红邮件。是私家侦探发来的,关于余远洲的资料。 这份资料十分详尽,不仅记载了余远洲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深挖了余远洲的人际关系。 其中跟黎建鸣有关的人脉,别说还真有:余远洲前阵子从国企辞职,跳槽到银实地产做老总助理,兼职帮老总带孩子。这个孩子不是长子丁凯复,而是次子丁双彬——正是黎建鸣的发小。而余远洲也受丁双彬之托,给黎建鸣当过几回代驾。 黎英睿摸着下巴颏儿思考,仅仅是开了几回车,并不能说明什么。 而且他了解自己弟弟。虽然有时候犯浑,但绝对不是混账。这余远洲有过女友,明显是个直男。假设黎建鸣真看上了人家,也不会强人所难。 正思考着,另一条联系线撞入眼帘:余远洲在老家,有个十分要好的邻居,叫乔季同。乔季同现在黎建鸣家里做‘住家家政’。 ‘住家’这俩字就够刺眼的了,后面的信息更是让黎英睿目眦欲裂:这个乔季同,是千真万确的同性恋,还有过同居男友。喀拉——! 黎英睿猛地站起身,额头青筋直冒。 我的好弟弟!! 好哥们儿,的确是好哥们儿。不过不是你的,而是你这小情儿的!真当你哥是吃素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使唤得起?? 他啪的一声扣上电脑,心意已决。 余远洲的事,绝不插手。姓乔的苍蝇,尽快赶走。 【作者有话说】 周四了!我来了!! 关于黎公主的闹铃:ac/dc的moneytalks。 ac/dc是澳大利亚国宝级乐队,也是世界顶级硬摇滚乐队之一。moneytalks算他们的代表作之一,旋律非常上头。感兴趣的宝可以去听听,闭上眼睛,你就在黎公主的被窝里。 音乐品味这块儿,黎公主和丁大狗我都不太懂,但亲妈表示尊重。 公主现在:真嫩,真好玩儿。调戏+1,调戏+1,调戏+1...公主以后:后悔。非常后悔。 黎公主是真的很会玩弄纯情少男,磊子被他勾得死死的。 啊,终于知道鸣鸣的海王气质哪儿来的了。 第15章 位于d城郊区的‘滨海高尔夫球会’,是全国有名的海沙林一体概念球场。占地2000亩,自属海岸线长达2300米。场内分布着60个巨大沙坑,中央还有个3万平的人工湖,湖边绿草轻轻,树影摇摇。美景中一伙儿人正言笑晏晏,黎英睿也在其中。 今天这场球会,是张远卓亲自订的场。 丁良策领肖磊来的那天,有谈到泉亿上市的事。黎英睿那时隐晦地提了嘴,希望张远卓能帮忙找个金主。本来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这爷俩行动倒快,不过一周,就捞来个大财神爷——荣盛集团。 荣盛集团是一家大型农综企业,定位于中高端的品牌食品,业务区域覆盖全国。 而今天张远卓请来的,正是荣盛集团的一把手何文广。 何文广是个年过六十的小老头。白发稀疏,身材矮小。一脸风霜,像块山药。 黎英睿在他跟前都不好意思站直,只能略呵着腰客套:“说起来,十年前我曾见过何总一面。如今再见,您这风姿可是丝毫不减当年。” “小黎见过老何?”张远卓对何文广笑道,“那老何可还记得我们小黎?” 张远卓称黎英睿为‘小黎’,称何文广为‘老何’。口气熟稔随意,好似这俩商场上的风云人物,在他这儿也不过一老一小。 “人老了,脑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何文广摆了摆手,“黎总莫要见怪。请问我们之前是在哪儿见过?” “我本科毕业那个暑假,去b城参加了一个高管培训。战略规划课就是您给上的。” “哎呦,那我跟黎总可真是太有缘了。”何文广正笑着,忽然摸了下脑壳,“哎,下雨了?” 张远卓和黎英睿均是伸手试探。没办法,秃头总是比普通人对下雨更加敏感。 “还真是。”黎英睿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雷声隆隆。 若只是小雨,这球还能打打。要是雷雨,就很危险了。这么个一马平川的地方,举着个金属球杆,那就是人形避雷针。 雷声刚过,雨点儿还没砸下来,一柄大伞就撑在黎英睿的头顶。 肖磊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危险。别打了。” 黎英睿赶忙把伞抢过来,给那俩人撑。 何文广笑着推脱:“别客气,你撑,球童拿伞来了。” 黎英睿趁那俩人接伞,嗔怪地白了肖磊一眼。肖磊没看明白,还给他递了块毛巾:“你出汗了。” 出汗。他可不出汗!俩大人物还没撑伞,他一个小辈就先撑上了,架子可真大! 黎英睿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心下叹气。 其实今天这场球,他没想带肖磊来。因为谈生意这事儿,和谈恋爱差不多。 你要对人家没意思,就带闺蜜,表示你不愿有太过深入的接触。 但你要对人家有意思,就别带电灯泡了。什么司机秘书保镖,统统遣走,单刀赴会才是诚意。 不过黎英睿又考虑到肖磊身份特殊。毕竟是丁家派来的,谈事儿不带着,好像防着人家似的。何文广他当然是大大的有意思,但张远卓才是正宫。两者相较,还是得取张远卓高兴。 第24章 几人把球车,球包和球杆扔在原地,急匆匆地往休息室去。 刚进屋,大雨倾盆。 既然暂时没法打球,就只能坐一块儿喝茶。 大人物谈生意,一上来就谈钱是很俗的。通常以寒暄开头,闲聊为主,最后才切入正题。 直到都聊累了,何文广才道:“据我所知,泉亿从天使轮就是睿信领投。怎么到了c轮这儿,打算做跟投了?” 所谓领头和跟投,是按照出资金额决定的。领投出钱多,跟投出钱少。 正常来说,稍微有点野心的机构都会争取领投。但事无绝对,有些高风险的项目,也会采取跟投规避风险。何文广这时候问一嘴,也是有他担心的道理:有钱干嘛不自己赚,还得跟别人分?更何况还是分个小头。 “现阶段来讲,泉亿是睿信唯一的战略性项目。如果可以,我是打算一直跟进,而不是挣点钱就离场。”黎英睿苦笑,“但如今泉亿的估值太高,以睿信的实力已经做不了领投了。毕竟饭总得一口一口吃。” “既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怎么还这么着急上市?”何文广追问道,“甚至要买壳上市。” 买壳上市又称‘后门上市’,是一种上市手段。简单来说就像寄居蟹似的,先买个上市壳,再慢慢搬进去,最后名一改。这种上市手段,不用排队等待审批,比正常上市快。 黎英睿当然不能说因为市长要调职。 走正常程序,证监会得对公司的财务状况、资产质量、股东背景、巴拉巴拉等进行细查。即使顺利,也得两三年。 张远卓盯着那市一把手的位置,盯得眼睛都出血丝了,还能等两三年?等到那时候,下一任市长屁股都坐出痱子了。 黎英睿四两拨千斤地搪塞:“新公司申请漫长,结果也不确定。现在监管这么严,买壳未必不是上策。何况壳公司已上市多年,可以提供比首次公开募股更广泛的股东基础。” “壳公司我们选的江龙钢铁,”张远卓插话道,“基本都运作得差不多了,就差小黎临门一脚。我们计划是年内彻底实现上市。”张远卓把年内两个字咬得很重。 黎英睿惊讶地看向他——年内这个期限,可是比之前说好的早半年! 张远卓没看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哦,看来黎总这回是势在必得啊。”何文广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流,准备把这茬带过去。 黎英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配合着扯出个假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机会,还是尽快抓住的好。” 回程的路上,黎英睿面色凝重。 何文广对泉亿非常看好,爽快地承诺出一个亿。这个数字非常巧妙,既是领投的位置,又不会挤掉睿信成为最大股东。 非亲非故的,这么够意思,想必这里面少不了张远卓的周旋。 而相应的,张远卓目的也很明确:给你找了个这么大的财神爷,你就别拖拖拉拉了,赶紧把这事儿给我定下来。 目前关于江龙钢铁的评估还没有结束,年内上市,岂这不是逼他月内就得拍板?按照目前的估值,购下江龙钢铁需要2.3亿,如此大的金额定夺,怎能草率? 黎英睿扁了下嘴,扭头看窗外的霓虹。 他算是看明白了,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要真掉馅饼,也只会在地上砸出陷阱。 “小肖,把我放公司吧。” “你要加班?”肖磊看了眼时间,“九点半了。” “我要看江龙的财报,今晚睡公司,省点时间。” “明天看不行?”肖磊语气有点不高兴。他从早上就陪着黎英睿,眼看着这人从早忙到晚,上厕所都小跑着去。刚才又喝那么多酒,在洗手间吐半天。现在居然还要回公司加班?要钱不要命?? “不行。”黎英睿累坏了,又是酒劲上头。他闭上了眼,轻声嘟囔着,“没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不懂人情世故。小狗也不懂资本运作。小狗啥也不懂,但小狗满眼都是你。 第16章 肖磊把车停进银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拉开后座门。 “喂。”他拍了拍黎英睿的胳膊,“到了。” “嗯。”黎英睿含混地答应了一声。 肖磊垂手在旁边等了会儿,见他丝毫没有动窝儿的意思。于是又伸手扒拉:“喂,起来加班儿了。” “嗯。” “别光嗯,动地方。” 这回连嗯都没了。 肖磊又等了一会儿,搓了把脑壳。一不做二不休,弯腰把黎英睿给抱出了车。 “再不起扔地上了啊。”他装模作样地威胁。 黎英睿仍没反应,在他怀里睡得前仰后合。 “喝成这样还来公司干屁。麻烦死了。”肖磊嘴上抱怨着,胳膊却把人搂得更紧。甚至托住黎英睿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胸上,以免闪了脖子。 按理说,一个180的男人是很沉的,更别提还喝醉了酒。 可肖磊却一点也不觉得沉。他走在空荡荡的停车场,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比真人大了一圈儿。 像巨人,像骑士,像大侠。在这一片漆黑和冷森中,保护着柔弱的黎英睿。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他亢奋。别说累,他甚至期待再提高点难度——比如面前出现俩抢劫的,让他英勇一把。 第25章 他就这么不着边际地幻想着,一路到了23楼。摸黑踢开办公室的里间门,把人放到床上。 按理说,肖大侠的见义勇为完成了,也该隐入江湖了。 可肖磊却不舍得走,还想再多看两眼这样的黎英睿——毫无防备,人畜无害,甚至还有点儿可怜。 可能是鼻子有点堵了,他的呼气带着点哨音儿。 肖磊单膝跪到床上,俯下身去听那呼吸声。 嘶——嘶——嘶~嘶——嘶——嘶~像条小鱼儿,从耳朵眼儿钻进他的大脑,忽闪着摆尾。 床头暖黄的灯光,浆得略硬的被罩,窗外繁华的夜景。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肖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拇指肚摁了下那半张的嘴唇儿。 好嫩。好软。好可爱。像剥了壳的扇贝肉——他真想狠狠咬一口。 就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光,宣纸上的一点墨。当注意力被集中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模糊掉了。肖磊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两片充满欲念的嘴唇儿。 黎英睿偏开头哼了声,带着点不耐烦的意思。 肖磊吓得猛弹起来。掉下床连退好几步,狼狈地坐到了地上。 屏息凝神地等了两三分钟,确定黎英睿没醒。这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进了卫生间。 用冷水拼命拍脸,还把脑袋伸底下冲了会儿。 “噗哈!!” 他关掉水龙头,拄着水池子望向镜子。和那个满脸通红的寸头对视片刻,恍惚间竟然不认识了。 如果前些日子对黎英睿的异样感觉,还能勉强自欺欺人一下。那现在的事,便让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没了。 难不成...自己是? 不可能!他立马否定了这个前提。他从小身边儿就都男的,他要同,早他妈同了。就不信这22年,一个看对眼的都没。 那他为什么会对黎英睿...是因为他过红的嘴唇儿?是因为他柔亮的头发?是因为他新闻主播似的声儿、戴戒指的手、还是因为他那满脸的聪明样儿? 好像都对,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要不咋说黎英睿这人邪门儿呢! 他气急败坏地下了结论,扯过毛巾胡噜了把脸。想着赶紧回家去闷一觉,把这糟心事儿翻篇。 一抬头,门还没拧呢,他就原地爆炸了。 卫生间的门是玻璃的,只做了个一米五的磨砂。肖磊站在门后,屋内一览无余。 就见黎英睿正背对他脱衣服。 扯掉西装裤,就见腿上绑着四条半掌宽的黑绑带,拴着长短不一的扣条。 此刻他正微弓着腰,褪着腿上的绑带。上面的扣条来回摇荡,尾端的金属夹子互相碰撞,闪着细碎的光。 黎英睿没注意到屋里还有人,脱得那叫一个不见外。等脱离了所有桎梏,他脱力地往被子里一栽,拉掉了床头灯。 肖磊不记得是怎么从楼里出来的。 可能是逃出来的,摔出来的,但更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扔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因为审核不过。改了一天。 一怒之下全删了,三千删到一千,将就看吧。下一章我想想怎么办嗷。 人家写网文,结节是杠精给的。 我写网文,结节是平台给的。 呵呵。 第17章 直到坐上回家的公交,浑身上下的血管还都在突突。 肖磊俩手摁着胸口,不受控制地反刍。 黎英睿应该有三十了吧。孩子都小学了...得三十多了吧。一把年纪了,痞鼓咋能那老翘?肉咋能那老嫩?腿咋能那么光溜?居然连根腿毛都没有。 穿的那是啥?吊带袜?他为啥在西装里面穿吊带袜?裤头还三角的...不是,他怎么能穿三角裤头?!还还还那么薄,那能兜住啥玩意啊? 他妈的啥也没兜住!辟谷蛋子底下那俩弧都露着!那俩弧! 艹!!!那俩弧!!! 肖磊抬起头,就见公交车里的椭圆拉环都变成了弧,随着车的颠簸震荡。 他看向窗外,霓虹晕在夜色里,也拉出一个个弧,光影摇摇。 到处都是那俩弧。目之所及,心之所想,都变成了那两道弧。 肖磊神情恍惚地到了家,拧上厕所门。 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竟越发的清晰起来。他的眼睛就像俩精密摄像头,记录下了那段时间里的每一帧细节。 他甚至回想起黎英睿的腿上有块白斑,拇指肚那么大,像朵葫芦花。 雪白的葫芦花。从遥远的幻想里,开到躁动的心里,开到年轻的欲望里。 肖磊把那葫芦花一扔,背靠着墙壁,眼神发空。 半晌。他他烦躁地扒了扒脑袋,去厨房灌了一大杯冰水。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地躺下了。 索性夜风温柔,他又累了一天,没过多久就沉沉地坠入梦乡。 梦见他的老家,他的亲妈。 梦见无忧无虑的时光,梦见灶台上架着铝皮蒸笼,空气里弥漫着麦香。 他走过去,掀开锅盖。 缭绕的蒸汽里,就见篦子上有两个馒头。圆白、暄软,热气腾腾,诱人无比。 他也顾不上烫,一手一个地把那俩馒头抓起来。 咬进嘴里,暄软又有嚼劲。他张大嘴巴,左咬一口,右咬一口,但那俩馒头就是不见少。 第26章 这给他急的,铆足劲儿咬了一大口。 “啧!再咬滚下去!!”有人在嗔他。 好熟悉的声音。谁的声音? 缭绕的蒸气慢慢散开,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他手里的根本不是什么馒头,而是一对儿辟谷! 是谁的?他在咬...谁的? 他顺着往上看。是柔韧的腰,性感的背沟,高耸的肩胛骨。 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就在抓心挠肝之时,那人扭头看过来。湿乱的黑发,鲜红的嘴唇。迷乱性感的脸上,隐约一颗棕色小痣。 “黎英睿!!!” 肖磊嗷一嗓子喊出声,猛地从床上一个仰卧起坐。 “咋了?!”朱有路被他吓一跳,扭头看他。 肖磊呆愣愣地瞅着朱有路,反应了好一会儿。 “...没事。几点了?” “六点半。”朱有路拉上校服拉链,“今天我值日,早点去。你做噩梦了?” “没有,走你的。”肖磊装作不耐地摆手,“早饭没空整了,你自己买俩包子吧。” 直到朱有路出门,他才敢发癫。低吼着在床上蹬腿,又龇牙咧嘴地狂搓脑壳。 这回彻底完犊子了。他想,自己真成同了。 早晨七点的阳光,热辣辣地钉在窗框上。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不管拧得多干,洗完的裤子还是会滴水。 在白瓷砖上滴出水印子,像一簇葫芦花。但更像是开在青年心房里的,一个隐晦又难堪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关于黎公主为啥没腿毛:不是因为雄性激素过少哈,是他去美容院做的激光脱毛。他嫌有毛会被夹到。比如衬衫夹的松紧带,夏天的竹席,还会和西裤内衬产生摩擦,怪痒痒的。 他为啥今天穿三角裤衩:因为球服的裤子比西裤紧,屈膝时四角裤会卷边,在大腿上出现两条棱。为啥穿白的,因为球服裤子是白的,穿深色会透。 总之大公主只是精致,他并没有什么变态爱好。 倒是磊子你!谁一把年纪了??啊??黎总那叫正是性感的年纪!啧! 第18章 黎英睿也是六点半醒的。 他坐在被窝里懵圈了一会儿,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急匆匆地洗漱完毕,坐到桌前掰开了电脑。 把江龙钢铁的财报打出来,在纸上演算着各种参数值,有人进来都没注意到。 直到一个铝箔的保温袋出现在桌面上。 “你还...没...没吃早饭...”肖磊的声音又闷又颤,跟扎水里了似的——他现在正拼命吸着气。 肖磊今天特意穿了件紧身的弹力t恤。只要一吸气,就能浮出硬邦邦的腹肌块。 可惜黎英睿没看他,埋头撕保温袋口的透明胶。直到拿出一个崭新的不锈钢饭盒,才惊讶地抬脸问道:“你做的?” “剩的。”肖磊挠了下脸,别别扭扭地道,“你不要就扔了吧。” 黎英睿还真把手头的活儿放下了。抽了张纸巾垫桌上,开始吃早饭。 饭盒是圆形双层的。托盘里放着切成三角的小葱鸡蛋饼,下层是小米南瓜粥。 粥热乎乎甜丝丝,喝着很得劲。蛋饼也软乎,没放多少调料,味道干净。 黎英睿昨天喝了太多酒,早上又没吃东西,这会儿胃肠正绞得慌。这顿合口的早餐,的确讨了他欢心。 他慢条斯理地吃,肖磊则在沙发上偷瞟他。 “手艺不错。”黎英睿吃完,给了一句表扬。 肖磊挠了下人中:“我嫌不够咸来着。” “我口淡,就爱吃这种的。现在外面的菜都加味精,我吃不惯。”黎英睿冲他笑了下,“你有心了。谢谢。” 肖磊搓了搓后脖颈,耳朵又开始红。 “对了。”黎英睿问道,“昨晚我喝多了,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也没...没...就...”肖磊把头埋得很低,简直要扎膝盖里了,“你不麻烦。” “嗯。”黎英睿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埋头收拾着桌子,“我酒品一直还行。” 半晌沉默后,肖磊忽然小声地问:“你记得多少?”没有回答。 肖磊偷偷地抬起眼皮,就见黎英睿正皱眉看着手里的演算本。 这时黎英睿也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温柔一笑:“去把玉明叫来。” 肖磊悻悻地站起身,出了办公室。他心里是希望黎英睿记得点儿的。从停车场横抱到23楼,这臂力可没几个人好使。 他现在迫切地渴望得到黎英睿的夸奖。像只小狗儿,满肚子都是那种直白热烈的,想去讨好一个人的心情。要是忙碌的主人能抽空摸摸小狗脑袋,那小狗的尾巴简直要甩成螺旋桨啦。 董玉明今天换了个地方办公,肖磊又是找了他半天。 “黎...你老板找你。” “哦好。这就去。”董玉明收拾着东西,问肖磊道,“黎总心情好不好?” “还行。” “那就好。”董玉明道,“要黎总心情不美丽,估计我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好不容易跟你约好了,我可期待着呢。” 董玉明一进办公室,黎英睿就拧上了门。看样子是要讨论什么机密。 肖磊站在门外,摸了摸鼻子。跟秘书大眼瞪小眼地呆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劲,索性就打卡下班。 第27章 去楼下跑了十里地,看了眼用时:21分13秒。退步了。 原来在连队的时候,一般都21以内。看来一旦离开那个环境,再想维持同等的水准,就变得无比困难。 正郁闷着,手机屏幕闪了下,是丁凯复的语音消息。一点开就是狗味儿熏天:“人呢啊?让jb我等你啊?” 肖磊更郁闷了。 对于丁凯复,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丁凯复于他有天大的恩情,他心怀感激,也想要报恩。 但另一方面,他讨厌丁凯复这个人。 烟不离手,成天云山雾罩。说话动静儿像咯痰,笑起来瘆人叨怪。言行举止不合常理,动不动就整个死变态的出,让他浑身刺挠得像有蚂蚁爬。 至于人品...哎。磕仨头放六个屁——干的好事儿永远没坏事儿多。 但就两点好:是真他妈爷们儿,也真他妈大方。 肖磊想了下那五千块,给自己上了个劲儿。耐着性子回复道:“十二点到。” 他把手机揣兜里,上了电梯。本想去厕所洗个脸,刚好碰见董玉明从隔间里出来。瞅见他勉强一笑:“抱歉啊,小肖。今天可能去不上了,有个急事儿得处理。” 肖磊想了想丁凯复那张馊脸,心想今天要不把人带到,估计善后有点棘手。但他不会耍心眼骗人,索性打了直球:“其实是我老板要见你。” 董玉明愣了愣。拽过他低声问:“你是说丁凯复?” “对。”肖磊道,“你今天可以不去,但估计他还会约你。” 董玉明犹豫片刻,还是跟着肖磊下了楼。 等两人到了地方,丁凯复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他看着三十左右,穿着件红棕色真丝衬衫。梳着铁一样的狼背头,喷着浓浓的雪茄烟。烟雾后是一双阴鸷锐利的眼睛,从下往上挑着看人。 丁凯复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但董玉明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他答应过来,不过是想结识这个d城权力塔的顶尖,最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但现在看到本尊,他发现自己天真了。这个丁凯复,绝对不是什么草包纨绔,而是个真正的狠人。自己想利用人家,无异于耗子投靠猫头鹰——找个好死。 他的退堂鼓邦邦直响,脸上也不复好好先生的模样。 “坐吧。”丁凯复往身前比划了下。 “我们之间应该没生意可做。如果你要打睿信的主意,我劝你收起心思。我不会做出任何背叛黎总的事。”董玉明义正言辞地道。就好像他不是自愿赴约,而是被绑过来的。 “呵呵。”丁凯复阴恻恻地笑了下,把雪茄弹到茶杯里。俩手拇指相对,在脸前搭出一个尖,看起来就像是英文字母a。 “我们之间,可有个大生意可做。”他眯起一只眼睛,从a的三角里看过来,“一个矮(a)的生意。” 这话一出,董玉明的脸瞬间白了。僵在原地,半天没说话。 肖磊一看丁凯复这变态样儿,就又开始犯刺挠病。他站在董玉明身后,咵咵挠了几下后背。 “你知道,”丁凯复微微偏头,眼神针一样扎在董玉明脑门儿上:“矮,是什么sai儿的?”(a是什么颜色?) 董玉明仍旧没说话,只是嘴唇上出了一层细汗,像是长出了白胡子。 而肖磊这会儿又开始挠肚子,挠屁股。咵哧咵哧。咵哧咵哧。 “不行你去澡堂子挂个急诊!”丁凯复被他挠得心烦,“总挠什么玩意儿,我长得像皴(cun)?” “没有。”肖磊道,“有点过敏。” 丁凯复把那个a对准他:“你知道矮是什么sai儿的?” 肖磊又偷挠了两下大腿,摇头道:“不知道。” “红花绿叶拂窗前,梦里有谁把酒倾。”丁凯复放下手,一字一句地道,“矮,是绿sai儿的。b,是红sai儿的。” 肖磊还在这儿上下左右挠,董玉明却噗通一声跪地上了。俩胳膊乱颤,顺着鼻尖儿淌汗。 肖磊刚想扶一下,丁凯复对他招手道:“肖儿,别jb挠了。过来。” 肖磊走到丁凯复身边,微微弯下身。 “假惺惺的书架上,有仨木猴儿。”丁凯复问他,“啥样儿的?” 肖磊回想了下,答道:“捂嘴。捂眼睛。捂耳朵。” “今天你就是这仨猴。”丁凯复拍了拍他后脖颈,有警告,又有点看重的意味,“记住,你是银拓的人。” “我只负责黎英睿的安全,其他的不归我管。” “很好。”丁凯复满意道,“回去吧,工资给你涨一万。” 【作者有话说】 磊子对朱有路:没时间整。 磊子对大公主:精心准备。 磊子对丁凯复:夸哧夸哧。 磊子会烙鸡蛋饼,丁狗会炸小果子,陈妹会蒸粘豆包。 只有鸣鸣啥也不会,就知道张个大嘴吃他老婆的。关于弹力t:磊子曾经:什么玩意,箍得慌。 今早:翻箱倒柜地掏出来,对着镜子健美比赛。 丁大狗终于在这本登场了! 剧情还在跑道上,但估计鼻子灵的宝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新来的宝,对丁凯复感兴趣的,移步隔壁完结文《疯心难救》。 丁大狗的字母歌:矮,b,西,地,亿,呢癌芙儿,鸡。 癌吃,爱,zhei,k,癌路,癌木,恁。 第28章 第20章 肖磊五点就爬起来了。 他期待今天,期待了一周。像准备去参加夏令营的小孩儿,头天晚上都兴奋地睡不着觉。 照常跑了五公里。路过街边的健身器,还激情来了一百个引体向上。回家洗了澡,仔细刮了胡子,推干净发茬,换上熨好的白短袖和墨绿工装裤。 这条裤子,是当年他散打拿了名次,他爸带他去市里挑的。那年有部大火的爱情电影,里面的男主角就喜欢穿工装裤。男神带起了潮风,工厂赶工加点,一时间满大街都是工装裤。 裤子三百来块,肖磊没咋舍得穿,如今还是簇新的。他低头瞅了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傻。 脱了下来,换上惯常的迷彩裤。心想还是得潦草点儿好,整的好像他多在意似的。 可出门走了几步,又觉得还是那条工装裤帅,折回去重新换上了。 四月中旬的清晨,空气像是被滤过,愉悦而清新。路过的轿车反射着刺目的光,像一个个大奖杯。 肖磊靠在黎英睿家门口的银杏树上,揣着一肚子滚烫的期待——他好久不曾有过这么纯粹的高兴了。 等了十来分钟,院门开了。黎英睿从门内探出头,把钥匙抛给他:“今天不开添越,你去把雅阁倒出来。” 黎英睿总共有四台车。 公司名义的奥迪a8,市内私用的宾利添越,出远门开的路虎揽胜,还有一辆低调的本田雅阁。 肖磊刚把车挺稳当,黎思瑶就迫不及待地爬进了副驾驶,兴奋地叫他:“肖磊!” 肖磊笑了下,伸手给她系安全带。 这时候黎英睿也坐进来,拎着俩大包,还有个长颈鹿娃娃:“瑶瑶,你长颈鹿要不要?” “要!”黎思瑶接过来举到肖磊跟前,“举高高吗?” “爸爸举高高。”黎英睿道,“哥哥一会儿就回家了。” “爸爸举不起来。”黎思瑶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小缝儿,眯起一只眼睛,“爸爸就,只能举一下下。” 这话歧义太大,还戳黎英睿自尊心。连个六岁小孩儿都举不动,他脸还往哪儿放? “咳!不要乱说。” 可惜黎思瑶并不给他爹留面子,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辩解:“上回去,爸爸就这样。”她两手掐着长颈鹿的腰,飞快地举了下,快得都出残影儿了。而后拍着长颈鹿的头,装着语重心长道:“怎么样?够高吧?” 肖磊拳头抵着嘴,闷闷地憋笑:“那我举吧。” 黎英睿说道:“你超工时的部分,不要报给银拓。睿信给你结算加班费。” “没事儿。”肖磊把车开出去,“这不算加班。” 车子驶过九天大桥,停到了繁华的步行街外。黎英睿指着不远处一家叫savile row的店面:“我衣服都在他们家订。做工细致,裁剪也不错。” “偏得穿西装吗?出什么事都伸不开手脚。” “我又不是唐僧,天天有妖怪盯着。保镖不同于保安,穿西装是为了融入一个到处是西装的环境。换句话说,”黎英睿抬手敲了下他胸肌,“你是我的门面。” 这一下敲的,好悬没把肖磊骨头敲酥。直到进了店,被敲过的地方还是紧绷绷的。 黎英睿是老客户,店员都了解他的偏好,也不啰里啰嗦地瞎介绍。干脆地选了面料和款式,量体师扭着腰就上来了——是个林志零,穿着粉衬衫,戴俩小耳环。兰花指捏着皮尺,看着肖磊直吐信子:“小哥儿身材真好。这肌肉让摸不?” 肖磊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让。” 林志零撇了撇嘴:“还整挺金贵,胳膊抬一下吧。” 肖磊像个塑胶假人,在镜子前被来回摆楞。 “哎呦!”林志零蹲他面前捂嘴笑,“平时往左走往右走?” 肖磊不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丁丁习惯放哪边的裤管子’,他下巴颏儿点着镜子里的黎英睿,傻了吧唧的道:“跟他走。” 林志零笑出了声儿:“是问您前边儿的东西怎么放。” 这话还是隐晦了点,肖磊迷茫地看着他:“我前边儿不你吗?” 这回林志零彻底绷不住了,只能求助黎英睿:“黎老板,您朋友往哪边走?” 黎英睿放下闺女,走过来指了下肖磊裤裆:“人家问你这凶器平时放哪边?” 肖磊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不管是黎英睿指的那一下,还是‘凶器’这个比喻,亦或是刚才自己那两句回答,都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夹死。 “左吧...这还有关系?” “一般是没关系。”林志零在本子上记着数据,“但小哥儿这情况,前中线得有弧度,做个向左的囊凸。要不然会显,穿久了也会汗痒。” “稍微做大点。”黎英睿说道,“最好能伸开手脚。” 林志零点头道:“那运动部位打点隐形褶,内衬用化纤的吧,弹性好。” 趁黎英睿跟林志零说话,肖磊又开始偷瞟他。 头一次看他穿这么休闲。灰色的棉质西裤,黑白的竖条衬衫。没打发蜡,垂了一半刘海儿在眉毛上,看着特别显小,一点也不像三十多的人。 肖磊忽然想碰碰他。哪怕只是一下下。 这时林志零抬脸对他道:“小哥儿,抬抬膝盖。” 肖磊趁着抬膝盖的机会,往边上栽了栽,撞了下黎英睿肩膀。 第29章 这一下力道没把握好,黎英睿被他撞得一趔趄,往旁边倒了好几步才站住。 “你喝多了?”他瞪了肖磊一眼,揉着肩膀走了。 “腿麻了。”肖磊悻悻地道。看着镜子里黎英睿的背影,眼里有几份落寞。 从西服店出来,黎思瑶就吵着要吃冰淇淋,拽着黎英睿的胳膊往对面的甜品店拖。 黎英睿拗不过,妥协道:“只能吃一个球。” 周六的甜品店,里面都是情侣。俩老爷们儿带孩子往里一坐,还怪不好意思的。 刚坐稳当,黎英睿的手机就响了,他从钱包里抽了张粉票递给肖磊:“你带瑶瑶去吧。顺便给自己也点一份儿,陪她吃。” 黎思瑶很亲肖磊,抓着他的手就往柜台走:“你多要点儿,我从你那儿偷。” 肖磊垂眸看着这小丫头,心想六岁就这么多心眼子,真是黎英睿亲生的。 “你偷不着。” “能偷着。”黎思瑶指着小手表,“爸爸十点去厕所儿。”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我爸爸。”黎思瑶掐着腰,好似掌握亲爹的袅袅时间非常自豪,“早上十点,爸爸一定要去厕所儿。” 肖磊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心想黎英睿生物钟这么准的? 等他端着冰淇淋回来的时候,黎英睿正好挂了电话。黎思瑶紧紧贴着亲爹坐下,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第一口给爸爸。” 这一下给黎英睿的心都给整化了,笑眯眯地把那口冰淇淋抿了,还跟肖磊显摆了句:“还得是闺女,知道疼人。” 肖磊也把自己那份推到他面前:“吃吗?” “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拎包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黎思瑶对肖磊挤眉弄眼,那意思就是‘看吧’! 肖磊看着黎英睿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去厕所也要拎包儿? 正疑惑着,黎思瑶的小勺已经从他纸杯里挖走一块。她珍惜地品着这口甜,幸福地直踢腿:“抹茶的也好好吃。” 肖磊思忖片刻,从她纸杯里也挖了一块。 黎思瑶赶忙端走纸杯,噘起小嘴:“你也有巧克力的,挖我的干啥?” “你爸就让你吃一个球。”肖磊把自己的推到她面前,“随便挖,但总共只能是一个球。” “不的!”黎思瑶耍起横来,“你不是爸爸,你管不着!” “行。”肖磊把冰淇淋拿回来,三两口吃没了。毫不夸张的说,也就三口。吃完把纸杯往身后的垃圾桶一扔,彻底断了黎思瑶的念想。 黎思瑶的小木勺停在半空,瞪大眼睛看他。半晌,又低头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托盘。慢慢的,她眼里浮上了泪花,瘪着嘴哭起来:“...你嘴怎么那么大啊!” “不能骗你爸。一个球就是一个球。” 黎思瑶根本不听,就是嚎。 肖磊揪了下她鼻头:“喂,别嚎了。给你变个魔术。” 说罢拿起托盘里的木头小勺,猛地插进鼻孔,又从嘴里拉了出来。 这一下太过震撼,黎思瑶瞬间就不哭了,嘴长得老大。 “...你再整一遍。”她抽抽着道。 肖磊又演示了一遍。 这回黎思瑶彻底不哭了,脸凑到他跟前儿,“再整一遍。” 这第三遍,她终于发现了门道。在肖磊把木勺推进鼻孔的时候,抓着他胳膊叫道:“你藏手里了!!” “啥魔术这么近都穿帮。”肖磊把手拿下来给她看门道。原来往鼻孔里插的时候,是用大拇指把勺子下拉,藏在了掌心里;而从嘴里拉出来的时候,是用中指挡着勺子柄,再用门牙叼着从手掌里扯出来的。 黎思瑶迫不及待地模仿起来。 “咋样?” “表情假。”肖磊道,“往鼻子里捅咕,你得痛苦点儿。” 黎思瑶虚心接受意见,来了一场龇牙咧嘴地表演,又问:“这回咋样?” “对味儿。” 正好这时候黎英睿回来了,黎思瑶赶忙跟亲爹显摆:“爸爸,看我给你变个魔术!” 【作者有话说】作者有话说:周四啦周四啦!我来了!! 公主:好好好。你就教闺女这些玩意是吧。 磊子:我还会‘吸管穿小臂’,‘卡片进瓶子’,‘硬币消失术’...公主:我会‘锁上卧室门’。 磊子:错了。真错了。(掏出两个榴莲)(乖巧跪好) 关于小公主的语言表达是否过于流畅:我不喜欢把儿童写得很幼。觉得想当然的给儿童角色降智,是一种藐视。鉴于瑶瑶是大公主的女儿,比较早慧。所以表达水准我参考了一些7岁儿童的视频。 关于大公主臂力:瑶瑶身高117,体重21kg。正常成年男人大概可以举25-30kg,但鉴于大公主身体不好,这个数值稍微下调。 至于磊子的臂力,嗯,他能卧推两个大公主。 第21章 “鹿鹿为啥不叫呀。”黎思瑶指着身后的院子,“那些驴马烂子就可劲儿叫。” “咳。那叫非洲野驴。”黎英睿纠正道,“长颈鹿脖子太长,声带和肺离得远,不好出声。” “好可怜呀。”黎思瑶晃着手里的胡萝卜,“哑巴鹿鹿。” 黎英睿摸着她的小脑瓜,柔声安慰:“它们会用次声波交流。只不过咱们听不见。” 第30章 这时就见一头长颈鹿优雅地往这边走,黎思瑶赶紧拽肖磊,“肖磊!快举高高!” 肖磊掐着黎思瑶的咯吱窝,直接把她撂脖颈上了:“够不够高?” “好高!”黎思瑶抱着他的脑袋喊,“鹿鹿!看我!美女鹿鹿!” 黎英睿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生怕闺女倒栽葱,俩手在下边儿护着。 “别怕。”肖磊紧紧箍着黎思瑶的腰,对黎英睿道,“就你骑我脖子上,都不带摔的。” 黎英睿被这话逗笑,顺势拍了他后背一巴掌:“我骑你脖子上干什么!” 不轻不重的巴掌,热乎乎地拍在肩胛骨上。肖磊只觉得勾八一紧,肾上腺素好悬没呲出来。趁着黎英睿看向别处,他紧着喘了两口粗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手摇拖拉机。而黎英睿就是z形的摇把,随便豁楞两下,他就开始突突突突。 拖拉机启动了,驮着他的老婆和孩儿。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暖光滤镜:长颈鹿的纹路像菠萝,背后的驴叫像唱歌。就连空气中的粑粑味儿,都变得可爱柔和。 肖磊完全投入了这场幻觉,真把黎思瑶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仰着头道:“它叼着了就撒手,(别)咬着你。” 直到长颈鹿卷走了黎思瑶的胡萝卜,肖磊才把她放下来。 “她舔我手了!”黎思瑶兴奋地道,“再来!” 黎英睿拿湿巾给她擦手,一脸正色道:“不行,太危险了。” “不危险。我抓可牢了。” 正说着话,黎英睿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号码,对肖磊道:“你陪瑶瑶一会儿。不准骑脖儿。”说罢挤出了人群。 肖磊牵着黎思瑶站在栅栏前,看着长颈鹿伸出大长舌头,滋儿一下穿鼻孔里,又滋儿一下穿耳朵眼儿里,嘴里像长着一条蛇。 肖磊心想不怪小孩儿爱看,这玩意是挺神奇。 这时黎思瑶问他:“胡萝卜从鹿鹿嘴里,掉到肚子里,要多久呀?” 肖磊想了想,道:“掉不进去,搁脖子里消化了。” “竟瞎说。爸爸说过,鹿鹿有胃。还有四个。” 肖磊低头看向黎思瑶,就见她眼睛里浮上了微妙的嫌弃。被一个六岁小孩儿嫌弃没文化,到底是有点丢人,他赶紧给自己找补:“四个胃竖着排脖子里。我跟你爸都对。” 黎英睿这个电话打了足足十分钟。刚一回来,黎思瑶就迫不及待地要爸爸抱。 黎英睿蹲下身,一脸抱歉地跟她商量:“瑶瑶,今天先去姑姑家好不好?爸爸下周再带你来。” 这话一出,黎思瑶就像是被火烧了。她哆嗦了两下,咧着大嘴哭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撒泼,这回她是伤透心了,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别说黎英睿,就连肖磊都不忍心了。他抱起黎思瑶,对黎英睿道:“要不你先去忙,我带她玩儿?好不容易来一趟。” 要搁往常,黎英睿绝不会把女儿交给一个认识两周的男人。 但不知怎的,他此刻竟没有丝毫犹豫:“那麻烦你了,我尽量快点回来。”说罢揉了下黎思瑶的脑瓜,匆匆走了。 黎思瑶向着父亲的背影伸出手臂,扑腾着嚎叫:“爸爸!!爸爸!!!” 肖磊擦着她的眼泪,使劲儿颠着安慰:“别嚎了。还回来。你爸还回来。哎,瞅瞅驴马烂子,在那儿捅咕啥呢。” 黎思瑶撇过头,就见俩驴摞一块儿了。 她抽抽搭搭地问肖磊:“它俩...干...哈呢...” 肖磊刚才只顾着转移她注意力,没细合计。这回黎思瑶一问,他才回过味儿来。 本想随口糊弄,又想起黎思瑶刚才鄙夷的眼神。于是便本着科普的精神,学着动物世界里的旁白道:“那啥,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交...它俩刚才唠嗑来着,唠着唠着急眼了,打起来了。”---门口的盆栽碎了,满地的土渣子。屋里散落着灯罩碎片,椅子,损坏的电脑。墙上‘海鲜来了’几个大字歪歪斜斜,‘鲜’字的羊还少了一半儿。 陆昊握着手机,坐在狼藉中央的桌子上。 黎英睿踩着一地碎玻璃渣走了过来:“报警了没?” “领头的都抓进去了。”陆昊睁着一双红肿劳乏的眼睛,无助地看向黎英睿。 “黎总。海鲜来了...是不是做错了?” 黎英睿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刚才接到陆昊的电话时,他并没有很意外。 他看重这个项目,不仅因为创始人合他心意,也因为他看到海鲜来了具有的绝对优势。 传统的海鲜产业链,从产地到达终端,需要经过销地一批、二批、三批等环节。一批毛利50%-100%,二批毛利5%-10%,三批毛利15%-20%。 经过中间商的层层加价,以及多次物流运输,最后到终端的生鲜,不仅价格贵、质量还差。 而海鲜来了直接把生产和终端对接,既保证了价格的透明度,又保证了产品鲜度,极大地提高了海鲜行业的效率。但问题随之而来——他动了传统经销商的利益。 少了生意的经销商气急败坏,找人砸了陆昊的公司。没有设备,员工不敢来上班,后台的bug都没人修复。公司风雨飘摇,陆昊本人的心理也遭受了严重挫折。曾经的雄心壮志,变成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以牺牲别人的利益为代价,来达成自己的成功。这样的做法,是否真的是‘缺了大德’? 第31章 黎英睿坐到陆昊旁边,和他肩并着肩。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先听我讲个有关‘创造’的故事。” 陆昊偏头看他,眼里含着深深的疑惑。但既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问。而是谦逊地请教道:“愿闻其详。” 黎英睿掸了下裤子上粘的小纸屑,缓缓道:“1764年,在英国兰开郡,有个叫詹姆斯的纺织工。一天回家,他不小心踢翻了妻子的纺纱机。刚要扶起来,他注意到被踢倒的纺纱机居然还在转,只是原先横着的纱锭(ding)变成立着的了。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把几个纱锭都竖着排列,用一个纺轮带动,是不是就能纺出更多的纱?他非常兴奋,马上试着干,第二天就造出一个纺轮带八个纱锭的新纺纱机,并用他女儿的名字‘珍妮’来命名。 ‘珍妮机’效率是原来的八倍,纺出的纱质量也好。他不仅自己用,还往外卖。珍妮机的销量越来越好,詹姆斯也日渐富裕。 但有一天,一伙人突然冲进他家,不由分说地打砸抢烧。 原来,珍妮机的发明提高了棉纱产量,导致织布厂收购棉纱价格下跌。那些没有珍妮机的纺纱工人,不但产量低,又卖不出好价钱。日子久了,他们的积怨爆发,认为是詹姆斯害他们陷入困境。 甚至还有人放火,点燃了詹姆斯的房子,把他们夫妇赶出了小镇。 詹姆斯夫妇流落街头,却还是在努力地改进珍妮机。 直到1768年,詹姆斯获得了专利;1784年,珍妮机增加到八十个纱锭。等到1788年,英国已经有两万台珍妮机了。正是珍妮机的出现,才使大规模的织布厂得以建立,造就了第一次工业革命。” “这就是创造的故事。”黎英睿拍着陆昊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创造’的故事,从来都是和‘破坏’一起发生的。被颠覆的旧产业,会不可避免地消亡、淘汰。而带动新产业,击败旧产业的这批人,往往被叫做:企业家。” 陆昊回握着黎英睿,眸光闪动。 “当然了。创造带来的回报,也是我这样的投资人所寻找的。”黎英睿挑了下眉毛,狡黠一笑,“这个回报叫做:超额利润。” 陆昊也笑了,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黎总...我,能叫你睿哥吗?” 【作者有话说】回家后。 大公主:闺女儿,玩得开心吗。 小公主(点头):开心。看鹿鹿。肖磊说鹿鹿四个胃排脖子里,胡萝卜一边掉一边消化。到肚子里就直接变成了粑粑。 还看驴马烂子唠嗑来着,它俩唠唠急眼了,就骑一块儿了。肖磊说因为春天来了。 大公主(第二天上班)(指着磊子)(拍响惊堂木):来人!把这个山炮给我捆上!! 第22章 公司被砸得乱七八糟,也没地方落脚。陆昊本来提议在外面找个饭店,但需要的资料没在身边,得回家取一趟。 黎英睿便说不麻烦,直接在陆昊家里谈。 陆昊的家在城西,位置偏僻,但环境不错。窗外是有名的景点咩咩山,群山葱翠,看着就让人心情开阔。家里收拾得也干净,半点不像独居男人的家。 “我派王彦博过来,并不是要插手公司内部事务。”黎英睿放下茶杯,“他是我去年挖过来的营销人才,在关内的广告公司中有很深的人脉。” “我明白。”陆昊道,“睿哥的苦心我感激还来不及,不会多想。” 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下,黎英睿瞄了眼,站起身道:“我司机到了,今天就先告辞了。” 陆昊也跟着起身,俩手无措地搓着:“难得你休息,还为我忙到这么晚。” “都是自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黎英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天这事儿,怎么没找玉明?” 这话问的不无道理。陆昊是董玉明介绍过来的,‘海鲜来了’这个项目也一直是董玉明在跟。 生意场上,下跳棋是很没常识的行为,他觉得陆昊不是这种愣头青。 而陆昊也明显踟蹰了:“我...更信任睿哥。” “为什么?” “睿哥经验比较多...” “玉明是我一老前辈介绍来的,曾辅导过好几家上市公司。”黎英睿嘴角挂着温柔的浅笑,眼睛却闪着审视的光,“论这一行的经验,他比我还多四年。” 这话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陆昊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半晌,终于说了实话:“睿哥,咱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找的要是董玉明,还得再给他贴4%。融资款是明的,花的每一分都得跟你们汇报,没有任何操作余地。但回扣是暗的,我只能自掏腰包。公司正从‘撮合交易’往‘集采模式’转型,账上没趴多少现金。现在出了这么大事,再给董玉明拿四十万,那下个月员工的工资,我都发不齐。” 黎英睿眼周的肌肉骤然收缩,在惨白的灯下有几分狰狞。不过只有两秒,他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告诉我。”他食指比在嘴唇上,做出个噤声的动作,“但这事儿,对谁都不要讲。好吗?” “睿哥放心,我绝不会对第二个人提。” 黎英睿点了点头,又承诺道:“300万的应急款后天到位,后续的1200万月底也会跟上。今天好好休息,周一开始就是场硬仗。”说罢就要往门口走。 第32章 “睿哥,”陆昊跟了上来,“我送你。” 两人并肩往小区门口走。四月的夜空,像条墨蓝的绒毯,沉沉地从头顶铺过去。 “小陆是哪儿的人?”黎英睿闲聊着问。 “z省人。”陆昊道,“大学考的d大,毕业后就留这儿了。” “没想着回老家?” “回去也得靠自己,搁哪儿混都一样。” “了不起。”黎英睿道,“关内环境复杂,没点人脉寸步难行。能做到今天的规模,不容易。” 陆昊这回没吱声,紧抿着嘴。 最难最穷的时候没哭,被人砸了公司没哭,员工纷纷离职没哭,此刻旁人的一句‘不容易’却让他破了防。 陆昊这鼻头一红,黎英睿就心疼了。 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无依无靠,飘在异乡白手起家。他一定穷过,苦过,努力过,拼命过。 但他从没有放弃过。 黎英睿是个特别惜才的人。因为他相信,只有陆昊这样勇敢且热忱的年轻人,才是这片土地的未来。 “打起精神来!”他揽住陆昊的肩膀,鼓励一般大力拍着,“不登高,不知天之高。困难越大,成功越大!” 陆昊也回抱他,眼泪簌簌地掉:“睿哥...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你...” 这时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马路对面的一辆灰色雅阁,打着两个愤怒的远光灯,唰一下漂移到跟前。 车窗放下,露出一张要吃人的脸:“上车。” 黎英睿和陆昊道别,坐进了后排。门刚关,陆昊就扑到车窗上,好似有话要讲。 黎英睿放下车窗:“怎么了?” “睿哥,这事儿我当初没答应董玉明,但我愿意答应你。”陆昊抹掉下巴颏儿上的眼泪,“控股权,我让给睿信资本。” 放弃控股权,相当于从‘所有者’退居到‘经营者’。这对于很多创始人来说,无异于挖心。 黎英睿愣了下,从车窗伸出手和陆昊相握,用力地震了两下:“小陆,非常感谢你的信任。” 后视镜里的陆昊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线。黎英睿的嘴角也耷拉下来,眉心蹙出一个深痕。他满脸疲惫地靠在椅枕上,掏出了手机。 第一件事就是点家里的监控。女儿在客厅画画,家政在一旁拖着地。 “瑶瑶吃没吃晚饭?”他问。 “吃了。”肖磊声音冰冷。 黎英睿察觉到他的低气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后视镜里只能看到肖磊的眉眼,沉得像个大冤种。 黎英睿瞬间来烦气了。 对女儿的亏欠,公司内的腐败,连日的劳累,压在身上的时限,还有隐隐作痛的后腰,早已把他神经绷到了极限。而此刻,他并没有多少耐心应付这倔驴的甩脸。 但到底是让人家加班一整天,他也不是那种只会压榨员工的资本家。 黎英睿硬生生压住火气,从钱夹里抽了一千递到肖磊脸边,挤出一丝笑:“今天辛苦你了,算我一点心意。” 肖磊猛打开他的手,‘啪’一声脆响。力道不重,但火药味儿很浓。 黎英睿从没被人动过手,此刻都有点被打懵了:“你什么意思?嫌少?” “你是不是觉得,”肖磊把车停到路边,转过身问道,“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用钱买?” 黎英睿没说话。眯起眼看他,嘴角微微抽动。 “那呲花脑袋很重要吗?比你闺女还重要?” 这话戳了黎英睿的痛脚,他陡然怒了:“重要与否,是我该判断的!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像炮烙,滋一下烙肖磊心口上了。他死盯着黎英睿,一字儿一字儿地从牙缝里挤:“我算什么东西?来。你告诉我,我算什么东西??” 愤怒助长愤怒。尤其是雄性动物,肾上腺素一旦分泌,理智就像蚁穴决堤。 肖磊攻击的姿态,也点燃了黎英睿的斗志。他扬起下巴颏儿,像准备咬人的眼镜蛇:“你觉得你算什么东西?嗯?臭狗崽子,你听好了,我不管你主子是谁,都轮不到你骑我头上!这保镖,你能干干,不能干,趁早滚蛋!”他扬起手里的钞票,照着肖磊的脸甩了上去:“给脸不要的寒酸东西,轮得到你来跟我吆五喝六!!” 这话一出,肖磊彻底疯了。 黎英睿那蔑视的眼神,像大耳瓜子一样抽在他脸上。而这恶毒的话语,又像铁锥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额头绷起青筋,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有钱,都你自己的能耐?你开公司都你自己的钱?你他妈出生就衬(钱)!我穷,我寒酸,我踏马不丢人!!狗,艹!我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肖磊拇指点着胸口,“我拼命护着,当狗也不磕碜!你呢?啊?小孩儿不到大腿高,没妈就够可怜了,你还让她住校?好,住校,住jb校,住到十八,能见着你的日子加起来都没三年!”他抓起副驾驶上散乱的票子,囫囵地揉进掌心,扔回黎英睿身上:“而你连这三年都不舍得,就为了赚这几个逼子儿!!你就贪吧,拿你闺女的眼泪去贪!!” 这话直接戳中黎英睿的肺管子,差点没给他气噶过去。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孩子诸多亏欠?可其他的事就不重要了吗? 是他的员工不重要,需要他扶持的企业不重要,还是他的梦想和使命不重要? 第33章 他拼命地平衡这几方的关系,累得要死要活,像个扔球的小丑。但他有什么办法?他也是人,他的一天也只有24个小时。 再者说,不管他对女儿亏欠多少,这终究是他的家事,外人有什么资格戳他痛脚?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轮得到他往自己大脖颈子上拉尿! “他妈端起碗吃饭,你放下碗骂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猛地踹向驾驶位的椅子,力道大得头发都散了,“滚下去!!” 肖磊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眉毛紧紧压着眼帘,牙齿错动,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咬一口。 黎英睿抽着自己的脚:“松手!” 肖磊不仅不松,还使劲一扯。 黎英睿往下出溜了一大截。想抽回自己的脚,可肖磊的手就像钳子一样。想坐回到椅子上,又动不得分毫。他两手撑在座椅上,脸上是屈辱的涨红。 “你要干什么?跟我动手?”他喘着粗气,声音带了颤。 肖磊定定看了他半晌,把脚一扔,扭头下了车。哐当一声甩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皱吧的纸币落在脚边,像一大块揩鼻涕纸。 黎英睿紧着爬回座椅,扯开两个衬衫扣。短短喘了几口气,而后剧烈咳嗽起来。他抖着手从提包摸出吸入器,急切地把面罩扣到脸上。 哔哔哔,哔哔哔。 吸入器响起喷药的提示音,黎英睿缓缓吐气。过了足足五分钟,他的呼吸才平静下来。本打算休息一会儿,又想起家政九点半下班,不能把闺女一个人放家。 他把自己拎起来,拖着发麻发木的身子,坐进了驾驶。一边轰车子,一边在心里复盘方才的争吵。 他长这么大,鲜少有今天这般失态。不管心里多装不下,也尽量不挂到脸上。 虽然偶尔会愤怒,但那向来只是演戏,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工具。但今天,他是真动气了。那种血液上涌手哆嗦的感觉,他多少年不曾体会了。 如今冷静下来,却并没有输赢的感觉,只有后悔——他不该说那样的话。 对肖磊,他并没那么想过。 虽然这小子又臭又硬,但本性不坏,甚至比大多数人要善良实诚。所以他能毫不犹豫地把闺女托付给他,小事上也不做苛责。 可为什么,刚才会口不择言到那个地步?那样恶毒刻薄的话,让他对自己感到错愕难堪,甚至是羞愧厌恶。邪门。 黎英睿再往前复盘,越想越觉得邪门。他在肖磊面前,好像总会处于一种接近原始的状态。 什么心眼啊,伪装啊,面具啊,利害权衡啊,这些‘后天习得’的东西都统统自动消失了。他变成了最真实的那个自己。无论是柔软的部分,亦或是肮脏的部分。 那种感觉让他不舒服。就好像是...一种退化。 黎英睿心里嘀咕,难不成和白痴在一起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得白痴? 这可不是好事! 更何况,还有一件更不好的事——刚才肖磊那狰狞的表情,实在是太吓人了。他毫不怀疑,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争吵,肖磊铁定会对自己动手。 他瞟向副驾的座椅。笔记本大的药盒子,直挺挺地扎在提包里。晃着窗外的路灯光,像把大菜刀。 黎英睿缓缓转回眼珠,心意已决。 这个肖磊,比他想象得还要棘手。若只是野性,或许还能驯一驯。但要是咬人,那他还是少给自己找点刺激。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这一章长长长,相当于二更了嗷。 上午:甜甜约会晚上:咣咣干仗。 要我说,你俩都有错。 公主,你说话太难听了。我一个陈年老畜都听不得,那刚进社会的小孩儿,听了得多伤心! 还有磊子。吵架就吵架,你怎么能动手呢?就你那牛劲,都能把人脚杆子撅折。没轻没重的! 哎,人无完人,慢慢磨吧,没一个省心的。 (叹息)(摇头)(背过身)(缓缓走开)(放了个很臭的哑屁)(拿扇子扇扇) 第23章 肖磊没走几步就后悔了。 下午黎英睿突然走掉的时候,他还想着是不是遇到了大事。心在腔子里悬着,每隔两分钟就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黎英睿的消息。 结果带着黎思瑶等到动物园关门,也没等到人。只收到了一通电话:让他把孩子送回家,接应给家政。 把孩子送到家,他也没敢走,一直在家门口待命。 天知道黎英睿问他能不能来接的时候,他有多高兴。 霹雳闪电地赶过来,装着一肚子牵挂。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吃没吃晚饭?不会有人跟他动手了吧? 结果还没等到地方,老远就看他和别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要是别人,肖磊还能找点借口。可能是重要的老朋友,可能是亲戚,可能是...可偏偏是陆昊! 这个呲花脑袋,不仅比自己出现的晚,还拢共就和黎英睿见过一面,说是外人都不为过。 凭什么?这小子凭什么?? 他撞下肩膀,黎英睿都嫌弃得要命。为什么跟一面之缘的外人,却能热乎到这个地步? 更可气,更可气陆昊竟然叫黎英睿‘睿哥’? 他都没叫这么黏糊,这小子算他妈哪根葱啊??? 自卑碰上暗恋,就像火星遇到汽油,轰隆一声,从心房直烧到了天灵盖。本来被他强压着,偏偏这时候黎英睿递了一沓钱上来。 第34章 在肖磊心里,钱能买吃的,买穿的,买用的。但买不了他的牵肠挂肚,买不了宝贵的亲子相处,买不了时间,更买不了人心。 憎恶金钱的人,畏惧金钱。畏惧金钱的人,最容易被金钱伤害。 这钱,要丁凯复给,肖磊当恩,还得说句“谢谢丁总。” 但要是黎英睿给,肖磊只觉得难堪。就好像在黎英睿心里,自己不过是个臭要饭的——给点钱打发打发得了。 而黎英睿后面那些话,更是彻底引爆了他的理智。 给脸不要。轮不到你。寒酸东西。 妈的,真伤人。他沦陷得迷迷糊糊,可谁想人家心里不过拿他当狗。他可不是狗!摇着尾巴上去舔,没讨到摸摸毛,反倒被摁着脑瓜篮子一顿削。 清森的夜。街道两旁的路灯高高地挂在他的头顶。昏黄的灯光被黑暗挤成了条,像木头棒子,照着他的脊背抡。 他被抡得浑身生疼,垂头蹲在马路牙子上。一大颗眼泪,顺着眼角淌到鼻子尖儿,啪嗒一下砸在柏油路上。 肖磊想,黎英睿那些话,绝对是实话。 其实他早就这么想了吧。给自己泡茶的时候,站在夕阳下冲自己笑的时候,和自己吃饭的时候,说什么‘第一次给人做早餐’的时候.....所有那些个温情时候! 为什么在他眼里,我他妈像个垃圾一样?为什么可以对陆昊真心相待,对我就只能拿钱打发? 肖磊仰起头,看着在灯罩里撞来撞去的飞蛾,扑棱棱的,像一只只恐惧的眼睛。 他忽然又回想起刚才黎英睿的模样。通红,慌乱,茶色眼珠在血红的眼白上乱颤。不该动手。 肖磊搓了两把脸,把自己从自怨自艾里扯出来。心想不管如何,他都不该动手的。 如果黎英睿是个女的,他绝不可能动手。但就因为是男人,他大意了。还当原来在体校连队,干两仗不当事儿。 但黎英睿到底是个文雅人。这样不对。 肖磊站起身,默默地往回走,想着道个歉。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正好碰见黎英睿的车在等红灯。 就见他坐在驾驶位上,手里拿着个大瓶子,连着个白色的罩子。在嘴上扣了会儿,拿开会儿,再扣上会儿。他干什么呢? 还没等肖磊看明白,信号已经切换。灰色雅阁重新发动,压着昏黄的路灯消失了。----周一早晨七点。 肖磊靠在银杏树上,时不时回头瞟一眼二楼紧闭的卧室窗帘——他知道黎英睿睡在那儿。 其实他今天不用来这么早。不。其实他今天压根儿不用来。 周六两人不欢而散以后,还没等他想好道歉词,周日就收到了黎英睿的消息。告诉他司机老赵已经复工,以后都不用他接了。更过分的是,周一周二直接给他划了假,告他周三下午再来。 仅仅是一宿,肖磊就已经受不了了。让他等到周三,那跟袅急的时候掐他老二有什么区别?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来了,心里反复演练着道歉的话。 直到七点五十,一辆奥迪a8稳稳当当地停到院门口。车门一开,下来个瘦高的中年男人。 穿着黑西装,戴着白手套,双颊饱满,像是扣了两个青红的国光苹果。 他扭头看向肖磊:“您好。这是私人区域。劳烦换个地儿呆。” “我黎总保镖。”他挺着腰杆子走到老赵跟前,“我叫肖磊。你贵姓?” “哎唷,原来是黎总保镖呀。”中年人换上客气的笑容,伸出手道,“我姓赵,赵东海,是黎总的司机。叫我老赵就行。” “你不下个月才回来?”肖磊瞟了眼老赵的膝盖,“我听说你膝盖碎呼了。” “没。”老赵摆手道,“太夸张了。就是轻微有点骨裂,两周就好了。在家呆不住,上周就寻思回来,可黎总让我多休几天。” “他啥时候叫你回来的?”肖磊追问,“昨儿?” 肖磊的态度算不上很差,但也足够让人不爽。老赵的笑明显僵了:“是昨儿。” 这话一出,肖磊的心地坠了下去——黎英睿铁定是烦他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开了。黎英睿拎着两套衣服出来,老赵连忙上去接。 “别勉强。”黎英睿关切地道,“觉得不舒服了,要立刻说。” “感谢黎总关心。”老赵笑得眼睛都没了,“早好全乎了,一点毛病都不犯。就盼着早点回来,怕换新人您不习惯。” 肖磊在后面听得这个来气。心想这个老国光可真鸡霸烦人,马屁拍得呯嗙响就算了,最后还踏马内涵他。 靠,他车开得才稳当呢,黎英睿总在他后座睡觉。 “是有点不习惯。”黎英睿笑道,“你回来我也省心。” 这话一出,肖磊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 这时候黎英睿注意到他,笑着招呼道:“小肖,你来。” 肖磊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那个,我...” 还没等他说完,黎英睿就打断他:“进来说话。老赵,等我五分钟。” 肖磊进了屋子,带上了门,忐忑地跟着黎英睿往里走,一路进了书房。 “周六那天晚上,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黎英睿从桌上拿了个鲜红的礼品袋,转过身递给他,“我很后悔,也有好好反省。” 第35章 肖磊嘴唇抖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我不能拿。” “放心,不是钱,只是个小礼物而已。”黎英睿拉起他的手,把纸袋挂到他手心,“一个不爱钱的人,他爱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是我肤浅了,我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肖磊没想到黎英睿会先道歉,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手心里出现另一个人的温度,他才骤然惊醒,一把抓住那只要撤走的手。 “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跟你俩动手。”他喘着粗气,满脸通红,“你...你脚脖子青没” “没关系。”黎英睿笑眯眯地拍他手背,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既然你愿意原谅我,咱们就把这件事翻篇吧。” 【作者有话说】 黎公主:(嘴上)把这件事翻篇吧。(心里)顺便把你这个人也翻篇。 磊子:他居然先道歉。还给我小礼物。他好爱我。 第24章 肖磊捧着那个纸袋回了家。 拿洗洁精把餐桌擦了两遍,才把袋子放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是个白纸盒,纸盒里是横纹的实木裱盒,下边缘烫银着logo:omega。 掀开盖子,立着块手表。墨蓝色鳄鱼皮表带,银灰色磨砂表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肖磊起身去洗了个手,这才回来拿起那只表。小心翼翼地戴上,举着来回看。 看了半天,又掏出手机拍照。光线这样那样,手臂这样那样,照了十来分钟,挑了张满意的换成头像。 折腾完,还是浇不灭他心里的滚烫,总觉得该庆祝一下。 虽然他也不知道庆祝什么。 肖莹回到家的时候,就见他哥正挥着膀子剁排骨。桌上一小盆草莓,水池里还躺着条鲤鱼。 “哥...”肖莹小心翼翼地走到肖磊身边儿,“后半月不过啦?” “涨工资了,给你们做点好的。” “手咋了?” “没咋的。” “那你戴护腕干啥?”肖莹看那护腕底下有个鼓包,伸手扯了一下。 “去!”肖磊连忙把手抽回来,用门牙叼着重新盖上。 “手表呀!这给你宝贝的。”肖莹捂着嘴乐,“是不是大嫂送的呀?” duang!邦啷!!! 菜刀掉在案板上,顺着猪排骨滑到了水池里。 “什么大嫂。”肖磊捡起菜刀,放在水龙头下面冲,“胡说八道。” “二哥说的。”肖莹煞有介事地道,“说大嫂叫李英蕊。” 肖磊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而出道:“他怎么知道?” 肖莹听他承认,继续笑咯咯地调戏他:“你做梦说的。‘李英蕊,我驮你去喝豆腐脑儿’。” “他放屁。”肖磊笑骂了一句,“去把米淘了。” 晚上朱有路刚到家,肖莹就急不可耐地把这事分享给他。 两人拿着肖磊一顿开涮,涮着涮着,还起哄地唱起了歌。唱到‘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的时候,肖莹在桌边跳了起来。 肖磊被她逗笑:“都从哪儿学的。” “网上呀。” “不准偷玩儿你妈手机。” “你都给猪肉卤买手机,还不让我玩妈的。” “那是给你二哥学习用的。” “他才没拿来学习呢。”肖莹义正言辞地举报,“他都看大闺女扭腚。” 朱有路一听这话急眼了,拍案而起:“瞎说!” “我没瞎说,”肖莹躲在肖磊背后,“哥你查他手机。” “肖嘎嘎你血口喷人!” 两人隔着肖磊一顿揭短。从 ‘看大闺女扭腚’到‘偷摸绞大哥袜子给娃娃做裙子’;从‘考倒第四模仿家长签字’再到‘拉粑粑便池里留印儿’,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行了!”肖磊最后一人赏了一巴掌,“都撒愣儿碎觉去!” 大哥发话,小的不得不从。没一会儿就各自钻进被窝儿,屋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肖磊却没睡,从冰箱里薅出两只老母鸡。 照着网上的教程鼓捣了一宿,失败了两次。直到天见亮,才熬出一锅像样的。 黎英睿应该是喜欢吃鸡。肖磊合计着,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黎英睿唯一动了两筷子的菜,就是那个鸡汁滑豆腐。 他把成功的鸡汤装好,失败的给孩子当早饭。把人都打发走,他也拎着饭盒出发了。 今天他不用上班,但他就是想来,就像是被下了蛊——一天瞅不见黎英睿,他简直要失心疯! 刚下电梯,就被董玉明逮住了,急匆匆地把他往厕所拽。 “干啥?”肖磊不想去厕所,他这手里还拎着鸡汤呢。 “你能联系到丁凯复不?”董玉明压低声音道,“我这两天联系不上他。” “你搁啥联系他?” “wx。” “我也搁wx联系他。”肖磊不想找丁凯复,随口搪塞道,“你联系不上,我也联系不上。” “我这边要火烧屁股了,他怎么能突然玩儿消失?”董玉明急得直抖腿,“你有没有别的门道?” 肖磊想了下,道:“他有个跟班儿。” “快推给我。这人姓什么?” “姓辣,叫...辣子鸡?”肖磊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对劲,但他实在懒得细想。 “这啥名儿啊?多大岁数?怎么称呼?” 第36章 “不知道。”肖磊随口糊弄他,“瞅着比你老。你就叫他鸡哥吧。” 俩人掏着手机在厕所前边儿叽叽咕咕,却没注意到身后两道审视的视线。 打发走董玉明,肖磊迫不及待地进了公司。 黎英睿办公室一般都半敞,只有找人谈话才拧门。肖磊在门口晃来晃去,就等着黎英睿注意到自己。晃得腰间盘都要塌陷了,黎英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惊讶了一瞬,又立刻挂上温和的笑:“什么事?” “你...你吃没吃晌午饭?” 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九点五十。 肖磊自己问完也觉得蠢。豁出去一般大步走到桌边,把保温袋撂上了。 “我也道歉。”他俩拇指插着兜,其余四根手指紧张得直哆嗦,“对不起。” “都说过去了。”黎英睿这时注意到他手上的表,笑着夸赞道,“挺合适的嘛。我就想黑的太沉闷,宝蓝的又太张扬,这个正好。” “你...戴蓝的,好看。”肖磊看着黎英睿的表,注意到他表盘上的logo也是‘omega’。一瞬间,手腕都跟着坠得慌了。 俗话说穷拼车、富拼表、沙哔拼电脑。黎英睿这种有钱人,是不会戴便宜东西的。 他不禁有点懊恼地想,这鸡汤还是太寒碜了。 “这个贵吧?” “不贵。实用牌子。” “你要不嫌弃...我那个,以后都...”话还没说完,黎英睿抬头对门口朗声道:“有事?” 肖磊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小矮个儿,扫帚眉,脸上堆着浓浓的笑。 他认得这是办公室主管,有个女人似的名字,叫宋宜春。 宋宜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双手递上一份文件:“是一季报的定稿。解释数据浮动的措辞,财务那边让我把把关。我看完改了几个地方,想请您亲自过目一下。毕竟关系到2期募资,马虎不得。” 黎英睿接过文件,直接翻看起来。肖磊和宋宜春均是垂手站在一旁。 半晌,黎英睿嗯了一声,拿笔在纸上圈了两个字。刚要跟宋宜春交代,发现肖磊还在旁边。 “小肖,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谢谢。”黎英睿嘴角噙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下午两点半,和老赵在楼下等我。” 肖磊张了张嘴,好似有话要讲。但黎英睿已经开始和宋宜春讲上了。 他在旁边站了几秒,默默离开了,临走拧上了门。 “改得不错。”黎英睿交代完以后把资料还给宋宜春,“有道是‘千古文章事,一字不可轻’。财务部的人不懂这些,还劳烦你多受累。” “黎总哪里的话。都是我分内该做的。”宋宜春看了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道,“最近董总监和肖保镖走得很近。刚才在厕所,又碰见他俩搁那嘀咕。我听说提到了丁凯复,这儿给您当个参考。” 【作者有话说】 周四了周四了!想shi你们了!注解:撒愣儿:麻溜的,痛快儿的,赶紧的。 磊子:丁凯复跟班儿好像叫...啥辣子。啥辣子来着?算了,去他妈的,辣子鸡。 董玉明:你好,鸡哥。 洋辣子:???? 第25章 四月的天气多变。早上还明媚如初夏,下午却飘起了冷雨。 黎英睿走到窗前,眺目远望。 肖磊他心里有数。单纯鲁直,不是卧底的料。充其量不过是个传话筒。 他难受在董玉明那边——这是从创始时就跟着他的老将了。 董玉明是一个lp介绍来的,曾在知名的大投行做投资总监。那种几千人的大公司,都有着很浓的政治色彩。 曾经董玉明也是叱咤一时,但随着权利的更新换代,他作为斗争的牺牲品黯然离场。后来经过一个客户介绍,入职了睿信资本。 彼时以董玉明的能力来睿信资本,属实是有点下嫁了。曾经黎英睿也担心自己这庙小,但董玉明却表现得异常谦逊。从来不拿乔,对小两岁的自己姿态也放得很低。 不俗的投资眼光,丰富的职场经历,深厚的资源人脉,以及低姿态的为人处世。 这些个优点,让黎英睿对董玉明爱惜有加。不仅开出高薪,分出股份,还放出大把实权。公司没有设置副总裁,董玉明说是二把手都不为过。 黎英睿也知道董玉明这人贪。但说真心话,没有缺点的人,他还真不敢用。毕竟无论是坐江山还是打江山,都需要人才。希望人才卖力,就必须有好处。况且有条小辫子攥他手里,真等到要挥泪斩马谡那一天,自己也不至于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恶名。 黎英睿想,如果董玉明只是收点回扣,自己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他吃里扒外,出卖公司利益——他拿起书架上的黄杨木蜥蜴,紧紧捏在手心。 那就不得不忍痛割爱,断了这条尾。 嗡嗡,嗡嗡,嗡嗡。 一通来电拉回了黎英睿的思绪,他掏出手机,看着显示的人名皱起眉。段立宏。 这人是临省圆春保险的董事,原本跟他没什么交集。但段立宏老婆是他亡妻的闺蜜,两家人一起吃过几顿饭。他和段立宏就有了那么点儿的交情。 不过张馨月去世以后,联系也就断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刻段立宏这通来电,必然是有求于他。 第37章 黎英睿迅速衡量了一下段立宏的利用价值,以及自己能付出的上限,这才摁了接通。 还没等他说话,段立宏那特有的大嗓门,就像消防水枪似的从话筒里喷出来:“睿总!最近忙啥呢啊,找没找对象?” “哎宏哥啊!瞎忙呗,混口饭吃。倒是宏哥,听说最近经手不少大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啊。”黎英睿稍微试探了下段立宏的目的。 “嗐!睿总那生意都几个亿,我这小打小闹的,上不了台面。” 这话一出,黎英睿心里有了底——嗯,看样子不是借钱。 既然不是借钱,那就好说了。黎英睿也就没兜圈子,直接问出了口:“今儿怎么想起来给老弟打电话了?” 对面的段立宏踟蹰了一下,换上一副有苦难言的语气:“是这样。老哥这里有个麻烦。你不是和丁家老太爷关系好么,能不能帮着给递两句话。” 黎英睿顿了一秒,顺口胡咧道:“哎。不巧啊。最近老太爷身体稀糟,住半个来月医院了。宏哥这是多大的麻烦?我看看能不能找点别的路子。” 这话说得十分巧。暗示了丁良策的人情不好讨,算个迂回的拒绝。但也没拒绝死,给段立宏留了面子。 段立宏叹了口气,示起弱来:“不瞒你说,我弟对象让丁家的大疯狗给截胡了。抢也没抢着,还让人打得像个犊子似的回来。d城那片儿我没人,这才豁开老脸求到睿总这儿。” 段立宏的弟弟段立轩,管着整个x市的黑道。黎英睿见过两面,印象还不错。看得出是个狠人,但没什么城府,不是坏人。 不过x市离d城这么远,这段立轩怎么也跟疯狗呛上了? “丁凯复?”黎英睿有心拉进距离,便也拿出了自家弟弟,“正好鸣鸣也跟他结了梁子,合着这事儿还跟阿轩有关系?” “可不是么,”段立宏叹道,“都当哥哥的,咽不下这口气。” “阿轩那个对象,”黎英睿试探着问,“是不是叫什么洲?” 话筒被捂住了两三秒,紧接着再度传来段立宏自信满满的声音:“对!芋圆儿粥!” “那巧了。鸣鸣说的朋友,也是这个人。宏哥,你别闹心。这事儿我办着呢,过两天给你信儿。让阿轩好好养伤,等我得空也去看看他。” 事情说完了,俩人又互相扯了几句虚屁,挂了电话。 黎英睿把手里的蜥蜴放回书架,转身从桌上抽出余远洲的资料,又打量起照片上的人。 美的不止是皮囊,更难得的是眼里有光。黎英睿认得这种光,他在无数创始人眼中见过这种光。 饱含好奇,热血,和憧憬的光。 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必然不是丁凯复的对象,也不可能是段立轩的对象。 他就纯粹是一倒霉蛋子。 黎英睿刚要放下资料,秘书探头进来道:“黎总,小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子就炮仗似的炸了进来:“大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但是刚才那章我贴错了。那个是27章,也就是明天的内容(没错,明天也双更)。 看过了的宝子请自行清空大脑嗷。 第26章 黎建鸣披着一身水汽,大马金刀地坐到沙发上。 “怎么不打伞。”黎英睿从隔间拿了条浴巾,“去冲个澡,别感冒了。” “没事儿,这点毛毛雨。”黎建鸣接过浴巾,擦了擦胳膊。擦完随手一撇,扬起脸耍赖,“你今儿必须给我个准信儿。” 黎英睿重新捡起浴巾给他擦头发。看着弟弟的脸,不由自主地感叹:“真是越长越像咱妈。” 两人的母亲方娆,是当年d城有名的美女。不仅在国模大赛中杀出重围,还拍摄过名模挂历。 可惜她身体不好,拍完挂历以后就隐退了,闲赋在家。即便如此,也没能长命,在生下黎建鸣以后撒手人寰。 黎家三个孩子,只有黎建鸣完全继承了方娆的美貌。黎巧怡是女孩儿,像爸。黎英睿俊是俊,但到底还是清了点儿——黎建鸣那浓墨重彩的五官,简直像是毛笔画上去的一般。再加上年纪小气色好,漂亮得宝光璀璨。 黎建鸣扯住浴巾撒娇:“那你就当看咱妈的面儿,快点给我办了。” “不是跟你说正在办。”黎英睿指着桌上的文件,“你看,资料都在桌上撂着呢。” “别扯那些虚的。我今天来就来监工的,省你糊弄我。”黎建鸣掏出手机递给黎英睿,“你现在当我面儿给丁家打电话。” “胡闹!”黎英睿阴下了脸,“你当你哥是齐天大圣,天庭地府随便找人?求人办事,是讲究分寸和时机的!你要等不起,就去找别人。”说罢作势要走。 “哎别的!”黎建鸣一把薅住他手腕,“我要能找别人,还来磨你干屁。” “找我,就等着。” “不能再等了。再等说不定要出人命。”黎建鸣把他拽回沙发上,“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人疯狗咋抢走的。” 黎英睿静静地看他:“怎么抢走的?” “疯狗干的那些个b事儿,我说都他妈说不出口。有水没,给我一瓶儿。” 黎英睿去柜子上拿了一袋红枣姜茶,热水泡了递给他。 黎建鸣端起杯子闻了闻,嫌弃地直撇嘴:“咋的,你来月经啊?” 第38章 “常合作的广告公司有位女总裁,咖啡因过敏。”黎英睿道,“冬天来的时候,总不能给人家端白开水。” “我还寻思是给对象准备的。”黎建鸣忽然道,“哎,你之前处那个咋样了?” “哪个之前。最之前也都是去年的事儿了。”黎英睿靠上沙发背,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早黄了。” “瑶瑶不乐意?” “不乐意。”黎英睿话锋一转,“别聊我,说余远洲。我一会儿还要出门。” “呃,是这么回事儿。”黎建鸣咬咬牙,狠心道,“疯狗是那啥,你知道吧。” “什么我就知道了,”黎英睿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黎建鸣,“丁凯复是什么,你说明白。” “是...”黎建鸣错开视线,声音都小了点,“是gay。原来在圈儿里混,不少人花心思傍他。后来他玩儿腻了,不搁圈儿里找人了,专门去找直男缺德。” “哦?”黎英睿的眼睛更眯了,像是两枚镰刀片,“那同志圈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啧,我不会打听啊?”黎建鸣胡乱摆了两下手,“你别打岔。这说疯狗呢。他内什么,看上余远洲了。这块儿我听二丁说的。说余远洲有个表弟,跟要债的撕吧,把人给开瓢了。这要债的犊子是银拓那边儿的人。本来事儿不大,惊不着疯狗。他妈架不住余远洲倒霉。那天疯狗正好跟手底下交代事儿,俩人碰上了。就这一面,疯狗就把他给衔上了。开口要两百万赔偿款,拿不出就让人跟他。余远洲也不是软柿子,就跟他杠呗。俩人寄个(拉扯)的当口,这要债的死icu了。” 黎建鸣抿了口姜茶,辣得直龇牙:“这一出人命,余远洲害怕留案底,就寻思私了。他没找疯狗私了,偷摸到银实地产面试,找疯狗他爹私了去了。把老头子哄高兴了,直接拍板说赔五十万拉倒。这事儿把疯狗给刺激着了,天天追着余远洲屁股后头咬。” 黎英睿听到这里冷哼一声:“真是倒霉。” “哎!我也这说!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月初清明节,余远洲回老家扫墓,被疯狗给逮着了。”黎建鸣突然顿住了,嘴空嚼了半天,像是难以启齿。半晌,才模模糊糊地道:“这瘪犊子,搁停车场把人强暴了。我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腿上全血。” 这事情太过震撼,就连黎英睿都惊呆了,眼睛瞪得老大。 “所以说,哥,你不能见死不救。”黎建鸣趁热打铁道,“4号那天被他带走的,今儿都20号了,这人都不定被折磨成啥样了。再拖下去,估计我只能去疯狗家后院儿挖人了。” “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黎英睿急得来回踱步,“报没报警?” “艹!他办公室搜出枪都进不去,我他妈白话两句就能让他进去?” “我是让你先别报警。”黎英睿道,“对男人的性暴力不入刑,报也没用。你再等一天,这事我尽快解决。” 黎英睿着急的不仅是余远洲,更是张远卓的仕途。丁凯复干出这么无法无天的事,一旦被有心人散播给媒体,那对丁家来说无异一场浩劫。张远卓要被这个傻b侄子牵连倒台了,睿信资本麻烦就大了! 牵扯到自身利益,黎英睿也不再磨磨唧唧,给了准话:“我明天去丁家。今天过会儿我有安排,先给你个任务。”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金卡,“去买套景德镇小雅的盖碗,记住,不要茶壶,要盖碗。” “就等你这句话!”黎建鸣接了卡正准备走,黎英睿又叫住他:“等雨小点的,不急这一会儿。” 可能是目的达到了,黎建鸣也懒散下来:“行,等会儿。反正那边儿七点才关门。”他抻了个懒腰,瞄到了办公桌上的保温袋。 “那盒饭啊?谁做的?” “下属。” “意思太明显了吧!”黎建鸣揶揄地笑道,“你要不吃点窝边草?” 黎英睿刚想说‘男的’,又想到了黎建鸣的性向以及刚才的谈话,头疼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年头,一句‘男的’已不足以撇清暧昧了。 他还没解释,黎建鸣已经把饭盒拿出来了:“你妹吃啊?” “忘了。” “哎我去,鸡汤!还温乎呢!你不吃?” “不吃。”黎英睿收拾着沙发上的浴巾,“你要饿了,我给你钱去楼上...”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大声吸溜。 黎建鸣咂么两下嘴,摇头道:“这手艺不行啊,淡吧拉叽的。跟我媳...咳!跟我家师傅差远了。” 【作者有话说】 鸣鸣:这手艺跟我媳妇儿差多了。 磊子:不是给你吃的,能不能滚犊子。 公主:疯狗你能不能让我消停儿地赚钱? 疯狗:远洲不理我。 甜甜:你他妈该。 洲洲:人间不值得。 小乔:所以说,又要把我拉出来虐了是吗。 新来的宝子们,这本是系列文。对配角一脸懵逼的,出门左转《疯心难救》 第27章 肖磊发现,最近黎英睿对自己不一样了。 不会让他待在办公室,说话的时候也像是扣着面具。甚至连上周煲的鸡汤,都没喝几口。虽然说了几句好听的搪塞他,但中心思想十分明确:整得挺好,心领了,下次别整了。 这回肖磊彻底想不明白了。 第39章 难不成黎英睿还在生气?他要是生气,为什么道歉,还送自己这么贵的表? 可他要是消气了,又为什么跟自己隔着一层相处? 更让他焦躁不安的是,自从司机老赵回来以后,黎英睿几乎不怎么跟他说话了。有什么事都吩咐老赵,拿他当背景板。 办公室门被拉开,黎英睿探出头对老赵道:“来不及了,你先去取车。”刚要关门,肖磊紧着问:“我干点啥?” “你跟着老赵。” 肖磊郁闷地踢了下墙角。 又跟着老赵。他又不是老赵的保镖! 过了一会儿,黎英睿拎着包出来了,肖磊立马贴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电梯口,肖磊实在是憋不住了:“你要生气,我给你揍两拳行不?” 黎英睿没看他,口气淡淡:“你好好做事,我生什么气。” 这幅无所谓的样儿,让肖磊更难受了。 还不如跟他生气呢!他宁可黎英睿像那天一样对自己破口大骂。 两人刚到一楼大厅,外面就下起了雨。 “小肖,去取把伞。” 肖磊在他身后直挺挺地杵着,试探着招人烦:“我是负责你安全的,不是给你跑腿的。” 这话一出,黎英睿的脸上果然有了表情:“你就这么跟老板说话?” “我老板是丁总,你只是任务。” 黎英睿白了他一眼,不再废话,自己回身去取伞。 路过的女员工看到这一幕,连忙小跑过来递上自己的伞:“黎董,不嫌弃的话拿着个吧。上去一趟怪麻烦的。” 黎英睿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时间有点紧,就不跟你客气了。”说罢打量了对方一眼,“我记得你是风险控制部的?” 女员工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她错开眼神,羞涩地抿了下嘴:“黎董还记得我。我去年十月份进来的。” “部门氛围怎么样?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黎英睿那语气温柔的,简直要拧出水来。 女员工的脸越发得红,小桃子似的。下巴颏儿挨在肩膀上,来回忽闪着眼睛。 肖磊在后面看着,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瓶工业酒精,热辣辣地灼得慌。 “你不说要来不及了吗?” 低沉的声音划破了暧昧的空气,黎英睿的脸明显一僵,但笑容到底是挂住了。 女员工如梦初醒,连连鞠躬道:“公司氛围很好的,不好意思,耽误黎董时间了。” “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反馈。我每周都会查看意见箱。”黎英睿摇了摇手里的折伞,“不耽误你工作了,谢谢你的伞。” 等两人走出办公楼,黎英睿才冷下脸:“你懂不懂规矩?老板说话的时候...” “我说了,我老板是丁总。”肖磊看着黎英睿手里的伞,想着那女人握过的伞柄黎英睿握,这不间接牵手吗?他越想越闹腾,脱口而出道,“你把别人的伞拿走,那别人用什么?” 黎英睿扭过头瞪着肖磊,气得下颚都绷紧了。 这倔驴又犯什么毛病??? 但黎英睿还记得自己之前的失态,同样的错误他不想来两回。遂不再说话,打伞走下台阶,矮身进了车。 肖磊在后面跟着,悻悻地坐进副驾。 “老赵,过会儿麻烦你在楼下等半个点儿,我今晚去趟生态园。” “哎。”老赵调高了空调温度,还放上了轻音乐。黎英睿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闭上了眼。 肖磊从后视镜偷瞄了他两眼。心里那股难受劲儿像泡发的木耳,软咚咚地往外涨。 他想和黎英睿和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话,黎英睿无视他。作对,黎英睿厌恶他。 说到底,还是黎英睿这人太难了,难得像一张数学考卷。而他这个笨蛋,一道题都不会算。 傍晚时分,车子停到了生态园。老赵下了车,殷勤地给黎英睿撑伞。 黎英睿拍了拍起皱的风衣,接过老赵手里的伞:“你也带小肖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八点左右来接就行。”说罢拉开门,径直进了院子。 刚一进屋,黎建鸣就像个大兔子似的蹦过来了:“大哥!” 黎英睿这时注意到,客厅沙发上还有一个男孩儿。穿着白t恤牛仔裤,身旁戳着把吉他。此刻看到自己,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黎总好’。 黎英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想必这就是那个‘乔季同’。 他是不会相信黎建鸣的鬼话的。什么面点师傅啊,住家家政的。那他雇的家政怎么不坐沙发上弹吉他呢?真当他老年痴呆了。 可还没等他打量仔细,手腕就被扯走了。黎建鸣拽着他的手往二楼拖:“来来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刚迈进书房,黎建鸣把门一关,急吼吼地问:“怎么样?那狗b放人了没?” “丁凯复是条疯狗。以后能躲就躲吧。” “没成?” “嗯。”黎英睿坐到窗边的沙发上,“提了以后,丁增岳立马去拿人了。但丁凯复,”他叹了口气,“他当场给了自己一刀。” 黎建鸣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啊?给自己一刀?” “嗯。不让他爹上前领人。” “艹...这狗b脑子坏了?” “所以说,能躲就躲吧。因为这事儿,疯狗搅黄了我一大单生意。爸这个月要交东京港的十六个柜子,前两天全被海关给扣了。活动了半天关系,发现也是疯狗找人卡的,听说还花了不少钱打点。”黎英睿回想起这几天的事,都要被气笑了,“这人也挺有意思,别人是损人利己,他是害己也得损人。” 第40章 黎建鸣听到这话,脸丧了下来:“就没招治他了?” “跟这种神经病掰扯,能有个头?” 黎英睿已经跟丁家打过招呼,那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丁家怎么处理,那是丁家的事。而且他相信,张远卓比他更操心。 从跟丁家要人,到应付疯狗回咬,折腾了将近一周。直到今天,黎英睿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神经放松了,也有了食欲。他拈起桌上的茶点吃起来:“你别惹他,离远点得了。嗯,这茶点不错,也是那个小师傅做的?” 他故意把话题往黎建鸣身上引。 “嗯呢。”黎建鸣颇为得意地炫耀道,“手艺不错吧。” “不错。”黎英睿装作不经意地道,“人看着也干净稳当,等你出国了就介绍给我吧。正好我缺个师傅。” 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敢把话说开,只是明里暗里试探。 黎建鸣是个没深沉的,听到这话果然炸锅了:“不给!!” “鸣鸣。你跟哥说实话,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这小师傅,是不是就只是师傅。” 黎建鸣错开眼神:“什么东西。我什么传言了。” “偏要哥说明白吗。”黎英睿站起身,走到黎建鸣面前。一双锋利的眸子,沉沉地审视着他。 黎建鸣明显动摇了,眼珠乱飘,就是不敢往黎英睿脸上落。 “...什么传言我不知道。小乔是我雇的面点师,一个月五千块工资。你想要他是什么就直说,我照着你的思路给你编一个。” 黎英睿又看了他半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而肯定的语气道:“我想要他,就只是面点师。” 黎建鸣掀起眼皮回视他:“就只是面点师。” “很好。”黎英睿坐回椅子,心道也不过如此。 瞒着家里,说明在黎建鸣的潜意识里,也觉得同性恋不合常理。既然如此,那也无需急在这一时。 你侬我侬的时候棒打鸳鸯,只会让这俩人越粘越紧。而若是赶在彼此的厌倦期,那只要稍稍推波助澜,就会事半功倍。 说到底,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时机。 黎英睿换上一副轻松的笑模样,表现得已然不在意。聊了会儿家常,甚至还留下吃了晚饭。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昨天贴错那章,和疯心内容重叠。不是我要糊弄老宝们,是我觉得这块儿得交代,要不然新宝看不明白。 重叠部分不算更新字数哈 第28章 黎英睿以为这事儿解决了。直到一周后,他接到了黎建鸣的电话。 告诉他余远洲还没要出来,而自己也把丁凯复给惹急眼了,让他多注意安全。 这头电话刚撂下,还没等他忖度所谓的‘惹急眼’是什么程度,秘书的脑袋就从门缝伸进来了:“黎总,有个姓冯的男的找您。因为没预约,前台打发他走。但他说您看了这个,就一定会见他。” 黎英睿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没找着哪号重要人物姓冯。 他接过秘书手里的档案袋,绕开封口线往桌上一倒。看清东西的瞬间,他蹭地就站起来了。 是一沓照片。都是黎建鸣的照片,却又都不止是他。 有在gay吧竖中指的抓拍,有在卡座里和人嗦嘴的偷拍,有进酒店房间的监控截图,还有不少自拍。 黎英睿粗粗地拨了拨。左一张右一张,全都是和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可谓是铁打的黎建鸣,流水的小情人。 翻到后面,出现一张特别清晰的。 背景是卧房,从装潢能看出来是他买给黎建鸣的别墅。 黎建鸣光着膀子倚在床头看手机,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孩儿,也光着膀子,被子盖到胸口。把头靠在黎建鸣肩膀上,对着镜头比耶。 这男孩儿不是乔季同,而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日期,也不过四个月前。 黎英睿只觉得耳畔轰轰,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他这个疼爱至极的弟弟,居然比他以为的还要糜烂百倍。这已经不单单是性向的问题了,这简直就是狗走狐淫,寡廉鲜耻! “下流!!!”黎英睿怒吼一声,仰着头向后踉跄。 秘书惊呼着要去扶,但门口的肖磊比她更快,嗖一下冲上来搂住了。 “喂!你还好吗?” 黎英睿靠在他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扶我...躺下。” 肖磊刚把他放床上,秘书推着制氧机就上来了。利索地接上电源,把导管别到黎英睿鼻端:“黎总,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黎英睿闭上眼,深深倒了两口气,“晚上七点,老地方定个包厢。冯什么的撵走,别在公司门口。让他去包厢等我。” “明白。”秘书领命出去了,卧室里就剩下俩人。 肖磊站在床边,蓦地想起来之前那个周六。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没有。”黎英睿懒得理他,不耐烦地打发道,“出去。” 肖磊没走,在床边杵着。看看隆隆作响的机器,又看看满头大汗的黎英睿。 黎英睿也知道他没走,但实在懒得管。他现在头晕得厉害,却又不受控制地运作。 这个姓冯的,就是个无赖,来讹钱的。问题是他怎么会拿到这些照片? 黎英睿想起方才黎建鸣的那通电话。 第41章 ...丁凯复。 黎英睿从丁凯复想到余远洲,从余远洲想到乔季同。把几人关系梳了一圈,心里慢慢有了谱。 这些照片,就是丁凯复的报复。充满恶趣味,且一石三鸟。不仅能拆散黎建鸣和乔季同,还能膈应自己一把:你内涵我有辱丁家门楣,那你们黎家又有多干净? 不过话说回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丁凯复固然可恨,但让真正他愤怒的是黎建鸣。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只是误入歧途,说话做事都还留了余地。想着挺大个小伙子了,适当给点面子。有什么事好说好商量,别伤了孩子的心。 可如今,他改主意了。这不是什么误入歧途,这是要到歧途的终点了! 自己再不出手管教,日后指不定干出什么更磕碜的事来。黎家虽是白身,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出了这么个跟男人到处乱搞的纨绔,真是难听得要死! 黎英睿心里清楚,黎建鸣是个花瓶儿。没城府,不聪明,傻了吧唧就知道花钱。而他也给黎建鸣量身定制了出路:在d大读个水专业,蹭个好本科的名头。送出国镀金,蹭个海外经验。最后回到d城,安排个徒有虚名的地方,肤浅且快活。 其实不论瑶瑶也好,鸣鸣也罢,黎英睿都不求他们有建树。左右自己养得起,也乐意养着。他就那么一个要求,一个作为家长来说略显卑微的要求——绣花枕头,行,没事儿。枕头里边,你可以是棉,可以是草,可以是纸。 但就不能是屎! 总想着鸣鸣还小,没必要接触这些大人的利益关系、人情世故。还小还小的,一眨眼比自己都高半个头了。 黎英睿缓缓睁开眼,看着棚顶上的光斑,狠下了心。 是时候,让这小子从伊甸园里清醒了。----晚上七点,又下起了冷雨。 黎英睿迈下车,接过老赵手里的伞。 出了场透汗,他发丝有点油,软软地趴在头顶。脸色也不好,发青发黑,恹恹地蹙着眉。 “你俩也去吃饭吧。”他吩咐道。 老赵斟酌着他的脸色:“我俩不走远,有事儿您随时打电话。” 黎英睿嗯了一声,径直往饭店里走。肖磊快步跟上,拿过他手里的伞,低声问道:“喂,你还好吗?” 黎英睿没搭理他,但也默许了他的陪同。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包厢,肖磊推开了门。 能坐七八个人的包间里,只坐着一个男人。市井、发福、油腻,像什么动物披了张人皮。 像动物,这没什么。肖磊在很多人身上见过动物气质。比如肖莹像小鸭子,他爸像老黄牛,丁凯复像座山雕,黎英睿像火狐狸——那种在雪地上一闪而过的,有仙气儿的火狐狸。 但眼前这个男人的动物相却带着邪气。身材臃肿,晒得很黑。头顶稀疏,鼓眼大嘴。松垮的脸盘子上结了不少瘊子,麻麻咧咧的,像只大癞蛤蟆。 肖磊有点膈应,赶紧回头看黎英睿洗眼睛。结果发现黎英睿的膈应比他更甚,直从五官往外冒:眉毛压紧,上唇高提,嘴角下撇,咧得跟typec接口似的,法令纹都给挤出来了。 肖磊没见过黎英睿这么大幅度的表情,不禁觉得可爱,呆看了好几秒。 黎英睿转动眼珠回看了他一眼:“你出去等着。” 事关黎建鸣,他不想让外人听着。 肖磊如梦方醒,错开眼搓了下鼻尖:“先搜个身。”说罢两步跨到癞蛤蟆跟前,冷声命令道:“转过去,手撑墙上。” “你干什么?” 肖磊不再废话,揪着衣领就给掼墙上了。大手从上到下一顿拍,确认有没有藏匿危险物。因为夹了私怨,他手下得非常重,揍人似的嗙嗙响。 那癞蛤蟆疼得哇哇乱叫,但没到底没敢还一下手。直到肖磊退出去,才整着衣服低骂了句“杂种艹的。” 黎英睿就近在门口坐下,率先发问:“冯什么?” “冯康。”癞蛤蟆立起衣领子,补了一句,“乔季同他爸。” “你姓冯,他姓乔?” “不是亲生的。”冯康仰着大脸道,“他亲爸妈死了,我养他到大,就算他爸。” 关于乔季同,黎英睿并不了解。他一开始以为黎建鸣看上的是余远洲,后来又决意不插手此事。所以对于乔季同,他没有做任何的调查。此刻听到冯康这么说,心中的厌恶更甚。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什么出淤泥而不染,都是放屁。蛇鼠一窝,才是现实。 “照片谁给你的?”黎英睿又问。 “甭管谁给我的,都是好心。”冯康拿出一副家长的派头,扯着嗓子叫唤:“季同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辛辛苦苦给养大的。我清楚,这孩子不可能是二椅子。你们是有钱人家,可也不能威胁人!我是不知道季同有什么把柄落你们家,但我不能不管这孩子。”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般补了一句,“我听说黎家是d城大户,这些东西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可得不偿失。” 这话一出,黎英睿彻底确定,冯康就是丁凯复派来的。这句‘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得不偿失’,就是当初他跟丁良策讲的话。 他气得腮帮子直抽抽,心里把丁凯复骂了百十遍。 “你想怎样?”黎英睿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问。 “两百万。”冯康道,“算我家的精神损失费。” 第42章 “两百万??”黎英睿狠拍了下桌面,手指着冯康,像比着一把枪:“这些个照片,没一张有乔季同!抱着死狗给猫叫屈,你未免想太美了!还两百万,也真敢提!不怕我告你敲诈勒索!!” “两百万我都要少了!”冯康站了起来,“你要不给,咱就法庭上见!你告我敲诈勒索,我还想告你家孩子打人致残呢!” 【作者有话说】 丁狗:逮个癞蛤蟆往假惺惺脚面上撇,膈应死他。 公主:烦躁,typec。 磊子:他typec的样儿好娇,想rua。 鸣鸣:那癞蛤蟆?啊,对,是我削的。踹好大一脚呢。 想到鸣鸣以前那么放荡,突然很生气,气得我想收回一个小乔。 呸,烂黄瓜瓤子,孤独终老去吧! 第29章 冯康掏出张单子拍到桌面:“你自己看吧!” 黎英睿扯过来抖了下,发现是份劳动力鉴定书。 被鉴定人正是冯康,伤情那栏写的是:右膝关节韧带损伤,膝关节内侧半月板损伤。 而鉴定结果是:‘目前已达到职工工伤与职业疾病致残登记标准十级。’黎英睿心登时沉了,但他装作不在意地把单子一撇:“一张破纸,能当什么证据。” “不认?那你家孩子的声儿,你总认吧!”冯康又掏出手机,放起一段录音。 “我来领季同回家。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真他妈有病。趁我还没削你,麻溜儿滚。” “你就是把他藏起来了!今儿我要见不着人,我就报警,找你家长,去你学校,告你拐带我家孩子做同性恋...” “别他妈bb了!!” 一阵重物掉地的声响,紧接着是沉重的嘶气。 “你还敢打人!有钱了不起!有钱可以没王法!” “哎对。就打你,就有钱,就没王法。怎么着?” 录音结束了,屋子陷入短暂的沉默。 黎英睿尽力控制着表情,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抽动。录音里的确是黎建鸣的声音,方才那张鉴定书也不假。而且从肖磊给冯康搜身的时候,他就发现这男的好像有点瘸。 黎英睿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还叭叭地去丁家要人呢,自己家不也是一样事儿? “两百万,绝无可能。工伤十级,法律上也就赔付七个月工资。”他上下打量着冯康,口气里是浓浓的蔑视,“就算你一月五千,七个月,也不过三万五。” 冯康刚要说话,黎英睿隔空一抬手,示意他闭嘴:“走法律程序,我完全可以告你敲诈勒索。两千块以上就入刑,金额巨大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再者说你这些个照片,连艳照都算不上。已经2016年了,别说同性恋,就算去泰国变性都不稀奇。你可以往外散播这些个东西,但我要告诉你,这叫侮辱罪,判你个一两年,也是轻而易举。”黎英睿从提包里取出支票,刷刷签了五十万。盖了印章,用手指摁着推到冯康跟前,“五十万,我要求这件事彻底画上句号。” 冯康盯着黎英睿手底下的纸。 淡绿色的票子,印着‘x国银行现金支票’的字样。红条条的栏里是手写的‘伍拾万元整’,下面儿是黎英睿的方印。 “这纸儿...真能换钱?” 黎英睿冷哼一声:“你也说了,黎家是d城大户。不会为了区区五十万开假支票。” 冯康伸手去拿,黎英睿的手指却没松开:“手机拿来。” “我删了。” “拿来!” 冯康瞅了黎英睿一会儿,把手机扔到桌面。 黎英睿单手够过来,直到彻底删除掉那段录音,才松开摁着支票的手指。 冯康来回观察那张支票,黎英睿则在手机里翻找,看看有没有其他不利的东西。 直到点开微信,看到一个id叫‘傻强’的人。他记得丁凯复有个马仔叫傻强,遂点了进去。 这一点开,可热闹了。 不仅仅有那些个辣眼睛的照片,还有几段音频文件。他随便点开一个,刺耳的叫唤就炸响在手里。 “黎哥哥...你好厉害啊...”那是男人的叫声,难听得像是杀鸭子。 紧接着是黎建鸣的声音:“小件货,别他妈躺着了。我累死了,你自己上莱动。” “诶...我不会...” “明天带你去挑个驴(lv),快点儿。” “我想要方盒子的,两万块呢。” “几万都行,艹,你他妈能不能别废话了。” 而后又是阵阵拔高的浪音儿,间杂着鼓掌。 黎英睿就像是抓到了烧红的烙铁,一把将手机砸到地上。屏幕碎了,但录音没停。黎英睿从座椅上弹起来,狠命地跺起手机。一言不发,眼睛血红,一脚又一脚,力道大得脸颊都跟着颤。 跺着跺着,他忽地打了两个喷嚏,翻靠到墙上。双手扯着衬衫领,嘴里发出‘呵额、呵额’的急促哮鸣。 没喘两口,就重重栽倒在地。呼哧呼哧地翻滚,脸涨得紫红。 这模样把冯康给吓懵了,像个被泡发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戳在角落里。 黎英睿伸手去够椅子上的提包,不过半掌的距离,却死活够不到。他在喘息的空隙里叫道:“药...” 冯康反应过来,抓起他的提包一股脑倒在桌面上。然而比起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钱夹——鼓囊囊的皮钱夹。 第43章 他瞟了黎英睿一眼,又把门推开个小缝。伸出半个脑袋看了一圈,发现刚才那小子不在。 他抖着手从钱夹里抽钱。塞得太满,抽了两三回才抽完。把现金装进怀兜里,再度扭头看了黎英睿一眼。 黎英睿已经滚到了桌子底下,看不见脸,双腿微微抽搐。 冯康把脚边的药罐子往桌底一踢,迅速逃离了现场。----肖磊本来在门外守着,又觉得心里不安。黎英睿下午的样子,总是一遍遍在他脑子里转。 看秘书那娴熟的手法,应当不止一两次了。 他到底是什么病?周六那天晚上,是不是...妈的!肖磊烦躁地搓了两把脑壳,不安地踱步。想着如果黎英睿在这儿出了事,他可怎么办? 他掏出手机,查询了下附近的医院。又走到饭店楼上,观察地形。 刚从楼上下来,就见一鬼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谈完了?肖磊小跑到包厢门口,叩了两下。没有回音。 他说了句“我进来了”,就一把推开了门。 桌面地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桌布下隐约一只红色的皮鞋底。黎英睿已经陷入了昏迷,脸上泥泞一片。全身发绀,手指一颤一颤。 肖磊把捞起来,拍了拍脸:“黎英睿!喂!黎英睿!”叫不醒。 肖磊扯开他的衬衫,又拽开他的裤腰。掐开嘴,手指伸到舌头后往外抠分泌物。一边抠一边用t恤擦。擦干净后抬起他的下巴颏儿,嘴包嘴地吹了一大口气。 黎英睿的胸腔鼓了鼓,有了肉眼可见的起伏。 肖磊稍微松了口气,扭头看散落在地上的药罐子。花花绿绿形状各异,哪个是哪个都分不清。 他随便捞俩塞裤兜里,抄起黎英睿往外跑。幸好今天开的是添越,车钥匙他手里也备着一把。 把黎英睿放到副驾驶,放倒椅背。用抱枕抬高下肢,头扭到自己这边儿,避免口水倒呛气管。 现在正是晚高峰,闹市区堵得不行。肖磊一边开车一边给急诊打电话,还得抽空冲窗外喊:“让让!急病人!让一让!!” 正要转弯,有个车要加塞儿,别了他一下。 肖磊抓起操作台上的摆件甩了出去,砰的一声巨响,那车的挡风玻璃被干稀碎。趁对方愣神的这一秒,他已经拐了出去,霹雳闪电地漂移进医院大门。 黎英睿立即被抬上担架车,推往急诊抢救。 肖磊也不知道他啥病,急急地把兜里的药给医生看,呼哧带喘地交代:“他生气犯迷糊,得吸氧,这都他(的)药。” 医生看了眼他手里的药瓶子,当即下了诊断:重症支气管哮喘急性发作并呼吸衰竭。 肖磊只听明白了‘衰竭’俩字,脑子嗡地一声响。路都不会走了,在担架床边上连滚带爬。 床刚停稳当,医生就拿个管子伸黎英睿嘴里呲,旁边的护士组装着一堆金属小棍。呲呲咔咔的声响回荡在急诊室里,像牙齿碰撞的寒战。 医生呲完气,拿了大塑胶面罩扣到黎英睿脸上,大力捏着连接的气囊球。 一边捏,一边在嘴里数数:“1、2、3、4、5、6。”数到6,护士用金属棍撬开了黎英睿的嘴。医生借着灯光往嘴里观察了会儿,随即一声令下:“插管。” 手指粗的透明胶皮管子,一寸一寸往黎英睿的喉咙里怼。黎英睿终于有了反应,甚至还几度睁开了眼。但表情狰狞,看得出是十分痛苦。 “你是他家属?”医生问道。 肖磊说不出话,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木讷地摇了摇头。 “叫他家属过来。情况危重,得手术。” 【作者有话说】 黎公主为啥掐五十万。 因为敲诈勒索是依据金额量刑。五十万以上,正好是判定“数额特别巨大”的分水岭。 而数额特别巨大的情况,有期徒刑十年起。 黎公主给五十万,不是大方,而是要换冯康进十年监狱。 可惜他算计来算计去,没算计到自己的身体这么不禁气。 评论都看了!昨天有点忙,没来得及回,一会儿回嗷。 今天也是爱你们的一天,mua! 第30章 “患者气道痉挛,导致肺内压急剧升高。双肺表面破裂漏气,漏出的气体再度挤压双肺,造成了严重缺氧。情况危急,必须尽快做胸腔闭式引流术。” 医生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向泪眼婆娑、几近崩溃的黎巧怡交代着病情。 “我同意手术。需要签什么,我都配合。”黎巧怡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很虚弱。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裙,显得十分单薄可怜。 “手术不大,不要太担心。”医生安慰道。 “这回怎么会这么严重。”她抓着膝盖上的裙子,“我哥哮喘这么些年,平时几乎不犯病。” “患者是属于哮喘中的‘脆性哮喘’。”医生解释道,“脆性哮喘的临床特点,就是平时与常人无异,而一旦出现诱因,往往会在数分钟内突发。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发气胸。” “另外还有一件事。”医生又道,“患者在医院有病例档案。除了哮喘以外,他还患有iga肾病。这件事家属知道吗?” 黎巧怡身子猛地一缩,像是被火给燎了。她迷茫地看着医生:“...肾病?” 医生调出黎英睿的病历,指给她看:“去年春末患者出现血尿,来医院做了血常规。结果显示肌酐和血清胱c水平过高。夏天做了肾活检,确诊 iga 肾病。” 第44章 “我哥怎么会得肾病?”黎巧怡拨浪鼓似地摇头,“他最洁身自好,从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不可能得肾病。” “肾病和私生活没关系。具体原因不详,不过推测是哮喘引起反复的呼吸道感染,进而诱发了肾炎。这个病属于良性发展,只要坚持治疗,是能够控制的。” 能够控制,不是能够痊愈。多让人绝望的用词。 “那以后...会不会变成尿毒症?”黎巧怡要崩溃了,俩手在身上胡乱放着,好似这俩手多余。 “暂时不会。但家属平时要注意病人的生活习惯,不要过度劳累。刚才我看病人的脚踝出现水肿和淤青,这不是个好迹象。” 黎巧怡蹒跚着出了诊疗室,顺着墙往下滑。肖磊扶着她坐上椅子,又脱了自己的运动衫给她披。 她从手腕一点点往上抓。抓到胳膊,抓到肩膀,抓到运动衫的拉锁,抓到肖磊的手。在感受到温度的瞬间,她哇一下哭出了声。 三十岁的女人,哭得像个三岁的小孩儿。半湿的长卷发,拖布条子似的披了一后背。 肖磊任由她握着。想问,却又不敢问。被未知的恐惧折磨得大脑空白,呆头呆脑地杵着。 引流手术很快,不过二十分钟,黎英睿就被推出了手术室。随着肺内气体的引出,他的呼吸逐渐平缓,脸颊也恢复了血色。 手术结束没多久,黎英睿的父亲黎大江,黎巧怡的丈夫韩洋也赶到了。 黎大江抓着黎英睿的手,颤声唤了两句‘儿子’。儿子没叫醒,反而叫醒了高血压,自己又另占了个病房。 黎英睿这屋,就剩下黎巧怡和韩洋。夫妻俩对头嘀咕了会儿,把包里的现金抽出来清点。凑了整两万,韩洋走出病房,递给门口蹲着的肖磊:“小兄弟,今儿多亏了你。算我们家一点心意。” “我是他保镖,就该负责他安全。”肖磊别开脸,酸哑着嗓子,“我没做好。” “你做得非常好。医生说了,处理得都对,送得也及时。” “他没事儿了吗?” “没事儿了。休息休息,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肖磊没再说话,站起身走了。 韩洋追了他两步,把钱往他怀里揣:“小兄弟!哎!小兄弟!” 肖磊来回躲着那沓钱。撕吧了两下,他突然急眼了,搡了韩洋一把:“拿走!!” 韩洋被怼得直往后趔趄,倒了三四步才站住。愣了愣,终于明白他是真不要。只好收回钱,感慨地又唤了一声:“小兄弟!谢谢啊!谢谢!!!” 男人郑重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肖磊头也没回。一路出了医院,蹲到门口的石阶底下。 夜已经深了,淅沥沥地下着冷雨。 他垂头浇了会儿雨。 忽地。抬起手照着胸口,狠命给了自己两拳。 --------第二天中午,黎英睿终于醒了。 黎巧怡拿湿毛巾给他擦眼头:“喝点儿水不?” 黎英睿往胸口看了眼,哑声问道:“接引流管了?” “做了个排气手术。” “守一宿吧,”黎英睿心疼地看她,“我没事了,你去睡一觉。” “我心多大还睡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了?” 黎英睿呼了一大口气,也有点后怕。他强压着身体的战栗,给自己催眠:“我命大,轻易不能没。” “你大个屁!”黎巧怡又哭了起来。她这一宿哭太多了,哭得双眼皮肉嘟嘟的。黑卷发一蓬蓬地呼在腮上,脸乱得像漏了陷的饺子。 “三天两头...往焚尸炉里爬...还命大...我起个火疖子...都比你的命大...” “起火疖子就少吃点辣椒。”黎英睿拿指背拍了下她膝盖,“好了。没事了。” “幸好你保镖...送得及时。”黎巧怡擤了一大声鼻涕,声音清楚点了,“老韩给他拿了两万,他没要。” “知道。我听着他声儿了。”黎英睿虚弱地笑了下,“老韩给他钱,没被打?” “被搡一下子。”黎巧怡也笑了,“来我家哐哐凿门,一边凿一边喊瑶瑶他姑。给我吓得,好悬没从楼梯上轱辘下去。稍微有点儿虎,但挺好个小孩儿,陪到手术完才走,早上还把你睡衣给拎过来了。” 黎英睿又笑了笑,笑得很是复杂。 他昨天虽然陷入昏迷,但还有意识。肖磊碰他抱他叫他,他都知道。插管的时候他还睁过几次眼,瞅见肖磊站在医生后面——哆哆嗦嗦,眉毛打结。眼底兜了两大泡水,好像这管子插他嘴里了似的。 不动容是假的。 那种感觉就好像说,在路边遇到个小狗儿。好心给它点吃的,它却冲自己龇牙。本以为养不熟,可还没走出两步,小狗又巴巴地跟了上来。 黎英睿心里酸酸地发胀。他之前说肖磊‘爱的东西比钱更值钱’,本不过是虚情假意的高帽子。可如今却又觉得,也许这世上真有不爱钱的人。 那对这小子来说,比钱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肾的事,为什么瞒着家里?”黎巧怡突然问道。 这一下把黎英睿打得措手不及,他难得语塞了。半天才道:“爸高血压,你又挺个大肚子。说了也不能好,还连累你们跟着操心。”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黎巧怡眼圈又红了,“才送瑶瑶去的私立?我说怎么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中午我接,晚上你接,临开学你又犯犟种病。” 第45章 “我不能陪她一辈子,她越早自立,我越安心。本想给她找个好妈妈,我又成了这样。”黎英睿叹了口气,“我们爷俩,命里就没个好女人。” “我就不明白了。你也没亏待姓张的,她怎么就偏得到处浪。把自己浪没了,剩个小孩儿没有娘!” “算了。都过去了。起码瑶瑶是我亲生的。”黎英睿痛苦地闭了闭眼,“别说这个了。” 黎巧怡不再多说,只是又往纸篓里下了几个饺子。 张馨月的死,是黎英睿心底的一块沉疴。 当年他与张馨月属于联姻,两人没什么感情。蜜月旅行结束后,他入职高盛留在美国。张馨月英语不好,不愿跟他在海外呆着。黎英睿只好隔仨月回一趟国,履行做丈夫的职责。 黎思瑶出生以后,黎英睿曾动过辞职回国的念头。但张馨月却让他安心在美国工作,不要被家庭束住手脚。 黎英睿体恤她的温柔,钱上极尽大方。而张馨月也尊重他的事业,几乎不做打扰。 夫妻俩分居地球两端,有时有晌地发消息,开视频。虽谈不上相亲相爱,但也算是举案齐眉。 直到两年后,黎思瑶被查出了白血病。 黎英睿匆匆赶回国配型,发现女儿已经确诊了两个月。 一个月前张馨月还来美国找过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说?他正疑惑着,家政偷摸塞给他一张亲子鉴定的复印件。 而鉴定日期,正是一个月以前。 黎英睿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响。原来那一个月前的相聚,根本不是什么‘老公我好想你’,而是‘偷摸割一绺头发做鉴定’。直到确认女儿是自己亲生的,才通知自己回国配型。 一开始,黎英睿以为张馨月只是出轨,找了私人侦探调查出轨对象。可没想到这一查,竟然查出了十八罗汉! 更恶心的是,她居然还和其中四人同时玩儿过。 这世上没有男人可以忍受绿帽子。还他妈是一沓绿帽子。鸡蛋一盒也就十二个,而张馨月这小情人儿,组个足球队还能剩出来个白事队! 黎英睿一想到自己在美国昼夜不分地工作,全都拿来滋养脑袋上的绿帽子,他就要气得吐血。 那一晚,他和张馨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甩了张馨月两个耳光,骂她另人作呕、淫乱无耻、下流荡妇。张馨月也拿花瓶往他身上扔,骂他衣冠禽兽、枣泄太监、死痨病鬼。还说孩子小小年纪得病,全是因为他的烂基因。 夫妻俩像是仇人,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着对方,恨不得让对方去死。 气血上涌的黎英睿犯了哮喘,比这次的还严重。后来还是听黎巧怡说,他那天全身都变成了黑的。 在医院进行排气手术后,他醒过来了。但张馨月没有。她吵架后去找情人喝酒,酒后驾驶撞杆上死了。 这件事,带给黎英睿的心理创伤非常大。他本来对性就消极,觉得这事儿有兽性。既讨厌自己趴在女人身上耕耘的感受,更讨厌释放后的空虚和迷茫。而张馨月的背叛,将这份消极加剧到了病态的地步。 对‘淫’的厌恶像心上的一块溃疡,多少年都愈合不上。张馨月死后,他处过三个对象。但最亲热的举动,也不过碰个嘴唇儿。 虽说他不肯跟人家尚床,但却又总疑心人家背着他跟别人尚床。明里暗里地试探调查,都有点儿变态了。 而这回黎建鸣的事,无异于在这块溃疡上来了一记重创。 “我早上打电话给你秘书问了。”黎巧怡忽然正色道,“鸣鸣那边该管了。以前我一管你就拦,一管你就拦。这回把自己气一身管子,你舒坦了?” “是该管管了。”黎英睿罕见地疾言厉色起来,“明天我把他叫你家去,关他几天禁闭。这事儿先别告诉爸。” “看看,还在这儿拦呢!”黎巧怡拍了他小臂一巴掌,“你都差点没了,还不告诉爸!万一出什么事,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爸知道了?”黎英睿担心地直抬脖子,“他在哪儿呢?” “楼上躺着呢。”黎巧怡叹了口气,“昨儿你一进手术室我就给爸打电话了。以为能帮上点啥忙,到了屁用不顶,还得分出两个护士管他。你别担心,爸没啥事儿,刚才还从楼上下来看一悠儿。” “这些年我让爸操心了。”黎英睿道,“肾病的事,你没跟他说吧?” “没。你这手术和鸣鸣的事,都够他喝一壶了。要再提你肾的事,我怕他直接去见咱妈。鸣鸣那些照片我都没提。就说这小子跟男的搞,人家长来找了。” “那就好。”黎英睿躺回枕头,“这些就够了,其余的别让他知道,我来解决。” “先解决哪个?”黎巧怡眼里闪出狠厉的光,绞紧了手里的毛巾,“那个姓冯的,我真想整死他。” “解决他很容易。五十万的现金支票,他只要拿去兑了,就是大金额的敲诈勒索。酒店包厢里有微型摄像头,录像还可以定他故意杀人。两罪一加,这辈子都不用出来了。”黎英睿冷笑道,“不过在解决他之前,还得撵走个小苍蝇。” 【作者有话说】 人家霸总:招蜂引蝶,人见人爱。 咱家霸总:绝世冤种,绿帽大王。 关于公主是否枣泄:五六分钟吧。严格来讲不算(两分钟以上就不算)。 第46章 但他对妻子没感情,不愿整。基本就是糊弄,没前夕没铺垫的,体感上可能有枣泄。 他和张馨月就是配错了。 一个自我世界丰富,对性态度消极的男人。 一个自我世界浅薄,对性极度渴望的女人。be妥妥的。 其实黎公主就是个深柜,只不过他不承认。 这章四千多字,算二更了嗷。 第31章 五月末的阳光,已经有些热辣。 黎英睿把车停到别墅门口,拧开矿泉水润了润嗓子。昨天下午,他已经把黎建鸣骗去了黎巧怡家。黎巧怡也不含糊,直接给关到三楼的无窗卧室,甚至都没给饭吃。 而今天,黎英睿就是来解决乔季同的。他的目的很明确——把人撵走,然后把这闹心的别墅出手。 拿他钱乱搞的龌龊事,已经够够的了。就算他想做慈善,也没兴趣接济鸭子。 等了十分钟,乔季同出现了。穿着白色连帽衫,水磨牛仔裤,挎着个帆布兜。瘦尖脸,短人中,惨白寡淡,一股子薄命味儿。 黎英睿下了车,鄙夷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三四秒,乔季同率先别开眼神。默默地刷了指纹,推开院门。黎英睿在他身后,皮鞋都没脱就往屋里走。 乔季同略显局促地招呼:“您请坐,我去泡茶。” “不用了。”黎英睿快速而冰冷地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也没有招待我的资格。我只有三十分钟,刚才等你已经花了十分钟。”他坐到沙发的主位上,掏出档案袋扔到乔季同面前,劈头问道:“冯康是你什么人?” 乔季同一听到冯康,脸上浮出惊恐的神色:“是我大姑父。”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还有一段证明你和鸣鸣关系的录音。说我家鸣鸣威胁你做同性恋,找我要50万的赔偿款。”黎英睿翘起腿,踢了踢茶几的玻璃板。档案袋被震得一跳一跳,像片挂着血丝的猪肝。 乔季同把档案袋里的东西倒出来。看清的瞬间,他脸唰一下白了。手指在一堆花花绿绿中来回拨着,最后拈起那张高清的自拍,呆呆地看了半晌。 “您...给他钱了吗?” 黎英睿冷笑一声:“那你以为这些东西怎么在我手上?” 一阵沉默后,乔季同缓缓站起身,对着黎英睿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 “黎先生,我真心喜欢建鸣。和他在一起完全处于自愿,绝不存在任何胁迫或者拐带。这笔勒索款,我会去向冯康讨。要是讨不到,我会负起责任还。至于冯康对建鸣,您以及黎家所有人的伤害,我万分抱歉。” 黎英睿上下打量着乔季同。觉得这个人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一身便宜货,却把腰杆绷得很直。没受过高等教育,却能简洁精确地措辞。难堪得满脸通红,却还能语气平稳,逻辑清晰。 总之,这不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人。看不穿等同于危险。他那个傻弟弟太过单纯,万不能和这种城府极深的穷人牵扯。 打定主意后他的语气更加强势:“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也不要再见鸣鸣了。” 乔季同抬起脸,含着眼泪问他:“为什么。” “还为什么。”黎英睿怒极反笑,指关节铛铛敲着桌面,“你当同性恋是什么能宣扬的好事情?黎家的脸面都被丢净了!” 乔季同语气坚定地道:“黎先生。性向和脸面没有关系。” “鸣鸣要是别人的弟弟,别说喜欢男人,就算是人妖,都跟我没关系。但他姓黎。总而言之,我不会同意。”黎英睿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照片,“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一定要和男人好,也不能是跟你。带着这么一帮穷凶极恶的亲戚,我们黎家不敢要。你也别妄想飞上枝头了,那五十万不用你还,就当我买了个清净。” 他收拾好照片,看了眼表:“给你三天,搬出去。这房子我会出售,你以后也不用来碰运气。”说罢拎起包大步离去。临出门前,又回头剜了乔季同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希望你好自为之。”门关上了。 乔季同垂手站在阳光里,脸上挂着两行眼泪。半晌,他打了个摆子,重重跌倒在地。---黎英睿从生态园出来,去洗浴中心好好泡了个澡。 说到洗浴中心,全国大概可以按照“南方洗浴”与“北方洗浴”来分。北方洗浴又能分为“关外洗浴”和“关内洗浴”。 在关内,洗澡已经不仅仅是洗澡,而更像是一种最高规格的社交仪式。泡搓按蒸一条龙,吃喝玩乐全解决。家庭聚会、相亲交友、黑道谈判、商务接待的尽头都是泡澡。而关内的澡堂子,风格也经过了好几代的进化。从男人听了嘿嘿嘿,到神像罗马柱,再到水晶灯大皇宫。历经岁月的洗涤,如今已经进化成了性冷淡ins风:北欧性冷淡,东方性冷淡,工业网红性冷淡,怀旧性冷淡...黎英睿常去的是一家日式庭院洗浴。日式庭院,最注重营造宁静的氛围。古朴有禅意,能让他沉下心。最重要的是,这里只要花钱,就能有个独立的庭院——视野里一直是悠闲的美景,而不会突然入镜一个肥硕的光腚。 黎英睿把自己泡得飘轻,才开车回了公司。晚上十点,公司里已经没人了。 他开了走廊灯,抻着懒腰往里走。 住了三天院,工作积了一沓。明天又是周五,晚上得去接瑶瑶回家。所以今晚他打算直接睡在公司,把案头工作好好处理一下。 第47章 还没等走到办公室,就见一个大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黎英睿差点没吓跳起来:“大半夜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医院,护士说你下午出院了。你家也没人。”肖磊蹙着眉上下扫描他,“你上哪儿去了?吃没吃饭?” 黎英睿看到他眼里的担心,心一下子软了:“去洗了个澡。”说罢又瞥到肖磊手里的铝箔袋,微微偏头:“那是给我做的?” “萝卜炖牛肉。”肖磊眼神开始闪躲,声音也小了下去,“网上说哮喘,吃白萝卜好。” “你有心了。”黎英睿拧开办公室门,“进来吧。” 这些日子,黎英睿头一次主动让肖磊进办公室。他受宠若惊地跟着进了屋,局促地坐到沙发上。 黎英睿拿了两个一次性的塑料勺:“你也没吃呢吧。” “我没整多少。” 黎英睿把勺子放到他跟前:“当陪我吃。” 拆开铝箔袋,饭盒上还裹了两层毛巾。即便如此,也凉得和体温差不多了——这小子估摸找了自己一下午。 黎英睿喝了口汤,点头称赞:“手艺不错。” 肖磊没敢看他,也没说出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脖子。 “这次你有功。”黎英睿又道,“想要什么奖励?” 肖磊摸脖子的手顿住了。他缓缓地掀起眼皮,就见黎英睿正看着自己微笑。 屋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暗暧昧。黎英睿刚洗完澡,没打发蜡。红润着脸颊,蓬松着头发,慵懒松弛地浸没在阴影里。 平日子都整装的人,偶尔散装一下子,说不上来的性感。 肖磊被这样的性感蛊惑,缓缓前倾身子。 两人离得很近,这一倾身,几乎要和脸贴脸。他直勾勾地看着黎英睿的眼睛,喷着滚烫的吐息:“我想...叫你声睿哥。” 这声低沉的‘睿哥’,像是一句蛊惑的咒语,在黎英睿的身体里唤醒一片细密的战栗。 他没说话,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缓缓吐了口气。 “这算什么奖励。我记得你说过家里有俩孩子?现在住的地方有点小吧,给你换个大点的。位置不远,就在生态园。” “我不要房子!”肖磊起身走到他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不要钱,也不要房子。我就想叫你一声睿哥。” 黎英睿看着玻璃上两人模糊的倒影,半晌没说话。 “黎英睿。”肖磊声音都带了颤,“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 黎英睿肩膀明显僵了下。不配吗。 这小子连名带姓地叫他,他都没纠正过。带到外边的生意场上,又总是犯蠢错。但即便他当时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事后苛责。 总之,他对肖磊的纵容,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况且这声‘睿哥’,听起来还比‘黎英睿’尊敬得多。 那为什么不肯答应。 黎英睿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这个要求像是对他底线的一次试探。如果他答应,那么这条底线就会越撤越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攻城掠地。 “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黎英睿看着窗外璀璨的霓虹,换上了严肃的口吻,“我允许你连名带姓的叫我,就已经够意思了。按理说,你该称呼我为‘黎总’或者‘黎先生’。” 肖磊撇过脸,觉得鼻子里被灌了醋,又酸又堵。 陆昊可以。自己不行。说到底,还是不配。 给脸不要。轮不到你。寒酸东西。摆正位置。 黎英睿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再结合所谓‘道歉’之后的那些疏离,他忽然就开窍了——他终于明白在黎英睿心里,自己算什么东西。 肖磊挠了挠人中,强行掩盖自己的难堪。想说两句挣面子的话,嘴又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了。半晌,终究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呜,乔宝,我命苦的乔宝。 哎,磊子。我可怜的磊子。 啊!啊啊!! 第32章 六月初,雨下个不停。天像臭抹布似的,湿乎乎地盖着。 “月末和江龙签署股权转让,睿信的1个亿已经到齐。”黎英睿站在窗边打电话,手指在玻璃雾气上画着小狗,“荣盛的1.3亿什么时候跟上?” “按照这个进度,年内上市没问题。”他在小狗眼睛上摁了两下,看起来有点像豆豆眉的罗威纳,“既然这一枪已经打响,我们就一鼓作气。” 挂掉电话,他又观察了那小狗一会儿。小狗眼角滑下两道水珠,哭了似的。 黎英睿手指点着小狗的眼泪,叹了口气。 “黎总。”秘书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黎英睿快速划拉两下,抹掉窗户上的画:“什么事?” “公司来了俩人,说是前日子那个姓冯的家属。您看要不要撵走?” “小狗几点来?”一阵沉默。 黎英睿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握着嘴假咳了一声:“小肖今天几点的排班?” “肖先生五点的排班。” 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四点二十五。 “让他们等着。小肖来了以后再说。” 肖磊刚从电梯下来,就注意到了接待区的俩人。 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穿黑色开衫。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子,胳膊上别着黑孝布。 第48章 “这俩谁?”他低声问前台。 “前阵子那个姓冯的家属,找黎总。黎总交代等您来了再说。” 肖磊回身去摁了电梯,这才走到两人跟前:“找黎总什么事?” “他害死了我爸。”胳膊别孝的小子站起身道:“我们今儿来找他要说法。” 肖磊一个大步上前,猛地掐住他的脸提溜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特么还没找你们家要说法,你们倒敢送上门儿!!” 那小子被掐得说不出话,两手抓着肖磊的手腕,脚尖在地上来回倒腾。女人见状立马扑上来:“你干什么!” 肖磊挥小鸡似的把她挡开,掐着那小子的脸一路搡到电梯口,往地上一撇:“要说法,滚派出所去要!” 正好电梯门开了,肖磊用眼神示意两人进去。 本以为还得撕吧两下,结果那俩人就跟羊似的,屁都没敢放一个,乖乖进去了。 电梯门刚关上,黎英睿就快步走了出来:“来干什么?” “冯康死了。” “怎么死的?” “没问。” “该问问的。稀里糊涂地放虎归山,保不准被倒打一耙。” “我脑子不利索,想不到那么多。”肖磊看都不看他,冷冰冰地说道,“黎总想问什么,下次记得提前交代。” 黎英睿定定瞅了他两秒。冷哼一声,扭头回了办公室。 自从那天他让肖磊摆正位置,这小子就又变回了倔驴。一天到晚摆个死人脸,软硬不吃。 黎英睿一开始觉得好笑。小孩子做派,还想拿捏他。可没过两天,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还真被拿捏了点儿。脑子里总想着肖磊,一点小事也放在心上辗转。 黎英睿不是个坦率的人,而且好胜、高傲、控制欲强。他能长袖善舞地演戏,装孙子,假惺惺,称兄道弟,都可以。但在内心深处,他其实谁也看不起——他觉得自己才是支配一切的王。 说到底,什么喜欢一个人,在乎一个人,总归是带着点低三下四的情感。 这种情感太过陌生,王不习惯,受不了。所以他耍赖、找茬、傲娇、别扭。 而肖磊又是个直脑筋,人家说啥他都信。黎英睿挑一句理,他被伤一下子。伤来伤去,他多厚脸皮也受不了,只能用倔驴的方式维护自尊。 俩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别扭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黎英睿被肖磊呛了两句,心情不甚美丽,也拉着个脸。但他现在没想肖磊,而是在想冯康。 死得好。现世报。老天有眼。大快他心。 但高兴之余,他想知道这人怎么死的,可千万别跟他有一毛钱关系。 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让侦探查一查。虽说这癞蛤蟆死不足惜,但他可不想平白踩一脚血。 没想到刚点开对话框,就收到了侦探来的消息。短短六个字,重磅炸弹一样爆在屏幕上。 ‘余远洲自杀了。’黎英睿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起身对门口的倔驴道:“小肖,送我去滨江路。”---- “怎么了这是?”黎巧怡担心地打量着黎英睿,“出事了?” “没有。”黎英睿挥手示意肖磊等一会儿,“来跟鸣鸣谈谈。这几天怎么样?闹没闹情绪?” “闹了两天,这会儿消停了。”黎巧怡对保姆道,“去把老郑叫过来,省得这小子找机会跑。” 老郑是黎大江的保镖,这几天被派到这儿守着,怕黎建鸣跑。 黎英睿看着老郑堵到楼梯口,这才开锁进了屋。 床上没人,隔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哼歌声。黎英睿坐到床边,看黎建鸣对着镜子,一边哼歌一边抓头发。 “爸还没出院,你姐气得脸都肿了。你还有闲心搁这儿美。” 黎建鸣噤了声,耷拉着脑袋坐到黎英睿旁边,嘟囔着问:“还没消气啊?” “还消气,都恨不得冲上来削你。”黎英睿叹息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浑到这种地步。” 这是黎英睿惯常的骂人手法。先认可,后否定,再配上悲悯的语气,能让对方迅速陷入自我怀疑。 果然黎建鸣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脸上浮出愧疚的神色。但嘴上还小声地辩解道:“这跟浑有什么关系。” 黎英睿看了他一会儿,又假装妥协地道:“哥这些年在外面,什么人没见过。你要真是这毛病,就算是把你嘴巴子扇歪,也扳不过来。” 黎建鸣听到这话,眼睛闪出光亮:“哥…” “可你也不能这么高调地胡搞。”黎英睿立马再度否定他,“名声这个东西,它干净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什么。等它不干净了,你就得在这上栽跟头。今天那个无赖用这几张照片,就能讹索五十万。那明天呢?是不是又会有个流氓拿录像来要一百万?就算你以后不接爸的公司,你就不长大,不工作,不回d城了吗?等你三十来岁在社会上打拼的时候,人家都在背地里传你到处和男人胡搞,那谁愿意和你有金钱和信任关系上的往来?” 这套话,表面看似表达了大哥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可实际像鞭子一般,狂风骤雨地往人身上抽打。 黎建鸣其实一直都不觉得自己纨绔。好说歹说,他也是考进了d大。上了大学,也一科都没挂过。 不就是贪玩儿点,风流点,可这又能算什么罪过呢。再说他都有对象了,已经浪子回头了,跟他那些烂泥似的哥们儿比,他还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呢! 第49章 可怎么这话从黎英睿嘴里一滤,他觉得自己像他妈的臭狗屎一样?好像以后他黎建鸣搁大街上一走,其他人都得捂着鼻子躲。 “我知道了。哥。我再也不那样了。”黎建鸣像个小瘪茄子似的祈求,“从今往后,我只认小乔一个。” 黎英睿皱起眉毛,强势地回绝:“不行。” “为什么??” “别说他是个男的,就算是个女孩儿,来这么一下都膈应人。” “这不关小乔的事。”黎建鸣急切地为乔季同辩解,“他在我身边半年,什么都没开口要过。我骨折他辞职照顾我,给他加钱都没収。我俩好了以后他回去上班,彻底连工资都不要了。小乔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黎建鸣!”黎英睿站起身,手指用力点着黎建鸣的肩膀,“你二十了!还要天真到什么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小子看着心眼就比你多十倍!他为什么辞掉工作照顾你?他不要你钱,那是因为他图你更大的好处!” 黎建鸣也跟着站起身,气呼呼地吼道:“不准你这么说!你知道他什么!” “我不用知道他什么!”黎英睿一甩手,“那个条件还能让你跟中魔似的,就足够我知道了!看来你还是没有反省,再多呆几天吧!” “哥!”黎建鸣跑到门口堵着门,不让黎英睿走,“我这辈子的真心都给他了,我就认他。就算你关我一年,我也是一个回答。” 黎英睿回望着他,眼神里有失望也有恼火。半晌,他笑了一声。伸出手缓缓地,有力地推开了黎建鸣。 “还这辈子。哼。钱都没挣过的臭小子还真敢说。那我这回就让你看清,清楚到你死心。”黎英睿的手重新压上门把,又说道:“顺带一提。你托我朝丁家要的那个人,昨天自杀了。” 黎建鸣反应了一会儿,拽住黎英睿的手腕急切地问:“余远洲自杀了?怎么自杀的?” “用玻璃割腕。” “什么...”黎建鸣怔怔地望着他,“小乔知道吗...这事儿小乔知道吗?!” “知不知道又怎么样。” “我要回去!”黎建鸣扒拉开黎英睿,拔腿就往外跑。 黎英睿被他扒拉得摔到在地,还没等爬起来就对楼梯口大喊:“老郑!别让他跑了!” 黎建鸣跑到楼梯口,刚要去把老郑扑倒,就见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人影站在楼下,红着眼睛看他。 黎建鸣的腿一下子就卸了力气。 “姐...” 黎巧怡眼睛肿得像两个桃,面色惨白如纸。她扶着楼梯扶手,抬头哽咽着对黎建鸣道:“你再往下迈一步,往后就不用叫我姐了。” 黎建鸣急得直摇头:“姐,你别这样,我得回去一趟,我不能让小乔一个人...” “那个男人,比亲姐还重要吗。” “这不是一回事!” 黎巧怡张开双臂:“你要出去,就把姐推开吧。你知道姐拦不住你。” 黎建鸣看着黎巧怡,脸上浮现出万分痛苦的神色。 “姐,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姐。” 黎建鸣缓慢地往后退,忽然扭头向着走廊尽头跑去。 黎英睿刚从屋子里踉跄出来,就见一个黑影子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蹿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抱一丝来晚了!昨儿国内同事过来一起喝酒来着,晚上没空写,早上又没起来(狗头)。 ps:好奇黎总画的小狗啥样的,我大眼账号上有哈! 第33章 黎英睿没想到自己会再来找乔季同。更没想到,自己会来看守所找他。 乔季同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外面罩着象征重刑犯的黄马甲。额角带着黑紫的淤青,右眼里充着血块。五官寡淡得模糊,像是笼着一层雾。 他走到会面的玻璃前,对黎英睿微微点了个头。坐下身拿起听筒,缓缓贴到了耳朵上。 黎英睿这时候注意到,乔季同手背上有一条骇人的伤口,血痂狰狞地凸着,一路延伸进袖口。 他心里不太好受。有愧疚,有别扭,还有怜悯和同情。 乔季同因为那五十万与冯康争执,失手杀了人。他自首第二周,余远洲割腕自杀。次日,黎建鸣跳楼,摔折了两根肋骨。 事情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不受控制,一连串地往后倒。黎英睿不愿承认自己造成了不幸,但又没办法把自己摘干净。 那种滋味儿,就好像说路过一口枯井。你听到井底传来小猫的呼救,但你没有施以援手。晚上下起了雨,你知道猫可能会被淹死,但你怕淋湿,仍旧没出屋。 直到第二天清早,你忽然意识到,那井离自己很近。这猫要是死了,尸体会污染菜地。 你终于行动了,但为时已晚。 悲惨的景象唤醒了你的怜悯,觉得这猫死得太过可怜。然后你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思考它。 想象它是怎样在井底拼命挣扎,被冻得瑟瑟发抖,又在绝望中一点点窒息。 哗啦---猛然间你也变成了井底的猫,被愧疚给淹没了。 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黎先生。” 黎英睿回过神,清了清嗓子。 “乔先生。我今天来找你,有三件事。” “您请讲。” “第一件事。是我对你的道歉。我已经相信,你对于冯康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我为之前的激烈言辞向你致歉。” 第50章 乔季同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头,表示他接受这份道歉。 “第二件事。是我对你的请求。我希望,”黎英睿握着听筒的手蓦地收紧,手背隆起了青筋,“你能亲口和我弟弟说分手。他为了见你从三楼跳下去,断了两根肋骨。就算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和未来着想,我恳请你离开他身边。” 乔季同仍是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黎英睿接着道:“第三件事。是我对你的补偿和交换。补偿,我会为你找顶尖的律师辩护。交换,是有关你一直想要救出的余远洲。他两周前在丁家自杀未遂,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被诊断为重度抑郁,若不进行治疗更换环境,随时有可能再度自杀。我在美国的一家重机公司有注资,可以送他出国工作,也会为他安排心理咨询。你觉得如何。” 乔季同静静听完,这才缓缓开口:“就都按照您说的办吧。余哥的事劳您费心了,请您务必对他保密我的现状。这份恩情,我永生不忘。” 黎英睿又等了会儿,这才确定乔季同是说完了。全程没有提到黎建鸣一个字儿。 “就这些?你不问问我弟弟的情况?” 乔季同不再看他,垂下了头。静默了能半分钟,嘴唇微微动了几动。 “您会照顾好他的。”----六月下旬的正午,太阳热辣辣地灼进来,桌面上烫得像是起了火。 董玉明抬手敲了下门:“黎总,后天下午江龙钢铁的考察会,您看带几个人去?” “后天?”黎英睿点开秘书发来的排期,发现后天下午还真标了红。最近忙这仨小孩儿的事,工作都撂了不少。 “后天我有点私事,你替我去一趟。对了,上次跟你说江龙财报的疑点,核实得怎么样了?” 董玉明堆起笑脸:“全都核实过了。该有的票据都有,银行流水账也没问题。” 黎英睿听到这话放了心。之前他查看江龙的财报,发现数据过于花团锦簇,怀疑江龙的母公司对其进行了财务粉饰。 买下江龙钢铁,这是睿信资本近期最大的一笔买卖,金额高达一个亿。而且还事关唯一的战略性项目泉亿科技,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其中各处细节,本该由黎英睿亲自核实。但上个月实在太忙,身体状况也跟不上。半夜总犯哮喘,便池次次通红。身体稀糟的时候,黎建鸣又搞这么一出。 泉亿上市的期限提前,张远卓催得死紧。黎英睿无法,只得把这个大项目交给董玉明处理。 好在董玉明能力强,顶得住。就他这么撂挑子,公司也没出什么大岔子。想到这儿,黎英睿不免在心里原谅了董玉明几分。贪就贪吧,当给他发奖金了。至于‘里通外敌’,除了宋宜春的那句话,也没有第二个证据。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黎英睿把余远洲的简历捋进文件夹,“你侄女不是想进政府接待宾馆?最近出空缺了。等忙过这阵,我打个招呼。” 董玉明的表情凝固了。在那僵硬的假笑下面,好似有什么更大的东西在涌动。 “黎总还记得我这些芝麻事。” 之前他提这事儿的时候,他还记得黎英睿的表情。直白的鄙夷。 本科毕业的女孩儿,不想当都市白领,反要削尖脑袋去给人端茶倒水。这不是脑子坏掉了,这是抱着不纯目的——政府接待宾馆,里面住的都是大官。削尖脑袋去伺候大官,想做什么无需挑明。 可以说她不知羞耻。但不可否认,她明白一个非常朴素的真理。 “当然记得。”黎英睿抬脸冲他笑了笑,“本想着准头了再跟你讲,又怕你等得着急。” “多谢黎总。关里就业机会少,前阵子我还让她出关找找。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董玉明脸上的笑又腻了几层,“另外跟阿道夫先生的谈话,您看什么时候合适?” 黎英睿嗯了一声,语气带上了犹豫。 “这些来路不明的海外lp,我是不太想接触的。再者说,泉亿那边也有了金主。” “不止是泉亿,还有二期的募资。同样是一个亿,从海外拿可比在国内要容易得多。”董玉明劝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董玉明在黎英睿面前惯常捧哏,此刻这番略强势的姿态,倒真让黎英睿动摇了几分。 “是机会。好不好,不一定。”黎英睿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些年海外对资金的管理趋于严厉,大笔资金流不出去,形成了堰塞湖。倒还不至于决堤,但他们急于豁个口子把钱流进市场,所以不差钱。不过,这些钱里,是否有热钱,又是否有脏钱?用了这些钱,一旦出现问题,轻则成为敌人的把柄,重则沾染犯罪。” 董玉明不吱声了。没反驳,却也没赞成。他在等,因为他了解黎英睿——越喜欢,越找茬。越想买,越挑剔。 黎英睿越是在这里挑三拣四左顾右盼,就越表明他的心动。 他的确心动。但也不怪他心动。 以前,一二级市场间存在较大套利机会。被投项目上市敲钟,机构陪跑多年最终收获百倍。但是现在,一二级市场间价差不断缩小,甚至出现估值倒挂。对早期投资方来说,经过多轮的股权稀释以后,最终很难拿到高额回报。 泉亿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本身就是一个有政治色彩的项目,不是挣钱用的。上市要一个亿,这一个亿还得在里面压个三五年。等套现那一天,未必能增值多少,说不定还会缩水。 第51章 对中小基金来说,如果没有新资金、新项目、新退出,仅靠1.5%的管理费,公司支撑不了太久。 黎英睿从书架上拿了一只狼牙,用食指和拇指夹着,对着阳光打量。 没煮过的狼牙,呈现浑浊的米黄色。带着火爆的血裂纹,看着很有沧桑感——这是一匹经历过无数次打斗和杀戮的老狼。 “有时候,也得拿出勇气与狼共舞。”黎英睿放回狼牙,扭头道,“就下周吧。” 第34章 银拓安保是d城最大的安保公司,在市中心有独栋办公楼。 五层高的复式洋楼,全层落地窗加外走廊,看着气派又闪亮。 黎英睿被玻璃的反光刺得睁不开眼,心里骂骂咧咧地往楼里走。比起这栋水晶魔方似的办公楼,这里的主人更让他心堵——他今天是来找丁凯复的。 余远洲虽然保住了一命,但精神状态岌岌可危,现在24小时有人陪护。因为稍不注意,他就想法设法地要死。 抑郁症到这个地步,必须进行规范治疗。就在这儿,段立轩和丁凯复又开始抢上了。 段立轩要把余远洲带回x市,丁凯复死活不肯放手。就像是叼着一条鱼的俩猫,边扯边挠。猫咋样暂且不论,这鱼是要被扯碎呼了。 黎英睿为了弥补愧疚,也是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主动接下这烫手山芋。打算一杆子把余远洲支到地球背面去——都别抢了!这鱼谁的也不是,放生! 美国那边,他已经安排妥当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碎这个铁三角。 黎英睿有个习惯。吃饭,爱吃的菜后夹。做事,最难的事先做。铁三角里,最难的是丁凯复。他要不松口,什么都白扯。而只要他肯退,一切好说。 没有预约,黎英睿绕过前台径直往楼上走。 前台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敢拦——看这西装革履的样子,趾高气昂的派头,淡定自若的步伐,那是一点儿也不可疑。 黎英睿上了五楼,刚出电梯门,就和一小马仔对上眼了。 他记得这小马仔跟了丁凯复好多年,叫傻强。就是给冯康发照片那个王八犊子。 黎英睿站定在原地,无声地看着他。 傻强讪笑两声,扭头往屋里招呼:“枭哥,黎董来了。” 屋里传来沙哑的反问:“谁。” 傻强往屋里走了两步,声音也远了点:“就黎家那老大,黎英睿。” “我没空,让他滚。” “如果事关余远洲,丁总还有空吗?”黎英睿走到门口,直直望向屋里的人。 看到丁凯复的瞬间,他愣了一愣——穿着件米白色的砍袖背心,前襟挂满酒渍和烟灰。头发油得打绺,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地在浓烟里窝着,没个活人颜色。 黎英睿和他没私交,不过因为丁良策的关系,多少还是见过两面。丁凯复虽然道德败坏,但不得不承认,他一表人才。高个子阔肩膀,发丝儿用发胶箍得紧紧当当。高定大牌不离身,鹰一样的眼神,睥睨着俯视人。 要搁古代,这种气场就叫“王霸之气”。而如今的丁凯复,别说王霸,王八都要够不上了。 丁王八看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他妈咋进来的?” “走进来的。”黎英睿伸手拍了拍烟,“谈谈吧。” “我家的事,跟你谈个jb。” 黎英睿坐到沙发上,交叠起腿:“乔季同入狱,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余远洲我要再不管,良心不安。” “良心。呵。”丁凯复吐了口烟,皮笑肉不笑地道,“从你嘴里听到这词儿,真他妈稀奇。” 丁凯复烟很重,屋子里跟烧干柴了似的。黎英睿被熏得直咳,从提包里拿出纸巾,吸了下呛出来的眼泪:“的确不多。咳咳,可也没丁总那么少。” 刚说两句话,他这胸腔里边儿就开始火烧火燎。咳咳嗽嗽地使唤门口的傻强:“去给我泡杯龙井。没有的话竹叶青也行。” 傻强看向自己的老大。丁凯复冷哼一声:“给他接杯水,从厕所池子里接。” “丁总,你这可就不是合作的态度了。”黎英睿把纸巾抛到垃圾桶,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据我所知,余远洲的精神状态十分糟糕,之前还差点跳楼,为此特意换了无窗病房。现在陪护的也都是段家人吧?毕竟见着你就发疯。” 丁凯复听到最后一句话,脸瞬间狰狞。他抄起手边的烟灰缸撇了过去。 这一下正好砸黎英睿膝盖上了。 黎英睿猛地弯腰捂住膝盖,嘴里嘶了半天。 俗话说一个烟灰缸等于仨酒瓶子。丁凯复这下扔得半点没客气,跟奥运会上掷铁饼似的。 黎英睿疼得血液直往脑门上涌,意识都模糊了会儿。过了足足半分钟,才从疼劲儿里缓出来。 他一手扣着膝盖,一手指向丁凯复,噼里啪啦地高声道:“你觉得这么耗着就会有转机吗?我告诉你,没有!余远洲的抑郁症已经到了重度,必须立刻换环境治疗。大脑损伤不可逆,你砍了他这么多刀,还不准别人给他止血吗?!” 丁凯复也吼起来:“远洲的治疗我会安排,用不着外人掺合!” “你往哪儿安排?往你身边儿安排?丁凯复,你少自欺欺人!你敢不敢亲耳听听余远洲的答案,看他是选你,还是选我!” 第52章 丁凯复将指头里的半截烟攥到手心,腮帮子一跳一跳。 黎英睿很懂得张弛。他见丁凯复动摇,便也后撤一步。起身走到桌旁,手臂撑着桌面俯视他:“你要是真想弥补,就放他走。目前国内对心理疾病的治疗还不够发达。你让我把他送到美国,我给他配最好的医疗资源。这个病早期干预,痊愈地也快,不出两年一定能够恢复。但如果拖下去,造成了大脑损伤,那就一辈子都治不好了。丁总,你愿意看余远洲疯一辈子吗?” 丁凯复仍旧不说话,拳头越攥越紧。 黎英睿上下打量他的神态,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拳头攥那么紧,是写不了字的。现在这样僵持,他永远都钻在那个牛角尖里。只有你从出口退开,他才能走出来。” 丁凯复垂下头。散乱的额发下,只能瞅着一个沁汗的鼻子尖。 “我不能失去他。”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黎英睿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怎么跟鳄鱼似的,咬住就是死亡翻滚,不拧折不松口。 他清了下嗓子,终于抛出了杀手锏:“后退不是失去,是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丁总,你难道不想要一个重来的名义吗?” 丁凯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看他:“什么名义?” 黎英睿掏出准备好的新手机,从桌面上推给他。 “一个叫做黎英睿的名义。我听说他现在看到你就会出现应激,我允许你用我的名义和他联系。” 丁凯复嘴唇颤了颤。半晌,他缓缓拿起那部手机摁到胸口。仰起头吐了口烟,眼神逐渐涣散。就像是在透过层层烟雾,去看一个遥不可及,却又璀璨无比的梦境。交易达成了。 黎英睿松了口气,准备走人。 刚到门口,丁凯复忽然道:“你再提个事儿。” 黎英睿顿住脚步。思忖片刻,说道:“肖磊跟着我屈才了。比起笼子,他更适合野地。” “好使。”丁凯复掸了下烟灰,“肖儿打了瞎子他哥(段立宏),国内没地儿安他。这小子岁数小了点,脑子也不太利索,但到底有点真本事,我没舍得扔。你不稀罕他,下个月我就打发他去非洲,给你换个机灵的。”说罢他抬起一侧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回咱俩两清了,我不欠你人情。你记着,以后不管出了啥事儿,都和今儿无关。” 黎英睿已经迈出了屋,听到这话扭过头。还不等看见丁凯复,就被一阵邪风吹上了门。---肖磊的眼睛一直盯着银拓安保的大门,直到出现黎英睿的身影。 闲庭信步地走出来,可刚迈出大门,就陡然瘸了。 肖磊想冲上去,却有一瞬的犹豫——他不敢接近,怕黎英睿挥开或者无视他。 就这一秒的功夫,老赵已经跑了上去。俩手扶住黎英睿的小臂,关切地问:“黎董,腿怎么了?” 黎英睿摆手:“没事,就磕了一下。” 肖磊站在老赵后边儿,拧眉盯着黎英睿的膝盖。心里恨不得把裤腿扯上去查看,可话出嘴却又变了味儿:“丁总打你了?你不会跟他嘴欠了吧。” 黎英睿没搭理他,接着对老赵说道:“去伍田医院。” 肖磊听到医院,急得直跳脚:“喂!你到底怎么了?” 黎英睿仍不理他,一瘸一拐地下楼梯。 这回肖磊彻底受不了了。明明打定主意跟黎英睿拉开距离,明明告诉自己无数遍别犯贱。可情愫和自尊总是互相拧着,拧成了一个钻头。往里,钻得自己疼。往外,又要钻得黎英睿疼。 “放个屁都得去医院。林黛玉。” 老赵听不过去了,回头训他:“小肖!” 黎英睿这回也终于肯分个眼神给他了:“你今天就回去吧,后面不用跟着了。” 肖磊怔了怔:“我还没下班。” “给你放假。” “我不用假。” 黎英睿叹了口气:“我去伍田医院看人,段家兄弟都在。你干什么去?自投罗网去吗?” 这回肖磊的怔愣变成了震惊:“你怎么知道?!” 黎英睿没有明确回答他的问题:“我和段家老大有交情,丁凯复偏塞给我段家的眼中钉。这哪是让你保护我,这是利用我保护你呢。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懒得和小同志计较。等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了,我再和丁凯复谈谈你的去向问题。”黎英睿撇开脸,“今天你就回去吧。段家老二不是善茬,万一把你给抹了,我这保镖可就失职了。” 肖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老半天,就憋出一句小学生似的台词:“段老二打不过我。” 黎英睿对他们的江湖排名没兴趣,敷衍道:“你把他抹了我也难办。”说罢又和老赵交代:“路上找个花店停一下。” “哎,好。” 老赵扶着黎英睿走了。肖磊站在原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轿车,身侧的两个拳头攥得死紧。 “我没不喜欢你。” 他嘟囔了一嘴,把脚边的石子儿踢出老远。 【作者有话说】 黎公主没预约,淡定绕过前台那块儿给我笑死了。 用外表迷惑敌军。很好,这非常黎公主。 前台小妹&保安&路过的员工们:虽然没见过,但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可疑。 丁狗:废物!一群废物! 第53章 这一章和下一章内容与疯心重叠,所以今天三更这两周我都没有任务字数,还kuku更了三万五,天哪,我可真是个讲究人儿(虽然一半都是粘的) 第35章 伍田医院。 黎英睿刚下电梯,就看见段立宏端着一个不锈钢盆,和门口的几个光头说着话。 “别说,这李子是酸。” “不当季的玩意,都嚎酸。” 这时段立宏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反应了一秒,立刻扯起热情的大嗓门:“哎呦,睿总!!” 黎英睿也假惺惺地回应:“宏哥!” “快进来快进来。”段立宏推开门,对里面招呼道,“阿轩,你还记不记得你睿哥。” 黎英睿跟着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段立轩。穿着黑色国风大衫,吊着一只手。侧梳油背头,戴副茶晶眼镜,看着有点像民国电影里的什么爷。不过x市人也的确叫他“段爷”。 道上有句顺口溜,讲的就是这一片儿的刺头:瞎子酒鬼龙虎豹,黑白无常座山雕。 这里的座山雕指丁凯复,而瞎子就是段立轩。丁凯复黑白通吃,但主要还是混白道挣缺德钱。黑道这边,段立轩的名声比他响亮。 段立轩看见他,也站起身迎了过来,伸出没受伤的左手:“睿哥,好久不见。” “阿轩,”黎英睿跟他握了下,换上关切的语气问道,“手怎么样?” 段立宏在旁边紧着道:“本来再有半个来月能取钢钉,前两天又和疯狗撕吧上了。这回还得个把月才能好喽。” 段立轩白了段立宏一眼。段立宏讪讪地搓了两下手,当没瞅着。 黎英睿听到这一半埋怨的话,连忙做出愧疚的表情:“怪我,这事儿没办利索。” “哎,哪儿能怪睿总。不过这回人也整出来了,松了口气。” 趁着和段立宏客气的功夫,黎英睿往病床上瞟了两眼。 他对余远洲还是很好奇的。能让丁凯复和段立轩抢到互相攮刀,到底是个传奇人物。 病床上的人感受到视线,缓缓抬起了头。 脸色惨白,眼底青黑。瘦得有点脱相,戴副金丝眼镜。长得儒雅清丽,像古画里游出来的凤尾金鱼。只不过这鱼被养在了小搪瓷盆里,奄奄一息。除了腮还扇两下,浑身没半点活气儿。 黎英睿把花递给段立轩,对余远洲伸出手:“余先生,你好。我叫黎英睿,是鸣鸣的大哥。” 余远洲浅浅回握了下他指尖:“黎先生,你好。黎二少还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不是从喉咙里出来的,而是靠两片嘴唇儿摩擦出来的。 黎英睿坐到床边的圈椅里,伸手往上指了指:“闹断了两根肋骨,在楼上躺着呢。” 段立宏看这俩人要说话,夹着段立轩脖子往外带:“这会儿有点饿了,你陪哥去吃口饭儿。” 段立轩不肯走,装傻充愣地道:“不去。外边儿死老热的,走不动。” “就门口那个馆子。两步路,屁股一撅就到了。” “艹,来,你他妈就从这儿开始撅,我给你数着,看你撅多少下能到。” 两人一路唱着二人转出去了,走廊上还被护士大姐训了句小点声儿。 黎英睿扭回头,笑眯眯地对余远洲道:“段家兄弟有意思。” “他们这是故意逗我笑呢。”余远洲叹了口气,“段二哥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别总想着还。”黎英睿劝道,“真心人给的好,硬去还反而寒人心。” 余远洲勉强笑了下,换了话题:“黎先生今天来,是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黎英睿摇摇头,开门见山:“我要送你去美国,你愿不愿意?” 余远洲看着他,脸上是不得要领的空白。 “我和丁凯复谈好了,他同意放手。你在国内呆着也总是合计这些烂事,索性把环境整个儿换了,治疗效果能更好。我在美国的重机公司有注资,递了你的简历。那边非常看好你,给你留了岗,也是机械工程师。人还是得有事做才行,成天躺着反而想得多。”黎英睿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他,“等你过去,也别自己住。住我干妈家。家里就老太太一个,没乱七八糟的人,清净。这里是公司和住所的资料,你自己翻翻吧。” 余远洲讷讷地接过来,整个人都懵的。 “您为什么要替我安排这些...” “别有心理负担。这都是我欠别人的。” 余远洲低头想了一会儿,眼底浮上了水光:“季同他...他怎么样了?” 黎英睿看他知道情况,也就不再隐瞒:“你放心,我已经找了最顶尖的律师为他辩护。目前情况大概会被判过失杀人,量刑最长不超过七年。” “七年...”余远洲捏着鼻尖,眼泪扑簌簌地掉在被子上,“季同才二十三...七年...二十多岁的好时候...都没了...” 余远洲这一抽搭,黎英睿脑子就开始嗡嗡。心道这抑郁症可真吓人,得上就跟被怨鬼附身了似的,浑身散黑气。 他拿起桌上的纸抽放到余远洲腿上,柔声地劝:“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自责都无济于事。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早一天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强大起来,等乔季同走投无路的那一天,你才能回头帮衬上他。你说是不是?” 余远洲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他,扁着嘴点头。 第54章 黎英睿看他这是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他微微前倾身子,拢住余远洲冰凉的双手,用一种演讲般充满希望的口吻问道:“余远洲。来告诉我你的答案。走,还是不走。” 余远洲沉默了几秒,缓慢而坚定地道:“走。黎先生,我要走。” “好!那我立刻给你办签证。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出发。”黎英睿得到答案,也不打算久留。刚站起来,又想起跟丁凯复的交易。掏出手机道:“加个好友吧。” 【作者有话说】 对瞎子阿炳(划掉) 对段立轩感兴趣的,隔壁预收《攻不可貌相》。可以点个收哦,这本完结后开。 看大佬做受,别有一番风情! 第36章 被黎英睿送出国的不仅是余远洲,还有黎建鸣。 黎建鸣读的专业有海外交换,不过那是大三大四的事儿。黎英睿找了点关系,把这个交换期限给提前了半年。 留在d城,这小子心思也不在学习上,还成天跟家里干仗。送出国,把环境换一换。要做的事情多了,心里的难受自然就被忙碌稀释了。 “走了。”黎建鸣不耐烦地摆手,扭头往海关走。 “别总熬夜打游戏,早饭要好好吃。”黎英睿追了两步,嘱咐道,“肋骨夹板刚拆,健身房再缓一缓。出去别缩在华人圈子里,和当地人多接触接触。” “烦死了!”黎建鸣甩开他的手,“你别jb嘟囔了!” 黎英睿也不生气,站定在原地招手:“快进去吧。注意安全。”说罢对黎建鸣身后的老郑道:“落地给我个消息。” “哎,大少爷放心。” 目送着黎建鸣的背影,黎英睿叹了口气。 黎建鸣刚和乔季同分手,正是痛的时候。这小子如今的反应,已经比他设想的好太多了。 他都不敢想,要是黎建鸣知道乔季同入了狱,会如何怨恨自己。 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乔季同的确可怜。不过他可怜是他自己的命,和黎建鸣无关,也不该有关。黎建鸣应该有一个干净光明的未来。这个未来里,断然不能出现一个杀人犯。 再者说,自己对乔季同并没有胁迫,而乔季同也欣然接受了他的条件。别说据理力争,那小孩儿连提都没提黎建鸣。 说白了,这不过一场生意。 他,丁凯复,乔季同,余远洲。分别坐在谈判桌四边,拿着各自的筹码,各自妥协,也各取所需。最后共同探讨出了一个平衡点,在文件上签字画押,合同生效。 而黎建鸣,他没有筹码,只有一屁股粑粑。所以他没有参与谈判的资格,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给他一封通知的邮件。 对于黎建鸣,黎英睿有心疼,但没有愧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都会分道扬镳。他不过是把时针往前拨了拨而已。 黎英睿收回视线,掉头往停车场走。 怨恨就怨恨吧,黎英睿安慰自己,不管是瑶瑶还是鸣鸣,长大后都会明白的。就像是打疫苗难受,但总归比得病强。被他扇个耳光,也总归比被社会毒打强。 兄弟两人背对背离别,谁也没回头。----肖磊从地上跳起来,拿湿巾擦了擦手。今天老赵孩子发烧请假,送机这活儿就落到他头上了。 他没有闲着的习惯,等人的功夫,在车边做了会儿俯卧撑。 说到俯卧撑,肖磊可以说是身怀绝技。什么单臂俯卧撑,蝎子俯卧撑,指尖俯卧撑,那都不在话下。最厉害的,是超人击掌俯卧撑。 撑起来的时候双手双脚全离地,让自己像超人一样飞起来。这还不算,还能在空中来个击掌。 原来在连队有不少人挑战他这个绝活儿,但没一个好使。后来不知道哪个缺德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大奶超人。其他人可能觉得四个字叫起来费劲,叫着叫着,就把前后俩字儿给抹了,变成了‘奶超儿’。这个外号迅速取代了原来的‘大叽儿’,如影随形跟了他三年。 肖磊把用过的湿巾揣进裤兜,灌了两口水。气儿还没喘匀,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以为是黎英睿,着急忙慌地往外掏。刚揣进去的湿巾掉一地,也没功夫捡。好不容易掏出来,一看来电,脸立马就垮了——靠,他妈的丁凯复。 他花两秒做了下心理建设,这才摁了接听:“喂,丁总。” “嗯。”丁凯复的声音嘶哑粘稠,像是嗓子眼儿里糊了一升浓痰,“内什么,你之前不说要换个活儿。给你换,月底你去拉个屎。” 肖磊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拉各斯(尼日利亚前首都)。 “去非洲?这个月底?” “他妈的废话。还能是哪个月底。2080年月底!” “我...”肖磊有点慌了,赶忙找理由拒绝,“我这还俩孩子...” “洋辣子三婶儿给你照顾。一个月两千五,不用你出。” 肖磊在心里暗骂,神他妈洋辣子三婶儿。当他家里这俩孩子是小猫小狗,谁都能照顾? 那小猫小狗还认主呢! 再者说,他也放不下黎英睿。他知道自己的妄想不可能实现,但他到底想要一个明确答案。不清不楚地再也不见,总像是心里留遗憾。 “能不去吗?” “啧!不你说的不乐(意)当保镖?去拉个屎,给你提两级,西爱死欧(cso:首席安全官)。” 第55章 肖磊沉默了两秒。他脸皮儿薄,最不会拉下脸求人。但黎英睿,他实在是... “丁总,再给我次机会。睿信这边儿,我好好干。” 丁凯复也沉默了两秒,口气软乎了点:“臭小子,上赶着不是买卖。人烦你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肖磊咬着牙犟,“除非他亲口说。” “啊,说了啊。咳儿tui!”丁凯复咔了口痰,声音清楚点了,“假惺惺给我对象办签证儿,我说要还他个人情,他提的。那你合计我有功夫管你这些个屁事儿。给你买了31号的机票,等会儿洋辣子发你航班号。”说罢干脆地切断了通话。 肖磊握着手机呆在原地。就像是被人扇了一个大嘴巴子,兜头彻腮的发起烫来。整个脑袋都是木呵呵的,一片空白。 这时后排的车门响了。肖磊浑身一颤,猛地扭过头。 黎英睿和他对上视线,客气地笑了下:“久等了。” 那笑容尖锐如刀,狠狠攮进肖磊的胸口。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裤裆开了不自知,还以为台下的人是被表演逗笑。 直到瞥见玻璃上的倒影,看到那个明晃晃的开裆裤,才骤然惊醒——原来台下人笑的,不是自己的表演,而是自己的难堪。 他想要的答案,黎英睿给他了。狠狠给他了。 他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恨不得! “送我回公司,今天你就下班吧。”黎英睿道。 肖磊转回头,木然地轰起车子。半晌,才答了一声好。 车子驶出机场,往市中心开。车内很安静,安静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 “小肖,有女朋友吗?”黎英睿打破沉默。 “没。” “处过没?” “没。” 黎英睿沉默了会儿,又问:“喜欢女孩儿吗?” 肖磊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咬紧了后槽牙:“...喜欢。” “那你...对同性恋有什么看法?”黎英睿也看向后视镜,从肖磊的眼睛里寻找内容。 “没看法。不关我事。”肖磊垂下眼皮,遮住眼里的情绪,“你有看法?” “也不算歧视。”黎英睿扭开脸看向窗外,“但不希望是...鸣鸣。” “那你呢?要是...”肖磊狠下心,又抽了把刀递给黎英睿,“要有男人追你,你怎么想?” 黎英睿摸了摸下巴颏儿,眯着眼睛打量他:“大概会,觉得恶心。” 肖磊不说话了,车厢恢复了安静。 车窗外天光正亮,远处的九天大桥闪着细碎的白光。两个梯形的大桥墩遥遥相望,像两张永远吻不上的嘴。 【作者有话说】 上部《暗里着迷》完。明天开始中部《难言之隐》。 这本总共三部,第二部剧情才开始起飞(节奏最慢的一本,急死我了!话说你俩啥时候do啊!我这想开车的手都要刺挠死了!) 黎公主真的是别扭之王,笑里藏刀,口是心非。 奶超儿,对不起,妈给你的任务太艰巨了。你加油嗷。成长嗷。俗话说得好,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遭罪(???) 第37章 五月热,六月闷,七月八月不出门。 七月底,办公室空调开得很足,甚至有点冷。黎英睿冲了杯热茶,装作不经意地往外间瞟。 肖磊正在和接任保镖交代事情。手里拿着个本子,声音压得很低。随着手的动作,能瞥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黎英睿有点好奇。记什么记这么多?保镖有这么多活儿?正寻思着,肖磊看了过来,和他四目相接。 两人对着愣了会儿,肖磊先开口了。 “黎总,方不方便进卧室?带郭亮操作下制氧机。” “进吧。” 肖磊领着郭亮往里走。郭亮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打招呼:“黎总好,黎总好。” 黎英睿敷衍地笑了下,张嘴想跟肖磊说话。可肖磊却径直从他身旁掠过,带起一阵强劲的风。他扭头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机器离墙至少半个手臂。”肖磊给郭亮示范着,“前挡板摘下来,往壶里加水,不能超最高水位线。这叫鼻氧管,你把它放水杯里,有气泡就成了。这块儿不能偷懒。一定要看着气泡,别搁手试。” “好嘞,记着了。” “黎总有时候住公司,下班前所有安全出口都要锁好。”肖磊又指着窗口的木头架子,“出太阳了,记得把枕头放那儿晒晒。布痒子(灰)容易刺激哮喘。” “黎总晚上自个儿在公司?”郭亮问道。 “有时候会。” “那我也把睡袋拿过来吧。这万一半夜犯病,也能照应照应。”郭亮走过去关窗,“窗户关上了嗷,要不把地上的灰都吹起来了。哮喘晚上最容易犯。” “哮喘犯病,还和白天晚上有关?”这属实是肖磊的知识盲区了,他还以为只跟生气有关。 “晚上空气比白天干。哮喘不能干,容易支气管痉挛。”郭亮头头是道地解释,“黎总办公室放那么大加湿器,也这个理。” “你...怎么懂这么多。” “都经验。”郭亮熟练地把床抹平,“我干这行八年了。说是保镖,主要还是伺候人。黎总交给我,你就放一百心,保证伺候得板板正正。” 第56章 肖磊没吱声,垂眸看着地上夕阳的光斑。 “哎,你这笔记借我复印一下呗?”郭亮伸手扯他的本子。 肖磊猛地把本子搂到胸前,就像有人抢钱。这下给郭亮整得有点尴尬,摸着后脑勺讪笑了两下:“不好意思啊,我欠考虑了。” 肖磊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解释道:“这就给你留的。我还没写完,走之前给你。” “这么好啊。”郭亮弯起眼睛,亲昵地拍他后背,“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吧。” “不用。都是工作。” “怪不得丁总看重你。”郭亮比划了个大拇哥,“哥们儿,你是这个。” 他带着一块锃亮的表。在夕阳下一晃,划过细碎的流光。好似一弯镰刀片,回旋着绞在肖磊心上。 郭亮后天才开始上班,熟悉完就走了。过了五点半,其他员工也都陆续下班。等到六点半,办公室已经没人了。整层都寂静昏暗,只有接待处亮着两盏射灯。 风投是跟时间赛跑的行业,完全不加班是不现实的。但黎英睿主张‘张弛有度’的工作方式,把周一和周三定为‘不加班日’。 一开始,员工以为这不过是个面子活儿,没人敢走。后来黎英睿六点半亲自拉闸,大家这才明白老总是要‘来真的’。时间久了,这也就成了睿信的传统。周一周三,一到六点半,公司走得干干净净。 肖磊今天到六点的排班,按理说他也该走人了。可刚才郭亮那句‘万一晚上犯病了,也能照应照应’,来回在他脑子里转,让他无地自容——他4月4号来的睿信,今天是7月29号。算起来将近三个月,可他从没想到过这一点。撇开对黎英睿的感情不谈,就被退货这事,对他来说都足够挫败难堪。 不管是在体校还是连队,他得到的评级都是‘优’。甚至后来在圆春保险,也是三个月就干到了大队长。 可为什么在黎英睿这儿,他什么都做得稀烂,像个大沙哔一样? 明明他从未这般努力地...想去讨一个人的欢心。----晚上七点半。 黎英睿扣上电脑,打算去楼上吃点东西。一推门,发现肖磊正在外间记笔记。 “怎么还没走?”他语气有点惊喜。 “今天住公司?” “嗯。” “那我也住公司。”肖磊说罢又紧了一句,“我搁沙发上睡。” 黎英睿露出个温和的笑:“回家休息吧。在这睡不好,明天还得出差。” “出差?”肖磊抽出本里夹的排期表,手指划着确认,“...上边儿没写。” 黎英睿假咳了一声:“下午临时改的,还没来得及跟小苏说。” “去哪儿出差?” “x市镇江县。” 这话一出,肖磊怔住了。半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x市镇江县北四家子村,正是他的老家。 “那儿除了南果梨没别的。” “就是南果梨。”黎英睿垂着眼帘,摆弄着手腕上的钻石袖扣,“我听说你是镇江人,对那一片儿熟悉。趁你还在职,陪我走一趟。” 肖磊不疑有他,点头答应:“走高速还是坐高铁?” “哪个快?” “高铁俩点儿就能到。要走高速,估摸得五个点儿。” 黎英睿思忖了下,说道:“我不喜欢坐高铁,走高速吧。早上十点出发。” “十点晚不晚?下午三点到地儿,你看完都五六点了。要住市里酒店,还得再开俩点儿。” “明早我有安排,最快也只能十点出发。住的地方不急,等到了再说吧。”黎英睿对他招手,“走,一起去吃个饭,当我给你践行。” 【作者有话说】 公主心里:小狗要走了,怎么还有点不舍。虽然是我给他整走的吧。 公主嘴上:去看项目,你给我开车。 萌新员工:我挖的南果梨项目居然被黎总采纳了?我是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管理层:嗯?镇江南果梨?这哪儿来的野鸡项目?什么?黎总亲自去考察?? 黎总为什么选慢的,嘿嘿,周六你们就知道啦! 第38章 夜深了。 黎英睿默许肖磊留宿,还给他拿了个毯子。自己冲了澡,回到桌旁翻看江龙的股权转让合同——这件大事他现在才有时间复盘。 肖磊趁他忙的功夫,把卧室地板的浮灰抹了两遍,又换上了新的床单。做完这些,他开始给黎英睿装箱。 前阵子黎英睿手术后,他找秘书小苏问了不少事。小苏也热心,问的没问的都教,其中就包括了黎英睿出差时怎么装箱。 装箱很讲究,讲究到还有图,标着各个区域放什么。 要以前,肖磊绝对嗤之以鼻,嘟囔一句事儿b。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黎英睿曾说过,一个人创造了价值,要求把价值兑换成通用筹码,就叫做富有和资产。而如果一个人什么价值都没创造,却要求别人为自己提供什么,就叫做贫困和负债。 那时候他听不懂,更不以为然。可如今再琢磨,又变得深以为然。 每一种工作,本质都是一场买卖。是用钱来满足期待。司机、秘书、家政、总监...这些工作名称下,都对应着一种期待。 黎英睿对自己的期待,是保镖兼助理。不是朋友,更不是情人。 第57章 至于黎英睿对陆昊是什么期待,肖磊不清楚。他只知道,那是一种更高级的期待——肉分五花三层,人分三六九等。感情的事,怎么能平等? 有些人是橱窗里的名贵珠宝。谁都能一睹风采,但不是谁都买得起。买不起不磕碜,磕碜的是巴巴地瞅。 意识到这一点后,肖磊放下了。不是放下感情,而是放下期待。原来有些心思是不配招摇过市的,它只能被收拾到心里边儿,还得上两道拉链。 刚收拾好,身后响起黎英睿的声音:“出差得在外面住一宿,不回家拿东西?” “等小苏来了我再走。”肖磊把箱子盖上,“明儿镇江下雨,黎总有没有雨鞋?” “我不穿雨鞋。” “村里都土路,下雨皮鞋不好走。” 黎英睿胳膊肘撑着门框,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浓黑的影子打在墙上,像毛笔字。 “我乳胶过敏,穿不了雨鞋。你给我装一双备用皮鞋。” 黎英睿平日说话字正腔圆,像新闻频道的男主播。但现下不知是累了还是怎样,这句话说得慵懒黏糊,别样性感。 肖磊一下子就给电糊了。 他没敢回头。他知道黎英睿现在什么模样。 穿着白色的桑丝睡衣,蓬松着头发。沙发边的落地灯一定会打透他的睡依,清楚地映出他的身体。 黎英睿的身体。 那橡胶人一样紧绷的身体,任何角度都没有赘肉松下来。细腻的骨架,窄长的腰线。浑园紧实的辟谷在布料下挣着,像两团活物。还有线条流畅的腿,后边儿开着一朵雪白的葫芦花...肖磊伸手去够衣柜下层的鞋盒。血滚滚地发烫,皮却冷得抽搐。倒映在墙上的黑影子,随着他的颤抖而颤抖。 “小肖。”黎英睿忽然道,“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只是觉得让你干端茶倒水的活计,很可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肖磊没说话,单膝跪在地上扯鞋盒。鞋盒磕在柜门上,噔噔地响。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黎英睿又道,“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联系。” 肖磊仍旧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对着沉默了会儿,黎英睿从门框上起身走了。 细长的影子在地上斜拉着。越来越细,越来越淡。在即将消失的瞬间,肖磊猛地伸手抓了一把。------镇江县,位于临省x市,是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黎英睿此行去的,正是镇江县下的南果梨产地,店头村。 店头村建于明朝嘉靖年间,至今已有五百年的历史。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沿岸还能看到不少保存完好的老房子。喷着红漆宣传字,还有简单粗暴的墙面广告: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空调买的对,老婆搂着睡...村后的山上就是梨园,四周圈着铁丝网,靠道边的地方栽了一排垂柳阻挡视线。 “种这柳树是为了挡风?”黎英睿问道。 “挡人的。”他身旁一个两腮血红的男人说道。 这人叫王大伟,种了二十年南果梨,是这一代的‘南果梨大拿。’ “不挡着点,没等熟就得被偷一茬。这帮犊子边偷边祸祸,咬半拉卡叽的撇地上。” “这园子一年产量多少?” “往年能有个七八万(公斤),去年不行,雹灾,就剩下两万不到。” “去年中秋我买过一批,”黎英睿道,“贵不说,还皮厚渣多。是受灾导致的口感变差?” “不是。受灾赶坐果前那没事儿。”王大伟指着山下的仓库,“主要是没原种了。前两年政府扶持,说走冷链往南方运,搁那儿建一批气调库。这都专门为冷运嫁接的果,没原种果好吃,牙碜。” “冷运车紧俏,补贴不好下。毕竟屠宰业也得用冷链。”黎英睿思索着道,“要想往外走,还得发展产业化的精深加工。” “也试着整过点,冻梨果脯啥的,卖得不好。” 正说着话,忽然吹起一阵狂风,梨树的叶子哗哗直响。 “下山吧,要下暴雨。”肖磊说道。 “大风刮大雨。”王大伟也道,“走,先回屋去。” 肖磊和王大伟都是农村人,上山下河翻墙头,都不在话下。就这小土坡子,三两下就能跳下去。 但黎英睿不行。更别提还穿着西裤皮鞋。他只能踩着肖磊的脚印走,陡的地方还得指望肖磊扶一把。 夏天的雨来得急,没两分钟,一道闪电就利剑般插到山后。 黎英睿有点着急了,脚一滑,差点没劈叉。肖磊一把薅住他胳膊:“我背你吧。” “不用。” “一会儿下雨了更滑。皮鞋指定崴脚。”肖磊半蹲到黎英睿身前,“我背你,几步就下去了。” 黎英睿不太好意思。挺大个老爷们儿,没有让人背的道理。更何况还有外人在边上瞅着。 “我可不是瑶瑶。” “我知道你多沉。”肖磊后腰处的手掌招了两下,示意他上来,“来吧。刚手术完,(别)浇感冒了。” 这话劝动了黎英睿。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一场小感冒都能把他送进鬼门关。 丢脸和丢命之间,他还是选择丢脸。 树条皮鞭似的,在空中抽打。雷又脆又响,咔嚓嚓地炸,山包像个被劈裂的大西瓜。 肖磊在前头跑,豪雨在后头追。狂风卷着草香和土腥,弥漫着奔腾。 第58章 黎英睿搂着肖磊的脖子。 颠簸的视野里,看到他湿漉漉的小汗毛,耳朵后小咬留下的红点子,还有因为使劲儿而凸露出来的脖筋。耳边是咻咻的鼻息,又重又热,带着南果梨般浓郁的酒香气。 恍惚间,心房颤麻,醉意醺醺。 他把下巴颏撂在肖磊的肩膀上,和着雷轻笑了声:“小狗。” 【作者有话说】 这周回国过年,这那的比较忙。更新时间我尽量稳定,但就今天一个双黄蛋嗷。 公主乳胶过敏。说明什么,说明一般套用不了。 磊子买不到水性聚氨酯的,只能从老板那儿薅羊毛。薅完还嫌弃有点短。 丁狗:过来,来,我给你撅折一半就不短了。 至于丁狗为什么用水性聚氨酯的,纯粹是因为薄,有裸感。 (我天天都在这儿科普什么东西啊) 第39章 “来进屋上炕。”王大伟推开门,示意黎英睿进屋。又冲老婆艳霞道:“你给那茄子炸上,我上老收家薅俩柿子。” 王大伟打着伞匆匆走了,肖磊去车上拿东西。屋里就剩下黎英睿,好奇地四下打量。 屋里铺着白色的瓷砖地,靠墙一张麻将桌。镶嵌式液晶大电视,对面放着实木的春秋椅。靠窗的地方,砌着一张大长炕。炕上铺着粉色的合成皮革,扔着小笤帚和扑克。 黎英睿瞅了一圈,又出门看艳霞烧火。 艳霞被他看得脸皮儿发红:“这外屋地凉,您上里屋,上炕。” “夏天也得烧炕吗?”黎英睿问。 “得烧。不然有潮气。” 正说着话,肖磊进来了。左手拎着皮箱,右手拿着除草铲和撮子(垃圾铲)。看到黎英睿皱起眉毛:“这块儿呛嗓子。进屋上炕。” 黎英睿进了屋,坐到炕沿边上。 “为什么招呼人上炕?”黎英睿孩子气地笑了笑,“我家可不招呼客人上床。” “不一回事儿。”肖磊蹲在地上,拿铲子刮着黎英睿皮鞋底黏的泥,“农村的炕不止睡觉。” “小肖老家在镇江哪儿?” “北四家子。就跟这隔一个村儿。” “怪不得。”黎英睿在他头上笑眯眯地道,“我看你一到镇江,人都活了。跟小猴子回山似的。” 肖磊也笑了笑,没说话。把掉地上的泥巴铲到撮子里,又拿起炕头的卷纸,不客气地扯了一大截子。沾了点矿泉水,擦拭皮鞋面上的泥。 黎英睿垂眸看着他的脑袋瓜,乖顺听话,像一颗硬邦邦的猕猴桃。 “等雨停了,顺道去看看你家。” 肖磊擦拭的手顿了下:“老家现在没人。” “你父母呢?” “没了。”肖磊薅掉黎英睿的皮鞋,攥了下他脚底板,“袜子潮了。换一双不?” 年轻人的手心很烫,像一股电脉冲,顺着脚底大力打上来。 黎英睿猛地一缩脚,栽倒在炕席上。肖磊站起身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调头去箱里翻了一双干袜子,递了上来:“真搁这吃饭?农村菜口都重。” “没那么矫情。”黎英睿换了袜子,又悄声道:“你带没带一次性碗筷?” “带了。” “一会儿你就跟人家说我有乙肝。” 肖磊不禁觉得好笑。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多弯弯绕,明明是嫌弃人家碗筷不干净,还得找个理由。 “放心。没人挑(理)。” 两人在王大伟家吃了晚饭。农村做菜都实诚,一大盘子一大盆子的。烧茄子,大拉皮,炸黄花鱼,排骨炖金针菜。 黎英睿口淡,再加上肾病忌口。也就象征性地夹了两下,主要还是说话。 话题刚回到‘精深加工’,王大伟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手背拍了拍媳妇儿:“霞,去,把那梨酒拿来。” “哎妈,我整那玩意能给人喝啊。可别给喝出好歹了。” “啧,那咋不能喝!都干净儿的,一点毛病没有。快去!” 不大会儿,艳霞捧着个玻璃罐子回来了。王大伟接过来,正犹豫往哪儿倒,肖磊递上来个纸杯。 琥珀色的酒,在纸杯里潋潋地摇。 黎英睿闻了闻,小抿了一口。点头嗯了声,看样子是很喜欢。 “全好梨,一点儿烂的没放。别的不说,就整这梨酒,我媳妇儿可是这一片儿的这个。”王大伟竖起拇指。 黎英睿笑着问艳霞:“这是白酒泡的,还是用酒曲发酵的?” “发酵的。”艳霞道,“选熟透的梨,梨皮不能削。加点酒曲白糖,发两个月。” “真不错。”黎英睿称赞道,“除了南果梨,您酿过别的梨吗?” “都整过。秋梨,新疆梨,水晶梨,苹果梨,华盖梨。” “哦?”黎英睿眼睛亮晶晶地看她,“那以您的经验,哪种梨最适合酿酒?” “还得南果梨。”艳霞道,“其他的水分大,爱烂。香味儿也不够。” “我看这酒一点渣没有,是清汁发酵?” 俩人就着酿酒唠上了,王大伟低声对肖磊道:“瞅你老板爱喝,过会儿你拿两罐放后备箱。” 等吃完了晚饭,雨也停了,晚霞绚丽地铺在天上。 “黎老板,再来啊!再来!”王大伟和艳霞站在院门口,冲着轿车挥手。 第59章 黎英睿也笑眯眯地挥手道别。 “去哪儿住?往x市去得俩点儿。要就近上县城...”肖磊倒着车问道。 “去你家住。”黎英睿靠在副驾上,借着这点儿醉意脱口而出。 肖磊吓得差点没怼大门上,一脚踩了刹车:“你要来我家住?!” “县城的宾馆我住不惯。”黎英睿撇开脸,“市里又远。我累了。” “我家还不如县城宾馆。那大农村土炕,你能住?” “没那么矫情。”黎英睿看肖磊不乐意,还偏去不可了,“就去你家住。要不就回大伟家。反正我不想坐车,一分钟也不想。这土路晃得我想吐。” 肖磊瞪着眼睛看黎英睿。心道这梨酒难不成有40度? “行。来吧。”肖磊重新发起车子,往北四家子开。心想反正这人矫情,到地方看到条件就得反悔,没理由现在跟他犟。 肖磊的家在村尾,靠大路边儿。六十平大的砖房,扣着挡风用的塑料大棚。旁边是个铁皮库房,门口扔着个锈车斗子。 进了屋,紧挨着门的是炉子和铁锅灶台。灶台旁边是个小洗手池,池子旁是通往里屋的门。 总共就俩屋。灶台前边儿是主屋,住肖爸、吕艳和肖莹。灶台后边儿是小屋,住肖磊和朱有路,还有原来养的老狗。 久不住人的屋里一股霉气,黎英睿打了个喷嚏。 肖磊拿小笤帚把炕上的灰扫了扫:“就这条件,澡都洗不上。去县城吧,我开快点,二十分钟就能到。” “不用。就住这儿。” 肖磊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劝。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家,他其实也不想走。 “那我去把炕烧上。” 肖磊出去忙了。黎英睿四下看了看,就知道这不是肖磊住的地方,往小屋去了。掀开小屋门帘的瞬间,他一下子就猛住了——和王大伟家那种现代农舍不同,这屋像是穿越回了八十年代。 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一张小窄炕。炕梢放着要散架的红漆橱子,垛着两条缎面被褥。被褥上盖着一层塑料布,破败寂寥。墙皮开裂发黄,靠窗的地方已经霉烂。地上放着个五斗柜,旁边是大红色老式暖水瓶。 黎英睿走到炕边,看到红漆橱边戳着一块水泥板,水泥板上印着个脚印。 “咋来这屋了。”肖磊迈进来拎起暖水瓶,“水好了,准备洗漱吧。” “这是什么?”黎英睿指着那块水泥板。 “我妈脚印儿。” 黎英睿不解地看着他:“这是有什么风俗讲究?” “没讲究。”肖磊走进来,把水泥板倒扣在炕上,“我爸砌猪圈,我妈不小心给踩了个印儿。人没了,起(抠)下来留个念想。” “你母亲什么时候过世的?” “我十岁前儿。” “我母亲也在我十二岁那年离世。” 肖磊呆了一呆。他没想到,黎英睿竟会和自己如此相似。不仅同为长子,亲人得白血病、车祸离世,竟然连幼年丧母都一样。 “我们很像。”黎英睿率先道。 “你乐意跟我像?” “我不乐意又能怎么样?”黎英睿没听懂肖磊的意思,有点好笑地道,“我倒是希望有些事,我不乐意就不发生。” “不是,你不看不起我吗?” 黎英睿愣了愣:“我什么时候说我看不起你?” “你不让我叫你睿哥。还让我摆正位置。说我脑子不利索,寒碜,算什么东西。” 这直白的话一出,倒给黎英睿整语塞了。他支吾了会儿,哼了一声:“几句气话而已,你倒记仇。”说罢掀开帘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除夕快乐!! 多炫嗷!可劲儿炫! 第40章 肖磊在原地合计了会儿,还是没明白黎英睿什么意思。 黎英睿的话总是这样。难听的,鞋底子都能扎穿。可好听的,又像隔着鞋面挠痒痒。 “喂!黎英睿!”肖磊追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说明白!” “我说什么明白?” 肖磊急得呼吸都重了:“你到底...到底...”话没说完,他忽然又如梦方醒,松开了手。没记性。 你忘了,这个男人的话,猜不出真假。尾巴摇得越欢,裤裆开得越大。 “炕我收拾出来了。换睡衣吧,我给你打水洗漱。”肖磊调头走了。拿了个大铁盆架到灶台上,从铁锅里往外舀热水。 黎英睿攥着被肖磊抓过的手腕,在原地站了会儿,回了主屋。 炕已经被擦干净,铺上了单人的被褥。黎英睿走过去掀了掀。浆得雪白,新的一样。 “别瞅了,都新的。”肖磊端着盆迈进来,“那我爸给我娶媳妇做的。连棉花都新的,一点没用过。” “你的呢?” “我睡那屋。” “不还有这么大地方。” “你乐意跟我躺一个炕?”肖磊把盆放到炕梢,“这盆是和面用的盆,都干净的。” “你也睡这儿吧。”黎英睿道,“明天就走了,晚上跟我说说话。” “先洗漱吧。”肖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撂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逃似的出去了。 黎英睿最讲究洗澡。偶尔在公司只能冲冲的条件,他都不得劲。这冷不丁降级到用盆,他简直难以忍受。 第60章 拿盆洗。鸟可以拿盆洗,人怎么能拿盆洗?他又想了想县城那些连锁酒店的条件,好像还不如这不锈钢盆。 最起码盆...是和面用的干净盆。 黎英睿一边拿毛巾擦着,一边这样安慰自己,勉勉强强地洗完了。他换上睡衣掀开门帘,对外屋地烧火的肖磊道,“小肖,我想洗头。” “等会儿再给你端一盆。” “洗头也得拿盆?”黎英睿不乐意了,“怎么洗?” “脑袋扎盆里洗。” 黎英睿皱眉道:“我腰疼,弯不下去。” 肖磊看他那磨磨唧唧的娇气样儿,有点心疼了:“那你躺炕上吧,头支出来,我给你洗。” 他去库房拿了个小梯子,又拿了两本朱有路的教材垫高,这才让盆的位置正好。 黎英睿仰面朝天地躺在炕上,硌得直难受:“有点像浴池里的加热石板。” 肖磊没去过有加热石板的浴池,只当黎英睿是称赞。 “这还没烧太热。等冬天能烙得更舒服。水烫不烫?” “有点。” 肖磊拿起地上的舀子,多加了一勺冷水:“这回行不?” “凉了。我习惯用38°的温水,稍微比体温高一点。” 这可把肖磊cpu干烧了。他左手拎着热水壶,右手拿着水舀子,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精密地兑。试了两下水温,又摸了把自己的咯吱窝,感受一下黎英睿所谓的‘稍微比体温高一点’。 “这回行不?” “行吧。”黎英睿勉为其难道,“将就一回。” 幸好出差箱里有洗发露,肖磊心想,要给这人拿自己的‘海灰吸’,估摸他都能报警。 肖磊用手指肚仔仔细细地搓洗完,给他拿毛巾给包上了。擦了擦炕革上的水,端着盆往外走。 “洗手间在哪儿?”黎英睿搓着头发问。 肖磊刚想说外边儿,一想那旱厕条件,改口道:“你等会儿,我给你拿个桶。” 这话一出,黎英睿就像被雷劈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不拿桶你搁外面找个墙角也行。就怕你嘣一裤腿泥。”肖磊说罢转身出去了,外面传来一阵开仓门的铛铛声。 没两分钟,他拎着个塑料桶进来了。放到墙角,倒了一半黎英睿洗头发的水:“上这儿吧。桶也不埋汰,喂猪用来着。” “...你...”黎英睿刚想说放外屋,又想到了外屋的灶台和铁锅。想说放门外,又想到这房子紧邻着大道。 他叹了口气,妥协道:“你先出去。到外面去。” 肖磊知道他矫情:“我去亲戚家地里掰点粘苞米。你上吧,大的小的都行。上完别管,我回来倒。” “...行了,你去吧。”黎英睿从来没这么尴尬过。他刚才在王大伟家明明看到了卫生间,怎么到肖磊家就没了呢? 黎英睿提上睡裤,看着那半桶混着袅的洗发水,觉得刚才的澡都白洗了。 他郁闷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又出了门。 太阳已经下山,天边只余残霞。雨后的空气有点凉,空气里是泥土淡淡的腥气。四下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连狗叫都没什么精气神,远远的,像是呜咽。 黎英睿站了好半天,才看到一个人影。是个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头子,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 他厌恶这种愚昧的打量,回身进了屋。脱了鞋躺在被褥上,枕着胳膊发呆。 在d城生活,倒还不觉得关里落魄。可一旦进了农村,那种人口流失带来的萧条感就变得十分直观。 村里的上县里,县里的上市里,市里的上省城。 可就算上省城,就业机会也很有限——国有企业绩效不佳,工商企业数量又少。 黎英睿想起董玉明的侄女。 这种就业环境下,催生出一种「有上顿没下顿」的不安。有关系和门路的,千方百计想进政府机关。工资虽少点,但毕竟「旱涝保收」。这就导致政府部门人满为患。 而只有正式编制的才有财政拨款。超编的冗员,就得单位自己想办法。行政单位能想出什么办法?无非就那么两招,左手收费,右手罚款。 本来就少的工商企业,还要再度承担行政部门的搜刮。经营成本上升,资金周转困难,这就使得能够生存下来的企业数量进一步减少。 官比商大的地方,外资怎么敢进?而没有外来资本的注入,营商环境只能持续恶化,最终导致了‘投资不过山海关’。 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圈。仅凭他一人就想要打破这个圈,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虽说如此,但支撑黎英睿跋涉的是另一句话:蚍蜉不可撼树却能撼人心,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 【作者有话说】 我叫李英蕊。男朋友是农村的。第一次跟他回家过年,坐了30几个小时大巴,下车走了4个小时山路才到。那天我还穿着丝袜超短裙,高跟鞋都崴折了。 我家人死活里不同意,说嫁过去遭罪。可我真的好爱他,他对我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公主:你去医院照个脑ct吧。) 公主心里有江山,磊子追妻路漫漫。 当一个人有着丰富的自我世界时,仅凭‘我耐你,我要跟你一生一世。’真得很难打动他。 磊啊,还是那句话。加油嗷。成长嗷。起码你得明白公主到底想干啥,才能把劲儿使对地方啊。 第61章 第41章 过了半个来小时,天都黑了。肖磊这才拎着一大堆东西回来。 苞米,鸡蛋,豆腐,小半瓶豆油,还有一条大鲫鱼。 黎英睿惊奇地看他:“你抢劫去了?” “刚才搁大伟家,瞅你没吃两口。”肖磊收拾着袋子里的东西,“这鲫鱼今天人现钓的,给你孬点鲫鱼汤。” “附近有河?” “从这儿骑摩托二十分钟,大岔子河。” 家里的菜刀已经锈了,肖磊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刀。 黎英睿看着那小拇指大的刀片儿,笑着问道:“后半夜能吃上不?” “不搁刀刮鳞。”肖磊从兜里掏出来个长芽的破土豆,斜着削了一半儿,顺着鱼尾往下推。鳞片成片成片地掉,没两下就光溜了。再用小刀在鱼的头尾各划一道,一边拍鱼身一边薅腥线。 “这什么原理?” “没啥原理。土豆,萝卜,硬实点的都能整。” 烧火和鱼腥的味道混合,让黎英睿有点犯恶心。但他就是不想走,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肖磊干活轻快敏捷,带着股赏心悦目的利索。 憨帅可爱的小伙子。从原始和自然里跑出来的小伙子。 晒黑的麦色皮肤,壮实的腱子肉,野性的单眼皮。健康、活力、青春、男人味儿。不带半点的矫揉造作或故弄玄虚,只有蓬勃的生命力。 “我倒是喜欢鲫鱼。”黎英睿情不自禁地搭话,“不过家里人口重,都让保姆红烧,鲜少能喝到鲫鱼汤。” 肖磊舀了一勺水洗鱼:“鲫鱼汤不是东北菜,一般人家不做。要不你口淡,我也寻思红烧来着。” 有肉感的嘴唇一张一合,暖融融地在黎英睿心尖上吮着。 讨好他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一个能像肖磊这般让他安心——他知道他不为回报。 肖磊把鱼收拾干净,拿起窗台的空烟盒撕了一块。打火机燃了扔进灶台,起锅热油。 鲫鱼一进锅,响起一阵放鞭炮似的喜庆动静。等鱼皮煎到两面金黄,下入姜块和北豆腐,再加入没过鱼的滚水。 “孬个十来分钟就成了。”肖磊抬头问他,“吃不吃粘苞米?” “七月就有糯玉米?” “这种叫六月鲜,早春种。夏天收完还能再播一茬。”肖磊三两下把玉米皮掰掉,“呼着吃烤着吃?” “蒸吧。” 肖磊拿了两个大竹筷子架在铁锅里,摆了两根玉米上去。下边儿炖鲫鱼,上边儿蒸苞米,一锅两用,标准的乡下吃法。 黎英睿口淡,肖磊只放了点酒和盐。特意把鱼处理得很干净,又洗了好几遍,一点腥味儿都没。 俩人盘腿坐在炕上,喝着热乎乎的鲫鱼汤。吃高兴了,黎英睿又倒了两杯梨酒:“陪我喝一杯。” 刚才在王大伟家,因为肖磊要开车,一口都没动。他接过黎英睿递过来的纸杯,闻了闻,仰头喝了一大口。 咂了两下嘴:“甜滋儿的,像饮料。” “悠着点,自酿酒的度数一般有20%。”黎英睿也跟着抿了一口,“你喜欢喝什么酒?” “不知道。”肖磊实话道,“就喝过啤的。” “什么啤酒?” “淡爽儿。” “那才是饮料。”黎英睿笑笑,“雪花的淡爽啤酒是专门为酒量不好的人设计的,酒精含量只有2.5%。” “黎总知道得多。”肖磊也笑了笑,“我嘴壮,尝不出什么好赖。” “别叫黎总了。叫睿哥吧。左右明天以后...” “那是明天以后。”肖磊垂眸看着纸杯里的酒,打断了黎英睿的话,“今儿是今儿。先下,你还是老板,我还是保镖。” 纸杯里的梨子酒,呈潋滟的琥珀色。 肖磊最喜欢琥珀色,因为那是黎英睿瞳孔的颜色。是麦芽糖的琥珀色,也是灭蚁灵的琥珀色。 黎英睿握着纸杯的手顿住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小肖。你讨厌我吗?” 肖磊摇摇头,要和他碰杯:“这仨月,我工作没做好,给你添了不少堵。黎总,我敬你一杯。” “我说过,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黎英睿收回手,不肯和他碰杯,“我不是撵你走,只是觉得你该选择更广阔的天地。” 肖磊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选什么天地,是我自己操心的事,不是黎总操心的事。” 他的眼尾很红,分不清是醉酒、愤怒、委屈、还是伤心。 明明将他赶走,却又要冠冕堂皇地解释。只准他讨厌自己,又不愿自己记恨于他。 黎英睿这人,实在是太讨厌了。可更讨厌的是自己这心。这爱上黎英睿的心。 黎英睿缓缓垂下了头。半湿的额发帘子似的耷拉着,挡着他一半表情。 “鸣鸣也这么说过。”他晃着杯子里的酒,口气怅然,“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他自己的事,跟谁在一起也是他自己的事。不关我事。” “这的确是他自己的事。”肖磊道。 “你也觉得我手伸太长了?”黎英睿辩解道,“可孩子就像树苗,家长有责任把多余的树杈剪掉。” “你觉的同性恋恶心,所以这是多余的树杈。”肖磊认真又郑重地否决道,“但我不觉得。” 黎英睿没说话,喝了口酒。拄着脸颊思考了一会儿,抬起眼笃定道:“小肖,你不老实。你根本不喜欢女孩儿。” 第62章 肖磊怔了下,错开眼神:“...我不知道。你那么问。” “男人是滋味儿更好吗?”黎英睿抬手指了肖磊一下,苦笑着摇头:“你们一个两个的。鸣鸣,你老板,段立轩...” 可能有点醉了,黎英睿不仅说话不再遮拦,就连神态和姿势都变得放松慵懒。支起一只腿,坐在凤凰牡丹的大花被子上,裸露着大片的胸口。 屋里就点了个钨丝灯泡。昏黄的光融化在他身上,像一汪汪琥珀色的枫糖浆。浮影薄纱的睡衣,清楚地透出他的身形。 肖磊猛地把他扯过来,眼睛饥渴地往睡依领子里扫射。 “试试?”他沙着嗓子问。 黎英睿的肚脐猛缩了下。纵向闭合的肚脐,像个小小的数字1。肖磊从没觉得,一个人的肚脐也能色到这种程度。 他重新掀起眼皮,用直白火热的,充满欲念的眼神和黎英睿对视。再一次地问:“试试?” “试什么?” “男人的滋味儿。” 黎英睿撇开脸,故作镇静地笑了笑:“是你试我还是我试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猛地掰过了脸。 紧接着热乎乎的嘴唇儿贴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断在这里是不是有点缺德? 嘿嘿,宝们下周四见!(冒了一把坏水儿,好开心) 第42章 肖磊不会接吻,只是强迫两人的嘴紧紧贴着,像粘开胶的鞋底。足足粘了五六秒,才松开了手。 “怎么样?”他喘着粗气问。 “什么怎么样?”黎英睿面无表情地看他。 “...跟男人亲。” 黎英睿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儿。而后笑得更开了,肩膀一抖一抖。 肖磊跪在他跟前,满脸通红。虽说酒壮怂人胆,但两人还没到醉的地步。他既然敢亲黎英睿,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被辱骂,被鄙夷,被扇嘴巴子,他都没话。 可他万万没想到黎英睿会笑。这让他慌乱、难堪。 “你笑什么?” 黎英睿歪头看了他两秒。扣上他的后脖颈,重新吻了上来。把他下唇锁在双唇中间温柔地碾,又伸出蛇尖扫。 亲罢凑到他耳边,吹了口热气儿:“这才叫接吻。” 肖磊愣了两秒。随即胸腔大力地鼓了一下,发狠般钳住他的胳膊。 像被叼住动脉的鹿,黎英睿往后一折,沉沉地栽过去。 后背是滚烫的炕,脸上是湿热的风。血液一股股的,沸腾着从心脏里迸出来。 黎英睿多少年不曾和人深吻。意乱情迷,神智涣散,像泡在酒缸子里做梦。 溺着,醉着,昏沉着。 直到肖磊双手卡上他的脖颈,摁上他的喉结。 本能的恐惧倾灌而来,黎英睿使劲一偏头,打断了这个吻。 “差不多行了。起来。” “再教我点。”肖磊的眸子闪闪发光,呼吸重得像抽水泵。小麦色的皮肤下,肌肉块不受控制地抽搐,水波似的荡。 黎英睿眼睛往下一扫,意识到逗大劲儿了。一把推开肖磊,作势要跑。 刚跨到炕沿,就被从后一个锁喉,卡着脖子给抡被子上了。 肖磊跨在他褪边,压住他两只手。直勾勾地看着他,嗓子低得像野兽的呼噜:“黎英睿,教我。” 这要吃人的架势一出,黎英睿彻底后悔了。 他的确对肖磊动了情,也生了色心。但说到底,他只想暧昧两下而已。不咸不淡地碰碰嘴唇儿,再借着酒劲儿糊弄过去。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敢来硬的! “起开!找别人教去!” 肖磊往前坐了坐。脚丫子叉在他脚踝内侧,使劲儿往外一掰。 黎英睿大惊失色,急得破了音儿:“肖磊!!我警告...唔嗯!!”警告无效。 肖磊早就这么做过了,在每一个深夜的梦境。但梦里的黎英睿是模糊的。没有男人的东西,也没有女人的,只有一片滔滔的白。 肖磊记得,自己在梦里叫他小英哥。可能是陆昊那句睿哥让他嫉妒,就总想叫点不一样的,叫点只属于他的。 “小英哥...” 这声‘小英哥’,让黎英睿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呆愣愣地看着棚顶,颤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肖磊埋在他颈窝里,用充满欲念的声音重复:“小英哥。” 黎英睿一个激灵,鱼似的打了个挺。紧接着他被巨大的喜悦淹没,像是坠落进通往异世界的镜面。 他一直觉得,除了黎先生、黎总、睿哥、爸爸、大哥这些称呼以外,自己还应该存在个什么。 那是他作为人类缺失的部分,是拨开层层伪装与枷锁的部分,是原始的、本能的、他一直拒绝却又无比渴望的部分。是…小英哥。 其实小英哥在看到肖磊的第一眼,就有点儿喜欢他。喜欢他身上那股憨纯野性的男人味儿。 让他呆在自己办公室,拿自己最宝贝的茶叶招待他。纵容他的无礼冒犯,借口定西服约他出来,放心地让他和闺女独处。 这些好感的种子,曾经被深深埋在土里,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可在冯康那件事以后,毫无准备的,种子竟然破了土。 想见他,想看他,想摸他的短发茬。想他滚烫的体温,想他洪重的声音,想他那双清澈见底的小狗眼睛。 第63章 想。不受控制地、无孔不入地想。 但小英哥越想勾引肖磊,黎英睿就越要推开肖磊。 他用‘黎总’的身份捆绑自己,用否决黎建鸣的性向来否决自己,甚至不惜用离别来断念。 可最后一刻,他又开始不舍。用「反正就要分开」做借口,一步步地将底线后撤。 汹口袭来一阵凉意,肖磊在解他的睡衣。 黎英睿一把抓住肖磊的手。 两人对视了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地喘气。 肖磊猛拍开他的手。 黎英睿闭上眼睛,激烈地倒着气。他觉得自己像一颗熟透的桃子,身上爬了好多小蚂蚁,痒得难受。 皮肤在痒。喉咙在渴。胸口在紧。 他颤手摸上了那结实的麒麟臂。从胳膊摸到熊口,在那厚实的、富有弹性的胸肌上抓了一把。再往下,是块块饱满的腹肌,还有...他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叹了一声。 这样一具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散发着健康热气的年轻身体,这样一个英俊赤诚的乡下小伙子,这样一只没有沾染世俗、干净纯真的小兽...这是他真正渴望的东西。不是婚姻,不是好女人,不是有利益交换的关系。是本能,是激情,是从生命里迸发出的喜悦,是...肖磊。 肖磊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又渴又怯地看他。 黎英睿搂住肖磊的脖颈往下压,两人额头相贴。 “我可以教你。但有三个条件。” 肖磊现在别说三个条件,就黎英睿要把他血吸干,他都能点头。 “第一,都听我的。第二,不准啃咬。第三,明早就忘。”他拍了拍肖磊的后脖颈,“小狗,你听不听话?” 肖磊呼哧带喘地答应:“你的话...我都听...” “很好。” 牡丹花从被面上延烧出来,轰轰烈烈地开。大红的,大绿的,艳粉的,雪白的...强烈的色彩对比让人眩晕,如一场亮烈灼热的梦境。 迎面吹来了潮热的风,吹得花海簌簌直响。 【作者有话说】 十万字了,恭喜磊子成功二垒。 因为审核没过,这是改后的删减版。所以我真的不太爱在佩写感情戏,纯浪费时间。 第43章 黎英睿体力不好,肖磊又禁不住他勾。这梦境来得快,完得更快。 肖磊刚回魂儿,就迫不及待地要再战。从黎英睿身上滚下来,拍了拍他后背:“喂,黎英睿,再教一回。” 回应他的只有绵长呼吸——睡着了。 肖磊郁闷了会儿,又不甘心地在他身上乱拱,还照着辟谷单子咬了一大口。黎英睿不耐烦地哼唧一声,翻身蜷成了一团。 肖磊只好放弃纠缠,扯纸给他擦大煺里。擦完后盖上被子,从后抱住了。抱了一会儿,又觉得心痒痒。 刚才晶蟲上脑,黎英睿说那三个条件的时候,他根本没深合计。这会儿再一细琢磨,发现个不得了的事儿。 不准汊……男的能...?!! 他从炕头摸到手机,抖着手摁键盘。 屏幕的微弱蓝光下,他眼仁亮得像两大滴酱油。经过半分钟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究是没控制住自己。转到黎英睿这边儿,顺着凸起的脊骨往虾滑。 触到的那一刻,他兴奋地直哆嗦。就像是得到了武林秘籍、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而梦里的黎英睿,也褪去了滔滔的白,豁然清晰了起来。──黎英睿是被鸟叫醒的。不知道什么鸟,‘刮呀’‘刮呀’的,吵得闹心。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粉皮墙恍了会儿神。 随着记忆回笼,他的脸色也蓦地凝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慌慌张张就往炕梢爬。手刚勾到底裤,门帘被掀开了。 肖磊光着膀子,手里拿个纸杯。俩人对着愣了两秒,黎英睿眼睁睁看着肖磊脸红了。 “晾了杯温水...”肖磊别开视线,“给你漱口。” 黎英睿把底裤勾过来,三两下套上了。故作平静地道:“放这儿吧。” 肖磊放完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你…难不难受?” “没有。”黎英睿套上衬衫,“你先出去。” “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直到肖磊出去,黎英睿才卸了力。照着自己的大腿捶了几拳,又瘫炕上发了会儿呆。 他从前一直觉得,酒后乱姓是煞笔干的事儿。那种痛快五分钟后悔一辈子的事,他不会干。 但今天他发现,他高估自己了。这人,尤其是男人,只要心里稍微有那么点小火苗儿,酒劲儿一上来,就有可能变成燎原之火。 他不该跟肖磊独处,还喝酒。可他没想到肖磊是gay。早知道肖磊是...哎,事后诸葛亮。 左右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问题是如何善后。 给封口费?不行。那小子跟钱有仇,说不定能把自己打死。 负责?怎么负责?跟肖磊处对象?他疯了才这么做。那怎么办? 黎英睿心事重重地穿好衣服,垮着脸走到桶跟前。刚要拉裤链,又到门口往外看了眼。 肖磊在灶台前蹲着,正往坑里扔柴火。 “你去外边呆会儿。”黎英睿别扭道。 “我不看,你上吧。” “那不也能听着。出去。” 肖磊把手里的柴火棒子一扔,起身出去了。 第64章 水声停了,黎英睿拿纸巾吸了下。看着上面晕的血丝,叹了口气。 刚要把纸扔了,又找不到垃圾桶。在屋子里转了一大圈,只得拉开门问:“纸巾扔哪儿?” 肖磊正在院子里压水井,回头说了句:“扔桶里。” 黎英睿脸皮抽了两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肖磊抿嘴笑了下。要别人这样儿,他肯定觉得有毛病、b事儿多。可黎英睿这样,他就觉得真娇,真可爱,真想亲死他。 肖磊兑了盆温水,进屋放到炕梢:“先洗脸,刷牙的漱口水直接吐盆里。”说罢拎起桶出去了。 黎英睿站在炕稍洗脸刷牙。漱口水刚吐出去,就听门哐当一声。 “黎英睿!!”肖磊白着一张脸摔进了屋,“你尿里怎么带红?!” 黎英睿擦着嘴,漫不经心地道:“肾有点炎症。” “你不就哮喘吗?”肖磊急得声音都在颤,“肾怎么还有毛病?” “一点小毛病,不碍事。”黎英睿说道一半,又扭头对肖磊道,“这事不要说出去。” “我不走了。”肖磊冲过来抱住他,脸埋进他的颈窝,“黎英睿,你把我留下。我不惹你生气了,我好好照顾你。” “昨晚我喝多了。发生了的,也就发生了。”黎英睿掰开肖磊的手臂,从他怀里跨出来,“但你别往里陷,把它忘了。我们之间的缘分,按照约定,就到今天。” 肖磊被这话劈焦在原地。哑巴似的张了张嘴,有什么要挣扎着出来。但在声音之前,眼泪先出来了。 黎英睿走过他,把毛巾扔进打开的行李箱。 肖磊扭过头,抖着嘴唇问:“你不喜欢我...还跟我尚床?” “那算什么尚床。”黎英睿拎起西服夹克抖了抖,穿上了。转过身冷静又绝情地道:“我昨晚跟你提了三个条件。前两条你做到了,这很好。但最重要的是第三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肖磊看了他半晌,斜嘴笑了下。一大颗浑浊的眼泪,在下巴颏儿上摇摇欲坠:“合着我搁你心里,就篮子大的事儿呗?” 黎英睿也笑了下:“倒也没那么大。” “行。”肖磊使劲儿瞪着眼睛,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继续破裂,“我知道了。” “收拾收拾。”黎英睿掀开门帘走出去,“我去车上等你。” 回程的路上,黎英睿没有坐副驾。时而点着笔记本处理工作,时而闭目养神。 肖磊也不说话,默默地开车。只是眼睛很红,像得了炎症。早上六点出发,十点就停进了银泰大厦。 肖磊率先下车,把黎英睿的箱子拿出来。刚要往公司走,黎英睿说道:“箱子给我吧。” 肖磊顿了下,把箱子手把递给他。 “这三个月辛苦你了。”黎英睿把箱子滑过来,“早点回家,和家人好好道别。在非洲注意安全,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联系。” “得了吧,你就没一句真话。”肖磊苦笑了声,“还联系,不到晌午你就得把我拉黑。” “不会。”黎英睿耸了下肩膀,“不管你信不信,这句是真心的。” “走了。”肖磊拎起背包,掏出个小盒子抛给他,“别太拼命,酒少喝。” 黎英睿接住盒子看了眼,是个gps定位手环。 “送我的?”他问。 “车祸凶手还没抓着。”肖磊把背包跨到肩上,“我连了银拓的网,你要出事,值班室警报会响。要赶上郭亮不在,别人也能顶上。” “别人是你吗?”黎英睿脱口而出。 肖磊看着他,嘲讽又苦涩地问:“你说呢。” 黎英睿后知后觉说了蠢话,假笑了下,“谢谢。” “那我走了。” “保重。” 肖磊率先转过身,大步地往出口走。黎英睿看了他一会儿,也转过身,推着箱子往楼里走。 肖磊听到身后行李箱的哗哗声,心脏猛地一缩。他扭过头,带着哭腔喊到:“黎英睿!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黎英睿的脚步顿了顿,但到底没有回头,继续往前去了。修长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进明亮的门洞里。 【作者有话说】 黎英睿就像提裤子不认账的渣男。 第45章 “黎总!”小苏端着杯咖啡,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黎英睿迷茫地看了她两三秒,微微点了个头。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电梯也没来。小苏往摁键上看了眼,发现压根儿没按。 她伸手按了下,又悄悄瞟了黎英睿一眼。 黎英睿这才回过神,抱歉地笑了下:“犯迷糊了。”可这话一说,还不如不说。嗓子跟用砂纸磨过似的。 “黎总,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小苏担心地问。 “有点。”黎英睿把箱子递给她,“帮我拿上去吧。我去买杯咖啡。” 去咖啡店呆坐了一会儿,还是调整不好状态。他索性推开大楼的安全通道,往上爬楼梯。 一般来说,徒步上23楼需要25分钟。商业用楼的层高大,给自己打个折扣,算50分钟。 他只给自己50分钟。 这50分钟里,把心上这股黏黏糊糊的东西摘干净。等上了23楼,他就回到黎英睿,那个不认识肖磊、不知道小英哥存在的黎英睿。 他绝不可以和肖磊在一起。各种意义上都不可以。女儿的教育、家庭的压力、外面的闲言碎语、被敌人拿捏的软肋把柄、付出感情的高昂成本、还有他和肖磊之间的巨大差异──年龄的,思想的,身份的,理想的,家庭的...太多太多,就像这无穷无尽的楼梯。 第65章 等爬到18楼,他是转得头晕眼花,直不起腰。两腿麻痹,跟假肢似的。 那他也没停。从提包里摸出氧气瓶,一边吸氧一边爬。 其实黎英睿这人,心理上多少带点病。用他爹的话说就是:「别的能耐没有,就会逼自己」。 说得难听,但这就是黎英睿的成功秘笈:鞭笞自己,控制自己,将自己百炼成钢。 他少年时期,曾是象棋的狂热爱好者。狂热到什么地步呢,周末泡在棋摊上不说,就连平时上课都不听。大晚上不睡觉,钻被窝里看象棋视频,还抄了一大本棋谱。 上高中后,家里安排他去美国读大学。学校是他干爹给选的: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这个学校就业好,性价比高,但申请难度非常大。国际学生的录取率只有30%,分到这边的名额也就一百来人。 黎英睿成绩不错,但算不得出类拔萃。考入北卡,对他来说不太容易。而对象棋近乎沉迷般的喜欢,严重影响了他的成绩。在一次糟糕至极的月考后,他的象棋老师跟他说:要把事情做好,就不要沉迷下棋。 黎英睿想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他砸了棋盘,烧了棋谱。直到考入北卡,都不曾再下过一盘。 长大后,他的强迫症愈演愈烈,简直像是得了人格分裂。哪怕是「恐惧」和「喜欢」这种人之常情,对他来说也好似洪水猛兽。有恐飞症,就半个月飞八趟,硬生生把自己逼脱敏;一大桌美食,爱吃的绝不多夹,就连他爹都不知道他究竟爱吃啥。 而就是这个最擅长自控的黎英睿,昨晚居然没控制得住。这让他感到耻辱,甚至开始自我体罚──和小十岁的保镖发生同性关系,还是丁家领来的人。 黎英睿你真够可以的。这身体上的痛,就让你长长记性,看下次还敢不敢做这等蠢事! 等爬到23楼,他一屁股摔到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呛咳,足足歇了二十分钟才爬起来。 拍拍身上的浮灰,把汗涔涔的头发往上一推。整理好衣领,再吸上一大口氧气,而后摆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进了公司。 刚走到办公室,就看见了小苏桌上的笔记本。贴着便利贴,写着‘转交郭亮’。 黎英睿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顺走本子。小苏看了看他的背影,到底没敢问。 黑色的皮面本子,烫印着睿信的logo。这是肖磊步数大赛夺冠时,他给的奖励。 说起来从那次以后,肖磊就再也没参加过了。不知道是那五千块把他给吓怕了,还是为了礼让别人。总之心地是可爱的。 150页的本子,写了一大半。肖磊没上过几天学,字写得磕碜。歪歪斜斜,又大又松。 其实黎英睿的字也不行。他手速跟不上脑子,连得厉害。远远看过去,潦草得像笔拉稀了。上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还特意给他起了个外号:颜良文丑。 黎英睿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倒是又多了一个相似的地方。 肖磊的字虽丑,但没有涂改,像是誊抄的。第一页还做成了目录,什么内勤、外勤、酒局、例行检查、身体状况、格外注意...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本子,他都不知道肖磊做了这么多事。 每次开车前,检查油箱、座椅、刹车、轮胎、方向盘;办公室门口的摄像头,每天下班前都快进看一遍;碎纸机和打印机散热性差,每天定时检查温度,保证人走电断…… 林林总总不厌其烦,甚至连他的制氧机都要天天检查,怕用的时候出问题。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小苏姐,肖磊说给我留了个本子,您瞅见没?” 黎英睿抬起脸,就见郭亮正和小苏说着话。 客观来讲,郭亮的确比肖磊看起来更‘机灵’。穿着合身的黑西服,像专业商务人员。言谈举止也稳重,没有强烈的存在感。 不像肖磊,白背心迷彩裤,跟谁都爱答不理。 要一开始他有得选,他铁定选郭亮。可如今,倒莫名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境了。 小苏看了过来,黎英睿递给她一个眼神。 “哎呀,我没瞅着呀。他说放哪儿了没?” “他说放您桌上了,”郭亮客气地笑了笑,“那我再问问他吧。”---尼日利亚拉各斯。 d城位于暖温带,有明显的春夏秋冬。而尼日利亚位于热带,只有旱季和雨季。1月初的正午,气温高达30度,空气干燥得厉害。 肖磊从塞斯维尔安防的训练场上下来,拎起水壶灌了半升。 塞斯维尔安防,是尼日利亚的一家本土安防公司。 受限于法规及司法管辖的属人原则,国内注册的私营安保公司,在海外无法合法持枪。但在这个打枪跟放屁一样的地方,没枪干不了安保。 丁凯复与当地企业签署合作,表面上说提供安全咨询,实际也就是为了持枪。安全官都雇当地黑哥,只有小部分的管理人员会从国内派。不过国内有相关经验的人才太少,一开始都是丁凯复亲自过来出差。 但这半年,丁凯复只顾着余远洲,实在懒得管别的洲。非洲这边的业务,只挑大头把控,其余都放手给各地总管。 拉各斯的总管今年四十九,身体已经跟不上了。天天跟总部要求来个接班的。丁凯复不胜其烦,却又无人可用。正好赶上肖磊被黎英睿退货,他就索性废物利用,让总管当接班人教。 第66章 丁凯复是个大方的领导,但绝对算不上好领导。把肖磊连升两级一脚踢来,表面是委以重任,实则就是不闻不问。可一旦出了问题,就要‘拿你是问’。 环境艰苦,没有娱乐。语言不通,任务繁重。幸好肖磊本性勤奋,没被这老灯子逼疯,反而成长得非常迅速。 从一句鸟语不会,到现在无障碍交流。从听别人指挥,到指挥别人。从指挥低单价低风险的,到指挥高单价高风险的。 而随着他的进步,收入也水涨船高。虽然工资不变,但每一趟活都有补助和奖金。 上个月他负责的一张大单结算,直接下了十万。肖磊拿这钱在国内重新租了房子——宽敞明亮的电梯楼。肖莹和朱有路都有了独立卧室,在视频电话里兴奋地直叫唤,说要带同学回家玩儿。 肖磊觉得现在的日子充实、高效、有奔头。不像在国内当保镖那段日子,闲、迷茫、有劲儿没地儿使。 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理解黎英睿了。 一个人的世界,就好比一杯水。曾经,黎英睿那杯满,而他这杯少。同样的一滴墨进来,黎英睿那杯色浅,他这杯色深。 这滴墨,就是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 有些事情,经历时是一个滋味儿,事后再琢磨,又是另一个滋味儿了。 无论是步数大赛的那五千块,定制西服,把孩子交给自己,还是跟自己在老家住那一宿,都表明着黎英睿的真实想法——他对自己有点意思。 只不过黎英睿的世界太大、太忙碌了。所以这点小小的好感滴进去,一下子就给稀释没了。 肖磊知道黎英睿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但他还是一根筋的、不知死活地暗恋着人家,隔三差五就找郭亮打听。一开始因为找不见本子的事儿,郭亮还跟他有点别扭。后来他重新打了一份发过去,俩人才冰释前嫌。 肖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国内的早上了。照例去骚扰了一下郭亮:“上班儿没?” 对面秒回:“给黎总送闺女。” “就你自己?” “黎总也在。” 肖磊松了口气:“我下周回国。” “接你去呗,一堆儿吃个饭。” 【作者有话说】 郭亮:磊子?那是我好兄弟。 肖磊:亮子?那是我摄像头。关于学历:整个系列最聪明的是陈妹妹。他学习有多好呢,重点高中一千来人,轻松进前五。 其次是芋圆粥,大概能排个三十左右。粥数理化奔着满分打,但文科一般,属于偏科型天才。 而黎公主,他不是那种学霸或学神。他的成就主要分仨部分:钞能力、懂人情、逼自己。 鸣鸣,和晶晶差不多,能排个三四百,不好不坏小乖乖。小乔是没条件,不能欺负他。 至于剩下的,什么丁狗奶超儿甜甜,都属于垃圾:会背诗的垃圾,会英语的垃圾,以及易燃垃圾。 (甜甜:???) 第46章 肖磊取了行李,一出门就瞅见了郭亮。 穿着黑色派克大衣,在人群后蹦着挥手:“哥们儿!!这儿!” 肖磊就近跨过围栏,冲他笑了下:“好久不见。” “咋穿这么少?昨儿d城刚下的大雪,现在外边儿嘎嘎冷。” “拉各斯没冬天,我也没带冬天衣服。” 郭亮拎过他手里的编织袋,在他后背上亲昵地摩挲两下,“走,吃饭去,吃饱了就热乎了。” 俩人在市中心找了个烤肉店,等上菜的功夫,郭亮掏出个念珠串递过来:“哥们儿,这你拿着。” 肖磊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念珠表面布有均匀的黑点,每一颗都有一个凹圈。 “这什么的?”他问。 “菩提子。”郭亮头头是道地解释,“当年释迦牟尼佛,不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的么。” “贵不?”肖磊不懂文玩,只怕欠人情,“贵我不要。” “不贵。这叫星月菩提,是黄藤的种子。东南亚那边儿叫红藤子,这种树都拿来做家具。但你也别当坏玩意儿,这是正经受过香火的。” “谢谢。”肖磊三两下绑手腕上了,又搓着来回打量,“搁哪儿求的?” “大悲寺。那块儿贼灵,老多人来还愿了。本来寻思让黎总也去求求,一直没机会说。” 肖磊搓念珠的手顿了下:“黎总不能信。” “我瞅他那样儿也是。但有些事儿,不信不行。”郭亮前倾身子,压低声调道:“我总觉着,黎总身上带点不好的东西。” 这话肖磊不爱听:“能有啥不好的东西。” “哎你别不信。就这小半年,我都提心吊胆好几回。”郭亮起开啤酒瓶,给肖磊倒了一杯,“去年10月底,我跟黎总去x县一工厂。搁车间里瞅半道,黎总说要去洗手间。这人前脚走,后脚车间就爆炸了。后来查说是产品泄漏。” 肖磊没说话,垂眸盯着杯里的啤酒。无意识地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还有啊,就前两天,黎总从酒局下来,说要回公司。刚躺下就开始上不来气儿,吸药也顺不出来。我就给他拿制氧机,艹,这玩意咋点都不着。后来紧着给送医院了,医生说是过敏。你说黎总卧室哪儿来的过敏原?我就到处找啊,把他那床单被罩都送去检查了,后来检出了动物皮屑。我就纳闷了,那黎总床上也不可能有动物上去蹭啊。后来你猜怎么着?查出来源头在吴嫂那电瓶车上。不是有挡风帘子么,冬天小猫找暖和地方,总钻帘子里睡觉。吴嫂裤子上估摸就蹭上了猫毛,收床单前儿又蹭床单上了。”郭亮把烤肉夹到碗里,当啷一声扔了夹子,“你就说他这命脆不脆吧。” 第67章 “制氧机怎么点不着?你有没有天天检查?”肖磊问道。 郭亮怔了下,抬眼看向肖磊——沁了一脑门的毛毛汗,溜溜地往眉毛里淌。 他知道肖磊在乎黎英睿,所以上赶着说了这么一大堆。虽说肖磊和自己不是一个业务线,但毕竟比自己官大两级,算别部门的领导。而且公司传言说丁总相当器重他,两人私下常有联系。如果肖磊愿意跟老总提两句,那自己岂不也有机会平步青云? 可他没想到肖磊角度如此刁钻。注意力不在他如何机智地查出过敏原,而是指责他为什么没天天检查制氧机。 谁能天天检查那玩意儿啊,又不是有强迫症。 郭亮眼神躲闪了两下,模凌两可道:“谁寻思那玩意能坏。” 肖磊没吱声,皱着眉思考起来。 4月,有人往黎英睿的车油箱里倒胶,导致刹车失灵;6月,莫名冒出个冯康把黎英睿气犯病,生死一线;10月,车间发生爆炸,黎英睿堪堪逃过一劫;12月,流浪猫毛屑诱发哮喘,制氧机故障。 这么高频率的和死神擦肩而过,到底是命大还是命薄? 虽说肖磊也信点鬼神仙佛,但在黎英睿的人身安全上,他并不想用这些东西来搪塞。而经过这半年的训练,他作为安全官的直觉已足够敏锐。 他几乎可以肯定,有人要杀黎英睿。而且作案手法一次比一次巧妙,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又一场的巧合。 想到这里,他彻底坐不住了:“黎总这周什么安排?” “明儿晚上有个酒局,”郭亮见他没有迁怒,稍稍松了口气,“后儿去l县出差,大后天跟万辉银行的人打球。” 肖磊掏出本子,摁下油笔:“酒局在哪儿?几点?去l县从哪儿走?几点?几个人?” “酒局搁金鹿,八点。后天早上十点走,我一个,老赵一个,董总监一个,总共四个人儿。” 肖磊认真记下:“我临走前给黎总一个定位手环,他用着没?” “用着的。”郭亮又打量了他两眼,实在是没憋住,“哎你对黎总这,这到底啥意思啊?” 肖磊掀起眼皮看他:“啥啥意思?” “啧,咋说呢。”郭亮喝了口啤酒,斟酌了下措辞,“要黎总是个女的,我都寻思你看上人家了。” 肖磊把本子合上,坦荡荡地看着他,“你寻思得对。” 这直球把郭亮给造懵了:“...啊?” 肖磊没多解释,只是夹起一片五花肉放到烤盘上。大油着了火,噌一下窜起来半臂高。 郭亮缓过神,小心翼翼地道:“我说哥们儿,黎总可是有闺女的。他还那么大个老板...” “我没别的心思,就想护他平安。”肖磊把那块燎糊的肉放碗里,就着一大口米饭吃了,“这事儿你听了就过,不要到处说。”----两日后。 黎英睿扣上笔记本,打了个哈欠。抖开小毛毯盖上,偏头看向窗外的天。 冬天的正午,太阳像个昏黄朦胧的小灯球。高速公路外是一片片萧条的苞米地,盖着松软的积雪。 “没什么车。”他喃喃道。 “没到时候呢。”副驾上的董玉明接话道,“等过小年儿的,这人才能多。” “今年几号春节?” “8号。” 黎英睿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过年小狗会回来吧。回d城吗?还是回镇江? 他犹豫半晌,还是掏出了手机。在颠簸的屏幕上,看着一张照片。 沙土的训练场上,强悍威猛的年轻人正在爬绳。穿着黑色的半袖长裤,粘满浮灰。身后是硕大的夕阳,像一颗流油的咸蛋黄。 黎英睿滑大图片,移到年轻人的脸上。累得通红,耳垂上坠着一大滴汗。他拇指揩着那滴汗,轻勾了下嘴角。 这是他找了一大圈关系才打探到的,一点点有关肖磊的消息。 其实他一直在等肖磊的联系,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节日问候。可半年过去,别说问候,连条朋友圈都没。这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黎英睿不禁有点怨。临别那一回又是掉眼泪又是求机会的,好像多深情。可后来这一断,竟然断这么利索。比他还利索。 但他拉不下脸主动联系,只能山路十八弯地打听。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这么张照片。 “小郭,我瞅后面那比亚迪一直跟着。”董玉明忽然道。 “顺路吧。”郭亮道,“往l县走就这一条道。” “不对劲。”董玉明坚持道,“从公司楼底下就跟着了。” 黎英睿听到这话,收回了心思。警觉地扭头往后看。 脏兮兮的挡风玻璃,看不清司机的脸。戴着鸭舌帽和偏光镜,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是个壮硕的男人。 “一会儿进休息区了他要还跟着,今天折返。”黎英睿道。 “哎,好。”郭亮赶忙答应,“您要担心,我一会儿去问问。”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了休息区。郭亮刚把车停稳当,那辆黑色比亚迪就跟了进来。 “我去看看。”郭亮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路小跑过去。在车边儿哈腰说了两句话,又小跑着回来:“不是啥可疑人,也是去l县的,碰巧了。他过会儿就走。” 黎英睿稍稍放下心:“那就好。玉明,咱也去吃饭吧。” 第68章 这个休息站不大,没有连锁餐厅,只有个大食堂。黎英睿一看这环境就没胃口,只要了杯豆浆。喝完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郭亮撂下筷子:“我跟您去。” 黎英睿抬手示意他接着吃:“没事。” 郭亮犹豫了下,这时董玉明跟着劝了句:“让小郭跟着吧。”说罢给郭亮使了个眼色。 郭亮一看董玉明的眼神就明白了,这是告诉他必须得去。他忙站起来给黎英睿拎包:“是,走吧,黎总。没两分钟的事儿。” 俩人回来还没一会儿,郭亮又要去洗手间。像是吃坏了,匆匆把车钥匙抛给董玉明,几乎是捂着屁股跑的。 董玉明和黎英睿只好先回车上等他。没一会儿,就见那辆黑色比亚迪开出了服务区。 “这车走了。”董玉明纳闷道,“难不成还真是凑巧?” “往l县去就这一条高速。兴许是咱们敏感了。”黎英睿说道。 “也可能。”董玉明叹口气,“主要您最近出事得太频繁,我这有点害怕。” 黎英睿笑了笑:“放心,我命大。”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郭亮还没回来。 “蹲十五分钟了。”董玉明看了眼手表,“这小子食物中毒吧?” “也有可能没带纸。”黎英睿道,“这种小休息区,洗手间里都没有纸巾。” “不会撅腚等着呢吧。”董玉明拿起纸抽推开门,“我去看看。正好那辆比亚迪也走了。”说罢往厕所小跑。 黎英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犯困。打了两个哈欠,盖上毯子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中,听到驾驶位门的响动。 “没事吧?”他问。 没有回答。车内安静得可怕。 【作者有话说】 中午发了个鱼塘动态,一条评论也没。我寻思这可能是没法出去。 昨天今天都没在家,存稿之前都嘚瑟没了...不好意思啦! 董玉明给亮子使眼色。亮子:收到,明白! 董玉明给磊子使眼色。磊子:看不着。根本看不着。 第47章 肖磊昨天收到郭亮的消息,说老赵得了急性肠胃炎。今天的出差就他自己跟着,又当司机又当保镖。 肖磊有股不好的预感,借了辆破比亚迪,一大早就守到了银泰大厦门口。 九点五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玻璃转门里出来,步履匆匆地下台阶。 前面那个穿藏蓝西装,拎棕色皮包,臂弯里搭着件羊绒大衣。长腿蜂腰,英姿飒爽,像艘扬帆起航的大船。 肖磊看到黎英睿的瞬间,心脏像被攥了一把,紧接着眼底热了。 这半年,堪称他人生中最长的半年——他没有一天不想黎英睿。忙起来还好点,一到晚上,简直就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就听歌,可不管听什么歌,都像是苦情歌。共鸣得他想往脑袋上浇一瓶冰啤酒。 他最爱听的是张学友版的《听海》: “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 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 一边听一边抠墙皮,心里憋着一吨的委屈。 枕头边的墙皮被抠秃了,他索性就掉个头睡。眼瞅着头尾两片大陆越扩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片。 两片大陆是相遇了,可两颗心还离得老远。多少次他动了联系的念头,却又硬生生地压下。不联系,多少还有个念。要发现黎英睿把他拉黑了,他都得一蹶不振。 这压抑的暗恋,像南方的回潮天。不知不觉中,心上已长满了思念的苔藓。 想他。想见他。发疯似的想,一眼也成。哪怕就一眼,他那心也能见亮儿。 黎英睿模样一点都没变,还那么惊艳。垂头和郭亮说了两句话,矮身坐进了车。 黑色揽胜缓缓驶出,肖磊紧随其后。一边开车一边想,黎英睿在车里干什么呢。 看电脑吗?打电话?还是盖着那条钱毯子睡觉? 他身体还好吗?尿血咋样了?还天天吃那个破盒饭?没半点油水,身上的肉精薄。后腰细得没巴掌宽,底下那俩辟谷单子倒是挺圆...他就这么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想,眨眼间就跟到了服务区。刚把车停稳当,就见郭亮小跑着过来。 他把车窗放下条缝,摘了偏光镜:“亮,是我。” 郭亮瞅见他,如释负重地笑了:“就寻思是你。我说哥们儿,你跟得太死了。给黎总都吓着了。” 肖磊惊讶道:“他发现了?” “可不,说你要还跟就折返。要不你先去前头等着吧。” “你们啥时候走?” “我们吃个午饭,估摸十二点半走。” “那我十二点二十走。” 郭亮挥了两下手,跑回去复命。 不一会儿,黎英睿从车里出来了。披上羊绒大衣,扭头往这边看。 肖磊赶忙垂下脑袋。捱了十几秒再抬头,已不见人影。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来分钟,看到黎英睿再度从楼里出来,一路和董玉明说着话。 正说着,黎英睿又往这边看了眼。 肖磊见他害怕,连忙轰起车子驶出了服务区。看着倒车镜里越来越远的人影,心里酸丢丢的。 真想冲上去抱抱他,告诉他别害怕。不知道黎英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又会说什么样的话? 第69章 算了吧。他那嘴唇儿就像沾了血的刀片,惯常会说绝情的话。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把自己给伤得体无完肤。 肖磊打消了露面的想法,自嘲地苦笑两声。心道自己连上战场都不怕,却唯独怕黎英睿。这病秧子把他降得死死的,给一个眼神儿他都想原地立正。 就像丁凯复敢踹税务局长的腚,却不敢接余远洲的电话一样。那副卑微小心的损出,估计就算余远洲放个屁,他都得拿个塑料袋兜上吸。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生软肋。所以说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等拐上高速,肖磊点开黎英睿的定位,把手机夹到操作台上监控。 十二点半,黎英睿的定位开始移动。但没过多久,忽然拐下了高速。 如果要去l县,最起码还得再走一个来小时。这是要上哪儿去? 肖磊刚要给郭亮打电话,郭亮正好打了过来。 “黎总搁你那儿没?!”郭亮劈头问道。 肖磊心里咯噔一声:“不搁你车上吗?我看gps下高速了。” “我他妈上趟厕所儿,出来车没了!” 肖磊瞳孔猫似的缩了下,脸唰地白了:“董玉明在车上不?” “董总监在我边儿上。”郭亮吓坏了,声音颤着破音儿,“他才出来两分钟,车就没了。咋回事儿啊,黎总是不是...”嘟。 肖磊摁断通话,一脚油门踹到了底。——一阵巨大的冲击下,黎英睿猛地往前一耸,睁开了眼。 最先入目是岸边的杂草,还有一座盖着花圈的坟包。而后是一片浑浊的白碎冰,混着枯叶和塑料纸,飘在棕绿色的水上。 他正坐在车里的驾驶位,车子头朝下地来回晃,从小腿漫上一股刺骨的冷。 一低头,发现俩小腿肚都浸没在河水里。 他连忙解开安全带,直觉就要推车门。但电路系统已经泡短路了,天窗和车窗都打不开。他使劲儿撞了两下门,纹丝不动。 黎英睿环视一圈,想要找安全锤。发现原本放置安全锤的地方已经空了。但灭火器还在。 他拎起灭火器,狠命砸向侧窗。连续击打了五六下,连个小裂纹都没。 一般车辆落水能有五分钟的逃生时间,但黎英睿没这么多——普通揽胜后座较窄,他为了出行舒适度,专门买了加长版。大重量导致浸水速度很快,不过半分钟,车外水面已升到车窗。 黎英睿脑门沁出了冷汗,呼吸变得急促。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椅枕的尾端可以破窗。一把扔了灭火器,回手拔出椅枕,用尾部的金属叉敲击玻璃。但手滑窗滑,跟本用不上劲儿。敲了不过两下,他便没了力气。 就这十来秒的功夫,水已经浸没到胸口。整个人飘坐在驾驶位上,浑身针扎一样疼。羊绒大衣浸了水,像是钢铁的铠甲,沉沉地把他往水里压。 眼看车头要没,黎英睿只得放弃砸窗。费劲地脱下大衣,扒着副驾驶的靠椅蹬到后座争取时间。刚抓住后座椅背,车头全部没入水面。 他想放倒后排座椅从后备箱逃生,但开关浸在浑浊的冰水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极度的恐慌让他大脑空白,冰冷的河水迅速带走他的体温。 恐惧、痛苦、孤独与绝望。牙关激烈磕碰,心脏跳得像要爆开。水越浸越多,不多时浸到了下巴颏。手脚已经麻木,身体里像是被塞了个滚烫的气球。 黎英睿使劲儿仰着头,把口鼻浮在水面上。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剩身体还凭着本能扑腾。可越挣扎越往下沉,他呛了好几口冰水。没过多久,连车尾也没入水中。 他逐渐停止了摆动。 溺水。失温。窒息。 死亡的过程是痛苦的,但万幸痛苦是短暂的。 像是浮在空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耳朵涌入了水,耳膜里只剩下水的波动声,还有自己越来越缓的脉搏声。 咚咚。咚咚。咚咚。 刺骨的黑暗。从眼前开始暗,一直暗到宇宙的尽头。心中没了恐慌,只剩下浩浩荡荡的寂灭。 眼前闪过那个盖着花圈的坟包。褪色的塑料花纸,艳粉的,海蓝的,中央白纸黑字,印着「奠」。 肃杀的风吹过来。哗啦啦。哗啦啦。像一阵远方的唢呐。 黎英睿忽然觉得很累。就像是通宵工作后的那种累。他缓缓陷入了沉睡。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瑶瑶要没爸爸了。 蓦的手环亮起红光,一股强烈震动顺着手腕打上来。远远的呼唤,箭矢一般穿过层层意识的迷雾——黎英睿!!! 【作者有话说】 磊子说丁狗:呸,死舔狗。 磊子说自己:我能为睿哥去死。 丁狗(战术喝水)(吸了口烟):你舔癌不比我轻。 陈妹妹(叹息摇头):差等生靠舔,优等生靠骗。 鸣鸣:哼,一群废物。真诚才是必杀技(悄摸往兜里塞裤衩子) 第48章 gps的定位越走越偏,最后停到了太谷县的柳河边。 柳河,以其河水发绿得名。俗话说水深则绿,水渊则黑。柳河虽然只是条乡下野河,但河道宽三十米,中央能有近五米的水深。 国人讲究风水,尤其在农村。从风水上来讲,水主财。如果墓地周围有流动的水,能够增加子孙后代的财运。所以柳河两岸盖满了悬山顶的小墓房。 第70章 住满死人的地方,自然没什么活人。如果黎英睿在这里出事,得救的概率几乎为零。 肖磊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箭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恐惧的冷汗从每一个毛孔喷射而出,浑身像是长出了无数个心脏,哐当作响。 咚咚。咚咚。咚咚!! 忽地,定位落进了河。 云层厚了。天阴得吓人。北风嚎叫着,道路轻得像一条麻袋片,随风而抖。道路两边的树、围栏、指示牌、还有云层后那个模糊的小灯球,都随之而抖。 肖磊不记得是怎么开到地方的,也不记得开了多久。 感觉应当是很久,但又不该有那么久。因为他到的时候,河面上还剩个车尾巴。 岸边乱坟扎堆,水面雾气昭昭,像阴间的忘川河。 肖磊抄起脚边的榔头,三两下跳到河里,踩着浑浊的冰层一路狂奔。 他在前边跑,冰在身后碎。嘁哩喀喳,嘁哩喀喳!响彻天地间,像踩碎了河鬼的骨头。 等跨到车浸没的位置,他一个大跳扎了进去。噗通!!! 数九寒冬的河水,一瞬间就麻痹了皮肤。脑仁儿疼得像是被铁钎扎穿了,水砂砾一样在身上磨着。眼里像是被洒了辣椒粉,沙疼。 模糊的视野中,车子还在缓慢下沉。 肖磊游过去,用榔头尖锐处击打后窗角。水中阻力是空气里的800倍,每一下击打都像是慢放镜头。 连续敲了四下,玻璃终于裂成了蛛网。拿胳膊肘狠命一怼,剥纸壳一样撕掉了玻璃窗。他扒着车窗,半个身子探进车。 就见黎英睿倒栽葱地插在后座和副驾椅背中间,一动不动。 肖磊右手捞起他后脖颈,左手拉住他的裤腰,拖出了车窗。从后夹着腋窝,一把擎上了水面。 甫一出水,他左拳抵在黎英睿胸下,快速压迫了两次胸腔。 黎英睿身子激烈抽搐,随后呛咳了一大口。肖磊掰过他的脸,抠他嘴里的枯叶和塑料片。等清理干净气道,黎英睿含含糊糊地说起了话。颠三倒四,听不出个数。面色惨白,嘴唇发乌,身体沉得像泡满水的棉被。 肖磊搂着他上下胡噜,不停地说着‘没事儿了’。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 等黎英睿从恐慌里稍稍平静,肖磊左手勾着他腋下,把他的头紧紧夹在自己胸前。右手在后滑着水,快速往岸边拖带。一边游一边安慰:“马上就...就不冷了...再坚持十秒...十...九...” 数到一,肖磊一把薅住岸边的藤草,把黎英睿推上了去。而他自已却没了力气,半截身子浸在冰水里,抓着藤草大口喘息。 到处是雾。滚动,飘荡。 笼罩着彩色的坟包,湿哒哒的枯草,垃圾里长出来的佝偻树。 两人对视着,嘘气成云,各自扇着雪白的睫毛。 黎英睿艰难地冲肖磊伸出手。那双矜贵潋滟的手,此刻已被冻得血迹斑斑。 “小磊。”他叫了声。 可能是‘肖磊’,但更像是‘小磊’。哆哆嗦嗦,鼻音浓重。 肖磊听到这声呼唤,眼圈唰地就红了。他一把抓住黎英睿的手,费劲地蹬上岸。 重重摔在他身上,两人紧紧相拥。叠在枯黄的草甸子上,肩膀下压着一朵巴掌大的殡葬粉纸花。 头上是铅灰色的天,像一大块钨钢板。北风如锋利的刻刀,在钢板上回旋着铣削。----太谷县第一人民医院。 屋里就一张病床,铺着两床被子,厚得看不出有人。肖磊伸手进去,在黎英睿的咯吱窝下摸了一把。 感受到正常体温后松了口气,把手里的塑料兜放到床头柜。 “吃点东西。” 黎英睿哑着嗓子道:“等会儿再吃。手现在回不过弯儿。” 肖磊调高了他的床靠背:“失温得吃东西。我喂你。” 黎英睿也不再推辞,看向床头柜的塑料兜:“买的什么?” “馅饼,豆浆,茶叶蛋。”肖磊把馅饼对折,递到黎英睿嘴边,“这块儿馅饼出名。” 黎英睿张嘴咬了一口。 “咸不?”肖磊拿纸巾给他擦嘴角的油。 黎英睿微微摇头,把这口饼咽下去:“好吃。你吃了没?” “你吃完我再吃。”肖磊这话刚出口,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一起吃吧。”黎英睿从被子里拿出手,“豆浆递我。我捧着喝。” 他的手上缠满了纱布,此刻还在往外渗着血。 肖磊看着那双手,心揪得老高。刚才做复温浴的时候,他都没忍心看完。 黎英睿满身红斑水泡,皮肤像蜡一样。温浴的水是流动的,但浴缸里一直都呈淡红色。复温的过程无比疼痛,黎英睿全程咬着牙打挺,满脸的鼻水眼泪。 这还算来得及时。要再晚一些,指头保不准得截肢。 肖磊恨极了。就像他爸车祸没了时候的那种恨。可他又不知道向何处发泄这股仇恨,憋得直要吐血。 “别乱动。”肖磊把他手塞回被子,“我听郭亮说你这半年灾多。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 黎英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人选。” 肖磊眉心高高地拱出一个山:“瞅着人脸没?” “没有。戴口罩和墨镜。” 肖磊想了想,又问道:“董玉明几点去找的郭亮?” 第71章 “你走之后。”黎英睿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怀疑他?” “谁我都怀疑。我总觉着这人就搁你身边儿。次次都算计得这么准。”肖磊把馅饼递到他嘴边,“再吃两口。” 黎英睿垂眸看着那块被对折的,油汪汪的馅饼。兜着馅饼的塑料袋。塑料袋底下是肖磊通红的手,被铁丝划伤的胳膊,还有那被河水感染的、通红的眼睛。 他喉结滚了滚,说道:“这次回来,别走了。” 肖磊明显动容了,嘴唇儿微微颤抖。可他到底也长大了,不愿去做谁的附属品。嘴张了又张,只给了个带期限的承诺:“我逮着这犊子再走。” 黎英睿不说话了,从枕头上别过脸。朦胧昏黄的阳光盖在他眉眼上,说不上来的可怜。 肖磊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黎英睿把脸贴到他手掌上,闭上了眼。 肖磊愣了下,缓缓附下身。嘴唇儿还没碰到,门就被敲响了。 来了四个警察,后面跟着郭亮和董玉明。 黎英睿还没脱危,直接在病房里问话。而他们仨得跟着回警局做笔录,这会儿只能在外边等。 郭亮和董玉明都抢着问肖磊,但他谁也没搭理。俩人看他正在气头上,也都各自作罢。过了会儿,董玉明起身去了洗手间。 等人走不见,肖磊这才弯下腰凑到郭亮耳朵边:“到底咋回事。” 郭亮心领神会,也压低声音道:“我中午吃坏肚子,去了趟厕所儿。出来车就没了。” “那董玉明是咋回事?” “我蹲得久点儿,他怕我没带纸,来找我来了。” “董玉明几点去找你的?” “十二点半。他在厕所里叫我,我刚好瞅了眼表。” 肖磊听到这话陷入沉思。 正巧董玉明从洗手间出来,两人视线隔空相撞,谁都没来得及藏起眼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曾经。 磊子: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公主:唰唰走。现在。 公主:留下吧。磊子:再说。 哎呀,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酸甜部分结束啦,从这儿开甜。恋爱有,全垒也有。 ps:我本来有很多存稿。但你们一说想看,我就控制不住地嘚瑟。 现在都嘚瑟没了,又变成了裸更。暂时没有双黄蛋,先让我攒两章,省着更新时间不稳定。 第49章 银托安保老总办公室。 丁凯复咬着烟,龇牙咧嘴地捞鱼缸里的死鱼:“鱼炸鳞可真jb恶心。肖儿,垃圾桶递我。” 肖磊弯腰去拿垃圾桶。看那里面连烟灰带痰的,也暗骂了一句真jb恶心。抽了张纸巾垫着桶沿,撇着嘴递过来:“逮着凶手我就走。” 丁凯复把死鱼扔进垃圾桶,又跟着咯了口痰:“别扯那些屁磕儿,过完年你痛快儿给我回去。” “黎英睿让我留下。”肖磊道。 “他算个篮子!”丁凯复暴怒而起,猛蹬了肖磊一脚,“草尼玛是我给你开钱!” 肖磊被他踹退两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拍了拍裤子上的浮灰,压着脾气挠了两下大臂。 “黎英睿说,他可以安排你和余远洲见面。” 丁凯复屁股刚回到老板椅,听到这话又弹了起来。眼珠像两只要破蛹的蛾子,在薄薄的眼皮下乱颤。 “...真的?” “只要我回睿信。” “成交。”丁凯复拿烟头指着肖磊,“但只给你半年。8月份老付退休,以后的事先不说,今年你必须给我顶上。”他顿了顿,扯出个瘆人的笑,“你别忘了。你今天能像个人似的站在这儿,是因为谁。” “该我做的,我会做好。”肖磊迎着丁凯复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丁总的恩,我心里有。” “好。”丁凯复坐回椅子,喝了口茶水。“对了。你爹车祸那事儿,有了点眉目。明天你跟洋辣子去趟警局。” “谢谢丁总。”肖磊嘴上道着谢,心里却暗骂了一句丁王八。 提个条件,敲打两下,再给个甜枣。这人看着狂莽,实际心细得很。 自己今天本来是信心满满。心想就拿跟余远洲见面这条件,要求还不得随便提?可没想到,丁凯复即便被拿捏,也能不动声色地四两拨千斤。自己就讨着半年不说,最后还得像范伟买拐似的来句谢谢。什么玩意儿。 丁凯复看起来心情不错,重续了一支雪茄。俩腿架到桌面上,在烟雾里情不自禁地笑。 笑了半天缓过神,看见肖磊还在。尴尬地啧了一声,斥道:“还干啥?” “你之前跟董玉明说的那个,红a绿b,到底是啥意思?” 丁凯复当下心情好,也多了点耐心。他抻了下袖子,吸了口雪茄。在漫天烟雾里缓缓道:“一个人,他只要是个正常人,就长了三条小辫子。把柄。软肋。欲望。”他换了下交叠脚,拿皮鞋尖点着肖磊,“猜他被抓住了哪一条,只要看他的反应。” 肖磊回想了下董玉明的反应:俩胳膊乱颤,顺着脸淌汗──那分明是恐惧的反应。 他开始活学活用地交作业:“红a绿b是董玉明的把柄。” 丁凯复不置可否,只是笑了下。 肖磊看着他,又道:“余远洲是你的软肋。” 丁凯复脸上的笑容缓缓收缩,最后凝成了一句冰冷的威胁:“我警告你,少他妈往我身上聪明。” 第72章 肖磊不说话了。垂着眼皮,像是在想事情。 “没别的事儿就滚。”丁凯复放下脚,掰开了电脑,“拉各斯的周会,你照常参加。” “怎么进的?”肖磊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在线进!”丁凯复掸了下烟灰,骂骂咧咧道,“挺大个脑瓜子,说话跟放屁似的。” “我问你跟余远洲尚床,怎么进的?” 丁凯复掀起眼皮看他,瞳孔细得像两个钉子尖。 “你找死是不?” ”我好像也是那个...同性恋。”肖磊挠了挠后腰,硬着头皮道。 丁凯复夹烟的手指顿了下,笑道:“臭小子,还跑我这儿取经了。去酒吧找个臊零,一宿你全明白。” “我不找别人!”肖磊被这话膈应地直起鸡皮,挎挎挠了两下后背,“我就想知道头回怎么整不疼。我瞅你好像挺会的,能不能教我两招。” 这无意的马屁一下子拍丁凯复心巴上了。他呵呵地笑起来,把半截雪茄丢到发财树的花盆里。 而后拉开抽屉,扔桌上一盒涛子。拆了个套到右手指上,左手握成了拳头。对肖磊扬了扬下巴颏儿:“本儿拿出来记。” 丁凯复不仅会,脸皮还厚。说起这事儿毫不避讳,甚至还头头是道。 肖磊全程眼睛瞪得大大的,比开周会认真一百倍。 丁凯复演示完,把那盒涛子扔给他:“送你了。” 肖磊一把接住,翻过面想看材料。但全都是看不懂的洋文,乱码似的。 “这是啥的?他乳胶过敏。” “你他妈要饭还挑菜啊?聚酯的!能使。” 肖磊问到了想要的,也不再多呆。把涛子揣进裤兜,抬腿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丁凯复又在他后边嘚瑟了一句:“超大号的。你悠着点儿,别掉里头。” 肖磊回头看了他一眼,颇有意味地斜嘴笑了下:“谢谢。”-----肖磊推开办公室门,黎英睿正在讲电话。 “万幸没什么大事...目前还没有锁定嫌疑人…警局那边…” 肖磊蹲到书架下,拿出药箱翻开,在里面来回倒腾。 黎英睿看了眼表,匆匆结束了这通电话:“多谢您的关心,那咱们找时间再聚。”刚挂下电话,便迫不及待地问肖磊:“疯狗怎么说?” “我能呆到八月份。” 黎英睿怔了下。微微张着嘴,脸上是难掩的失望。 “这个期限,”他站起身走到肖磊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是丁凯复给你定的,还是你自己定的?” 肖磊没说话,起身去洗手间接了盆温水,放到茶几上:“换药吧。” 黎英睿坐到肖磊对面伸出手,想留又磨不开面子。有些话一遍就够了,磨叽第二遍只能是掉价儿。 可他到底是心里不舒服:“半年没一条消息,刚回来又急着要走。你怎么想的?” 肖磊无奈地道:“不你给我撵走的,还问我咋想的。” 这回黎英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肖磊,眼眶下的肌肉微微收缩着。 肖磊知道他不高兴了,故意不去看他,埋头换药。 用温水轻轻洗干净手上的创面,擦干后涂上药膏,再缠上干净的绷带。 俩人对着沉默了会儿,黎英睿又道:“我要给瑶瑶转学到公立,以后中午你去接一下。” “接哪儿去?” “接公司来。”黎英睿收回手,站起身踱到窗边,“有个媒体人曾说过:‘人得有足够大的福报,才会在壮年生一场重病,遭一场濒死的大难。’经过这回事,我深以为然。濒死是一种对生命的清零。只有清零,才能脱胎换骨,对生命的盲点做出修补。我从前一直觉得,自己陪不了瑶瑶多久,所以她越独立我越放心。但现在,我想尽可能得多陪陪她。这样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些回忆也能继续陪她走下去。” “小孩儿的确是陪大的。”肖磊盖上药箱,寻思了一下,“你要给孩子转哪个公立去?” “实验小学。”黎英睿道,“学校风气不错,除了学业,也注重素质教育和能力教育。” “那离这儿挺远。开车得四十来分钟,来回就一个半点儿。孩子中午睡不了觉。” 黎英睿沉吟片刻,又开始施展钞能力:“那就在学校边上租个房子,再雇个家政。” “费那劲不如来我家。”肖磊脱口而出道。 黎英睿抬了下嘴角,却又故意道:“那不是给你添麻烦。” “没啥麻烦。正好我妹子也在实验小学,她俩放学还能搭个伴儿。”肖磊放好药箱,走到他身后,“你中午有空就来看看,没空也不用惦记。就现在这情况,孩子搁我那儿,你也能放点心。” “这话不假。现在除了家里人,我就放心你。“黎英睿用一种示弱的口气卖惨,”这几天我没睡上一个整觉,半夜总是惊醒。” “别怕。”肖磊柔声安慰道,“我就算拼了这条命,都不会再让你出事。” “傻小子。”黎英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回头苦涩一笑,“你说你图什么?” “图什么。”肖磊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说我图什么?” 黎英睿定定看了他半晌,又扭回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白皙的后脖颈,规整的发际线,上长下短的蓬松发丝。配着白色的衬衫领,清秀干净。 第73章 肖磊盯着那个后脑勺,心里火烧火燎。 图什么。爱一个人能图什么。 触碰他,保护他,照顾他。和他贴着摩擦,透过薄薄的皮肤感受彼此的命。 都是爱一个人的本能,能图什么。 “这几天你除了闺女,有没有想过我。”肖磊问道。 “怎么没想过。”黎英睿抬起绑满绷带的手,放到阳光下打量,“我想人生最大一种痛,不是失败,而是没有经历自己想经历的。感情上的事,还是该多一点冲动。” 话音刚落,肖磊猛地从后控住他的脖子,发狠般咬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公主:巴拉巴拉巴拉...磊子:能动手就别叭叭。白瞎我从丁狗那儿取的经。 第50章 睿信资本变天了。 周一早上的晨会,黎英睿突然宣布要调整组织架构。还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当天傍晚就公布出了新的人事安排。 一场权利洗牌呼啸而来,各路诸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黎英睿放权了。公司新设了副总裁的位置,一举提拔了五个人,还分了公司的原始股。而黎英睿本人,则由原来的‘大小一把抓’变成了‘抓大放小’。当天五点半就下了班,说要去陪闺女做蛋糕。 老总闺女的蛋糕做得如何不得而知,但公司这蛋糕是被切得乱七八糟。 原来睿信是按照职能划分部门,而现在改成了按照业务种类划分。专注于成长型企业的部门,专注于ipo上市的部门,还有侧重于资本市场并购重组的部门...各个部门业绩单独汇报,分红也各凭本事。原来稳坐钓鱼台的主管们被迫起立换窝,积累下来的人脉作废不说,还得背负巨大的糊口压力——等到过年发奖金,别的部门员工发五万,自己部门发五千,那谁还乐意给你干活? 不过人都是会自我安慰的,最好用的自我安慰方式就是比惨。整个公司要说最惨的,还得是董玉明。 虽然他也从‘投资总监’晋升为‘副总裁’,但跟他平级的,多出来四个。黎英睿这权放得是大,跟开闸似的,直接把他的权都给稀释没了。好好的二把手,一下子成了地方诸侯。蛋糕少了暂且不提,那面子也是大大的不好看。更让他感到屈辱的是,这么大的人事变动,黎英睿竟然没有事先跟他商量。 所以这份安排一出,他当即就来找了。 “黎总是不是对我的工作不满意?”董玉明开门见山。 “怎么会!”黎英睿装作惊讶的样子,“泉亿上市你功不可没。” “那黎总整出这四大天王,又是什么意思?” “玉明,来,坐。”黎英睿把董玉明让到沙发上,推心置腹地打起了感情牌:“睿信资本成立已经五年了。记得你来那会儿,还是个不入流的小公司,只有八个员工。彼时你作为大投行的总监,肯入职到我这小庙,我高兴得一宿没睡着觉。这五年来,咱俩两人三脚,深一脚浅一脚地把睿信给做到今天的规模。我对你的感情,可不是什么老板和下属。你是我的战友,是睿信资本的头号功臣。” “黎总,不瞒你说。我当年入职睿信,就是看重你这个人。觉得如果追随你,能登上更高的山。你可不能拿个板子搁我头上抵着。” “现在就是在登更高的山。”黎英睿给董玉明倒了杯茶,“如今睿信的经营组织架构,已经无法满足形式发展的需要了。我也好,你也罢,都是有限度的。人一天就24个小时,能用于工作的最多10小时。就算把咱俩加起来,一天也不过20小时。如果把公司的发展局限在这20个小时里,如何去登更高的山?但如果我们有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乃至一百个人,彼时睿信能做到的事,可要比今天大得多。实话说,这些日子我也很犹豫,破旧立新的过程很艰难。你知道,指挥别人做事比自己做更难。” 董玉明垂眸不语,但黎英睿看得出他没有服气。于是又接着道:“泉亿上个月已经上市,未来我们还会有更多公司在资本市场挂牌。对这些上市项目进行财务管理,是一家投资机构的重中之重。这一块的业务,我单独交到谁手上都不放心。”他拍了拍董玉明的膝盖,“玉明,这最重的担子,我只放心你。坦白说,一个上市项目的进账,抵得上其他部门一年的收益。这可是新的经营架构下最有实权的位置,几大天王也比不上。”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跟谁玩聊斋。黎英睿的确巧舌如簧,但董玉明也不是毛头小子。 他摇了摇头,冷笑着挖苦了一句:“黎总,我发现您这名儿是真没白起。的确没人能聪明得过您。” “要论名,你这名起得更好。”黎英睿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上面拿下来个织锦画。画里面是只凤凰似的鸟,每只眼眶里都有两个眼仁。黎英睿将那副画递给董玉明:“传说尧在位70年时, 有个国家叫秪(di)支国, 献上一只鸟, 名为重明鸟。重明的意思, 是说它每只眼里各长了两个瞳仁。” 董玉明接过那副织锦,抬眼看向黎英睿。 黎英睿假笑了下:“这就是明。明是看见的智慧,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力和预见力。《淮南子》有言,智慧在十人以上称作‘杰’,百人以上称作‘豪’,千人之上称作‘俊’,万人之上称作‘英’。而明,是凌驾于英的智慧,也是最高层次的智慧。”黎英睿双手搭在董玉明肩膀上,躬着身子在他脸跟前假惺惺地道,“玉明,我今天做顾璘,是因为对你有张居正的期待。” 第74章 (注解:当年张居正十三岁考举人,湖广巡抚顾璘怕他神童变仲永,所以故意给他落了榜。) “漂亮话都被黎总说尽了,我无话可说。”董玉明拿下黎英睿的手,站起身道,“您是老大,是原始资本。自然是您说了算。” 黎英睿脸上的笑缓缓消失,转变成一种骇人的狰狞。他回身坐上老板椅叠起腿:“好话的确已经说尽了。再说下去,可就只剩不好的了。” “黎总要说什么,我大概也知道。”董玉明笑了声,笑得很是微妙。他走到门口压上门把,又回头道:“不过您放心,泉亿这个项目,我会帮您做到最好。” ‘最好’两个字加了重音,带着股威胁的味道。 咔哒。门关上了。 黎英睿盯着那个被关上的门,舌尖在槽牙上狠刮了一圈。手指在桌上敲了会儿,端起盖碗抿了口凉茶压火。 俗话讲牌有大小,官有高低。大小王若是联手,自是无人能敌。可大小王若是互掐,那不管什么结果,都不存在绝对的赢家。 这么些年,他跟董玉明在桌底下没少踢腿。但董玉明毕竟不是一个打工仔,而是开国功臣,手上还攥着大把公司的原始股份。 再加上他平时面子活做得好,在外行事低调态度谦卑,所以黎英睿也都是隐忍不发。 但今天,这些矛盾终于被堆上了台面。黎英睿抛出一个试探,董玉明便露出了狼子野心——他想要的不仅是钱。还有江山。 黎英睿扭头看向书架上的木雕蜥蜴,心道薄情寡义也好,兔死狗烹也罢。这条尾,到底是时候该断了。 只不过董玉明既然敢跟他撕破脸,就说明他手上有牌。什么牌?高层牌还是基层牌?别说什么勾圈凯尖,哪怕是些小三小四的烂牌,凑一块儿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黎英睿在椅子上转了个圈,叹了声难办。 正发着愁,手机响了。他瞟了眼屏幕,脸上的狰狞微微消散。 “怎么了?” 那边是排油烟机的呼呼声,还有炸东西的噼啪声。 “今儿来不?”肖磊的声音很低,带着清楚的喘息。像是嘴唇儿贴着话筒说的,“我买了只散养溜达鸡,拿松茸蒸了。” “哦?那我现在过去。”黎英睿眉头彻底舒展开,语调也温柔下来,“噼里啪啦的干什么呢?”说罢又润了口茶。 “嗯,给咱闺女炸点锅包肉。” 黎英睿听到这句‘咱闺女’,嘴里这口茶差点没绷住:“小子,22就想当爹?” “辈儿不能差。” 黎英睿哈哈大笑起来,起身取下挂着的羊绒大衣往外走:“那你是什么辈儿?” “天天搁被窝里鼓秋你,你说什么辈儿?”(鼓秋:摆弄) 黎英睿听到这话,笑意凝在了脸上。回身走到桌旁,压着声音正色道:“荤话少说,尤其当着瑶瑶。以后在公司也一样,跟老板该什么距离,就什么距离。有些事不需要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吗?” 对面沉默了半晌,紧接着排油烟机的声音消失了。 黎英睿叹了口气,半撒娇地命令:“小磊,听话。” “知道了。”肖磊的声音远了,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你手还没好,别开车。打车过来,下午我送你回公司。” 【作者有话说】 关于公主和磊子是否全垒了:暂时还没。 不是不想,实在是磊子太炬,公主怵得慌。也是磊子心疼他,所以还停留在开疆扩土阶段。 我想说整个系列最好的狗就是磊子了。其余的都达咩。 不给反攻的大骗子达咩,有事儿从来不在的烂黄瓜达咩。至于把老婆逼自杀的丁疯狗,达咩中的达咩。 磊啊,你真是妈的好狗。 第51章 肖磊新家离实验小学很近,徒步只要五分钟。 小区环境整洁,安保物业都不错。十二层高的电梯楼,肖磊租的是六楼,一个95平的四居室。 入户左手边是个兼并出来的小卧室,做成了榻榻米。往里走是客厅并餐厅,还算宽敞。电视背景墙后是两个并排的南向卧室,住吕艳和肖莹。沙发背景墙后是北向卧室,做的水暖炕和壁柜。肖磊让朱有路住暖炕,但这小子死活不肯,硬是搬到了门旁边的榻榻米。 本来肖磊嫌自己住有点浪费,这回黎英睿中午过来休息,倒变得正好了。 刚做好饭,肖莹和黎思瑶就回来了。现在正值寒假,黎英睿给俩孩子报了课外班。肖莹学播音和轮滑,黎思瑶学油画棒和科学实验。 都在青少年活动中心,就在学校后边。上课时间也一样,俩孩子来回能结伴儿。 一开始肖磊不同意,因为这个活动中心太高档了。报名跟摇车号一样费劲,还贵得离谱。就肖莹这俩班,一节课五百,两天就出去一千。 他不要黎英睿的钱,黎英睿就往他家人身上花钱。不是给吕艳交医疗费,就是给俩孩子买东西。肖磊拒绝不了,又受之有愧。只能变着花样做饭,再帮他把瑶瑶照顾好。 等人的功夫,肖磊把吕艳那份盛出来,让肖莹先去喂。自己则陪黎思瑶在沙发上看动画片。黎思瑶很亲他,看电视得抱胳膊。 等了十来分钟,门咔哒一声开了。 黎思瑶听到门响,小鸟似的飞了过去:“爸爸!” 第75章 黎英睿把她抱起来,照着脸蛋亲了一大口。走到饭桌旁,垂眸看那一大桌子好菜。脸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对肖磊道:“别总为我俩麻烦,以后就家常便饭。” “不麻烦,晚上我家这俩孩子还得吃一顿。” 这时候肖莹正好端着空碗出来,脆生生地跟黎英睿打招呼:“黎叔叔好!” “我听你哥说你演讲大赛拿名次了?”黎英睿笑眯眯地夸她,“真棒。” 肖莹有点不好意思,抿嘴笑了下,钻厨房洗饭碗去了。 黎英睿脱掉大衣搭沙发上,去吕艳那屋礼貌性地问候两句。出来后夹着黎思瑶往洗手间走:“大宝贝,来跟爸爸洗手。” 洗手间门没关,黎英睿一边给孩子搓手,一边朗声地问肖磊:“小肖,你家小路今年高几来着?” “高二。” “期末成绩出来没?偏不偏科?” “还行。这回在他班排第五。前两天开的家长会,班主任说他文科差点劲儿。” “那我找人给他补补。等明年高考填志愿,孩子要信得过我,专业学校我帮他选。” “谢谢黎总。” 黎英睿正拿下巴颏儿蹭闺女的脸,听到这声黎总,笑意缓缓冻在了嘴唇上。 俩小孩儿都爱说,像两只聒噪的小鸭子。四个人的午饭,热闹得像过年。 肖磊菜做得用心,锅包肉里还加了黄桃罐头。外面的酥皮发出清脆声响,黄桃又增一层果香,俩丫头左一块右一块地夹。 黎英睿摸着黎思瑶的肚子笑道:“看给瑶瑶吃的,小肚溜鼓。” 肖磊给他倒了杯解腻的温水:“小孩儿就爱吃这一口。” 等俩孩子都吃饱了,黎英睿领回屋哄睡觉,肖磊在厨房刷碗。 没一会儿黎英睿进来了,回手关上了厨房门。从后抱住肖磊的腰,下巴颏儿撂他肩膀上:“小狗有情绪了?” 肖磊仍洗着碗,沉声道:“没。” “我那话没别的意思,”黎英睿拍了拍他胸脯,“感情的事是私事。没必要把私事扯到公事上,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孩子也都还小,不到接触这些的年纪。等瑶瑶长到小路那么大,我会跟她解释。不生气了,嗯?” “没生气。” 黎英睿偏头打量他:“真的?” 肖磊回过身,猛地把他推到墙上。兜着小睿往上攥了一把,贴着他的脸问:“那怎么算真?” 黎英睿心道还没情绪。这除了情绪都没别的了。他伸手勾住肖磊的脖颈:“说说,怎么哄能好?” “什么时候做全套?”肖磊俩手在他腰侧大力摩挲着,“准备这么多回了,还不行?” “今晚在金鹿的酒局,你跟我一起出席。结束后在楼上开个房间。” 肖磊听到这话,招子唰一下亮了:“真的?” “那怎么算真?”黎英睿揪了下他鼻头,“瑶瑶晚上放你家睡,我叫家政过来照顾。明早仨孩子不也得吃早饭。” “那都无所谓。”肖磊搂着他的膝盖抱起来,拿凶器磨噌,“今晚你至少给我坚持一个点儿,别十分钟就睡。” “你说谁十...” 俩人正黏糊着,厨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黎英睿吓得猛推肖磊一把,俩人都往后踉跄,各自摔得狼狈。 肖莹站在门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嘴也张得大大的。 “抽冷一下的干啥?”肖磊有点没好气儿。 “那个...厕所水管漏水了...” “耽误冲水不?” “...不耽误。洗手台底下。” “回去跟妹妹睡觉,呆会儿我去修。” 肖莹木呵呵地走了,浑身关节像是生了锈。肖磊回身把黎英睿拽起来,撂起衬衫看他后腰:“磕没磕坏?” “没事。”黎英睿有点慌,“莹莹看着了?” “她不能跟瑶瑶说。” “不是说不说的事。”黎英睿匆忙掖着衬衫,“给孩子看着像什么话。” “睿哥,实话跟你说。肖莹和朱有路,我没打算瞒。”肖磊低声道,“你怕外边儿的麻烦,我听你的。瑶瑶是你闺女,说不说也听你的。但我不想跟家里人撒谎。喜欢你这事儿,我不觉着磕碜。拿喇叭满世界喊都不磕碜。” 黎英睿怔了一怔,垂下了头:“我也没觉得磕碜。你要这么怪我,我可就伤心了。” “没怪你的意思。你管那么大个公司,里里外外都是嘴。知道你不容易,”肖磊别起黎英睿散落的发丝,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现在也挺知足。” 黎英睿勉强笑了下。勾着肖磊的后脖颈,重重摩挲了两把:“我先回屋了。” “睡衣我给你叠炕头了。门别锁,一会儿我也去。” 肖磊把剩下的俩碗刷完,去了洗手间。就见洗手盆下积了一汪水。拿抹布擦了擦水管,发现是有个地方渗。但面积不大,肉眼都看不见。 他披上羽绒服,打算去楼下五金店买管胶补一补。 【作者有话说】 肖莹:我这回知道李英蕊是谁了。 第52章 “老板娘,水管漏了咋补?” 五金店的老板娘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正在柜台后刷剧。听到开门声没抬头,听到这洪钟似的人声抬头了。 一瞅见肖磊,就紧着从位置上起来:“啥水管儿?pvc的还是螺纹的?” 第76章 “不锈钢的。”肖磊掏出手机给她看照片,“玻璃胶好不好使?” “玻璃胶粘pvc的好使,你这个得拿堵漏宝。” “啥叫堵漏宝?多少钱?” “就青红胶。”老板娘弯腰在柜台后的塑料筐里翻找,“你这用不了多少,别白瞎钱。我这儿有半截的,用完事儿还过来就行。” “谢谢啊。” “谢啥,都搁这小区住的。”老板娘翻出两瓶胶放到柜台上,“一比一混了用。涂之前把管子擦干净,别有渣子。” 肖磊看着那两瓶胶,脑子忽然像被锤子抡了。 半透明的塑料瓶,透着一红一绿两种液体,贴着不干胶的纸标。绿色的贴着高性能丙烯酸a剂,红色的贴着b剂。 “这胶能单独用吗?”肖磊问道。 “绿的是胶,红的是硬化剂。你不加红的,胶不好干。” “这回事。谢谢。我用完还回来。” 肖磊揣着胶往回走,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交错闪回。 “显然是有人往油箱里灌了某种东西。检测不出是什么,只推测是一种胶。” “矮,是绿sai儿的。b,是红sai儿的。” “董玉明几点去找的郭亮?” “你走后。” “十二点半。他在厕所里叫我,我刚好瞅了眼表。”...丁凯复说的绿a红b,是不是青红胶?黎英睿车厢里被人灌的,是不是丙烯酸a剂? 还有坠河那天。黎英睿对时间很严谨,他说自己走后,那就是前后脚的意思。自己12:20离开服务区,而郭亮说董玉明12:30叫他。从停车场到服务区洗手间不过二十米,这中间的十分钟,董玉明上哪儿去了? 肖磊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心脏噔噔直跳。他心事重重地补好水管,回了卧室。 黎英睿正支着腿倚在炕头看书,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出去了?” “嗯。去五金店拿点胶。”肖磊坐到炕边,手缓缓盖上黎英睿的膝盖。 黎英睿放下书,笑意盈盈地问:“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先别害怕。” “什么事?”黎英睿见他表情严肃,拄着榻榻米往上坐了坐。 “往你油箱里灌胶的,可能是董玉明。” 黎英睿眉毛快速地挑了下,口气也变得紧张:“怎么说?” “我不是告你丁凯复跟董玉明有接触么。那回丁凯复说了这么句话...” 肖磊把绿a红b,自己的推测,以及那消失的十分钟都全盘脱出。说罢抓紧他的手:“有眉目总比摸黑强。我在呢,别怕。” 黎英睿比起恐惧,更多的是震惊和疑惑。即便他和董玉明有不合,那也远远没到掏刀互攮的地步。 究竟是什么仇,能让董玉明恨自己至此? “董玉明上午刚和我撕破脸,我还纳闷他怎么就沉不住气了。”黎英睿皱眉道,“如果真是他,那丁凯复怎么知道的?” “我现在问。”肖磊说着就要掏手机。 “他不能说。”黎英睿摁住他的手,“你问他,也只会打草惊蛇。目前一切都是推断,还没有明确证据。下午我再去趟警局,问问案子的进展。” 肖磊听到案子,眉头又高高地拱了起来。黎英睿坠河这事,如果幕后主使也是董玉明,那就说明他不是一人作案,而是有同伙。 同伙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黎英睿? 如果丁凯复默许黎英睿有生命危险,那又为什么不随便派个人过来,而是选自己和郭亮这种高级安全官过来?他记得来之前,丁凯复还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叮嘱他务必全天跟紧黎英睿,以防突发状况。 丁凯复在整场事件里到底是什么立场?是推手还是看客? 肖磊想得脑瓜子冒烟,恨不得自己能再聪明点儿。 黎英睿用拇指抹他眉心:“有些事想是想不明白的。只能去找。” “找什么?” “找这后面更大的东西。”黎英睿拍了拍他的手背,“假设真是董玉明,那整场事情从去年四月末开始,算起来正好是泉亿准备上市的时期。” “上市有猫腻?你之前说这人贪财,能是因为钱的事儿不?” “我猜。明天去趟江龙,咱俩一早出发,坐高铁去。”黎英睿说到这陡然换了话题,“你酒量怎么样?晚上替我挡挡。” “能喝。”肖磊斩钉截铁地道,“多少都能喝。” 黎英睿以为他是真能喝。直到一杯白酒下肚,眼瞅着这小子成了猴屁股。 “你不说你能喝吗?” 肖磊甩了甩脑袋,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能喝。” 还没等黎英睿说话,他斜对面的男人倒是先训了起来:“一杯就完蛋,这身腱子肉算是白长了。” 这人是荣盛集团的二把手,叫朱绍辉。大脑袋,灰脸皮,长得像块煮牛腱子。其貌不扬,但手段了得。将来何文广要是隐退,十有八九是这人接班。 朱绍辉这句话,黎英睿不高兴听。肖磊是他的人,轮不到别人教训。 “都说脸红的人能喝。倒是脸灰的,喝到一个点突然就不行了,烂醉如泥。” 朱绍辉手指搓着嘴角,似笑非笑道:“我怎么没听过这一说?黎总自创的?” 这时泉亿创始人姚康赶忙打圆场:“哎,都好,都好。脸红不醉酒,脸灰不伤肝。”他挂着大大的假笑,像嘴里含了个晾衣架,“不过要说这拼酒的功夫,还得是银实地产的丁总。上回跟丁总喝酒,喝倒了一圈儿,最后又要了两瓶啤的。说喝白的有点醉,拿啤的解解。” 第77章 姚康这话是看着黎英睿说的,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哥,给老弟点面儿。 这场酒局是姚康做东,招待这些助力泉亿上市的财神爷。睿信虽然是最大股东兼伯乐,但荣盛集团也出了真金白银的一个亿。 黎英睿伸筷夹了口菜,不再多说了。 这时万辉银行的副行长刘瑞接茬了:“丁总酒风实属彪悍。可谓两腿拌蒜,喝了不算。辣酒涮牙,啤酒当茶。” 姚康哈哈一笑,又道:“说起来,这喝酒有五个阶段,各位可听过没有?” “哦?”黎英睿问他,“哪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处女阶段。严防加死守;第二阶段,少妇阶段。半推又半就;第三阶段,壮年阶段。全来都不够;第四阶段,寡妇阶段。我来找你斗;第五阶段,老太阶段,”姚康抿了口酒,慢慢悠悠道,“不行还忽悠。” 这话一出,几人乐了起来,撺掇着姚康会讲多讲。姚康看着文绉绉一人,却十分会讲段子。正经不正经的讲了一桌,把几个财神爷逗得前仰后合,气氛颇为欢乐。 肖磊一些听不懂,一些起反感。也不太会给反应,就瞄着黎英睿。黎英睿笑,他就跟着笑,所以他总是比人家笑得晚一拍。 黎英睿察觉到他的勉强,偏头低声道:“不用勉强,多吃点菜。”说着还给他夹了一筷子鸭肉。 肖磊看着盘里的鸭肉,低声问:“瞅着通红,是不是没煮熟?” “这道菜叫血鸭,仿的是法国顶级餐厅‘银塔’的招牌菜。”黎英睿耐心地给他解释,“宰杀时让鸭血保存在鸭骨中,烤半熟后放进特制的榨机,压出鸭血和骨髓。你尝尝,不腥。” 肖磊咬了一口,憨憨地笑了:“是不腥。还挺软乎的。” 黎英睿也温柔地笑了笑,悄悄在桌下拍他大腿:“多吃点,吃饱。桌上这些荤话,你不爱听就不听。” 朱绍辉注意到两人的亲密,又开始找茬:“黎总真是个雅士,连对身边的保镖都这么体恤。” 黎英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登今天吃错药了?难不成自己带保镖惹他不快了? 可这种不谈生意的酒会,别说带保镖,带小蜜的都大有人在。他自己不就带来个浓妆艳抹的女秘书,说原来是什么模特。狗屁模特。 花几千块钱在网上建个百科,微博买个v标,再拍两个永不播出的广告。不过就是个精装小姐,专门骗他这些烂蒜。 “朱总这是嫉妒了?” “嫉妒啊。”朱绍辉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道,“雇一个不少钱吧。” “朱总要实在囊中羞涩,我去银拓帮你问问。”黎英睿几乎是指着他鼻子骂了,“看有没有比模特便宜的。” “我看黎总这个就不错。”朱绍辉眼珠在肖磊身上刮了一个来回,舔着门牙乐:“宽肩膀大胸脯,抗造。黎总要是愿意,我拿秘书跟你换保镖。” 这话一出,黎英睿的脸瞬间就阴了。 他要是没开窍,或许还反应不过来。但现在,他已经能读懂朱绍辉的眼神。这话翻译过来,也是相当冒犯:‘看你这小蜜不错,咱俩换换。’怒火从丹田一路烧上天灵盖。黎英睿气得嘴唇紧抿,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肖磊于他不是保镖,更不是小蜜。这是他雨时的伞,病中的药,菜里的盐。他断然不允许别人用这般低俗的眼神打量、用这般戏谑的语气调侃! “这孩子救过我两命,是我的宝贝。”黎英睿视线从上往下剜着朱绍辉,“朱总想行异人事,我可不做吕不韦。” 眼瞅着黎英睿不高兴,姚康又连忙上来转移话题:“哎,说起吕不韦,我倒一直有个疑惑。你说这人没有贪污腐败,没有政敌陷害,军事上也没有打败仗。怎么就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刘瑞对历史研究得多,接话道:“要我说他最大的败笔,就是把嫪毐(lào ǎi)推给赵太后。后来嫪毐发动政变要杀嬴政,他要是果断出兵,等嬴政亲政后也能有个体面的交代。可惜他选择了隔岸观火。” 黎英睿重重撂下酒杯,抬起一边嘴角冷笑:“就是私心太重。有利就钻,见便宜就占。拿商人投机的心态搞政治,不死也难。” 最后四个字加了重音,像是在咬着什么。 桌上几人都愣了下,随后又像是没听懂,打了两句哈哈。各自腹诽着,这朱绍辉可算是把黎英睿给得罪了。 【作者有话说】 给历史盲宝做个科普:吕不韦是个商人,他为了在秦国做生意,把爱妾赵姬送给了秦异人。赵姬跟秦异人生下了嬴政。秦异人没两年噶了,赵姬成了寡妇。然后吕不韦就和赵姬旧情复燃了,俩人天天在后宫讨论国家大事。 后来吕不韦有点腻了,也是岁数大体力跟不上,就找了个假宦官给赵姬哈皮。这个假宦官就是嫪毐。 据《史记》记载,嫪毐是个大阴人,可以‘阴关桐轮而行’。意思就是jj可以转动大车轮~后来大车轮发动政变,输了。嬴政把大车轮五马分尸,把吕不韦遣发河南。后又担心吕不韦政变,干脆一封信给逼自杀了。 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这段历史,原原离大谱。 ps:明天全垒。我会做删减,但大概率还是被锁。所以可能发布时间晚些,随缘 第53章 “那个姓朱的老撇犊子,头顶上的毛还没咯吱窝多...”黎英睿被肖磊搀着,一步三晃,骂骂咧咧道:“我艹他大爷...” 第78章 肖磊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会骂脏话。” “呵。林黛玉都会骂,我有什么不会。就是平时只能在心里骂...”黎英睿打了个嗝,掀起眼皮看肖磊,“...幻灭了?” “挺好。你骂人比平时有活气儿。”肖磊搂着腰把他提起来,“下回别喝这么多。后边儿怎么不让我给你挡了?” 黎英睿没说话,只是滟滟地笑。歪靠在肖磊身上,在提包里翻找房卡。 他确实喝多了,手不听使唤,半天也翻不着。肖磊索性把提包拿过来:“我找。” 但在找到房卡前,他先看到了一个手掌长的瓶子。渐变紫黑色包装,金字印着英文。 肖磊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啥,脑子轰的一声响。心不在焉地摸到卡,推开门的瞬间,冲动如暴风一样席卷而来。 地上铺着祥云纹的藏蓝厚绒毯,被上搭着藏底金花的床尾旗。背景墙上装饰着仿真鹿角蕨和彩页芋,屋里没有大灯,只在吊顶缝隙里加了暗槽灯带。融融地反射在天花板上,像迷离燃烧的欲火。两侧床头柜摆香烛,嫣红的火苗在杯里颤抖。 黎英睿踉跄着进了屋。把提包扔到床边,扯了领带,去洗手漱口。 肖磊也脱了夹克,站在洗手间门口看他。 黎英睿刚擦干手,忽然拄着台面干呕起来。肖磊赶忙上来给他拍背,哑着嗓子道:“醉成这样,今儿早点休息吧。” “没事。”黎英睿拧开水龙头漱口,又洗了两把脸,“我答应你的。” 肖磊从镜子里看他。润泽发粉的脸庞上,挂着点点水珠。散下的额发也湿了,逗号似的挡在眉上。 口干舌燥,心脏跳得要爆开。各种邪恶下流的念头,雨后春笋一样在脑子里生长。 镜面里的黎英睿也看了过来,眼神从上往下滑。挑着眉毛歪嘴笑了下:“小狗。你枪上膛了。” 话音未落,一阵天旋地转。肖磊拎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我特么强忍着,你还勾我!” 黎英睿被摔得眼冒金星,迷茫地看着他。肖磊看他这鹿似的眼神,理智彻底炸了。 “你知道我每次看你穿西服,都想什么吗?”肖磊红着眼睛伸进他西裤兜里,手指勾着衬衫夹绑带,“我想你腿上绑的这俩玩意,像马缰绳。” 黎英睿笑着踹他肩膀:“下流。” “上流下流的,也都就跟你。”肖磊抓住黎英睿的脚踝,往前一扔。三两下脱了衬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这身肌肉,黎英睿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惊艳。 威猛的麒麟臂,饱满的胸大肌,对称整齐的腹肌。那不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打气了似的大肌肉块。而是在长期的训练中形成的,紧贴在骨头上的肌肉——像铸铁的倒三角。 “穿衣服的时候...还不显...”黎英睿划着他腹肌,“脱了衣服...人像大了一号。” “你相反。脱衣服跟柚子剥皮儿似的。瓤儿就这么一小掐。” “我不行。”黎英睿像是想起了什么,摇头苦笑了下,“我没男人味儿。” 肖磊抬起他的下巴颏:“啥味儿都无所谓。反正对我味儿。” 一开始还是温存缠绵,而后越来越野蛮,犹如一场恶斗。 酒精麻痹了人的羞耻心,再加上是在这封闭的酒店房间。黎英睿彻底撕掉了伪装,抛却了顾忌。他翻身到边上,从提包里拿出东西。 肖磊看那盒还没开封,便从裤兜掏出自备的扔到他手边:“先用这个。” 黎英睿拿过那半盒,眉毛皱了皱:“怎么是半盒?” 言外之意,你小子还跟别人用来着? 肖磊忙着解释:“这丁凯复给的。” 黎英睿眉心皱得更厉害了:“他给你这东西干什么?” 被那狐疑的眼神打量,肖磊冷汗都吓出来了。要是黎英睿误会他和丁凯复有一腿,他都能立马从窗户跳出去。 “...我跟他取经来着。”他别开脸,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怕自己瞎捣鼓,给,给你整疼...” “找他干什么,他就是个变态。”黎英睿拿脚背颠他,“疼点就疼点,来吧。” 蜡烛的火苗啪地爆了一声。 黎英睿像个掉进热油的大虾。全身通红,连肚脐里都兜着汗。他五指张开地盖住脸,隐藏自己的狼狈。 肖磊轻轻拿开他的手。看着那一脸眼泪,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情感。 汹涌的欲,以及沉重的情。 那是带着浓烈愧疚、感激与敬畏的爱情,就像是俗人爱上了神明。 他不敢想象命运如此厚待自己。那些沉默的心事,不可自拔的迷恋,逾越与卑劣妄想...都实现了。 这个男人,这个他第一次爱上的男人,这个让他成人的男人。这样一个矜贵的,漂亮的,高不可攀的男人。有着柔亮的头发,茶色的瞳孔,嫣红的嘴唇,光莹的皮肤...他几乎要发疯了。 想下跪,想付出,想为黎英睿献上自己的一切:信仰、时间、心、命...所有作为人类最珍贵的东西。 “小英哥...”肖磊捧起黎英睿的脸,吮着他的眼泪,“你是我第一回...第一回...” 忘记了生命的存在,像是脱掉了大衣。无法离开对方温热的神体,像离不了氧气。 手掌在燃烧,舌尖在燃烧,胸腔在燃烧。烧得浑身剧痛,却又渴求再痛一些。 第79章 黎英睿的眼泪滴在他的手掌上,就像滴到烧红的铁板上。滋啦一声蒸腾而起,化作雾气滚烫地弥漫在眼前。 肖磊是个没有情调的笨小子。不会装点自己,不会甜言蜜语,他甚至连最简单的‘我爱你’都说不出口。 但他心里怀着比那三个字浓烈百倍的爱。 每一滴汗水和眼泪,都让他无比爱怜。每一份温纵容和施舍,都让他想豁出命珍惜。 他把黎英睿抱起来,哀恳而虔诚地仰视。 烛火因两人的喘息抖动,一折一折。 黎英睿手臂紧紧兜着他,重重地吻下来。浓黑的影子打在墙上,像一出皮影戏。 风蓬蓬地鼓在脸上,空气里是甜蜜的花香。人轻得像是在月亮上散步,虚无飘空。 黎英睿不停地打着寒战,捧着肖磊的脸哭:“我疯了…小狗…” 肖磊被他撩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理智像是被点着了,顺着脑瓜顶冒烟。他回扣住黎英睿的手,揽着他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他们摔在海岸上,像两尾打挺的鱼。 在这炮烙般的灼烈爱情中,黎英睿听见肖磊在他耳畔喘息着低语。 “小英哥...我什么都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四千变三千,三千变两千。已改的面目全非,没什么好看的。 佩不让开车,也不准指路。违反了不仅会被审核追着锁,还可能被同行举报。轻则小黑屋,重则永久禁榜。 你们知道对于一个十八线少女来说,这是多么大的伤害吗(表情包) 所以只守着佩的宝就喝点汤渣叭,我真的尽力了嗷。 第54章 肖磊缓缓转动脖颈,看向旁边。 黎英睿正面朝着他睡。微微张着嘴,脸粉扑扑的。他转过身和黎英睿脸对脸,柔情蜜意地看了好一会儿。从被子底下悄悄搂住那把细腰。 手刚碰上,他脸色倏一下变了。拄着胳膊起身,轻拍黎英睿的脸:“睿哥!睿哥!” 黎英睿睁开眼皮,惘惘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眉头一紧,五官骤然抽巴起来。 腰背的肌肉像是锈蚀在骨头上,那儿像是塞了一万颗花椒。嗓子疼得要命,跟吞了玻璃碴似的。 黎英睿从来没觉得自己老了,但这会儿他还真有点‘一把老骨头’的心境——这皮囊不能要了,烧了算了。这狗子也不能要了,放生得了。 肖磊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我去给你买点退烧药。” 黎英睿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是有点烙手。“我嗓子疼,你先去给我烧壶水。” 肖磊掀开被子滚下床,三两下登上裤衩。小跑着把水烧上,就听黎英睿问道:“几点了?” “六点。”肖磊坐到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今儿歇一天吧。我把票改了。” “手机递我。” 肖磊从提包里摸出手机递给他。 黎英睿摁亮屏幕看了眼,一大堆未接来电和消息。草草筛过,哪个都不想回。索性退回主屏幕,看了眼日期。2月4号。 8号就过年了,多数公司也从今天开始放假。估计就算跑去江龙,也调查不到什么。之前他看江龙的财报,担心其粉饰数据,隐藏财务漏洞。但那段日子他因为黎建鸣的事儿腾不开手,这疑点还是让董玉明去查的。尘埃落定后他翻看调查报告,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这里面有猫腻。 不过查账是个大工程。跑银行,跑供应商,跑客户,上下游都得摸排。 临近年关的时候,哪儿哪儿都放了假。要真有财务漏洞,早查晚查都是掏钱解决。现在公司账上趴了不少现金,还有两个项目随时可以套现,一般窟窿也都堵得上。 不如趁年关休息几天,再把这事儿好好捋捋,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也好。”黎英睿答应道,“今天也的确动不了。” 肖磊见他肯休息,松口气也更担心──能让这工作狂魔改行程,看来是相当不舒服。 “腰疼不疼?”肖磊伸进被子摁他后腰,“我给你揉揉。” 还没等用劲儿,黎英睿痛苦地叫了一声。猝然凄厉,像被踩了尾巴的奶狗。 肖磊见状也顾不得讲究,一把掀开了被子。就见白床单上全是血,深浅交错。 他吓得魂飞魄散,俩手无措地在上空徘徊,想碰又不敢:“咋出这么多血…我,我叫救护车!” “我这脸不要了是不?”黎英睿奋力拽回被子,“去药店给我买盒止疼药。记得要双氯芬酸钠缓释片,不要买布洛芬。” “你吃止疼药,那不该有事还有事!”肖磊重新掀开被子,“给我看看,是不是裂了。” “给你看什么。”黎英睿又把被子扯回来,“赶紧去买药。” 肖磊犹豫了会儿,又道:“我小哥是外科大夫,你要不好意思去医院,我打电话给他问问。” 黎英睿头一回听肖磊提这人:“你哪儿来的哥?” “老家邻居的孙子,比我大6岁,搁x市医院当主刀。” “28就当主刀?这么厉害?” 肖磊提一句主刀是想让黎英睿放心,但黎英睿这句称赞又让他不爽。 “一般吧。”肖磊蹲到床边掰他皮鼓,“你先给我看看。” 黎英睿拗不过他,但嘴上还在犟:“又不是大夫,看了能怎么样…” 第80章 早上的阳光足,看得格外清晰。肖磊盯了好一会儿,松手撇开了脸。 “怎么了?”黎英睿听他也不给个声儿,有点太好意思地问:“是不是太脏了?你给我拿两张湿巾。” 肖磊站起身披上外套,埋头拉拉链:“别动。我先去给你买药。”他压着嗓子说话,但也没盖得住鼻音。 黎英睿往上欠了欠身子,艰难地扭过头。“怎么?我绝症了?” 肖磊瘪着嘴看他,站在阳光里掉小珠子。扑簌一滴,扑簌又一滴。 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互联网也好,丁凯复也罢,全都是大骗子。 这和伤害有什么区别?这和把黎英睿摁地上揍一顿有什么区别?! “你疼了…你怎么不说…” “你昨晩跟疯了似的,我说了你也听不着。” “不整了。”肖磊手指抹着人中上的晶亮,委委屈屈地说着,“咱以后都不整了…” 黎英睿看他这样,心都软成了肥皂泡。刚醒时那么点为数不多的怨气,也都被他给哭没了。 他龇牙咧嘴地翻了个身,从床沿伸出手:“来,小磊,过来。” 肖磊跪到他跟前,手把着床沿。眉眼耷拉着,真像只犯了错的小狗。 “别为我委屈。我不委屈。”黎英睿爱怜地摸他脸:“你看这d城这么大,路上人来人往。但其实它比乡下还要荒凉。 每个人都长了眼睛,但都只看镜子里的自己。每个人都在说话,但没有人认真倾听。每个人都在奔波,但都有各自的目的地。所以你别看我忙忙碌碌的,身边儿好像有不少人,但其实我很孤独。” 肖磊定定地看着他。眉毛抖着,嘴唇也抖着。 “后来碰见你,这d城才变得喧嚣明亮。就像公司楼下那家盒饭,我吃了两年半,最近才觉得难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黎英睿拿食指揩掉他的眼泪,“我不委屈。我感谢你。” 肖磊的面容因哭泣而剧烈扭曲。大咧着嘴,哭得没了声儿,却又像是声嘶力竭。 他几次张了嘴,却都没说出话。 但黎英睿听到了。 听到那最有力量的语言。洪钟一样,悬在空中震荡。----肖磊走出酒店,找了个没人的背阴地方,掏出手机打电话。 “小哥,你现在忙不?” “早上六点半给我打电话,问我忙不忙?”陈熙南干笑了两声,“说事。” “屁股裂了咋整?”肖磊抹着下巴上挂的泪滴,“出成多血了。” 陈熙南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而后是脚步声,倒水声。 “便秘还是痔疮?” “不是病,是...撑的。” 陈熙南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拿什么撑的?” “拿老二。”一阵沉默。 肖磊又补充道:“他还有点发烧。” “带涛没有?” “一开始戴了,但那玩意有点短,不得劲...” 陈熙南急急地打断了他:“你俩是露水情缘还是交往了?” “刚处上。你甭担心别的,我俩都没病。快点跟我说咋整啊,买点啥药?” “买什么药都不如上医院。”陈熙南道,“从外侧能不能看得到伤口?像纸割伤那种。” “有,半个指甲盖长。” “平躺6点钟方向,还是12点钟方向?” “...六点。”肖磊说道,“他不乐意去医院咋办?” “刚裂不是小事,你外边看是个小口,里边已经是个大豁。”陈熙南应该是开了外放,声音有点远。好像在刷牙,说话呜呜啦啦的,“去药店买点高锰酸钾和硝酸甘油膏。高锰酸钾擦伤口,硝酸甘油膏能缓解肛管痉挛。不乐意去医院,就在家坐三周温水浴。用温水或中药汤熏洗,洗完再上药膏。增加饮水量,忌辛辣酒食,多吃水果蔬菜。按理说1到2周能愈合,不见好再去医院。” 这一大串直接把肖磊cpu干烧了,蹲在地上拿石片划着砖头记,“高锰假啥?你慢点说!别秃噜秃噜的。” 陈熙南漱干净口,这才道:“一会儿微信打字给你。” “啊,那行。”肖磊说罢就要挂电话。 “石头!”陈熙南叫了他一声,“先别挂,听哥再跟你说两句。” “那你快点说,别啰里八嗦的。” “钢门不像银道一样有杀菌功能,黏膜损伤后容易演变成直肠溃疡。而且直肠很容易吸收液体,有伤口更是会造成血液感染。很多疾病都是通过血液传播,比如hpv,hiv,变形虫,衣原体,沙门氏菌感染...” “我不整了!”肖磊被他说得脑瓜子都着火了,好像再来一次黎英睿就得嘎嘣归西,“我以后都不整了行不!” 陈熙南听他跳脚,哈哈地笑起来。笑得戏弄腹黑,像招人烦的亲戚逗小孩儿。 “正常情况没问题。不过一定要记得润华和带涛。”他假咳了一声,接着道,“不过我建议你要么放一半,要么慢点来。尺寸和速度不能兼得…” 肖磊被他烦得抓心挠肝,恨不得把手机砸墙上:“你那个药名赶紧发我,撂了!” 【作者有话说】 意不意外。肖磊和陈妹认识。 陈妹:什么?你居然搞了我对象他哥的朋友?那得大你多少啊? 磊子:什么?你竟然搞了我的前东家?你知不知道他涉黑啊? 第81章 评论都看啦,一会儿回嗷!爱你们!mua!! 第55章 大年初一。 d城的街道上挂满了装饰彩灯,却没有多少年味儿。 也不奇怪。毕竟‘年’是大家族的节日,是群体的节日。而在忙碌的d城,人人都是一条单行道,只因利益有交集。过年和普通休假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多了些束缚和压力。 而黎英睿,也在这个冷清的年里迎来了他的三十三岁生日。 他出生于1984年,是正中的八零后。那是计划生育后出生的第一代,按理说他该是个独子。但他幼年患有严重的支气管哮喘,被鉴定为计生病残儿。所以他家有了二胎名额,也就是他妹妹黎巧怡。 不过小老三就纯属意外了——节育环脱落导致的意外。等发现的时候胎儿都成了形,夫妻俩没忍心打。为此交了一大笔社会抚养费,也就是超生罚款。当年也没有个征收标准,托人找关系的,花了十来万才给黎建鸣上了户。 黎家虽然有三个孩子,但没什么亲戚。黎大江是外地人,方娆过世得早。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黎思瑶刚出生那年。黎英睿带着妻儿,正好黎巧怡也订了婚,看起来还有点人丁兴旺的意思。 不过也就热闹了那么一年。次年黎英睿的小家散了,就又是落落寞寞的了。 尤其是今年,黎巧怡回丈夫那边,黎建鸣又赌气不回来。房子里就黎英睿和他爹俩人,一天都说不上十句话。 就这十句话,还有一半是催婚。一会儿‘瑶瑶得有妈’,一会儿‘你还这么年轻’,一会儿又‘爹怎么带女孩儿’。黎英睿不接招,他就去跟孩子磨叨。从早到晚地问瑶瑶‘想不想妈妈’,给黎英睿听得直来烦气。 其实当年张馨月干的那些破事,他谁也没说。黎巧怡是她自己觉得蹊跷,逼问吴嫂才知道的。但不管是黎大江还是老丈人家,黎英睿都没说过张馨月一句坏话。只是说两人不太合适,总吵架。 倒不是对张馨月还残情分,只是怕以后传到瑶瑶耳朵里。毕竟有些委屈,不该因其真实而有被知晓的价值。别说张馨月乱搞男女关系,就算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黎英睿都不能让孩子恨自己亲妈。 母亲是神圣的。他怎么能忍心让瑶瑶厌恶自己身上淌的那一半儿血? 大人的错是大人的。张馨月有错,自己又何尝无辜?这些日子他扪心自问,是否像爱肖磊这般爱过他的亡妻? 不曾。分毫不曾。 也许体恤过她,但从未心疼过她。也许想起过她,但从未思念过她。 张馨月大概是生性放荡,与夫妻是否相爱无关。但黎英睿多少是察觉到了一份亏欠,也因此跨过了心上这道坎——可悲的婚姻固然非常遗憾。但因为拥有了真正的爱情,这份遗憾就变成了有分寸的遗憾。 但也因为不知情,他老丈人张瑞德对他心怀怨恨。总觉得是他把自己女儿给逼死的,为此还争抢过黎思瑶的抚养权。抚养权当然没抢走,但黎家和张家自此算是彻底决裂了。不过黎英睿念着那到底是女儿的亲外祖,过年也都会送孩子去呆两天。 “老大,今年你带瑶瑶去她姥那边不?”黎大江问他。 “去一趟。” “初几去?” “初五六吧。” “二丫明儿回来,也说初五六走。”黎大江话里有点落寞。 黎英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去那边儿也对,毕竟是瑶瑶的姥姥姥爷。”黎大江说道,“可你也不能总在这段感情里陷着。你才三十出头...” “没陷着,只是不想将就。第一次婚姻,我已经将就够了。”黎英睿强势地打断他,“你娶了喜欢的,也总得允许我娶个喜欢的。” 当年他和张馨月的婚姻,说是黎大江一手促成的都不为过。黎大江看中张瑞德是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便摁着脑袋让他娶人家闺女。可惜打错了算盘,两人结婚次年,张瑞德就被人拽下了马。还涉嫌受贿、非法占用农用地,被省监察委员会调查了大半年。 黎英睿对黎大江不说恨,但多少也有些怨。 “不是让你将就,那也不能太挑了。哪怕是娶个仙女儿,她也得有点毛病。”黎大江自知理亏,只能略带讨好地问道,“你喜欢啥样的?我给你寻摸寻摸。” 黎英睿轻咳一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清纯真诚、朴素自然。健康活力、善良心软。动起来野、笑起来憨。”他放下手,轻笑道:“我喜欢这样的。” 黎大江咂么了一下这几个条件,愣是没拼出人像来:“是不挑,但也挺格色。”(格色:古怪,不正常。) “在这些的基础上,”黎英睿回头道,“还得瑶瑶喜欢。” 黎思瑶本来正无聊着,听到这话起了劲儿,踢着腿大声道:“我喜欢肖磊!” 她说得字正腔圆,一点糊弄的余地都没有——这分明是个男人名。 黎大江看向黎英睿,皱眉问他:“谁叫肖磊?” 黎英睿转回头,口吻淡然:“丁老领来的保镖。” “多大岁数?” “二十出头。”黎英睿喝了口茶,“挺不错的小孩儿,得瑶瑶喜欢。” “好不好都是个男的。”黎大江嘟囔起来,“老三那毛病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我有时候一寻思他这事儿,就觉得心里直膈应。” 第82章 “爸,鸣鸣的事到此为止吧。”黎英睿劝道,“这孩子越逼越远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现在连过年都不肯回来。” “就是惯出来的!好吃好喝供着,一年到头花钱无数。不长能耐净长毛病,他妈的不让人省心...” “爸。”黎英睿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他知道黎大江不喜欢黎建鸣,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老三和娆妹儿长得太像了。像得吓人。”黎大江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总觉着,是他把娆妹儿的命给吸走了。” “妈不是被鸣鸣吸走了命,”黎英睿纠正道,“而是把命续给了鸣鸣。” 黎大江止住了话茬。靠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墙上裱起来的挂历。 挂历还停留在1982年的4月。说是挂历,几乎就是写真了,日期不过在最下面占一小条。写真上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穿着碎花长裙,戴着大檐草帽。盘靓条顺,尤其那双宝光璀璨的眼睛,贵气极了。 黎大江不说话,黎英睿也不再说话,落寞地看着窗外铅色的天。 曾经他跟黎大江有点像,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工作狂。但这一个月,他想明白了不少事。 总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抽打,除了金钱名利,其实也抽不出什么东西了。 跟肖磊过的这一个月,是他人生里最幸福踏实的一个月。多陪孩子说会儿话,吃点热乎乎的家常菜。关心天气和季节,闲暇时出门走走。泡个温泉,看场电影。晚上俩人钻一个被窝儿,听着南屋俩孩子的笑声,肉贴肉地入梦。 说来神奇,他就睡肖磊身边踏实。半夜不惊醒不犯病,一觉到天明。 想到这里,黎英睿叹了口气。 这清冷难捱的年,到底什么时候过完?他想小狗了。 这念头刚起,裤兜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正是肖磊的视频邀请。他不动声色地挂掉,又给自己续了杯茶。 喝了两口,装模作样地道:“脚有点凉,我去楼上泡个澡。” 【作者有话说】 最近是不是太甜了? 第56章 肖磊本来是想留d城过年,但吕艳说想回老家。她于肖磊没多少养育之恩,现在又要靠这个继子养,是以她很少提要求。 肖磊也明白她的心思。所以当吕艳提出想回镇江的时候,他没能拒绝。 带着吕艳和两个孩子,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收拾屋子、采买年货的都指着他,一直也没得着空。今天大年初一,按理说他得接待亲戚,但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想黎英睿要想疯了。加上今天是黎英睿生日,他说啥也得给黎英睿打个电话。把俩孩子往主屋一推,迅雷不掩耳地插上门锁。 兴致冲冲地拨了视频连线,没想到被秒挂。 隔壁传来热闹的聊天,肖磊孤零零地坐在小炕上。看着对话框‘对方已拒绝’那几个字,心里空唠唠的。 刚想下地,就见已拒绝下方接了条消息:“等我十五分钟。” 他刚迈下炕的腿又收回来了,耷拉的尾巴也重新开始甩。等回拨的功夫,他忽然想起来捯饬自己了。脱掉脏兮兮的87棉袄,换了件新毛衣。 这毛衣是俩孩子去市里赶集给他买的。宽松嘻哈款,棋盘格的花样,还配了条毛衣链。用朱有路的话说,这叫‘韩潮’。 肖磊对着镜子照了会儿,没觉得潮,反而觉得贱嗖嗖的。尤其那条毛衣链,滴里当啷的,像非主流街溜子。 正犹豫着要不要换回去,手机响了。他扭头扑到炕上,急得像是要灭火。甫一接通,他小肚子里血管就被薅了一把。 黎英睿正在泡澡,脚踩在浴缸沿上。平板放在浴缸尾,摄像头清楚地映着大腿后的葫芦花。葫芦花下边儿就看不着了,因为水里加了中药,呈深琥珀色。 “...咋现在洗澡啊。”肖磊磕磕巴巴地道,“这才,才三点半。” “家里老爷子有个毛病,不让人关房门。”黎英睿戴着蓝牙耳机,说话也很小声,“再说不也得坐温水浴。” “好多少了?上厕所儿还疼不?” “好多了。”黎英睿轻咳一声,“药不错,泡完很暖和。” “我小哥同学给开的。学中医的。” “我以前不信中医。”黎英睿说着话,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凶口搓着,“觉得它是一门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神秘主义、排外主义、以及祖先崇拜等类宗教情结所影响的伪医学。也就是你,换第二个人拿来,我都不会用。” 肖磊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傻憨憨地笑了下。 “今天怎么穿这么青春?”黎英睿注意到他的新毛衣,“像大学生。” “俩孩子给买的。” “小路在外面打零工?” “不是,攒的零花儿。他就长个握笔杆子的手,能干个屁。” 黎英睿拄着脸,无比爱怜地看着他。 关于肖磊的过去,他也做了些调查。 知道这小子12岁就进了体校。本该凭散打特长上大学,却被人挤走了名额。进部队呆四年,刚升士官就被迫退伍。一个人养俩孩子,还带个瘫痪的后妈。 体校多苦。部队多苦。生活多苦。责任多苦。 二十出头的岁数,就吃了这么多的苦,没享过一天福。 “要我供你读大学,你想不想去?”黎英睿问道。 第83章 肖磊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屏幕,啃着指甲傻笑。看了半天,忽然秃噜了一句:“小英哥,我想亲你。” 黎英睿看他这油汪汪的眼神儿,就知道他有情况:“你是不是又上膛了?” 肖磊憨笑了下,摸了摸鼻头:“嗯。” 黎英睿往上坐了坐,把手搭到浴缸沿上,打开肩膀和胸膛:“小狗。” 肖磊呼吸明显重了,死咬着大拇指,像是在极力压抑某种冲动。 “想不想见我?”黎英睿往上推了把头发。 “做梦都想。” “那我后天去找你。” 肖磊手机像是飞了,天花板带着残影从屏幕划过去。没两秒又被捡起来,映出肖磊兴奋的脸:“真的?!!” “带瑶瑶回她外祖那儿看看,顺道能往镇江拐一下。” “你别自己开车,我去接你。” “你从哪儿借车?” “我借王大伟的车。昨儿去他那儿拿梨酒,看着你建的厂房了。”肖磊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老带派了。” 黎英睿笑了笑:“年前就听说建完了,正好去看看。” “你投了他多少钱?”肖磊问罢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这话是不是不兴问?” “没什么不能问的。不过这种小单子我不经手,具体金额不清楚。估计一百来万吧,不算营销费。” “这么多!那他要是挣不回来,是不是就打水漂了?” “是这样。”黎英睿道,“所以说选择很重要。” “那咋选能不赔钱?” “在分析某个项目是否可行时,要依次分析考察四个因素。人、市场、技术和风险。”黎英睿头头是道地讲解,“但无论这个项目多有前景,都有极大的可能失败。要通过vc来获取投资回报,不是去想怎么投不亏,而是要投到高回报的项目。假如我们投十个项目,其中九个亏损,但有一个盈利,且达初始投资额的10倍,20倍,甚至百倍。那就可以弥补其他项目的亏损,在总账上赢多亏少。” 肖磊呆呆地张着嘴,脑门上像是悬着个缓冲符号。等确定黎英睿说完了,才道:“小英哥。” “嗯?” “你瞅我是不是像瞅大猩猩?” 黎英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牙弓窄,笑起来嘴角和牙齿之间留空,非常的矜贵精致。不像肖磊,一笑起来满嘴牙,像个铁憨憨。 “不是大猩猩。”黎英睿食指和中指点着自己的眉毛,“是小罗威纳。那种豆豆眉的小狗,很可爱。” 肖磊被他撩次得脸皮通红,连抠嘴带挠眉毛的,半天也没憋出一句磕儿。 两人对着沉默了会儿,肖磊从炕头拉来一个小箩筐。掀开盖着的垫子,露出两颗雪白的大蛋。 “小英哥,生日快乐。” 黎英睿看着那俩蛋,没反应过来:“你给我远程煮俩蛋?” “不是煮的,孵的。豁眼儿鹅,这两天要破壳了。等孵出来拿回去养,我搁阳台给搭个窝。”肖磊重新盖上垫子,把镜头移到地上,指着一个纸壳箱道,“我还给你做了床鹅绒被。” “你做的?” “找裁缝车的。”肖磊把镜头调转回来,“绒我自己薅的。” “你上哪儿薅的?” “找养鹅的给几百块钱,随便薅。” “薅完能直接充被?” “那能么。得消毒。拿消毒水洗干净后上锅蒸。蒸完事儿搁大棚里晒。放心,都干净儿的,绒朵老大了,稍微次一点儿的我都挑出去了。” 黎英睿中指轻搓着人中,垂着眼皮问:“薅了几只?” “没数。估摸两百来只。” 黎英睿眼睛倏一下瞪大:“两百来只?!” “不能就可着几只薅。大冬天的,给薅秃了不冻死了屁的。就搁肚皮上薅点儿,不让它露肉。” “那鹅能老实让你薅?” “哪能么。”肖磊坐起身撸上裤腿,“瞅给我拧的。” 镜头前是一条健硕匀称的小腿,穿了层性感的天然小毛裤。毛裤下青青紫紫,还有好几块血痂。 都说宁被狗咬,不被鹅拧。鹅的喙呈锯齿状,咬人非常酸爽,就跟浑身上下被拧耳朵一样。 黎英睿皱起眉头:“怎么这么严重。” “薅人头发人知道疼,那薅鹅毛鹅也知道疼。”肖磊放下裤腿,重新趴回炕上。露着一口大白牙高兴道:“鹅肚子上的毛最好,比胳肢窝底下的好多了。绒朵贼大,雪花儿似的。我家取暖不好,棉被你嫌压得慌。这回你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黎英睿扭头看向旁边,忽然蹭地站起身:“瑶瑶好像哭了,我去看看。” 肖磊被他整得猝不及防:“那我初五几点...”嘟。 话还没说完,就被切了线。 肖磊握着手机靠在红木橱上,满脑子都是黎英睿刚才的性感样儿。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咽不下去也散不出来。 钻被里呼哧带喘,心想黎英睿绝对是故意的。 最近他越发觉得,黎英睿就是爱钓他玩儿。睡衣老肩巨滑,睡裤直接空档。吃饭时在桌下踩他脚,喝水时从杯沿忽闪他。可一旦他要干点什么,就又开始假正经。不是说孩子在,就是有工作处理。最过分的一回,趁他做饭腾不开手,从后背抱上来解他皮带扣。撩两下就跑不说,还多勒了一个扣眼。 第84章 等肖磊关了火洗了手,正想好好收拾他。出来一看,好么,这人搂着俩孩子看上动画片了。 攒了满满一肚子的憋屈,想着晚上总得占回来点。可到了晚上,黎英睿又开始犯娇毛。一会儿炕硬,你给我多铺层褥子。一会儿嘴里干,你给我倒杯水。一会儿又头晕腰疼,你给我按按。一顿折腾使唤,使唤完事秒睡。 反正就是只负责玩火,不负责灭火。只负责钓鱼,不负责养鱼。 并且十分地乐在其中。 可自己又偏偏吃这套。黎英睿一勾,他就大脑空白脊椎发软。黎英睿不给吃,他也不生气,反而更期待下次。当真是欲火烧不尽,爱火也烧不尽。 【作者有话说】 公主被磊子撑裂的次日清晨。电话响了,来电显示余远洲。 芋圆(温柔熟稔):“睿哥,起了吗?” 磊子(气鼓鼓宣誓主权):“睿哥还睡着,你啥事儿?” 芋圆(惊讶无措):“啊。也没什么事。就是快到睿哥生日了,我寄了点东西过去,打个电话问候下。” 磊子:“你送的啥?” 芋圆:“袖扣。” 磊子(没听懂但豪横):“我也要送。你知不知道睿哥还喜欢啥?” 芋圆(沉思片刻):“我猜...睿哥可能喜欢鹅。” 来自于一些疯心难救的老梗。本来我怕甜度太高你们腻,昨天稍加试探,发现好像还没甜够。那就姑且再甜一段时间吧。 第57章 等红灯的功夫,黎英睿扭头看睡着的闺女,给她紧了下毛毯。 “爸爸。”黎思瑶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翻身过来,“早上爷爷给红包了。老厚了。” “瑶瑶有钱了。”黎英睿搓了下她的小手,“想怎么花?” “请嘎嘎吃冰淇淋。然后再给肖磊买俩小背心儿。”黎思瑶说罢思考了下,自我纠正道,“肖磊穿,应该叫大背心儿。” “剩下的呢?” “剩下的攒起来。” “那爸爸呢?”绿灯了,黎英睿发起车子,“爸爸没礼物?” “你自己买呗。”黎思瑶哼唧唧地翻身回去,“你比我有钱。” 黎英睿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装模作样地叹气:“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你是爸爸的小凉席。” 黎思瑶在位置上扭了会儿,又转过来揪他的衣角:“你别吃醋。我给肖磊买背心,因为他是零蛋小孩。” “什么叫零蛋小孩?”黎英睿笑着问道。 “嘎嘎只有妈妈,我只有爸爸,爸爸也只有爸爸。咱们都是一半儿的小孩。肖磊都没有,就是零蛋小孩。猪肉卤也是零蛋小孩。有爸爸也有妈妈的,是一大个小孩。”黎思瑶踩着椅面坐起来,颇为羡慕地数着她的同学,“于佳梦就是一大个小孩。姜鑫也是一大个小孩。” 黎英睿的笑意缓缓凝在脸上,进而转变成了一种悲伤。 “瑶瑶也想做一大个小孩吗?” 黎思瑶点点头:“想。” 黎英睿不说话了,眼里是浓浓的亏欠与心酸。 “但我想要真妈妈,不想要假妈妈。” “什么是假妈妈?” “爸爸以前找的都是假妈妈。给爸爸看的。其实嫌我麻烦。”黎思瑶低头玩着帽绳上的毛球,吭吭唧唧地道,“长得还丑。” 黎思瑶嘴里的丑,当然不是真丑。黎英睿再怎么看重内在,也不能找个呲嘴獠牙的处对象。 只不过小孩子的灵魂长在身体外,有着独特的感知力。他们对美丑的判断,不是标准且精致的五官,而是其精神状态,以及身上能量的正负。 “那瑶瑶觉得谁好看?小叔好看吗?” “小叔看起来有点坏。肖磊好看,还会做锅包又,变魔术,一个手倒立。小叔就会管爸爸要钱。” 黎英睿哈哈笑了起来:“爸爸也这么觉得。” 黎思瑶说起肖磊就刹不住闸,就像在说自己的好朋友。黎英睿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甜蜜又犯难。 有些话黎大江提他不爱听,但不代表他自己不想。 肖磊固然是心思纯正,他百分百信任。但毕竟是个男人,同自己一样。虽说爱就是爱,只要投入做父母这件事,就不分爸爸妈妈。 可终究是男女有别。 建立性别意识,是女孩子进行自我保护极为关键的一步,影响着她将来如何与异性交往。如果可能,黎英睿巴不得瑶瑶永远长不大。可惜小孩不仅会长大,还会以极快的速度长大。 做单亲爸爸的第五年,他已经往后撤了两步。 先是不能给她穿衣服洗澡,后是不能搂她睡觉。现在她已经穿上了小背心,不久后她就会发育,会来月经,会有一些女孩儿的心事和烦恼。而在这个青春期的过程,他作为父亲,必须要拉开距离。 亲爹都如此,更何况旁人。 他把车停进停车位,从后座上拿下一个水蓝色小皮箱。一手拎着行李,一手牵着女儿。走进电梯前,他蹲下身郑重地嘱咐:“在外祖家不要说肖磊的事。” 黎思瑶不解地看他:“为啥呀?” “因为他们不认识。不认识,就会往坏想。” 黎思瑶看着他,懵懂地点头:“不说。” “乖宝。” 前丈母娘开的门。两人在门口象征性地问候了几句,黎英睿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闺女的头。约定好来接的时间后,连老丈人的面都不见就走了。 第85章 出来后直接开到火车站,登上了开往镇江的高铁——买着了票,也就没让肖磊来接。心疼小狗是一方面,嫌小狗借的车破是另一方面。 本来年前他要给肖磊买车,结果这小子当场发飙,好悬没把他折腾死。说什么再提这种包养的话,就把他竿成两半儿。 车没买成,他后来还是被竿成了两半儿。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亏了。 天气晴好。黎英睿放下椅背躺平,安静地躺在阳光里养神。想着两个小时后就能见到小狗,心情好得不得了。 幸好他还没太老,和二十出头的小孩儿谈个恋爱,也不至于太有负罪感。不过他有时候也会想以后的事——他的iga肾炎已经发展到3级,尿蛋白指数逼近1g。今年夏天准备切除扁桃延缓病情,但如果运气不好,五六年就会进展到尿毒症。 别说五六年,哪怕就一两年后的事,他都拿不准。肖磊8月份回非洲,升为拉各斯总管。他会拥有自己的责任与忙碌,进而面对一个重大的人生抉择:事业还是爱情。 黎英睿希望肖磊选事业。爱情是烟花,美一下就没了。而事业是雨伞,能庇护他在风雨里前行。 到底是肖磊先离开他,还是他先离开肖磊? 黎英睿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当下两人的感情是真的。他曾经教训过黎建鸣: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都会分道扬镳。可最近他又觉得,就算终有一散,也别辜负相遇。无论最后他与肖磊生疏成什么样子,珍贵的是这段真挚的日子。 念头一起,他忽觉胸口一阵钝痛。挣扎着坐起身,拿食指揩了下眼角。 人就是这样,明明说着看开了,却总是在微笑沉醉时输给了现实,只因想到了伤痛。 他扭头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阳光里晃着一个个心思的小影子。在北方的天边,在金色的云层下面,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安慰般吟唱:离别不是相遇的悲剧,就像秋天不是春天的悲剧。 从d城到镇江高铁只要两个小时。黎英睿正午到的,正是暖和时候。刚下站台,远远就看见出站口的肖磊。 上身穿了件土黄色翻领棉服,下身是收脚的灰色运动裤。脚蹬一双黑布鞋,露着白色的袜桩。 这一身村了吧唧的便宜货,穿他身上竟然还不错。不知道是身材好,还是单纯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咋穿这么薄。”肖磊拎过他的皮箱,“饿不饿?先搁市里吃口?” “回家,吃你做的。”黎英睿接过保温杯,“这泡的什么?” “我炒了点油茶面儿。喝点暖和。”肖磊往停车场领着黎英睿,时不时回头看看,高兴得两眼放光。 “来呆几天?” “明天就走。初五开始上班,初六接瑶瑶回家。”黎英睿道,“你不用着急,过完年再回来。” “过啥年。猪肉卤初六开学,要不我也得回去。嘎嘎和她妈呆到过十五,完后我再给接回去。”肖磊把皮箱放到后备箱,“坐副驾。我给你铺了新靠垫儿,干净儿的。” 黎英睿拉开副驾门,看着那大牡丹花的靠垫,硬着头皮坐上去了。 “莹莹她妈谁照顾?” “她妹住得近,让她妹照顾。” “那还行,我就怕是你给收拾。” “我整不了,嫌呼。”肖磊扣上后备箱,坐进驾驶位系安全带,“你我不嫌,给抠都行。别人半分也不好使。” 黎英睿闻言皱了下眉毛:“倒也不必。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请护工...” 肖磊猛地兜住他的肩膀搂进怀里。鼻尖插在他头发里吸了一大口,黏糊糊地说道:“就这个味儿。妈的想死我了。” 车里还没开空调,酸冷冰凉。 但肖磊是热的。怀抱,呼吸,还有这句黏黏糊糊的想。 黎英睿把手伸到他棉服底下,扯出他的t恤。头磕在他肩膀上,手掌肉贴肉地摸他后背。 肖磊被他摸得直哆嗦,低头要找他的嘴。黎英睿忽然撤回了手,抓住他的翻领往上一拎:“我饿了。回家。” 【作者有话说】 幸好是单镜头的行车记录仪。要不然王大伟看完录像后睡不着觉了。 第58章 肖磊车还没停稳当,肖莹和朱有路就推门出来,笑嘻嘻地打招呼:“黎叔叔好!” 黎英睿也笑着下了车,没等进屋就一人给了个红包。肖磊正在后备箱拿东西,听到动静赶忙上来拦:“你干啥!” “这给孩子的。” “他俩不缺花!嘎嘎!还回去!”说着就要抢肖莹手里的。 黎英睿伸胳膊拦他:“说了给孩子的,买点文具...” “啥文具给这么厚!我都没给瑶瑶封红包!” “用你给瑶瑶封什么红包!” 两人在门口一顿撕扯,黎英睿眼见打不过,捂着心口咳起来。这一招果然好使,肖磊唰得变了脸色,抱起他就往屋里跑:“肉卤!给倒杯温水!” 把他抱到炕头,连拍背带喂水:“怎么回事,是不是院儿里灰大?” “...没事。”黎英睿捂着胸口摆手,“你别跟我动手,我争不过你。” 肖磊看他这泪光点点的病样儿,心都要碎了:“我不该跟你撕吧。这两天晚上还犯病不?” “昨天三点钟醒一回。” “我明儿就跟你回去,”肖磊给他脱大衣,“你这属林黛玉的,两天看不住就要碎呼。” 第86章 黎英睿脱掉大衣,重新端起水杯:“有糯玉米吃吗?” “这个季节没有。我晚上给你煮点大碴粥行不?” “也行。好久没吃了。” 肖磊给他脱完大衣,又蹲下来脱鞋:“去炕头垫上坐着。我早上炖了大鹅,热一下就吃饭。”他在炕上支了个小折叠桌,放上黎英睿的提包和移动wifi,“你要看电脑就搁这看吧。” 肖磊出去没多大会儿,肖莹端着果盘进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到炕沿,热络地招待:“黎叔叔吃水果。” 黎英睿往果盘里看了眼,一半草莓一半车厘子。他冲肖莹笑了笑:“谢谢莹莹。但我过敏,你和小路吃吧。” “都过敏呀?” “我对大部分的蔷薇科果实过敏。这俩都属于蔷薇科。” 肖莹听罢跺了下脚,恨铁不成钢地嘟囔:“我哥竟瞎买!要不我给您拿根雪糕吧?我哥做的,老好了。” “你哥还会做雪糕?” 肖莹看他有兴趣,连忙道:“绿豆的。我给您拿。”说着一路小跑出去。不大会儿拎着个塑料袋回来,上面盖着一层碎雪。打开袋子,里面是两排冰棍模具。 肖莹给他抽出一只。挂着层白霜,能清晰地看到大颗绿豆。 黎英睿接过来咬了口。不甜,还意外地很松软:“你哥挺会做。” 肖莹看他喜欢,高兴极了:“这我哥研究好几回整出来的,说等夏天给瑶瑶做。外边儿卖的不好,自己家整健康。” 黎英睿听到这话,又是猛住了会儿。 黎思瑶很喜欢吃冰淇淋。他曾跟肖磊说冰淇淋里有大量添加剂、糖以及脂肪,要限制瑶瑶吃。没想到这些都被肖磊记在心上。 这时候朱有路抱着个大折叠桌进来了:“黎叔,我哥可惦记瑶瑶了,比惦记嘎嘎还厉害。要说炖鱼吃,瑶瑶那份他得挑半个点的刺。”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朱有路把桌子推到炕沿,“我们全家都老稀罕瑶瑶了。尤其我哥,当亲闺女...” 话音未落,肖磊端着一个小不锈钢盆进来了。哐当一声撂到圆桌中央,使唤两人道:“嘎嘎,去把你妈那份儿盛了。肉卤,去拿碗筷。碗柜上有一次性的,给睿哥用内个。” 俩孩子互相使着眼色,推推搡搡地出去了。 黎英睿拄着炕面探身过来:“好香。” 肖磊抢过他手里的雪糕,三两口消灭掉:“别吃这破玩意儿,吃饭。我没放太多酱油,瞅着有点发白。” “雪糕做得挺好,软绵绵的。”黎英睿蹭到炕沿,作势要下地,“你别总可着我口味做饭,俩孩子吃不惯。” “他俩也少吃点盐吧,省着闲得慌。”肖磊蹲下身,给他穿上棉拖,“别下地,就坐炕上吃。” 肖磊不仅炖了一大盆鹅,还做了不少炒菜。丝瓜炒蛋,清炒山药,蒸蚕豆...反正不是对哮喘好,就是对肾好。 黎英睿看着这一桌子,不假思索地感慨道:“真会疼人啊。将来谁要嫁给你,可算有福气。” 话音刚落,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黎英睿后知后觉说错话,笑着打哈哈:“开玩笑,别往心里去。” “你什么意思。”肖磊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冻冰碴。 “没什么...” “黎英睿。”肖磊大步上来,掐住他的下巴狠劲往上一抬,“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就算要娶,也他妈娶你。” “小同志少说大话。”黎英睿不屑地笑了下,拿开他的狗爪,“你才多大,懂什么这辈子。” “你不打算跟我过长是不?”肖磊又去薅他的手腕,“那你想过多久?啊?” “怎么不想过长!可就算不想离开,也总有一个时候。”黎英睿反握住肖磊的手,抬起脸看他,“时间不早了,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一刻也不想离开,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你明白这个理吗?” 肖磊倔强地回看他,慢慢地红了眼眶。 “不明白。咱俩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门帘被掀开,又以极快的速度被盖了回来。 黎英睿瞟了眼门口,拍着肖磊的侧腰:“好了,不说了,吃饭。” 因为这个小插曲,午饭的气氛有点沉闷。肖磊沉默异常,只是不停地给黎英睿夹菜。朱有路几次用眼神示意肖莹热场,可没头没尾的,肖莹也找不到话头,急得菜都要吃不明白了。 “别给我夹了。”黎英睿端着那碗小山苦笑,“怎么吃都不见底。” “吃不了放那儿。我吃。”肖磊捞起炕头温的冰糖雪梨,“喝点这个,润肺。” 这时候肖莹终于找到话题了:“哥,你买的草莓和车厘子,黎叔叔吃不了。过敏。” 肖磊端雪梨的手顿住了:“过敏?” 黎英睿只好又解释一遍:“我对大部分蔷薇科果实过敏,尤其是樱桃和苹果。” “那梨啥科?你不是能喝王大伟家梨酒吗?” “梨也是蔷薇科,不过能吃点。”他端过肖磊手里的碗,“我就喜欢吃你做的东西,味道干净。” 肖磊没说话,端过黎英睿吃剩的碗饭,埋头扒拉。黎英睿看了他一会儿,在桌下轻轻踢他膝盖。 “肉卤,带嘎嘎上小卖店打麻将去。”肖磊道。 “啊?”朱有路端着饭碗懵逼,“我不会玩儿...” 第87章 肖磊从饭碗沿上看了他一眼。 “...不会玩儿带钱的。”朱有路放下饭碗,“那我带嘎嘎去冰面打出溜滑。嘎嘎,走不?” “我不想打出溜...”肖莹感受到来自俩哥的尖锐视线,赶忙改口:“我想去小姨家玩猫。” “那就去你小姨家。” 俩孩子匆匆吃完饭,把碗泡盆里,麻溜撤了。肖磊也三两口吃完,收了桌子刷了碗,推开小屋的门。 吕艳躺在炕头,手里握着手机。但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肖磊关上门。回身迈进主屋,落了锁。 黎英睿正在炕上皱眉看手机,见到他进来笑了下:“小狗又有情绪了?” 肖磊坐到炕沿,耷拉着脑袋:“我不知道你咋想的。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黎英睿放下手机,往肖磊身边蹭了蹭。 “瑶瑶出生那年,我也以为会和我前妻过一辈子。但后来别说一辈子,两年都没过上。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我知道你比我岁数大,也知道你身体不好,还知道有人要害你。”肖磊转过来抓他小腿,“我保护你,照顾你,不让你出事。那你自己就不能也使点劲儿?” “我不使劲儿能活到现在?”黎英睿拉下毛衫拉链,“只是人活在世上,能做主决定的事太少。” 肖磊揽过他,一寸寸吻着他肩膀:“我说能就能。我就决定你了,你别想甩了我。” “你怎么听不进去话,我什么时候说要甩你...哈...” 两个犟种,各自坦诚着身体,却又各自坚持着道理。 “我看看伤。” “刚好,你别太疯。” “今天不整那个。以前那种就行。” “克制点没事,趁我今天精神头足。等初五上班以后,就没这好事了。” 肖磊爱怜地摩挲着他腿后的葫芦花。这回葫芦花底下的风景也看得清楚,让他耳畔轰隆作响。 “说了不整。别特么勾我。” “呵,小崽子。”黎英睿转过身,拿脚背勾住肖磊的脖颈往下压。眼神儿从底下缓缓挑上来:“你不是想吗?我说今天可以。” 肖磊定定看了黎英睿一会儿,猛扑上来。双手箍住他的腰,狠命地亲咬。 身体里像是塞了个大氢气球。整个人膨胀着,膨胀着,烫而轻地膨胀着。肖磊重重压在黎英睿身上,不让他飘走。 “这些行不...” “再退点...” “这回行不...” “勉强。” 肖磊用手指量了下:“最少留半拃。我记着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在炕革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影子有节奏地摇荡,像奏着一首情歌。唱着梦一样的时光,吻着窗舷,嘶嘶地流淌。 肖磊将手指钉入黎英睿的指缝,亲着他的脸颊呢喃:“别离开我...小英哥...不准离开我...” 黎英睿没说话,迷离着眼睛,破碎着呼吸。他的头脑因缺氧而木然,犹如中了剧毒。 人变成了一颗露珠,被火辣的光焰灼烧。在草叶上翻滚着,聚集着,战栗着。最后轰然坠落,砸在石子上,碎成万道金芒。 肖磊没离开,而是压下嘴唇吻他。 黎英睿温存地回应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听见在溺水般的爱意里,传来一声无奈的呢喃——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作者有话说】 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互相一次次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又互相一次次说‘时间已经是不早了’。时间不早了可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时间毕竟是不早了。 ——史铁生《我与地坛》题外话:东北农村吃饭,人少的时候在炕上撑小桌,人多的时候在地上支大桌。支大桌的时候,靠炕的坐炕上吃,其余人坐塑料凳,俗称‘在地上吃’。炕上暖和地上凉。所以‘坐炕上吃’是东北人最高级别的宠爱。 第59章 大年初五,早晨八点半。 肖磊停进银泰大厦,下车给黎英睿开门:“还行不?” 黎英睿仰在椅枕上摇头。 肖磊伸手摸了下他脑门儿,又摘下凉透的蒸汽眼罩:“歇一天多好,偏得来。” “复工第一天,老板不在像什么话。”黎英睿捏了下眉心,“去给我买杯espresso。” “你等会儿啊,喝完再上去。”肖磊关上车门,没两步就不见了人影。黎英睿看他那青春活力的背影,差点没咬碎了后槽牙。 昨天他回自己家,肖磊也跟了回来。可能是因为他初三那句‘上班以后就没这好事了’,这小子这两天可着劲儿地发疯。 虽然他心里知道纵欲不好,但肖磊搂着他往身上一撞,他就忍不住地眩晕——那种原始的、野性的、狂莽而热烈的激情,罂粟般让他上瘾。 曾经,黎英睿觉得这事儿有兽性。可当与爱并存时,他才明白性是什么。 是爱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且这种交流不受限于社会地位、教育程度、年龄阅历、思考方式等一切外因。横亘在他和肖磊之间的那些沟壑,统统消失了。他们无障碍地了解对方,并以此缩短了灵魂上的距离。 密集交流了两天,肖磊容光焕发,他浑身灌铅。跟被凿烂了一样,别提工作,醒着都费劲。 第88章 他病恹恹地喝完咖啡,强打精神上了楼。大会议室所有员工已经到位,看到他齐刷刷地站起身。 黎英睿走到讲台上,伸手示意大家落座。神情严肃地扫视了一圈,扭头问身后的秘书:“玉明呢?没来?” “没来。我刚才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也没人接。” 这时一个副总裁道:“不能出事了吧?我过年给他发好几条消息,他也没回。” “过年有联系上他的没?”黎英睿问。 前排几个人均是摇头。 他走到讲台边,半蹲下身对肖磊招手:“小肖,你来。” 肖磊小跑到他身边,把耳朵凑了过去。 “去他家看看。地址从我电脑里调,公司个人情报那个文件夹。” “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出门。” “嗯,去吧。注意安全。” 黎英睿吩咐完站起身,掰过话筒朗声道:“大家早上好。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起点。去年年末,公司经营组织架构进行了一次大调整,今年... ” 肖磊不舍地看了他两眼,扭头小跑着出去了。清朗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厚重的木门后边。----黎英睿住在瑞山雅园,董玉明住在滨海名汇。这俩小区都是市中心的高端房产,一个老牌别墅区,一个新兴大平层。 高端小区安保都很严,外来人员全得登记。肖磊走到保安亭,敲了下窗户:“打扰下,找个人。” “找哪位?” “云璟2号五楼,董玉明。” 保安在系统上查询着:“云璟2号的董先生搬走了啊。业主名都换了。” “搬走了?!”肖磊急得脑袋都伸进来了,“什么时候?” “年前就搬了。” “现户主是谁?” “这属于业主隐私,我们不方便说。” “什么时候过的户?” “这也属于业主隐私。” “...知道了,谢谢。”肖磊从窗口拔出脑袋,掏出手机给黎英睿去了条消息:董玉明跑了。 黎英睿没回,估计是还在开会。肖磊在车里合计了会儿,决定去找一趟丁凯复。 他先回了黎英睿家,在衣帽间的抽屉里翻到余远洲寄来的袖扣。拿到了谈判筹码,他迫不及待地去了银拓安保。不通报也不预约,噔噔噔地跑上去,一把推开老总办公室的大门。 丁凯复正在和王经理交代事,看到他闯进来,直接撇过来个烟灰缸。肖磊闪身躲过,说了句‘搁门口等’,砰一声带上了门。 等了能有十来分钟,王经理带着一脑门汗出来了。两人碰了下眼神,肖磊绕过他进了办公室。 丁凯复正靠在老板椅上塞面包,嘴嚼的像骆驼。 肖磊走到他桌前,劈头就道:“董玉明跑了。” 丁凯复没搭理他,来回动着嘴,清理着口腔和牙龈中间糊的食物碎屑。 “你安排的?”肖磊又道。 丁凯复掀起眼皮白他一眼:“谁他妈让你随便进来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董玉明要杀黎英睿。”肖磊拄着桌面俯下身,凶狠地瞪着他,“你打什么主意。” 丁凯复不屑地笑了下,伸出食指在肖磊锁骨下边钻:“我干什么,还得跟jb你汇报?” 肖磊被他钻得生疼,但愣是一步不撤:“你不让我回拉各斯么。告我董玉明在哪儿,我逮着他麻溜回去。” 丁凯复照着他脑袋狠拍一巴掌:“少他妈跟我提条件!” 肖磊鼻翼抽搐了两下,从兜里掏出袖扣盒放到桌上:“你现在能跟余远洲联系,是因为黎英睿。他要出了事,对你没半点好处。” 丁凯复看到那个木盒,眼睛唰一下亮了。立马伸手去拿:“这远洲寄来的?他给我发消息来着。” “给你发也不是寄给你的。”肖磊把盒子举到肩膀,“告我董玉明在哪儿。” 丁凯复直勾勾地看了他几秒,靠回老板椅。摸起桌面上的烟盒,甩了一颗扔嘴里:“蛤蟆搁我这儿早没用了,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不过,”他点完火,长吁了口烟,“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把柄。假惺惺手下的大项目泉亿,前阵子刚收购了江龙钢铁。江龙的股份,有60%...” “你等会儿。”肖磊打断他,从屁股兜里掏出本子,摁下夹着的圆珠笔,“慢点说,别秃噜。” 丁凯复看他手里的本子,歪嘴嘲讽道:“你这脑瓜子可真他妈够呛。我说江龙的股份,60%搁他老子江兴手里,15%搁员工手里,剩下的放二级市场。老子和儿子一套人马两块牌儿,其实就是老子用儿子在二级市场筹钱。” 他掸了下烟灰,又喝了口茶,这才接着道:“泉亿买下江龙花了多少钱,你知道不?”肖磊摇头。 丁凯复诡谲地笑了下:“5.5个亿。” 这天文数字把肖磊干懵了:“这么多?!” “你以为假惺惺出的起?”丁凯复端起垃圾桶咳了口痰,“他只掏了1个亿。剩下的,我姑父找荣盛拿了1.3亿,管银行借了5千万。” 肖磊在本子上算了下:“那还剩2.7个亿。” “这2.7个亿,是江龙拿他老子债权抵的。”丁凯复道,“老子用儿子筹钱,欠了儿子3个亿。儿子先买了泉亿的15%股权,拿的不是现金,是他老子的借条。而后泉亿花5.5个亿收购儿子,又从老子手里买股权。” 第89章 肖磊挠了下脑壳,皱眉道:“我没听明白。” “你他妈能听明白个屁。总之这么倒腾,泉亿花2.8亿就买下了江龙。而江兴的2.7亿欠债没了,还多挣了2.8亿。” 肖磊寻思了会儿,觉得这还挺皆大欢喜的:“有啥毛病?” “呵。毛病就在儿子的报表。里边儿绝对藏了个大窟窿。” “你怎么知道?”肖磊上下打量他,眼神里是直白的鄙夷,“黎英睿都没看出来毛病,你能看出来?” “沙哔才去看那玩意儿。”丁凯复不屑一笑,“江兴私下给了蛤蟆一千万,就说明这里边儿绝对有窟窿。多大我不清楚,不过铁定比蛤蟆想得吓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狗急跳墙地要杀人。” “你是说董玉明收了钱,就要杀黎英睿?” “窟窿就在那儿,不过是拿个纸壳子盖上了。等往这房子里一搬,用不了几天就得被戳穿。假惺惺前前后后往泉亿里投了一个多亿,又为买壳出了一个亿,棺材本儿都压里了。这还是个政府项目,不管江龙欠了多少,他都得还。以他的脑子和手段,查出蛤蟆的破事不难。”丁凯复拿烟头点着肖磊,“你跟他身边儿几个月,应该看得出这不是省油灯。蛤蟆敢这么坑他,别说名誉扫地,他这辈子都不能让蛤蟆活着出监狱。” 这回肖磊听明白了。原来丁凯复早就知道江龙钢铁里有窟窿,也早就知道董玉明要杀黎英睿,但却选择袖手旁观,冷眼看着黎英睿往火坑里跳。 他一把薅起丁凯复的衣领,扭歪着脸怒吼:“要他得手了怎么办?你就瞅着黎英睿死?!!” 丁凯复狞笑了两声,冲着他的脸呸了口烟:“他死不死,关我鸡毛事。” 肖磊眼睛猛地瞪大,一拳抡了上来。 这拳出得又快又猛,丁凯复小臂没挡得住,连人带椅栽到地上。他难得如此狼狈,不禁怔了一怔。脖子没动,只有眼珠一寸寸地挪,缓缓挪到了肖磊脸上。 【作者有话说】 从这里开始剧情起飞,都抓稳扶好。 能不攒文就别攒嗷,一起热闹多好!爱你们mua! 评论都看了,一会儿回~磊子鄙夷:小英哥都没看出来,你个文盲能看出来? 磊啊,丁狗虽然是文盲,但同时,他也是个老板。 第60章 肖磊也直视着他,呼呼喘着粗气。 两人对视了几秒,丁凯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抄起老板椅抡向肖磊。趁其下蹲躲闪,又照面颊接了个正蹬踹。 肖磊往边上一滚,堪堪躲过。还没等爬起来,丁凯复的攻击就狂风骤雨般开始了。什么椅子茶几大花瓶,抄起什么用什么。 肖磊是正经散打运动员出身,主要讲究‘赢’。格斗招式也都是按套路出牌,无非就是远踢、近打、贴身摔。换句话就是讲武德。 而丁凯复是打手出身,手黑路子莽。别说可要害招呼,哪怕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他也不带犹豫半分。 要讲力量和速度,丁凯复不是肖磊的对手。但打架不是比赛,丁凯复比肖磊更懂得怎么打更疼,打哪里致命。 两人在屋里一顿输出,没一会儿落地窗就碎了个干净。老板椅从阳台飞了出去,挂到楼下的大柳树上,引起一片惊呼。 等屋里都扔干净了,两人开始贴身肉搏。丁凯复短促有力地挂踢肖磊脖颈,但肖磊闪得很快,没给他踢着的机会。趁着丁凯复转身高腿,在其视野盲区里背拳抡他后脑勺。 一般情况,这拳抡实在了基本就game over。但肖磊到底是有所顾忌,没下死手,只是点到为止。 丁凯复被他打得往前踉跄两步,钥匙掉出了裤兜。他顺势一个回身踢毽子,钥匙重重打到肖磊眼睛上。 眼皮瞬间又酸又辣,没两秒就肿得睁不开。一股热流淌到脸颊上,鲜红点点地滴落在地。 肖磊见丁凯复如此歹毒,也气红了眼。矮身抱住他的髋骨一路猛推,直到撞上墙边的鱼缸。 两米长的超白缸剧烈摇晃。丁凯复不顾自己磕成什么损样,连忙回身用手撑。但给力点过于靠边,缸体表面又都是水,滑溜得不行。眼瞅着鱼缸要倒,肖磊赶紧冲到另一边扶住。两人合力把鱼缸推回去,衣服和鞋都被浇透了。 “远洲不看鱼睡不着觉。”丁凯复捡起地上的水泵,“这缸要碎了,你也别活了。” 肖磊站在地上的积水里,肿着眼睛瞪他:“是不是对你来说,就余远洲的命是命。” 丁凯复没说话,蹲在地上继续捡掉出来的鱼。活的就扔回缸里,死的就扔发财树盆里。捡着捡着,他注意到桌下的木盒。扯下领子里的丝巾擦了擦水,摁进胸口抱紧。嘴唇轻轻蠕动着,像是念着什么咒语。 “你利用董玉明干了什么?”肖磊又问。 “我刚才告你的,够抵。”他站起身,踢了踢脚下的狼藉。把盒子放到办公桌上,拉开抽屉取了枪。偏头咯了口痰,将枪口对准肖磊的脑门。 “滚。”---睿信风投办公室。 黎英睿皱眉翻着江龙的财报,在纸上列着疑点数据和猜测。这时听到外间小苏的惊呼:“唉妈呀!!” 黎英睿心一颤,立马扔了笔站起身。还没等到门口,就和肖磊撞了个满怀。他捧着肖磊的脸来回打量,急得都破了音儿:“怎么回事?!” 肖磊肿着右眼皮,半张脸都血糊糊的。 第90章 “董玉明跑了。”肖磊道,“要杀你的人就是他。” “等会儿再说。”黎英睿从他兜里掏出车钥匙,拽着他往外小跑,“先送你去医院。” 着急忙慌地轰起车子,黎英睿从后座拿了包湿巾递他:“擦擦脸,别动伤口。眼球疼不疼?” “没事,眼皮伤。” “怎么搞的?” “钥匙打的。”肖磊骂道,“丁凯复这个狗b,打法真特么脏。” 黎英睿脸蓦地沉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绷起道道青筋。 “这笔账,我会找疯狗算。”他加了一脚油,“你要不想在他那儿干,就辞职。拉各斯也别去了,来睿信上班。” “我欠他人情。”肖磊掰下镜子擦脸,“我走投无路那前儿,是他收留的我。我爸的案子也多亏了他。要没他出面找关系,凶手不能这么快抓着。” 黎英睿沉默片刻,问道:“你投靠他的时候,掌握了什么东西?” “段立宏的皮鞋,还有个子弹头。”肖磊擦完脸,掰开眼睑看了看,“丁凯复说的我都记下来了。等到医院再给你念,省着你开车分神。” 黎英睿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 “小磊。” “哎。” “心别总那么软。”黎英睿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丁凯复,你心都太软了,这样以后会受伤。” 肖磊听不懂禅语,只是听黎英睿把自己和丁凯复放一块儿,不忿又委屈:“你跟他能一样么!我对他就纯还人情,还完事儿拉倒。这辈子最好都别再瞅着。对你我那是,我是,”他急得地脸都红了,“我都能把命搁你手里,你爱特么咋伤咋伤。” 黎英睿眸光闪了闪,苦涩一笑:“真等被伤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想了。” 等到了医院,肖磊先做了个眼眶ct。发现没有眶壁骨折,只是眼眶周围组织水肿以及结膜下出血。简单处理后贴了纱布,开了点降压眼药就回来了。 黎英睿没开回公司,而是直接回家,给肖磊拿毛巾包了点冰块敷眼睛。 “丁凯复说江龙里有窟窿。”肖磊扶着毛巾包仰在沙发上,“还说江兴给了董玉明一千万。往你油箱里灌胶的,就特么是他。” 黎英睿没说话,低头泡茶。只是脸色铁青,像是生铁铸的。泡好后推给肖磊一杯,这才说道:“早上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说嫌疑人抓到了。是个地痞,有不少前科。” “坠河那事儿的嫌疑人?”肖磊直起身,“背后是不是董玉明?” “雇他的人叫高洪波,说是给了他三十万。” “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这人的舅舅江鹏,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叫做澳华欧科。我这几天翻看江龙的财报和汇票,发现购销与结算单位有出入。有几家购货单位并没有直接付款,而是通过这个澳华欧科。” 肖磊听不懂这些弯弯绕,急得直挠脑壳:“那跟董玉明到底有没有关?”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基本可以断定有关。”黎英睿的手忽然抖了下,茶水洒到了大腿上。但他没擦,而是接着抿了口茶。 “江兴为了隐藏江龙的烂账,向董玉明行贿一千万。要么是江龙一开始就通过澳华虚增营收,要么就是董玉明为了平账,找澳华做了假流水。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表明他都对江龙的财政漏洞一清二楚。” “丁凯复说是个大窟窿。”肖磊放下毛巾,拿袖子给他抹腿上的水渍,“能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黎英睿叹了口气。忽然弯下身子把脸埋进掌心,摇着头闷声道:“暂时也不敢想。” 肖磊看他这样,一下子心疼了。跪到地上抱住他拍背:“没事,别怕,有事咱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要是背饥荒了,我跟你一块儿还。” 黎英睿从掌心里抬起脸,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爱怜地搓了搓他耳廓,站起身走到窗边。在玻璃的反光里正了正领带,像是给自己上劲儿。 “陪我吃个午饭,下午去江龙。”他回过头,脸上的软弱已经消失无踪,“先解决问题,再解决小人。” 【作者有话说】 背饥荒:背债。 第61章 两个月后。 会议室像是掉进了水里,连翻纸页的声音都震耳欲聋。大屏幕闪烁着青蓝的光,幕布前审计组的人分段做着汇报。 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左侧是睿信资本,坐着黎英睿、肖磊、以及四位副总裁。右侧是泉亿农业科技,坐着姚康和几个高层管理。 “为满足市场对财务指标的要求,江龙钢铁通过多次资金的自循环,完成虚构交易中的假账计入。为了掩盖在资金转出转入时形成的窟窿,特意找了转贷公司与其配合,虚构出近3亿元的银行存款。实现的财务造假金额共达6.5亿元,其违法行为有组织、有预谋的特点明显。” 这时另一位稽查人员补充道:“此次江龙钢铁借助外部公司虚构银行存款的手法非常专业,我们在对违法事实认定的时候,也进行了多次推敲。” “岂有此理!!”姚康愤怒地拍着桌子叫嚣,“要不把这几个犊子整死,我踏马就不姓姚!” “你先冷静一下。”黎英睿抬手冲他隔空推了推,“目前最重要的是做好保密工作,以免股价遭受重挫。你先起草一个停牌申请,随时准备提交。” 第91章 “要真停牌,那也只是个权宜之计。复牌后不该抛还抛?” “只要大户与庄家不减持,局面就还能收拾。”黎英睿道,“睿信是泉亿的最大股东,我们一分也不会减持。至于荣盛集团,我也会负责出面谈。另外还需要一笔现金来应付散户的抛盘,泉亿账上还有多少现金?” 泉亿的cfo答道:“账上顶多能凑个一千五百万。” “太少了。”黎英睿道,“给你三个月,至少凑出五千万。” “泉亿为了买壳,资金链已经绷得很紧了。上市后的增资配股,也还没来得及实现。”姚康说道,“黎总那边能否再资助一些?” “企业是你们的,没有让我护盘的道理。” “那买壳上市是不是你的主意?!”泉亿ceo抄起资料劈头扔了过来,站起身怒吼道:“董玉明是不是你的人!挣钱的时候一家亲,现在出了事就变成我们的企业,你什么嘴脸!” 肖磊拍开资料,站起身挡到黎英睿身前,指着对方吼道:“再动一下,特么爪子给你撅折!” 这时姚康斥道:“老周!你干什么!坐下!” “小肖,你也坐下。”黎英睿勾起冷笑,指关节铛铛敲着桌面,“我今天话就撂这儿。睿信资本是投资公司,做的是钱生钱的生意。我黎英睿要真是那种小人,趁东窗事发前套现又能怎样?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现在找一家企业来收购泉亿,也没人能挑着我理。就因为董玉明是睿信的人,所以我才坐在这儿。”他凌厉地看向姚康,“姚总,你说是不是?” 姚康见他如此强势,也只好软了态度。讪讪地笑了两声:“黎总说的是。没您,就没有今天的泉亿。”--从会议室走出来,天飘起了冷雨。冬去春来的时节,一下雨就阴到骨头里。 肖磊给黎英睿披上风衣,撑起一柄黑色的大伞:“先回家吃饭。” 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孩子中午放学了。” “别惦记,我早上叫吴嫂去给做饭了。咱回你家,我随便炒两个菜。” “也好。”黎英睿说道,“下午还得去趟荣盛,明天找庄家谈。” “别总合计这事儿。”肖磊拉开车后座门,手挡着门框,“心累坏了。” 黎英睿矮身坐进车,扯过小毯子盖膝:“能不想么。身家性命都在里头,政府那边也有压力。张远卓已经知道我们在查江龙的账,最迟明天,他就会打电话来问结果。如果他...” 肖磊听不懂这些,只是悲伤又担忧地看着他。 黎英睿止住话头,努力扯出个笑:“没事。就像你说的,风浪多大,都有过去的时候。何况还有小狗陪着,怕什么。” 肖磊听到这话才打起点精神,憨憨地笑了笑:“我昨儿买了点白带鱼,一会儿给你清蒸。” 车缓缓开出停车场,雨丝像是白猫的毛,细密密地糊在玻璃上。黎英睿撑着脸,咬紧腮帮不住地吞咽。 6.5亿。把睿信卖了都赔不起。 他知道董玉明贪婪,也知道人与人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他曾从蛛丝马迹怀疑过,但到底没把人想太坏。 就像那句武侠小说里的经典台词: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与我? 不为什么。害你就是害你,没有为什么。为钱,为权,为利益,为鸡毛蒜皮,为一时兴起,总之跟冤仇没关系。 张馨月背叛他没道理,董玉明背叛他也没道理。 黎英睿用掌根大力搓着眉骨,嘴里轻声地吸溜。心脏一牵一牵地疼,委屈在眼眶里打转。 道理。呵。道理。有的人走路上都会被捅两刀,找谁要道理?这他妈就是个操蛋的世界!而自己这颗心,究竟要变得多硬,才能真正做到百毒不侵? 黎英睿不是扛不住事的人。但对他来说,后背的刀,要远比敌人的枪疼。 这种疼痛的来源,是一种被放弃的心寒和悲哀。在背叛者的心里,有一杆天平。一端是他,另一端是别的东西。金钱,权利,性快乐...所谓背叛,无非就是做出一个选择——选择放弃黎英睿。 黎英睿从手掌里抬起脸,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向肖磊的后脑勺。被黑色的椅枕挡住大半,只露出个顶,像块荒芜的小坟包。他发了会儿呆,忽然颤麻了下。僵硬地掣动嘴唇,喃喃地唤:“小狗。” “哎。” “你不会背叛我吧?”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凌冽。向内收着下巴,浮肿着两只眼睛。病着一张湿涔涔的脸,就像石膏板上掉了两条煮太久的、要散开的蟹肉棒。 “不会。”肖磊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打开双闪靠边停车。扒着椅子转过身,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绝对不会。永远不会。死都不会。”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黎英睿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在黑暗中伸出手,轻抚着肖磊的侧脸。 摸到毛笔隶书似的浓眉,眼皮上发硬的疤痕。还有那忽闪着的睫毛,像在手心里飞着一只绒绒的小虫。 疲惫的雨,紧紧贴着车窗下。一阵又一阵,忒啦啦,忒啦啦。路过的车辆也碾过雨,唰啦啦,唰啦啦。 车里寒飕飕的。雨的潮味,沉重地裹挟着他。浑身都冰冷麻木,只有碰着肖磊的那块肉是热的。 “别背叛我。”黎英睿搂过肖磊的脖颈,和他额头相磕。重重地来回碾着,沉声重复道:“小狗,千万别背叛我。” 第92章 第62章 黎英睿站在窗前,攥着手机发呆。他刚才给何文广打了三个电话,全都是忙线。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眼皮跳个不停。 直到吃上饭,也是心事重重。菜放嘴里不记得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虚空。 “是不是咸了?”肖磊把摘好刺的鱼放他碗里。 黎英睿回过神,勉强笑了下:“没有。很好吃。”他夹起那条鱼肉,犹豫了半天。但到底还是放了回去。撂下饭碗疲惫一叹:“抱歉。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肖磊放下筷子,给他倒了杯温茶:“没胃口就不吃,喝点豆茶。” 黎英睿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会儿,招了招手:“小狗,过来。让我抱抱。” 肖磊绕过桌子跨到他身侧,张开双臂:“抱。想咋抱咋抱。” 黎英睿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上腹。不说话,只是拿鼻子轻轻磨蹭。 肖磊垂眸看着他的后脖颈,摩挲着他支棱的肩膀和后背,心疼极了。 稽查组调查了两个月。这俩月,眼瞅着黎英睿一天天见瘦,自己却屁用不顶。别说出谋划策,就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都费劲。只知道黎英睿被骗了,欠了很多的钱,担了很大的责。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要么怨恨、要么指望,就等他把这个窟窿堵上。 “小英哥。” “嗯?” “等这事儿过了,我想...去念大学。” 黎英睿仰起脸看他,欣慰地笑了:“想学什么?” “学钱。”肖磊拇指轻揩着他眼下的水肿,“想以后能帮上你。” “好。我给你安排。” “等这事儿过了的。还得逮着董玉明。” “逮人是警察的事。”黎英睿重重拍了他皮鼓一巴掌,“不准私自行动。眼睛刚好没几天。” “那是我让着他了。搁外面我...” 这时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来。黎英睿瞟了眼号码,连忙捞过来接听:“哎,何总。” “黎总您好。我是何总的秘书小田。”对面响起一个稳重沙哑的女声,“何总前天突发脑溢血住了院,您要是有急事,麻烦联系我们朱总。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都由朱总负责。” 黎英睿愣了愣:“何总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意识?” “暂时还没有。”小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黎总,这话我就跟您讲,您心里有个数就行。” 黎英睿一听这话,心登时凉了——何文广怕是凶多吉少。 “昨天刚做了栓塞手术。医生原话,出血量太大,脑动脉瘤破裂。最好的结果...也不会很好。” 挂掉电话,黎英睿还愣了好一会儿。脑动脉瘤破裂,这人基本救不回来了,救回来也是植物人。 总而言之,荣盛集团要变天了。 滴答了一天的雨,到了傍晚也没停。 黎英睿接过肖磊手里的伞:“你就别上去了,去附近转转,或者就在车里等吧。” 肖磊答应了一声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不是嫌你累赘。”黎英睿食指点着他眉心的褶皱,“姓朱的对你不怀好意,我不想让他看见你。” 肖磊没说话,只是点头。臊眉耷眼的,像被主人栓超市门口的小狗。 黎英睿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小狗还站在雨里,浇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黎英睿轻轻顶了下伞,示意他回车里。 肖磊这才打开车门坐进去。放下车窗,依旧是眼巴巴地瞅。 黎英睿叹了口气,心里酸酸地发胀。肖磊那种毫无保留的关爱与信任,给了他一个心灵的港湾。不管外面的风浪多大,他都不会迷失,也不至于垮台——因为有一个必须要回的家。 在前台登记后,黎英睿被领到朱绍辉的办公室。刚到门口,他就皱起了眉头——这分明就是何文广的办公室! 他只来过一回,但记得非常清楚。何文广虽然不是注重享乐的人,但这个办公室实在是少有的豪华。 高大的双开木门,镀金的雕刻门把。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挂着何文广和各路高官以及企业家的合照。 走过长廊,是宽敞的办公区。巨大的实木桌,桌前是两扇落地窗,d城风光尽收眼底。桌后有四道门,通往着休息室、会议室、台球室,还有个旧中式茶房。 但再豪华也没用了,它的主人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朱绍辉见到黎英睿,笑着从桌后起身:“这几天老大不在,我在这儿给他镇镇场。不能因为老大住两天院,就让外边儿觉得有机可乘。” 黎英睿心下冷笑。老虎还没死呢,这猴子就迫不及待要称王。不过三天,老总就变成了老大,皇上就成了太上皇。 何文广估计万万想不到,自己信任有加的部下,现在心里天天盼着他早点死。 想到这里,又不免自嘲一笑。他有什么资格评价何文广,董玉明也没比朱绍辉强。最起码朱绍辉只是盼着何文广死,而董玉明是真的着手杀他。 朱绍辉比划了下沙发,示意黎英睿落座。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凉茶:“黎总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黎英睿不喝冷饮,接过来放到茶几上:“朱总心知肚明,我是为了泉亿的事来。” 朱绍辉坐到黎英睿斜对面,脸上挂着戏弄的笑:“哦?泉亿怎么了?” 第93章 黎英睿看他在这儿拿乔,暗骂了一句奸邪小人。 “朱总,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江龙里有6.5个亿的财务窟窿。如今信息这么发达,这事不久就会被走漏风声。等到那天,我打算让泉亿停牌。但复盘后一定会出现市场恐慌,届时我希望荣盛不要减持。” “按黎总的意思,荣盛这1.3个亿投进去,挣不着一个子儿不说,还得往里贴?”朱绍辉从怀里摸出烟盒,叼了一颗点燃。抽了一大口,这才装模作样的问道:“你不介意我抽个烟吧?” “请便。荣盛和睿信都是泉亿的大股东,危难时刻更该团结一心。如果两家唱对台戏,局面会更加惨烈。泉亿是我一手栽培的,我很清楚它的基本面有多硬...咳咳...咳...”黎英睿被呛得轻咳起来,伸手拍了拍烟,拧开桌上的凉茶润了口嗓子,这才接着道:“这次危难,咳,就好比一个年轻人受了伤。他需要输血,但不代表他自己不能恢复。” 朱绍辉不说话,只是抽着烟,在烟雾里似笑非笑地看他。等黎英睿说罢,抖了抖烟灰:“要是磕碰了点皮儿,能恢复。要是没了胳膊腿,拿什么恢复?黎总,江龙钢铁上市三年,总共从二级市场募资了四个多亿。报表上连续三年都是盈利,却在第四年被收购。傻子都知道有问题,还提什么基本面?” “资本市场里从不存在绝对,而事后诸葛亮都非常聪明。”黎英睿叠起腿,两手交叉放到小腹。扔掉那好不容易装出来点的谦卑,改为威胁的口气:“如果荣盛不肯配合,那睿信只能抢先砸盘。以睿信手里的股份,足够打掉获利盘。届时荣盛的这1.3个亿被拦腰砍半,我撵你,你都不会走。” “你这是要跟我同归于尽?”朱绍辉笑道,“对荣盛来说,1.3亿没什么。但对睿信来说,1个亿要命。” “我可不跟你同归于尽。”黎英睿食指轻敲着手臂,“有些时候,砸盘也是护盘...咳...不如先砸几个大单,把股价打下去。等把你们套住了,慢慢拉抬就是了。” 朱绍辉不屑地挥了下手,拿烟头点着黎英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有钱砸盘,有钱护盘吗?” “不劳你操心。无论是砸还是拉,都不需要多少成本。”黎英睿扭过头,又是捂着嘴咳了好一阵。从提包里拿出纸巾,吸了下咳出来的眼泪。心道这老登不知道抽的什么破玩意,跟放挂鞭似的。 “我这烟是不是呛?”朱绍辉斜着眼睛笑。 黎英睿摆了摆手,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这才继续道:“什么烟?” 朱绍辉掏出烟盒撇到茶几上:“山东白将军。抽了二十来年了,从在闽南的时候就在抽。” “朱总是闽南人?” “算关里人。年轻前儿跟亲戚到闽南做生意。”朱绍辉又抽了一大口烟,眯起眼睛,“最开始倒腾布料,后来跟着做品牌服装。干了六年,转行搞农业开发。那时候认识的老大。” “这么说来,朱总也是起于草莽。能有今日的成就,应当是吃过不少苦。” “吃的苦比你吃的米还多。”朱绍辉掸了下烟灰,把话题转回来:“你刚才说拉盘不需要成本?” 黎英睿眯了眯眼睛,强压怒火道:“大盘大跌大涨,都有一个关键点位。砸开关键点,后面有止损盘接着砸。砸盘的时候找个借口放出消息,说股价被错杀。再让资金集中进场,一举买掉关键点。利空出尽便是利好,自然有人帮忙把股价推上去。” “不愧是高材生啊。这股市可让你给研究透了。”朱绍辉笑了两声,把烟头捻灭进烟灰缸。肘关节抵着膝盖,啪地一声交握双手。 “我们老大不在,我没有他的威信,许多事做不了主。泉亿的事呢,还需要在公司内部商讨商讨。” 黎英睿听他这么说,眉眼缓和了下来。主动伸出手道:“如果朱总愿意帮忙,不仅泉亿,睿信也会念这份恩情。” “嗯。这样吧,”朱绍辉没跟他回握,而是歪着嘴戏谑道,“把你内小保镖领来,我下周给你答复。” 【作者有话说】 老波一灯。磊砸,给我咬死他! 第63章 黎英睿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转变成一种骇人的狰狞。瞳孔在灯下闪着猩红的光,像两颗炙烤过的钢珠。 “你说什么?” “你放心,我只是借用几天。”朱绍辉搓着下巴颏儿淫笑,“不给你玩儿坏,保证还能接着使。” “你有一次反悔的机会。”黎英睿眼眶下的肌肉微微抽动,指甲深深陷进沙发扶手的皮子:“现在换个条件,我们还能接着谈。” “有一次反悔机会的不是我,”朱绍辉往前探出身子,手指点着黎英睿的肩膀,“是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宝贝值1.3亿?说起来你那小东西可真带劲,叫肖磊是吧?是不是还当过兵?”啪!!! 黎英睿拍开他调戏的手,猛地站起来。气得满脸通红,连泪沟处都拱起了血管。 “朱绍辉,你给我听着。泉亿的股份,你爱怎么抛怎么抛。但肖磊,”他鼻翼不受控制地向上抽动,吃力地从牙缝里挤话,“想都别想。” 说罢一脚蹬开茶几,大步走到门口。临走又觉得不解气,回头撂狠话:“再敢打他的主意,我绝饶不了你。” 他气冲冲地穿过长廊,哐当一声摔上了门。门板背后传来朱绍辉的大笑,粗粝下流,臭泔水一样泼到他心上。 第94章 肖磊在车里等了近二十分钟。雨越下越大,黄豆粒一样往下砸。 他不停地看着表,烦躁地来回搓脑壳。天边滚来迟闷的雷,像是雨季里野兽的低吼。黎英睿的身影踩着雷出现在门口,伞都没打就扎进了雨幕。 他捡起脚边的小折伞,冲了上去。 “睿哥!!” 黎英睿在雨幕中抬起头,木着一张脸。肖磊踩着雨跑到他身边,着急忙慌地脱外套给他披:“伞呢?” 黎英睿没说话,低头打了两个喷嚏。顾不上擦擦,就抖着手在提包里找药。肖磊把伞柄靠肩膀上,抢过提包翻出气雾剂。一手拨盖子摇匀,一手把他揽到怀里,嘴里数着屏气时间:“10,9,8,7...” 等数到一,对着空气试喷两下,喂到他唇间。黎英睿吸了一口,闭眼靠在他身上缓。 肖磊皱眉打量他的脸色,手紧紧掐着他的大臂。好像稍微松开点,黎英睿就会从悬崖边掉下去。 “再吸一剂?” 黎英睿缓缓吐息出来,摇了摇头:“烟呛的。没事。” “那老瘪犊子是不是欺负你了?”肖磊把药放回提包,拿湿巾给他擦口鼻,“咱不跟他谈不行吗?” “不谈了。”黎英睿扶着肖磊的胸脯站直,“也没谈的必要了。” 回程的路上,黎英睿时不时从后视镜瞟肖磊。虽然他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客观来说,肖磊的五官并不精致,甚至还有点粗糙。短短的板寸头,扁狭的单眼皮。大刀阔斧的野生眉,支支棱棱的脸架子。不笑的时候凶巴巴的,眉宇间一股不讨喜的狂狷之气。 但他集齐了所有作为雄性最迷人的特质:高大、健康、阳刚、性感。越看越耐看,越品越有味道。尤其那对薄薄的单眼皮,能耍狠能勾人,一对视就迷得他心尖乱颤。 黎英睿一直以为,肖磊的魅力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想起那天一时兴起带肖磊出席酒局,他肠子都悔青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老王八蛋居然有骑他脖子的这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朱绍辉,属实不明智。但一个男人,如果窝囊到要靠卖枕边人来解决生意上的问题,那他干脆别活了。况且那老猪狗一看就是个变态,要真让他把肖磊给搞了,自己估摸都能疯。 虽说如此,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钱。 如果荣盛反水,那他只能单独行动。无论是砸盘还是护盘,都需要大笔的资金。哪怕仅仅是应付散户的割肉,也得个三五千万。 还有江龙里的窟窿,也需要拿钱堵。别看现在表面风平浪静,但要不了几天就会热闹起来。银行催贷,垫资厂商上门讨债,违规担保招来的警察、还有管理层借的高利贷...黎英睿仰起头,双手盖住脸。 钱。钱。钱。他需要一大笔钱。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 正犯着愁,手机响了。掏出一看,头更疼了——张远卓。 黎英睿知道逃不过这一关,所以着急忙慌地去跟荣盛谈。毕竟和领导汇报工作,你不能只有麻烦,而没有解决方案。 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热络殷勤地打招呼:“哎,张市长,晚上好。” “泉亿的事你怎么搞的?”张远卓劈头就开训,“江龙违规担保三个亿,资金占用一个亿,出售资产未收回一个亿,你他妈眼睛长哪儿去了,这些窟窿一个都没瞅见?!” 张远卓毕业于国内一流学府,沉浮官场二十年。能让他骂脏话,那真是气得不轻。 黎英睿暗自叫苦。要不是你着急,我又怎么会跳到这火坑里?但嘴上还是毕恭毕敬地道:“报表里的确隐藏了很多问题,现下只能靠债务重组来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 “有财产担保债权的部分留债、延期清偿。税款债权现金清偿,普通债权金额小的现金清偿,金融债权部分债转股。” “那都是后话。”张远卓道,“荣盛集团那边,你去谈了没有?” “...还没有。何总这两天身体不好...” “老何好不了了。”张远卓打断他,“刚才朱绍辉已经联系过我,说荣盛愿意兜底。但有个细节想跟你谈谈,明晚我做东,你们两个都来一趟。把小姚也叫上。” 说罢不待黎英睿回答,便匆匆挂了电话。 黎英睿握着已经忙音的手机,呆愣愣地看着后视镜。天已经全黑了,窗外的夜景一层层地后退。明明暗暗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似群魔乱舞。 肖磊在镜子里和他对视了一眼:“出大事了?” “没事。”黎英睿扭头看向窗外,低声喃喃,“不会让你出事。” ‘让你’两个字咬得很轻,肖磊没有听清。只是憨笑了两下:“出事也不怕,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我来啦!! 即便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心里也存在那么一片不可侵犯的圣土。 对黎总来说,这片圣土就是尊严和小狗。 第64章 时针指向了12点。窗外刮着春季的狂风,顺着窗户吹口哨。 肖磊跳下挂门单杠,拿起脚边的矿泉水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手机,仍旧没有黎英睿的消息。 今晚黎英睿有个饭局,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同行。哪怕是开车都不行,只让他在家陪孩子睡觉。 睡觉。没小英哥抱,睡什么觉。仨孩子刚睡下,肖磊外套都没穿就跑了——他知道黎英睿晚上要是有应酬,保准回瑞山雅园,因为洗澡方便。 第95章 肖磊十一点回来的,定位显示着黎英睿就在卧房。他兴冲冲地跑上楼,本以为一推开门就有热乎乎的小英哥,没成想只有一屋子的冷空气,外加床头柜上的定位手环。 看来这是有备而去,且铁了心不让他跟着。 肖磊郁闷地在客厅做引体向上,就着午夜的寂寥胡想八想。想黎英睿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是不是司机绕远路,是不是喝多了干脆在外面睡...甚至想黎英睿是不是出了轨。要黎英睿出轨,他就把小三的脚趾和老二打成结...正入着戏,窗外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 肖磊人猿泰山似的从客厅荡到门口,鞋都不换就冲出了门:“小英哥!” 黎英睿正在给代驾结算,红着脸靠在车门上。看见他笑着招手:“小狗,来,扶我一把。” 肖磊架着他往屋里走:“咋样?事儿解决没?” “嗯...搞砸了。”黎英睿俩腿软得像透明胶,直往一块儿粘,“呵...这个老王八...看我不整死他...” 肖磊看他开始骂人,就知道这是真喝高了。也不再多问,给他脱大衣拿拖鞋。 “洗澡不?我给你洗。” “唔...我要泡澡。”黎英睿勾住他的脖颈,掐了把他脸颊,“还要做点什么。” 肖磊眼睛猛地瞪大,偏过头磕磕巴巴地问:“是...做...做内什么啊?” “那还能做什么。做饭?” 天知道肖磊憋了半个来月,小肚子都要憋爆炸了。听到这话兴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顺窗户飞出去。但还是强忍着柳下惠了一把:“你最近不是那啥,烦得慌吗?” “就是烦得慌才...” 话音未落,肖磊就把黎英睿摁在玄关墙上猛亲,像恶狗扑食。 黎英睿来回躲着他的嘴,双手推着狗头:“等会儿...我要先...洗澡。” “洗澡。”肖磊踩掉他的皮鞋,三两下扯掉风衣。扛大米一样把他扛上肩,一步俩台阶地往二楼跑:“我给你洗。” 黎英睿讲究泡澡,家里浴室装得也讲究。十七平米的大空间,做成了干湿三隔离。墙身和地面铺的灰白云石砖,古铜的镜框、水龙头和花洒。靠窗砌了台面,做的下沉式浴缸。浴缸首尾摆着浴巾浴料、护肤品,还有两盆新鲜的薄荷。 此刻薄荷叶正被水珠打得来回摇曳。黎英睿甚至连衬衫都没来得及蜕完,领子还挂在手臂上。脸颊泛着大片的潮粉,湿散着头发。性感得光洁清新,像水上摇晃的芙蓉花,像徐徐晕染的水彩画。 肖磊在画上可劲撒欢儿,大水牛一样地吭哧。黑漆漆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黎英睿看。 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看?好看得他想放声大喊。 黎英睿总说只有黎建鸣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可肖磊从不这么觉的。在他眼里,黎英睿要比那个草包弟弟好看一万倍。 所谓颜值,不过就是个打底。真正让人有魅力的是气质。气质让美不浮于皮囊,而是陷落在身上。 肖磊虽然粗笨些,但对人和物的审美很高阶。他或许不懂黎英睿,却懂他的可贵。这种玄乎的直觉,有点像是欣赏古典画。不懂什么流派和技法,却能感受到画所承载的情感与表达。 黎英睿是肖磊的梵高、莫奈、维纳斯,是他的达芬奇和毕加索,是他世界里对美与艺术的最高诠释。总而言之,黎英睿的一切他都爱:冷静、高智、教养、矜贵、距离感...还有个最让他欲罢不能的性感点——眨眼。 黎英睿眨眼缓慢,并习惯在转移视线的时候眨。前一秒还在看向别处,下一秒已经望向自己。但还不待自己给反应,睫毛一忽闪,就又看向别处了。就像石子儿掉进湖面,水花只是一瞬,但那动人的涟漪却荡在心间,久久不散。 视线一眨一变,眼神也一眨一变。这种变幻莫测的神秘感,让肖磊常常人在前面走,魂儿在身后飘。 就像现在。黎英睿咬着食指垂着眼皮,时不时快速地瞥他一眼。那眼神克制又风情,撩得他脑瓜子过电、腿肚子抽筋。当真应了那句俏皮话:哥哥的眼不是眼,是撩拨心尖的一根弦。 再配上摇荡的额发,奶狗的哼唧,把他的理智杀得是分毫不剩。像是在赛道上驰骋,油门踩到了底。耳边响起了呼呼风声,车速表的红针向右跳着,越来越快。 “小英哥...你好美...我想...死你身上...” “都三十三了...能美哪儿去...”黎英睿吃痛地皱眉,推了推肖磊肩膀,“时间还早...你...浪漫点。” 肖磊愣了愣。浪漫这词儿属实触碰他知识盲区了。但被黎英睿一说出来,又分外旖旎,让他止不住地神往。 “咋浪漫?要不我抱你站窗台上整?瞅着星星整。” 黎英睿猛甩了他脖颈一巴掌,撑着胳膊坐起身。往后推了把湿淋淋的头发,斥道:“我的意思是又不赶时间,你抻着点!什么站窗台上瞅星星整!” 这大逼兜瞬间给肖磊拍清醒了,臊眉耷眼地跪他跟前:“我怕水凉了...给你冻感冒。” 黎英睿费劲地回身拧花洒:“这回不凉...” 嘴胶着嘴,像烧着芯子的火药。黎英睿在肖磊的怀里颠簸摇晃,满眼都是炫目的白。 天旋地转。天旋地转。爱与浴的火焰,烧得他天旋地转。身体里的热度通着胸腔,人像是掉进了沸腾的海。 浪花到处拍打着,啪啦啦,啪啦啦。人在海水中沉浮、接吻、对话。半句半句,或深情或色情,溅得到处都是,又被海浪层层抹去。 第96章 黎英睿回手抓住花洒的金属杆,像是把着颠簸小船的桅杆。空濛着眼睛喘息,尽情沉溺在快乐中。 太快乐了。快乐到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是铺散的水墨。是撕裂的帛。是恶魔的蛊惑。是焚身的火。是天堂的门锁。是失控的舵。 毫无征兆的,他忽然大笑起来。 肖磊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进是退。 “去他妈的。”黎英睿捧着肖磊的脸,痴痴地笑骂,“我黎英睿...谁也不怕...” 他手臂猛兜住肖磊脖颈,力道大得要把他摁进自己的命。咬了咬肖磊的耳廓,吹了口气:“小狗...别这么乖...”哗啦!!! 肖磊把他压进浴缸,恶狠狠地亲吻。花洒喷出的水拍在头顶,身上,浴缸里,像一场滚烫的暴雨。 黎英睿仰起头迎着雨,感受着肖磊给他的一切。温度,爱情,生命。犹如一场盛大的献祭,他也拿出了全部诚意——天要塌,就让它塌去吧。什么朱绍辉、张远卓、姚康、董玉明、丁凯复、江龙钢铁、泉亿科技、睿信资本、1.3亿、6.5亿...都去他妈的。 全不足惜。不足惜。 他早就厌倦了衡量和思虑,厌倦了计算和克制,厌倦了做什么天之骄子。 为了前程放弃爱好,为了家族牺牲婚姻,为了责任累毁身体。他逼自己永远选择看起来正确的选项,活得冷酷无情。隐没在无尽的黑暗里,魔怔般喃喃着‘我会成功’。 可他真的成功了吗? 黎英睿不知道。他想如果自己成功了,为什么活得这么累。浑身戴满了枷锁,凡事都要三思四思五六思。这个不能得罪,那个来日方长,将满天下算成筹码,只为赢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如果这个叫成功,失败似乎也没那么糟。索性就失败一回吧,为了尊严和爱情肆意失败一回。 虽然失败的成本尚不可知,但他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作者有话说】 看公主甩磊子脑壳,像不像狗乱咬,然后主人给狗一个大逼兜。 这大逼兜一打,肖威纳的狗眼瞬间清澈了。 还《我怕水凉了给你冻感冒》好好好,奶超儿,你俩光腚站阳台上不感冒是吧?够der,丁狗都没你想得花。 ps磊子对小舅子的称呼老婆在场:二少。 老婆不在:草包。 第65章 “我搁前台瞅着清道夫了。”肖磊从纸袋里掏着咖啡。 黎英睿撂下笔苦笑:“又来?可真够执着的。”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肖磊有点不高兴,“我瞅他看你的眼神儿不对劲,色眯眯的。” “他近视八百多度,看谁都色眯眯的。”黎英睿接过咖啡,“这人是董玉明介绍来的,我不太信得过。之前倒也算识趣,不过最近估计是知道了江龙的事,就又开始打主意了。” 肖磊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用小指揩了,点在黎英睿的唇角:“瞅你这火上的,都烂嘴丫子了。” “何止啊。”黎英睿张开嘴抬起舌头,露出一块红边的白斑,口齿不清地撒娇,“早上刚起的溃疡。” 肖磊掐着他的下巴颏儿,心疼地来回打量:“总这么愁也不是事儿。你要不喜欢清道夫,就借两天再还回去呗。起码解个燃眉之急。” 黎英睿眉毛一挑,笑道:“呦呵,进步了啊,都会用成语了。” “跟你学的,你这几天不总说。”肖磊拇指揩了下他脸颊,“到处打电话低三下四地求人,听得我心酸。” “阿道夫的钱来路不明。”黎英睿轻轻拿开他的手,“可能是热钱,也可能是黑钱。一旦用了,轻则成为把柄,重则沾染犯罪。虽说也可以做些技术处理,但太耗时了。” “那咋整?” “我也不知道。”黎英睿叹了口气,掀开咖啡盖吹了吹,“姓朱的老王八又准备抛筹。大股东跑路股价必然雪崩,吸筹也好砸盘也罢,不管什么打法,都得要钱。” 黎英睿苦闷,肖磊也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直到阿道夫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摆手:“helloooooo~”。 黎英睿挂上假笑,起身热络地招呼:“morning,adolphus。” 阿道夫虽然叫阿道夫,但是在13岁的时候跟父母移民美国的。大学毕业后进入华尔街工作,后来娶了个大自己二十岁的白人老婆,并凭借这场婚姻步入上流社会——老婆是常春藤名校的教授,小舅子是游走在美国政界的精英。 阿道夫在美国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前不久才回国发展。可能是语言转换那块儿的神经有些坏死,说话半洋半汉,声调又热闹聒噪。再戴个浪嗖嗖的灰框眼镜,活像二十年前台湾偶像剧里的男n号。 肖磊一看这假洋鬼子就烦,扭头出去了。合计着去楼下大超市买点猪肝,给黎英睿补补维生素。 刚出门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车喇叭。紧接着有个男人叫他:“肖磊!” 肖磊回过头,就见身后停着辆大宝马,车标下两个硕大的镀铬中网。驾驶位探出个中年男人,灰脸皮大鼻头,其貌不扬。 肖磊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人眼熟,又想不出是谁。 “你谁?” “咱年前见过。”男人油腻一笑,“一块儿在金鹿喝酒来着么。” 肖磊这才想起来——这不就那个招人烦的老毕登么。 第97章 “你是朱...朱...”肖磊朱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老登叫啥,只得放弃思考,“找我啥事儿?” “找你一起吃个饭。”朱绍辉招手道,“来,过来。” “啥玩意就过去。你算老几我跟你吃饭。”肖磊扭头走人,不耐烦地摆手,“滚。” 朱绍辉呵呵笑了两声,开车跟了上来:“你知道你老板现在愁什么呢?” 肖磊斜楞眼睛瞟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不仅关我事,还关我大事。”朱绍辉从车窗伸出手,冲肖磊打了个响指,“1.3个亿的生意谈不谈?” 肖磊没搭理他,但脚步明显缓了下来。 朱绍辉趁热打铁道:“你黎老板最近愁得不行了吧?除了我,这后边儿可没人能帮得上他喽。别说公司开不开的下去,搞不好还得锒铛入狱。” “你打什么主意?”肖磊停下脚。 “吃顿饭而已,别那么大敌意。”朱绍辉推开副驾的车门,“怎么?你怕我?” “怕你?”肖磊艹了一声,长腿一跨迈了进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什么名堂。” 朱绍辉把车开到生态酒店:“这儿来过没?” 肖磊没搭理他,自顾自地下了车。 朱绍辉也不生气,打头往里走:“这儿环境不错,菜做得也行。” 肖磊仍旧是不吱声,眼珠四下打量了一圈。巨大的室内热带景观,浓郁的东南亚风格。要不说这是酒店,还以为是植物园。 坐上室内的观景玻璃电梯,朱绍辉领他去了二楼的包房。包房非常宽敞,海岛风情的装潢,巨大的玻璃窗,酒店内的景观一览无余。 朱绍辉拉开椅子坐下,冲对面比划了下:“你也坐。爱吃什么?” “我一会儿回家吃。”肖磊大马金刀地坐到他对面,“说事儿。” “那我点吧。”朱绍辉慢悠悠地翻起菜单,“来个胡椒炒蟹,越式春卷,万峦猪脚...嗯,你吃不吃土虱?” “说了我回家吃。你点的玩意儿你自己吃。” 朱绍辉点完菜,手伸到怀里掏起来。肖磊戒备地看着他,椅子往后错了错。 朱绍辉鼓捣了半天,掏出一支烟叼嘴里。点燃后歪嘴笑道:“你就是怕我。” 肖磊偏头嗤了一声:“呵,怕你?我搁脚趾头都能捏死你。” 朱绍辉呵呵地摆手:“小伙子,你那个是动物思维,不是人类思维。”他拿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人,用的是这儿。” 肖磊不说话,只是拉着脸看他。 朱绍辉抖了抖烟灰,冲他打了个响舌:“哎,你跟你黎老板,谁上谁下?” 肖磊蹭一下站起来,抄起桌上的长颈花瓶比着他的脸:“再哔哔一句没用的,小心我削你。” “这可不是没用的。”朱绍辉摁下花瓶,“之前你黎老板找过我,说希望荣盛不减持泉亿的股份。我本打算答应他。” 肖磊反应了会儿,明白这算是正事儿,放下了花瓶。 朱绍辉手抬到脸前,拇指抵着小指尖,挤眉弄眼地道:“只不过是附属了个小条件,他却不肯答应啊。” “什么条件?” “让你在我这儿干半个月。” “你那么缺保镖?”肖磊坐回椅子,“银拓国内线有按天结算的单,你要着急用人...” “你听错了。”朱绍辉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我的意思是,你在黎英睿那儿怎么干的,在我这儿就怎么干。不仅是保镖。” 干字特意加了重音,带着一股油腻邪淫的味道。 肖磊愣了愣,偏头笑着艹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问:“你看上我了?” 朱绍辉把烟头弹到他水杯里:“没错。” 肖磊食指揩着鼻孔,闷声哧哧地笑。笑得鄙夷嘲讽,就像听到村口的吴老二要竞选总统。等笑够了,他站起身往门口走。 刚到门口,朱绍辉又道:“不考虑考虑?” “考虑个der。”肖磊头都没回,“瞅你那逼样儿,我屎都能吐出来。” “你还是没听懂。”朱绍辉胳膊肘搭着椅背回头看他,“我说不为你黎老板考虑考虑?他为了你,可是牺牲了不少呐。” 【作者有话说】 北鼻们,下章开v。v当天需更6千,还要敲编辑。所以下两章推到周一更。 全文预计30万,目前16.4万。3000字10玉佩,全文看下来大概450玉佩(七块五)。除去佩的抽成,挣你们270个玉佩。 抱一丝,因为我想被更多人看到,而入v是几个大榜单的必要条件。一般7万v,给大伙省点钱,16万入,不倒v。 虽然本文叫做《盗版训犬指南》,但尽量别去看盗版。卷不抻不水不请假,每行字都斟酌,看正版真的不亏。 投喂的宝,v后就别喂了,钱钱省着点花。一路陪伴的宝们,卷永远爱你们。mua! ◇ 第66章 肖磊压门把的手顿住了,回头看他:“牺牲了什么?” “他得罪了张市长。你还不知道吧?” “谁?” “原来的副市长。”朱绍辉续了一根烟,“泉亿上市算他一个大政绩,年底他也靠着这个升了市长。可惜屁股还没坐热乎,泉亿就出了事儿。你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呢?” 肖磊皱了皱眉,没太听明白:“多少人?” 朱绍辉在烟雾里得意地笑了。他知道肖磊不聪明,却没想到虎成这样。心道黎英睿那自视甚高的狐狸精,竟然也会犯蠢错——为了这么一号人牺牲,当真是愚不可及!感动转瞬即逝,没人会记一辈子。而牺牲带来的代价,却会淋漓尽致地报复在他往后的人生里。 第98章 不过这样也好。黎英睿那副贵公子的装逼样,他早就看不惯了。不过是托生个好人家、会几句纸上谈兵罢了,还真当自己有本事。一想到能把这骄傲孔雀的宝贝抢过来糟蹋,他心里就生出强烈的快感。 “所有人。”朱绍辉抽了一大口烟,“所以对他来说,泉亿绝对不能出事。我就提了这么一个小要求,黎英睿就开始耍酒疯,连他的面子都没给。” “不给咋的。”肖磊走到朱绍辉跟前,居高临下地道,“他要是挣不着钱了,我养。” “你养。呵,他一套衣服顶你俩月工资,你拿什么养?”朱绍辉仰起脸,在烟雾里眯眼打量他,“不过只要你点个头,也算是帮他。” 肖磊一把薅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你特么敢威胁我??” “这怎么能叫威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投资泉亿是何文广拍的板,本来我就没同意。这回出了事,他是俩腿一蹬不管了,不还得我善后?一分儿好处也没,我凭什么帮他和黎英睿擦屁股?”朱绍辉被他揪着领子也不怵,悠哉地抖了抖烟灰,歪嘴笑了下,“再说你也没长个金钩银腚,靠什么值1.3亿?稳赚不赔的生意,你态度好点啊。” 肖磊恶狠狠地瞪着他,下颚微微错动着。 “泉亿要是破产了,睿信资本的lp会陆续撤资。没了政府支持,公司撑不了多久。等到破产那天,黎英睿就会像过街老鼠一样,余生天天都在还债中度过。你知道什么叫限制消费吗?他的房车会被没收,资产会被抵押,身份会被降级。别说打高尔夫住酒店,就连坐火车,都买不了g字头的票。而且不止他自己,就连子女的就读的学校,他都没得选。而我,这个大好人,现在是准备给你们一个机会。”朱绍辉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金盖玻璃瓶,单手拧开倒进茶杯晃了晃,递给肖磊,“给你30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凭啥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朱绍辉把杯子塞进他手里,抬腕看了眼表,“还有25秒。” 肖磊垂眸看着手里的杯子。他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喝了就完犊子。 别说朱绍辉磕碜得像头老野猪,就算是花容月貌,他都in不起来半点。他这辈子只想跟黎英睿一个人尚床,因为他爱他。 既然爱他,怎么能背叛他?如果今天是黎英睿被人要挟呢?如果是黎英睿为了他和别人尚床呢? 仅仅是想想,肖磊心脏就传来一阵剧痛——要真如此,他都能杀人。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要把杯子撂桌上。 可中途他又犹豫了。 如果黎英睿当真因他陷入不幸,他又怎么腆着脸说爱他?这些日子黎英睿的憔悴已经够让他揪心,他不愿去设想一个更糟糕的未来。 不想看他大半夜站阳台发呆,不想看他跟人低三下四借钱,不想他失去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事业,更不想看他的药盒越来越满。之前鸳鸯浴那回,他连设出来的东西都是红的。 不想失去他。想都不敢想。 “还有五秒。五,四,三...” 肖磊捏着那杯茶,力道大得手臂都在抖。终于在朱绍辉数到一的瞬间,在慌乱中把茶掫(zhou)进了嘴。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正是黎英睿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心/lp小英哥/心’的备注,肖磊瞬间就后悔了。他摔了茶杯,大步跨到门口。压了几下门把,这才发现被上了锁。回身揪住朱绍辉的领子,吼道:“开门!” 朱绍辉收起脸上的笑,冷着脸把烟头摁灭到他手背上。猛地抬腿踹向他下半身,拔高声音咒骂道:“他妈的狗杂种,跟谁说话呢?!” 肖磊堪堪躲开他的脚,照着他的脸抡了一拳。朱绍辉摔下了椅子,肖磊也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这药劲儿上得太猛,就像是被打了全麻。不过半分钟,就变得头重脚轻,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他摇了摇混沌的脑袋,踉跄到窗边。但窗户是全封闭的,摸了一圈都没摸到把手。这时一根皮带突然从后勒了上来,肖磊直觉伸手去扯,紧接着脖颈就被扎了一针。 “艹你妈...”肖磊回身撞向朱绍辉,把他撞到桌子上。拔了脖子上的针管,满屋发疯。朱绍辉几次想上来控制他,但愣是没近得了身。只能拿道具往他身上招呼,什么鞭子电棍麻绳,无所不用其极。 两人就这样在包厢里乒隆乓啷地打了七八分钟,双方都挂了彩。 喝了整一剂ghb,还被扎了针麻醉,一般人早就不行了。但肖磊居然还能负隅顽抗,这属实超出了朱绍辉的预料。 “他妈的臭崽子,刚才就该拿麻畜生的药扎你!” 肖磊已经神志不清了。不住地翻着白眼,口角流延,浑身过电似的抽搐。他强撑着抄起手边的椅子,大力抡向窗户。 朱绍辉趁他转身,往他脖子上扔了个绳圈。扭着脸往后使劲一勒:“跑!我让你跑!!” 麻绳上系着吊脚锁,越挣越紧。肖磊只得扔了椅子,回身抓住绳子。猛劲儿往前一扥,把朱绍辉拽了个大马趴。在马赛克一样发黑发暗的视野里,冲上去照着他狠踢起来:“艹你妈...艹你妈...我艹你妈!!!” 肖磊的准头没了,但力气还在。朱绍辉被他踢得抱头翻滚,吐得跟喷泉似的。最后狼狈地滚到桌子底下,从兜里摸出一个钥匙扣大的电击枪。 第99章 肖磊撩起桌布,要把他拖出来继续揍。忽然左小腿传来一阵剧烈抽筋,他啪一下跪倒在地。朱绍辉还要再电一回,这时窗外传来了黎英睿的呼喊。 就像是听到主神召唤的信徒,肖磊连滚带爬地往窗边去。隔着玻璃和一堆扫帚似的绿叶,他看见了神色慌张的黎英睿。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领带歪斜着,在楼下转着圈地呼喊。 “小磊---!小磊---!” “小英哥...”肖磊锤着玻璃大喊,“小英哥!!!” 不知道是玻璃隔音太好,还是楼下的声音太过嘈杂。黎英睿没有看过来,而是小跑着往更深处找去。 肖磊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回头抱起桌子就往玻璃上甩。 伴随着哐啷一声巨响,黎英睿回过了头。 在漫天迸射的玻璃碎片里,在此起彼伏的惊呼中,一个黑影子重重跌落在地。 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像个放错位置的雕像。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声:“快叫救护车!” 这声呼喊像是摁下了塑像的开关,黎英睿飞速地向肖磊奔跑。短短十来米,皮鞋都跑掉了。趔趔趄趄地摔到肖磊边上,着急忙慌地拍他脸:“小磊!小磊!!” 肖磊睁开眼睛,眼球在眼眶里剧烈震颤着。抓着黎英睿的胳膊,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口齿不清地呓语:“小...英哥...我...犯错...错...了...欠钱...好多钱...” “没事。没事。”黎英睿拿袖口给他擦唇边的白沫,抱着他的头安抚,“不怕,欠多少都不怕。” 这时周围的人也上来帮忙,找剪刀拿毛巾的,着急地叫嚷。在这一片嘈杂中,黎英睿听到一声笑。远远的,却又分外清晰,刀一样隔开所有噪音,直直扎进他脑子里去。 他本能地抬起头,望进了朱绍辉的眼睛。在二楼的碎窗后佝偻着,形容狼狈,满脸淤青,拇指抹着嘴唇上的血。 但表情却是高兴的。眼睛闪着兴奋的精光,嘴角咧到耳垂。露出粘血的门牙,像从噩梦里走出来的杀人魔。 黎英睿缓缓沉下了脸。两颊重重地向下扯着,眉毛钢刀一般切在眼球上。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直到门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警笛,朱绍辉冲黎英睿逗狗似的打了个响舌,转身消失在了窗口。 【作者有话说】 磊子:哪怕小英哥83,我也尚得动。 公主:...83你就放过我吧。 ◇ 第67章 肖磊是半夜醒的。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黎英睿的卧室。他扭了下脖子,发现鼻孔下粘了管子,连着制氧机。窗帘拉着,屋里只亮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他环视了一圈,没看到黎英睿。坐起身,撕掉脸上的胶带。端起床头柜的凉白开灌下肚,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刚开门,就听到了黎英睿的声音。从一楼的餐厅传来,隐约像是在打电话。 肖磊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餐厅门没关,黎英睿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穿着件黑色暗花浴袍,袖口和腰带印着华丽的金花纹,间杂着一个又一个诡异的死人头。 黎英睿说这不是死人头,是希腊神话里的蛇女美杜莎。肖磊那时候还吐槽过,洋人就喜欢吓人叨怪的玩意,嗖咖啡上也印了一个死人头。黎英睿就笑着跟他解释,说咖啡纸杯上的是塞壬海妖。不管是美杜莎还是塞壬,在神话里面,都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死人头诱惑与否肖磊不知道,但笑着说话的黎英睿的确很诱惑。他三两下把那件浴袍给扒了,沉迷诱惑了一个晚上。 此刻看着黎英睿的背影,还有后脑勺那规整柔软的发丝,他忽然有股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但愣是没敢动,只是把着门框痴痴地瞅。 黎英睿没有注意到他,低头磕着脚尖说话。 “...一旦事情闹大,荣盛的管理层矛盾会彻底公开。既然管理层已经分裂成这样,董事会未免不会考虑换个人坐镇。” “呵,斗垮斗臭算什么,他要是还能在d城活下去,都算我输。” “办成后放话所有删帖公司,朱绍辉出多少,我出双倍。” “可以。细节让他们自己拿捏。”......黎英睿活动了一下脖颈,从玻璃上瞥见肖磊的倒影,倏地变了脸色。捂着话筒压低声音道:“后续不要打电话,有事发邮件。”说罢匆匆挂了电话,大步走到肖磊面前。 肖磊刚要抱他,就被扇了一个嘴巴子。力道不算重,可也把他给扇懵了。捂着半张脸颊,可怜又无措地看着他。 “那瓶药是你主动喝的?”黎英睿冷声质问。 肖磊不敢吭声,垂下了脑袋。半天才点了头。 黎英睿脸上浮出浓烈的失望。他往后踉跄了两步,手指点着肖磊道:“你可真行啊,什么都敢往嘴里放!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肖磊躲闪着眼神,小步往后退着:“麻...麻药。” 黎英睿气得剑眉倒竖,嘴里噼里啪啦地高声数落:“麻药?!那是ghb!二级du品!液态摇头丸!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安全剂量多小?啊?喝多会怎样?你知不知道?!” 黎英睿的拳头在肖磊胸口一下一下怼着,把他怼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楼梯扶手。肖磊佝着肩膀缩着脖子,像瘪了气。 “代谢中毒!肝脏衰竭!神经错乱!呼吸抑制!”黎英睿狠捶了一把他胸脯,拔高声调怒吼道,“会死!!!” 第100章 他的情绪非常激动,胸腔剧烈起伏,呼吸里带着丝丝拉拉的哮鸣音。 肖磊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辩解:“他搁旁边数数,给我数着急了...我怕害你欠钱...” “欠钱?!”黎英睿一把揪起他的睡衣领,“欠钱怎么了?我黎英睿不管欠多少钱,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也用不着你卖身去给我解决!!” “我没有!”肖磊被这话说得潮了眼,委屈地看着他道,“我压根儿没这么想过!是他说你得罪了市长,会背债,以后连酒店都不能住。我就是着急了,想着先稳住他再说,反正我体格好...” “一派胡言!”黎英睿打断他,“别人随便扯两句淡你就信?你有没有脑子!” “我不敢不信!”肖磊也激动起来,夹着黎英睿的肩膀咄咄地问,“这仨月你睡过几宿整觉?啊?发了几回低烧?吃点东西就吐,碰下肋骨条就疼得直叫!早上在厕所一呆十来分钟,换下来的裤衩蹭着血!是,我不懂生意,也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关系,我只知道一个事儿,”肖磊捧起黎英睿的脸,抖着嘴唇儿道,“你要撑不住了。小英哥,你极限了,要坏了。我真怕你一下子就不行了,怕得要死。我想帮你,哪怕一点儿也好...哪怕就一点儿...” 说着说着,肖磊蓦地垂下头。眼泪下雨似的,啪嗒啪嗒地落。 “我特么蠢得像头猪一样...除了打架啥也不会...”他蹲下身,俩手用力凿着脑袋,“他妈为什么我蠢得像头猪一样!!” 肖磊从没这般失态地哭泣过。撇着眉毛咧着嘴,像一个犯下弥天大错的小孩,声嘶力竭得都消了音。 黎英睿垂眸看着他发疯,也红了眼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剜我的心。”黎英睿仰起头,双手盖住脸。那双矜贵潋滟的手,此刻苍白得像是鬼爪,紧噔噔地抓扣在脸上。尖锐的喉结一抬一抬,好似脖颈里梗着一枚长钉。胡桃木的走廊灯簪在他头顶,像一朵惨白硕大的纸花。 “肖磊。你让我觉得自己没用、窝囊、可悲。” 肖磊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他。忽地浑身剧烈颤麻了下,犹如被突然兜头浇了桶冰,冷得肝胆尽碎。 黎英睿拿手掌抹干净脸,吸了两声鼻子,背过身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这两周你回家反省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说罢关上餐厅的门,抬腿上楼。 肖磊呆愣愣地看着他。就在他迈上第一个台阶时,猛跳起来薅住他腰封扯回来。掀开袍角钻进去,照着葫芦花咬了一大口。 黎英睿被他咬得腿一软,差点没栽楼梯上。 “你发什么疯!起开!!” 肖磊的手臂铁链般锁绞着他,脸重重埋在他皮鼓上。高大的身躯缩在薄薄的毛巾布下颤抖,声泪俱下地恳求:“别膈应我...小英哥...我再也不傻逼了...再也不傻逼了...我改,你看不上的我都改!我学!我什么都肯学...求你别不要我...求你...我求你...” “起来!”黎英睿冷声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有点爷们儿样!” 肖磊还在说着什么,但哭得太厉害,黎英睿听不清。他重重叹了口气,下了最后通牒:“我知道你单纯鲁直,被朱绍辉戏弄,我不怪你。但你不欠我的,没必要为我牺牲,更没必要给我下跪,说什么求。以后要有一天咱俩散了,也别拿尊严去作践自己。把心矜贵着点,拿回你原来那个劲儿,别让我看不起你。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手!” 肖磊愣了愣,缓缓松开了手。黎英睿抽回浴袍,重系了腰带。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啪一声熄了灯。 肖磊跪在黑咕隆咚的午夜里,冷得浑身哆嗦。脸面和耳朵已经毫无知觉,胳膊腿像是木头做的棒子,硬邦邦地支棱着。 他的确不够聪明,但不至于愚蠢。黎英睿最后的那一段话,他听明白了——这段感情,在黎英睿心里是有期限的。可能是明天,可能是明年,总之不会太远。 他本以为,两人心意相通那天,是童话的结局。却万万没想到,那只是个遗憾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你俩...哎!怎么每一对儿都这么塞得慌。写疯心的时候可盼望写这本了,觉得会甜甜的。 甜个鸡扒,梗死我了要。谁那儿有救心丸,快分我两粒。 ◇ 第68章 睿信资本老总办公室。 “两个亿...”阿道夫显得有些为难。 “要是太多,一个亿也行。”黎英睿说道,“只要快点到账。” “nonono,”阿道夫伸出食指摇晃,“不是太多,是太少啦!我手里的钱,可是要绕一大圈才能进到这儿,走一笔的成本都要好几万刀。” 黎英睿没兴致陪他打太极,抬手隔空一推:“go to the point.(直说)” 阿道夫伸出五根手指:“at least。(至少)” “这五个亿,”黎英睿端起茶杯抿了口,“不都是借我吧?” 阿道夫大笑起来,来回摇着头:“victor!!victor!!(黎英睿的英文名)。” 黎英睿从杯沿抬眼看他:“who put you up to this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put加了重音,就像是用嘴发射一枚子弹。 阿道夫双掌合十放在脸前,挤眉弄眼地拜托道:“这儿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三个亿借你,剩下两个亿,don't get to the bottom of thing(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101章 黎英睿低头喝了会儿茶,半晌才道:“什么时候到账?” “两周。” “太久了,我一周内就要用这笔款。” “六个亿,十天。” “你别得寸进尺。”黎英睿撂下茶杯,手指在茶几上点大力着,像是在弹钢琴,“这三个亿,我是借的。用完连本带利还你。但剩下的,是我拿命陪你赌。赌你万一出事,不会出卖我。” “是的。but you had no choice(但你别无选择)。”阿道夫眼珠一转,又接着道,“这几天荣盛内部,可是非常的热闹啊。你听说没?” 黎英睿仰靠在沙发上,交叠起腿。眯着眼睛搓着手指,嘴角衔着警告的笑。 阿道夫抽了张纸巾擦拭眼镜,装没看见:“上周五网上出现一篇帖子,说朱绍辉是slave club的会员,还有不少explosive的照片。”阿道夫忽然狂笑起来,说话都有点接不上气儿,“没想到啊,这不仅是个施虐癖,还是个...micropenis(纳米j)!” “没什么想不到的。”黎英睿站起身,端着茶杯走到窗边,“存在生理劣势的人,对性的认识会发生持续扭曲。” “总之荣盛的脸是被丢尽了,朱绍辉第二天就被董事会停了职。前脚停职,后脚他的助理就反水,实名举报他addicts(瘾君子)。这人一进局子,就更热闹了啊,财务部揭发他从公司借走上千万,并且offset in the name of official reception(以公务接待名义冲抵)。” 黎英睿没说话,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从发帖到拘捕,再到荣盛召开董事会选举新总裁,只用了三天。”阿道夫重新把眼睛架上鼻梁,“victor,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荣盛集团的管理层矛盾由来已久,这回何文广出事,不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谁干的都不奇怪。” “我看不像哦。那篇帖子已足够让朱绍辉下台。如果只是权力斗争,也差不多了吧?对一个已经没有威胁的人fiercely attack(穷追猛打),why?” 黎英睿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过来:“阿道夫,我也送你一句话。要得无事,少管闲事。” “我就是好奇。”阿道夫站起身,走到黎英睿身后,“你说朱绍辉在d城混了这么多年,按理说积攒了不少人脉。怎么会连一个帮他的人都没啊。人品也太差了。” “跟人品没关。”黎英睿不屑地冷哼一声,“人陷入死局的时候,有多少人愿意帮他,取决于他身上捆绑了多少利益链条。换言之,没有拉人陪葬的本事,就别指望有人能伸出援手。你不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你怎么会上赶着要帮我?我大概猜得出你想干什么,但就像你说的,目前我别无选择。泉亿的股价一天涨过一天,多等一天,吸筹的成本就高一点。荣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我必须在他们抛筹之前备好粮草。” 阿道夫笑得满脸开花,伸出手道,“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黎英睿回身跟他握了握,正色道:“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做得隐蔽些,别把火惹到我身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休怪我玉石俱焚。” 阿道夫张大嘴巴,拍着黎英睿的肩膀失望道:“hey!我正打算跟你热恋一场,别说这么绝情的话!” 黎英睿定睛看了他几秒。忽地又笑了,露出几颗贝齿,亲热地搂他肩膀:“走,一起去吃个饭。” “victor,你可真是个...”阿道夫欲言又止,耸了耸肩膀,拿起沙发上的风衣跟着往外走。 刚推开门,就见肖磊站在门口。 黎英睿惊讶了一瞬,又立马整理好表情。颇为冷淡地问:“什么事?” “我...炖了点羊肉...” 黎英睿瞟了一眼他手里的铝箔袋,扭头问阿道夫:“这儿楼上的旋转餐厅你去过没?” “not yet. i heard they do good lobster (还没有。我听说那儿龙虾做得好啊)” “就去那儿吧。”黎英睿对阿道夫比了个请,回身对肖磊招了下手,示意他进屋等。等走到电梯门口,终究是没按耐住,又给肖磊去了条消息:“一点半回来,你先吃。” 把手机揣回提包,他悄悄叹了口气。 那天他让肖磊回家反省,本以为又会被死缠烂打一通,结果早上到二楼卧室一看,已没有了人影。 从那以后的两周,肖磊也确实没再露面。晚上让老赵把孩子送过来,平时连条消息也没——可这并不是黎英睿期望的。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在一起,难免会有些摩擦。但以往有情绪就是互呛,最后以肖磊的强吻结束。如此长时间的冷战,属实是第一回。黎英睿这几天甚至都开始检讨,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可他怎么能不生气? 那天陆昊给他打电话,说在生态酒店看到肖磊和朱绍辉在一起。天知道他急成了什么德行!连闯了两个红灯,在酒店里大喊大叫——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没品的事。 这几天他总是做梦。梦见肖磊那血红的、在眼眶里剧烈震颤的眼球。脖颈上粗糙的麻绳,喉结下磨的水泡。血糊糊的双手,烂红的烫疤。 梦一次惊醒一回,大汗淋漓地陷在被子里胡思乱想。想如果再晚一些,如果朱绍辉得逞了,如果那瓶药是更可怕的东西,如果包房在三楼或者更高...无数个如果叠成一沓沉沉的后怕,压得他心都要爆炸。 虽然他和肖磊保持着亲密关系,但比起一个成年男人,他更把肖磊当个半大孩子。 第102章 事实来说,肖磊也的确还算个孩子。比黎建鸣大两岁,正常来说,也就才大学毕业的岁数。刚进社会没两年,单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虽然嘴上嫌弃,但黎英睿爱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 如果可以,他想让肖磊永远做个傻小子。 那天肖磊捶着头哭,骂自己蠢得像头猪。殊不知这话像刀一样剜着黎英睿的心——牵连了他,却没能护得住他,还让他唾弃起自己的单纯干净。 可傻气到底有什么可耻,而成熟又算什么好事?只要不往钱权的世界里迈,天就永远塌不下来。 其实鸣鸣也好,瑶瑶也罢,包括肖磊在内,黎英睿都想护他们一辈子:不愁生计,有尊严的、快乐地走完一生。一辈子。 想到这个词,黎英睿心脏一阵疼痛的抖动。他忽然别过了脸。 旋转餐厅里放着明快的钢琴曲,金色的阳光从大玻璃窗倾泻进来。 “春天来了。”黎英睿在阳光里扇着睫毛,喃喃道。 “哦,我爱春天。”阿道夫挥舞着叉子,像是在给交响乐队指挥,“像一幅画。美好,梦幻,适合谈一场盛大的恋爱。” “我记得你结婚了?” “所以要在夏天结束时分手。”阿道夫眨了眨眼,“赶在秋天老婆发现之前。” 黎英睿笑了下,没说话。 “你呢,victor?你觉得春天像什么?” 黎英睿垂眸思考了片刻,说道:“一座牢笼,一副枷锁,一处炼狱,一条命定的路途,一首沙哑疯狂的摇滚。” “oh!that's a breath of fresh air! why?(这个比喻很令人耳目一新,为什么?)” “你说的没错,春天适合谈一场盛大的恋爱。”黎英睿举起红酒杯,“不过要等秋风起时,才能聚敛成爱的语言。” 放下酒杯,他又偏头看窗。在阳光里发了会儿呆,轻声地重复道:“必须要等到秋天。” 【作者有话说】 ----逼格分割线---‘那个遥远的春天,他懂得了什么?那个伤残的春天,一个伤残的青年终于看见了伤残。 看见了伤残,却摆脱不了春天。春风强劲也是一座牢笼,一副枷锁,一处炼狱,一条命定的路途。 盼望与祈祷。彷徨与等待。以至漫漫长夏,如火如荼。 必要等到秋天。秋风起时,疯狂的摇滚才能聚敛成爱的语言。’---史铁生《我与地坛》 ◇ 第69章 黎英睿回来的时候,肖磊正在沙发上看书。见到他噌一下站起来,把书掖到背后。 黎英睿回手关上门,走过来坐到他对面。交叠起腿,沉沉地上下打量他。 “中午吃了没?” “吃了。”肖磊也不敢跟他对视,局促地揪着裤兜,“先给孩子做的。” 黎英睿沉默了片刻,倾身扯过保温袋:“那我自己吃吧。” 肖磊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单膝跪在茶几前帮着拾掇。铺上雪白的用餐垫,一盒盒的摆着。 黎英睿靠在沙发上拄着脸,垂眸看着他新剃的脑瓜顶,脸上的阴霾慢慢散了。 他知道肖磊有两个可爱的小习惯。一想事就扣墙,一犯错就剃头。说什么改正要‘从头开始’。不过往常都至少剩个三毫米,像这样光溜成方丈的,还真是头一回。 他越看越好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把:“你看破红尘了?” 肖磊被他摸得脖子一僵,紧张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最近瑶瑶回来总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黎英睿的手从头皮滑到脸颊,拇指轻轻揩着他的颧骨,“你反省的这段时间,我也有反省。不该动手。” “没事。”肖磊晃了下脑袋躲开他的手,垂着眼皮给他倒茶,“打得不重。” “不是重不重的问题。打人不打脸,我过火了。” 肖磊脸还是寡寡的,但耳朵尖肉眼可见的红了。把米饭放到他跟前,递上筷子:“吃饭吧,这几天又瘦了。” 黎英睿没接筷子,而是用食指和拇指托住肖磊的下巴颏儿,缓缓抬起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道:“跟你我不藏脾气,也是算准了你任我拿捏。这次就当是小英哥冲你撒回娇,别记仇,好不好?” 这一下杀伤力太大,肖磊那点装b耍酷瞬间破功了。别说耳朵尖,整张脸都烫得冒烟。他抓住黎英睿的腕子,撇着脸直磕巴:“你,你咋的,我都,不记仇...”正说着话,他忽然冲起来起来发狠把黎英睿推倒,压下来疯狂啃他的嘴。 黎英睿搂着他的脖颈,跟他交换接吻。 春天的窗户里,太阳西斜着。大刀阔斧地砍在两人身上,在地板上溅出血渍般的影子。 日子,美丽到虚假的日子,阳光一般转瞬即逝。 肖磊扳起黎英睿的一条煺,隔着布料贴上来。刚要解他西库,就被压住了手。 黎英睿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坐起身笑眯眯地问:“刚才藏什么呢?书?” 肖磊在后腰划拉了一下,拿了出来:“瞎看的。” 淡紫色的油画封皮,左上角一个红框,印着白色楷体字:经济学原理。 “能看明白吗?” 肖磊摇头,神情很是沮丧。 “给我看看。”黎英睿伸手拿过来,“好久没翻这本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翻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不少了啊,线都划到税制设计了。” 第103章 “看多少也没用。一个字儿也不他妈懂。” “这本书是经济系大一的课程设置,不懂很正常。”黎英睿把书扣到腿边,“投资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行业,需要很全面的思维和知识。比起直接接触经济学,我倒建议你先去补一下初高中的数学。尤其是集合、函数、数列、不等式、解三角形和概率论。这些是理科的基础,为你以后接触其他应用学科打下基础。会计、统计、概率分析,甚至说炒个股票,你也得有点数学基础。” 肖磊呆愣愣地看着他宕机,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会个加减乘,除都不太会。” “慢慢来。我给你找个家教,从除法开始。一些晦涩的地方,什么立体几何解析几何的就不学了。成人高考的内容比较简单,只要认真学两年,考到d大的成教部基本没有问题。” 黎英睿一边说一边埋头夹着菜,没看到肖磊那双越来越悲伤的眼睛。 “小英哥。” “嗯?” “如果我考上了,我能一直跟你身边儿吗?” 黎英睿夹菜的手顿住了。沉默了两秒,笑了笑:“考不上也能。别有压力。” “我是说一直。”肖磊前倾身子,手掌盖上他的膝盖,“我知道自己脑子不利索,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学。我说真的,你知道我这人不懒,我说学就一定会学。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这是怎么了?”黎英睿放下筷子,轻拍着肖磊的手背,“不过让你反省两周,怎么像我要甩了你似的?” 肖磊正要说话,黎英睿的手机响了。两人同时往屏幕上一瞟,双双皱起了眉毛——丁凯复。 “他找你干啥?我接吧。”肖磊说着就要去拿手机。还没等拿到就被黎英睿抢走,抬手冲他隔空推了下。 “不是让你有事发邮件吗?”黎英睿一开口就没好气儿。 “我可真他妈乐意找你。”丁凯复的声音嘶哑粘稠,像是一宿没睡,“我家老爷子不行了,你赶紧来趟伍田医院,把棋盘带上。” 黎英睿犹如被晴天霹雳:“怎么回事?!” “上周卡了个跟头,胯骨折了。精神头还凑合,就是并发症太多,往好里估摸也就这几天了。” 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我三点半到。” “啧,三点半都上人了,谁他妈有空招待你。现在过来,赶紧的!”说罢连回复都没等就挂了。 黎英睿一路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丁凯复的马仔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领着两人上了楼,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是个套间,要不说是医院,还以为是酒店。外间放着沙发茶几电视,此刻沙发上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丁凯复。看到黎英睿,往里间扬了下脸,示意他进去。 黎英睿推开卧室门。在看到丁良策的瞬间,鼻腔一下子酸了。 眼窝深陷,脑门上全是斑。陷在厚厚的被子里,像一截干枯发霉的木桩子。丁良策看到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英睿来了。” 黎英睿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里,轻唤了句:“老爷子。” “怎么瘦这老些?” “天热了,没什么胃口。” “你啊,瞒不住我。”丁良策偏不过头,只能费力地抬着手找他,“泉亿的事,我替远卓跟你道个歉。” “您老说哪里的话。”黎英睿倾身过来,拢住丁良策那只干巴巴的手,“现下招商引资是各级地方政府的主要工作,张市长也是为了d市的建设。” “我昨天,也跟远卓说了,”丁良策叹息道,“行善不以为名,而名从之。一个真正做好事的人,不是为了求名,为了别人表扬、宣传。这不是行善,这是目的。行善要阴功,累积下来才叫功德。越不求名,那个名自然会跟着来,那个名才是真的,不过要时间的积累。年轻人总是着急,三天就要效果。” 黎英睿没说话,只是恭敬地听着。 丁良策喘了两口气,又说道:“世上的人最后啊,还是争。万物都在争,生命以争斗而活,就那么可怜。”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眼珠浑浊发白,眼周糊着黏稠的分泌物,“英睿啊。别争了。” 黎英睿抽了张湿巾,裹在食指上给他擦眼角:“各人有各人的角度和利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到了某一阶段,就要发生转变。朋友变对家,战友变仇人,盟友变阻碍。老爷子,不是我想争斗,而是争斗在所难免。” “争斗如耍刀,耍不好,一定会伤了自己。”丁良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摁住黎英睿的小臂,“谋事先谋人,谋人先谋己身。对于手段,谁都会玩几套,到最后谁都玩不过谁,还不如规规矩矩、诚诚恳恳的好。如果把真正的诚恳当手段,这个手段还值得玩,这也是最高明的。最后的成功还是属于善良真诚之人,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有层次的人不打直球,这两段话一出,黎英睿已经明白了丁良策的意思:泉亿的事,张远卓有错,他已经教训过了。后续张远卓也不会因为这个对自己有隔阂。但相应的,自己对荣盛集团的报复,最好也到此为止。 最近他为了解决朱绍辉,就像是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把荣盛搅得是天翻地覆。股价一路下跌,甚至昨天发出了停牌声明。黎英睿其实内心也有些愧疚,毕竟这是何文广的毕生心血。 人走茶凉,朱绍辉混账,他又何曾善良。 第104章 “您老说的是,我记着了。” 丁良策点点头,轻拍着黎英睿的手背:“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咱祖孙俩有缘。淘淘和彬彬呢,别看跟我连着血脉,却没那个缘分。有些话,讲也白讲。我这内脏都不行了,活不过几天了,你要不嫌我这老头子啰嗦,就再跟我下一盘吧。” 黎英睿摇起他的床靠背,放下了小桌板。摆上棋盘,挑了一红一黑两枚棋子,倒扣在棋盘上。 丁良策微微摇头:“不选了,今天你先手。” 黎英睿把双方的棋码好,率先走兵三进一。这一招先开马前兵,在象棋布局里有句行话,叫‘仙人指路’。 “你心性急,有句话往后要记在心上。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丁良策飞了个高深莫测的象,缓缓说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chǎn)然而善谋。天下的事,不要做了再说,最好是说了再慢慢做。” “长线者要不动如山,短线者应迅猛坚决。”黎英睿走了一招卒底炮,杀气腾腾地进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总觉着,做人还是要勇敢些的好。” “‘勇’是勇气,‘敢’是绝对。勇敢难,勇于不敢更难。把事情办得圆滑一点,有时候拖一下也不坏。年轻人固然不怕错,但有些错误是只能犯一次的,并没有改正的机会。”丁良策走马二进八,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是一些并非错误的错误,也可能不被命运所原谅。” 黎英睿执棋的手顿了下:“要是...已经错了呢?” “那就当是老天爷给安排了这样一份锤炼吧。”丁良策深深叹了口气,“这世上很多事不堪说,谁又能完全把人生走明白。” 【作者有话说】 周四了周四了!我来了!这章长长,木有二更~ ◇ 第70章 半个小时后,黎英睿出来了。外间客厅已坐满了人,一些他认识,一些他不认识。 浑浑噩噩地打了一圈招呼,走出了病房。 肖磊正靠着走廊墙看书,瞥见他连忙迎了上来。笨拙地安慰:“你别太难过了。” “没事。”黎英睿仰起头控回眼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爷子八十二了,全福全寿,没什么难过的。”说罢重重叹了口气,扭头往电梯口走。 “假惺惺!!”丁凯复从后小跑着追上来,“喂!你来一下。” 肖磊看到丁凯复,就像是看到了大号病毒。连忙挡到黎英睿身前,警惕地打量他:“你找睿哥什么事。” “谁tm是你老板!”丁凯复踢了肖磊一脚,不耐烦地偏头,“呿,滚边旯去。” “你手脚放干净点!”黎英睿拨开肖磊,瞪着丁凯复道,“他是我的保镖,护着我是他的职责所在。你再拿身份压他一回,这辈子都别想见着余远洲。”说罢拍了拍肖磊胳膊,“你去车里等我。” 肖磊没吱声,也没动地方。紧紧贴在他身旁,一脸犟种样。黎英睿沉沉地看着这只拒否犬,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去车里等我。” 肖磊躲着眼神,当没听见。 这回黎英睿面子挂不住了,拉下了脸:“肖磊,你别让我说第三遍。” 丁凯复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滚了一圈,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怕我打他?”他在肖磊脸跟前打了个响指,“呵,我从不跟病秧子动手。” “放屁。”肖磊拍开他的手,“去年6月20号下午,你打他了。” “你他妈属摄像头的?还6月20号。”丁凯复早不记得这档子事儿了,没什么诚意地摆手,“行了,今儿不会。” 说罢不待肖磊反应,扯着黎英睿就进了安全通道,关上了逃生门。 两人顺着楼梯下到平台,黎英睿扭头看了一眼。钢板门上有俩条玻璃窗,肖磊的脸紧紧贴在窗后,挤个猪鼻子死盯着这边。活像被关笼子里的獒犬,嘴筒子使劲钻着笼子缝。 丁凯复注意到黎英睿的视线,也扭头看了眼。被玻璃后的人脸吓了一跳,低骂了一句:“像他妈的活嘚勒(jb)。” 黎英睿白了他一眼,冷冷道:“照片的事,谢谢了。” “呵,我就是该你的。”丁凯复从兜里掏出雪茄盒,抽了一根叼嘴里,“远洲那边儿,你到底什么时候给安排?” 黎英睿不答反问:“你找的那几个人,不是俱乐部里的员工吧?” “不是。”丁凯复低头在身上来回拍找打火机,“去毒窝掏的散养鸭。” “毒...”黎英睿面色一凛,“不会带病吧?” “你他妈宰猪还嫌刀生锈?” 黎英睿低着头沉默,舌尖反复摩擦着嘴唇。半晌,他冷笑一声:“不愧道上叫你‘座山雕’,真是鹰爪雕心。” “少跟我阴阳怪气。”丁凯复吸了口烟,又重问了遍,“远洲的事,你给个准话。别总拿这个吊我。” “七月份吧。”黎英睿道,“正好要去查查你马前卒的底细。” 丁凯复诡谲地笑了两声:“我哪个马前卒?” “阿道夫。”黎英睿掀起眼皮看他,眼神尖锐地像两枚钢针,“你当初拉拢董玉明,就是要把他安进来。不是么?” 丁凯复没说话,在烟雾里眯着眼睛看他,嘴角荡着括弧似的笑。 “说罢,你到底想干什么。”黎英睿拍了拍烟,转身踮脚拉开了通风窗。 第105章 丁凯复往后退了两步,靠到墙上屈起一条腿:“收购圆春。” 这话一出,黎英睿都惊呆了。 丁凯复嘴里的收购,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收购,而是恶意收购。不说圆春保险的体量多大,就其背后的金主,也是堪比天王老子的人物。 银拓安保起步才不到六年,就想收购有六十年根基的老牌龙头,其疯狂程度不亚于蛇吞象。 “你得狗瘟了?”黎英睿上下打量他,“收购圆春?就凭你在我公司里走的那三个亿?” “那三个亿,我不会直接投二级市场抢筹。先放金融担保公司里滚一圈,出来就是十个亿。再把吸进来的股权抵押出去,还能贷出八成的现金。” “加这么多层杠杆你不要命了!如果圆春找个第三方抬价或者来招反收购,到时候你连底裤都能赔进去!” “银拓又没上市,我怕他个屁的反收购。找个第三方,呵,驱虎吞狼也得割肉。”丁凯复抖了抖烟灰,“我只是想要圆春旗下的海外安保业务,保险那块儿我没兴趣。” “不管如何,后续吸筹肯定是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睿信资本是不会给你做粮道的。”黎英睿走到他面前,压着眉毛低声道,“这三个亿你我一锤子买卖,后续你休想再沾我一点边儿。” “你不用炸毛,我已经物色到了新的资金管道。”丁凯复拿烟头点他,“我原来动过你的心思,但现在,你有更大的用处。” 黎英睿咂么了下这句话。蓦地他反应过来,一把抢走丁凯复指尖夹的雪茄。砸到地上用皮鞋重重碾着,眼睛刀一样剜着他。 丁凯复空着手指,垂眸看他脚底的烟头。 “这高希霸。一根儿七百。” “医院禁止抽烟。丁总还是积点阴德吧。小心有一天报应来了,不得好死。”黎英睿深深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上楼。 丁凯复艹了一声,在后面喊他:“喂!假惺惺!那我跟远洲见面...”邦!!! 还不待他说完,黎英睿已经甩上了门。只剩下一圈圈愤怒的回音,顺着水泥台阶往下嗡嗡地震荡。 黎英睿气冲冲往外走,肖磊好像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现在气得脑浆都要沸腾了,满耳都是心脏跳动的响。 董玉明、阿道夫、丁凯复,这几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是彻底想明白了。 阿道夫手里有一笔急需洗白的资金,但碍于各国管控日趋严厉,这笔钱迟迟流不进市场。而丁凯复想要收购圆春保险,正好需要大笔钱。豺狼虎豹一拍即合,开始筹划在二级市场上吸筹圆春保险。 但阿道夫的钱不干净,必须要在地球上滤一圈才能进到国内。等到收购大战到了白热化阶段,这种供粮速度根本没法打仗,所以丁凯复需要一个可靠的大口径资金管道。 一开始他盯上了睿信资本,拉拢董玉明想将阿道夫安插进来。但黎英睿也不是吃白饭的,指出阿道夫来历不明,不肯答应。到最后碍于面子勉强答应了,却又设下层层限制。不仅是资金额度,就连资金走向都亲自盯梢——这不是丁凯复希望的。 所以后续董玉明多次对黎英睿痛下杀手,他也当没看见。他巴不得睿信资本江山易主,毕竟董玉明要比黎英睿好控制得多。 但董玉明三番五次的失手耗尽了他的耐心,而黎英睿又搅和进他和余远洲的关系。 最关键的一点,丁凯复发现余远洲好像已经离不开黎英睿了,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名义。 局面骤然发生180°反转。 对丁凯复来说,此刻黎英睿活着的价值已远远大于死去,所以他做出了丢弃董玉明的决定。 察觉到被抛弃的董玉明,开始狗急跳墙。 丁凯复手里掌握着他杀人未遂以及受贿的证据。如果丁凯复转而去和黎英睿交易,把他这些东西抖出来,那他下半辈子就完了。 所以他选择先下手为强。不再去找机会做得天衣无缝,而是直接杀人——假设那天肖磊没有出现,那睿信资本现在会怎样? 是变成丁凯复的洗钱池,还是头条上的黑公司? 他黎英睿要是被杀了,连个身后名声都留不下! “野蛮人...统统都是野蛮人...”黎英睿照着医院门口的大石柱狠蹬了一脚,怒骂道:“他妈的王八蛋!” “睿哥!”肖磊从后搂住他,来回胡噜着他胸口,“别动气,丁凯复欺负你了我去揍他,你别动气...” 黎英睿现在听到丁凯复这个名字就想吐,没好气地斥道:“去找他干什么?再让他抓瞎你一只眼睛?!” “那是我让着他了,要我...” “行了!”黎英睿打断他,沉默了几秒收拾情绪。抹了把脸,扭头往停车场走,“丁凯复的事先放一边,今天先回公司,继续说你的事。” 【作者有话说】 雕心鹰爪:比喻心肠残忍,手段毒辣。 公主虽然恨朱绍辉,但只是想把他送进监狱。没想到丁狗手忒黑,直接给送进了地狱。 狗攻系列总共四条狗:鸣鸣:美丽笨蛋哈士奇磊子:忠心骑士罗威纳陈妹:微笑天使萨摩耶丁狗:冥界恶犬刻耳柏洛斯(芋圆对不起) ◇ 第71章 回程的路上,黎英睿一直闭着眼。靠在椅枕上颠簸摇晃,病恹着脸。 第106章 肖磊时不时从后视镜瞟他,心里惴惴地发沉。两周不见,黎英睿的病态更加明显。衣服空荡了,双眼皮成了三眼皮。嘴唇儿也不红了,白肿肿的,像墙腻子泡了水。 “小英哥,去医院看看吧。” “前天去过了。”黎英睿没睁眼,手往后腰按了按,“没事,就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 “你肾上到底...” “这两周反省,你想明白了没有?”黎英睿强势地打断他,睁眼从后视镜看过来。茶色瞳孔映着纷杂的夕阳,却没什么生气儿,像两颗晒干的普洱球。 “...想明白了。” 黎英睿交叠起腿,抱着胳膊歪头问道:“想明白了什么?” “不该喝药。” “这是表层错误,说说底层错误。” “脑瓜子笨。” “不对。”黎英睿拿脚尖踢了下驾驶椅背,“刚才丁老告诫了我一句话。说这世上千般手段,最高明的只有真诚。道德,老实,单纯,这些不是坏事。我气你,不是气你笨。” 肖磊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你就是嫌我笨。你看不上我。从一开始。” 黎英睿被他气笑:“看不上你,跟你谈朋友。” “你跟我处对象,也没拿我当老爷们儿。”肖磊抿了下嘴,强憋着鼻子里的酸,“你就是把我当个小狗。你嫌我笨,所以什么都不跟我说。工作的事,生病的事,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因为你觉得说了也没用。在你心里边儿,我跟你弟差不多,不过就多了个尚床。” 黎英睿被这话惊出了汗,却还是嘴硬道:“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咱俩心里都清楚。你是老板,是大人物。我就一底层文盲,你看不上我也正常。我知道自己不配给你当老公,可我也想帮你忙。” “这就是你反省出来的东西?”黎英睿扭头看窗外,“你要这么想,那咱俩干脆别处了,我替自己不值。” 肖磊不说话了,直到停进银泰大厦。垂着脑袋坐在驾驶位上,半天没动地方。黎英睿也不下车,拄着脸看窗外。 两人沉默着较劲,各自红着眼睛。 过了足足十五分钟,黎英睿叹了口气:“iga肾病。” 肖磊像是被这话电着了,抽搐着弹了一下。猛地回头扒着椅子背,哆嗦着嘴唇儿问:“是不是坏病?” “没事。良性病变。饮食生活注意点,不比正常人少活。” 又一阵难捱的沉默。 “真没事。”黎英睿闭上眼睛,不去看肖磊泥泞的脸。在漆黑一片的视野里,他看见了自己的眼泪。 “还有荣盛的钱,你也不用惦记。”黎英睿接着道,“阿道夫借了我三个亿,这些够护盘了。至于江龙里的窟窿,往后一点点填吧,也没什么好招了。” “那市长...” “丁老在当间儿都给说开了。”黎英睿睁开眼睛,冲他笑了下,“没事了。都解决了。” “你骗我。” “不骗你。”黎英睿凝视着他,清楚地解释,“我从没有看不上你。我不说,是因为我习惯自己思考。我叫你小狗,纯粹是觉得你热烈可爱,没有半点玩物的意思。的确,以你现在的水准,想被我依靠还差很远。但如果你想跟我并肩,就长大。快一点长大。” “我长大。”肖磊扭头推开驾驶门下车,拉开后座门。撑着门框凑到黎英睿脸跟前,滚着眼泪问:“那你等我吗?” “要看你成长的速度,还要看一些时机。如果赶在秋天之前,等一等也无妨。” “今年秋天?” 黎英睿没答话。卷住肖磊的领带往前一扥,堵住他喉咙里酸楚的呜咽。----半夜十二点。 黎英睿已经睡熟了,蜷在肖磊胸口,时不时踹一下脚。他通常睡相老实,但偶尔压力大的时候会肌肉颤搐。 肖磊放下手机,给他牵了牵后脖颈的被角。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钟表走针的响。衣柜门没关,里面黑沉沉的,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肖磊把头枕到自己胳膊上,嘴唇抵着黎英睿的额头。轻轻摸着他的肩胛骨,无声地淌眼泪。哭得太多,脸像是被喷了辣椒水,火烧火燎。 他刚才在网上反反复复地搜iga,看得心惊胆战。有人说能控制,也有人说活不长,但有一个事是肯定的:这病治不好,早晚肾衰竭。平均的余命,只有十年。 肖磊想着,黎英睿这一生实在是太短了,短得心慌。忽地,他又发觉自己的人生好长,长得恐怖——心跳会停,但时间不停。思慕无穷,可岁月有尽。 胡思乱想了半个小时,他套上衣服,摸黑出去了。 街道清森,路灯光被黑夜挤成脏黄的条,木栅栏般插了两排。他瑟缩在光的牢笼里,仰起头看天。 没有星星。只有半轮浑浊的月亮,像块病变的指甲。他犹豫半晌,掏出手机拨了陈熙南的号码。 “小哥,你现在忙吗。”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想问你个事儿。” “我是你哥,不是你的十万个为什么。”陈熙南声音黏糊糊地不耐烦,“我今儿累死了,皮鼓的事明早再说。” “这回不是皮鼓。我对象得肾病了。iga。” 陈熙南沉默了两秒,口气严肃起来:“几期了?” “不道几期。他没告我。”肖磊掐着鼻子头,强迫自己问出口,“这病到底啥情况。是不是...活,活不长了?我看,网上说平均,就,十年...” 第107章 “也不能说这么绝对。”陈熙南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起床了,“平均值不能做概率的参考,主要还是得看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一二期的话完全可控,寿终正寝的大有人在。” “我不道...他啥阶段...”肖磊蹲在马路牙子上哭,“问也...不能说实话...” “你先别着急。他现在不没住院呢么?就吃药治疗?” “嗯...吃药...”肖磊闭眼回忆着黎英睿药盒里的东西,如数家珍地背,“尿毒清颗粒,阿魏酸哌嗪片,百令胶囊,碳酸氢钠片,氟替卡松,β受体激动剂,贝那利珠单抗。” “这不都是肾病药。不过既然还在吃药,就说明他的病理类型、临床表现都比较稳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如过度劳累、抽烟、喝酒,或某些加重iga肾病复发的疾病出现,他的情况可以一直乐观下去。” “能...活长吗?” “石头,哥能安慰你,但不能骗你。有些病不可逆,你不能和正常人比。但这世上说不准的事太多,就算健康的人也可能遭遇不测。上天眷不眷顾他,那是上天的事情。你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他,照顾他,尽可能地延缓他病情的进程。”陈熙南顿了顿,又贴着话筒柔声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的心足够诚,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挂掉电话,肖磊握着手机在马路边坐了一宿。直到天亮才站起身,拿手掌根抹了脸上的残泪。朝阳从后脑勺打过来,影子在他身前大步走着。 一夜之间,他好似忽然就长大了。 这短短小半生,他已经失去过太多重要的人。在他尚且弱小的时候,有些失去无能为力。但如今,他已经成人。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老爷们儿,必须要学会两件事情。 一件叫接受,一件叫努力。 从此以后,他要孤独而固执地努力。让这个世界,不再能轻易地从他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作者有话说】 宝们今天有事,一整天不在家。明儿的更新推迟到下午嗷。 ps:看我们耶耶是不是很温油~ ◇ 第72章 黎英睿正翻着江龙的资产汇总,门口传来一阵电钻声。撂笔推门,就见肖磊正在墙上钉一个信箱。 “干什么呢?” 肖磊抿着两枚膨胀螺丝,模模糊糊地道:“整几个信箱,他们以后有事儿往这里放。一会儿一敲门的,你哪有精力挨个给拿主意。” 黎英睿往他脚边一扫,总共三个不锈钢小箱。分别贴着不干胶的标签,写着肖磊的大磕碜字:三天、一周、一月。 “怎么最短的也要三天?” “就三天。嫌慢他们自己处理去。”肖磊抬腕看了眼表,“收拾收拾,咱六点回家。给你做完饭,再把闺女接回来。” “今天去你家一起吃吧。” 肖磊拎起脚边的信箱,在墙上比划着高度:“你不能跟他们吃一样的。小孩儿口壮,你得忌口。我家那边儿吴嫂照顾吧,你的我单整。” 黎英睿拄着门框,温柔地凝视他:“总让你陪我吃这些没滋味的。” “啥叫滋味儿。”肖磊拿掉唇间的螺丝比到墙上,扭头冲他憨笑了下,“跟你一块儿,啃鞋垫子都有滋味儿。” 嗡滋滋滋——嗡滋滋滋——黎英睿心里砰的一跳,头脑都跟着恍惚起来。 天转热了,肖磊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子推到胳膊肘,青粗的静脉隆在小臂上。胸口被撑得要爆开,腰身那块儿又收得很窄。再配上手里的电钻和脑门上的薄汗,荷尔蒙多得要呲出来。 见鬼。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帅? 说来自从那天他坦白自己的肾病以后,肖磊就变了。原来24小时黏在自己屁股后头,现在一天到晚见不着人。不是在学习就是在锻炼,不是在买菜就是在做饭。偶尔出现在公司里,只要一有人说话,就立马凑过去竖耳朵听。勤学好问到招人烦,几个副总裁见着他都绕道走。 上进是一方面,更让黎英睿惊喜欣慰的是,肖磊居然学会了说场面话。 往常带他去外边的生意场上,有人敬酒就在旁边死瞪着眼,啷啷个脸。前两天的酒局,肖磊在路上磨磨蹭蹭,故意晚到了一会儿。刚进包厢,就连搀胳膊带拉椅子的,那架势好像自己残废了。正寻思犯什么病,就见肖磊倒了满满一杯酒举起来:“不好意思,让各位老板久等了。睿哥这两天刚出院,路上有点难受耽搁了。医生建议他绝不能再喝酒,还请各位老板今儿别挑他理。我替他罚一杯。”说罢敬了一圈,仰头干了。 演得生涩勉强,紧张得手都在哆嗦。酒量又不行,一杯就红成了火烈鸟。 但黎英睿却十分感动。他不知道肖磊从哪儿学来的这套东西,不过他知道这小子一定偷偷演练了很多遍。 本该聒噪的电钻,在初夏的夕阳里清新得像三角铁。黎英睿靠在门框上看着肖磊忙活,视线黏糊得像枫糖浆,和着阳光融了满屋子。 “下周六瑶瑶生日,”黎英睿在他放下电钻的空隙里搭话,“我答应带她去咩咩山骑马,你把莹莹也带上。”----d城西有一片山,叫做咩咩山。咩咩山上有个观光农场,每个季节都有水果可以采摘。除了优美的自然环境,还能与动物亲密互动——骑马,牧羊,剃羊毛,挤牛奶,和小猪赛跑。 明朗的天底下,是大片的油绿草坪,开着一簇簇的白色小野菊。肖磊拿着三个蛋筒冰淇淋,远远地跑过来。 第108章 黎思瑶和肖莹见到他,扔了风筝尖叫着去接。黎英睿侧躺在野餐垫上,拄着头笑。 肖磊一丫头分了一个,挥手往身后的栅栏指着,说了两句什么。俩孩子连跑带颠的去了,他拿着剩下蛋筒走过来。贴着黎英睿坐下,递到他嘴边:“现挤牛奶做的,尝口。” 黎英睿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还不待说话,头顶罩下一大片阴影——肖磊把遮阳伞往两人脑袋上一罩,劈头就吻了下来。 树影乱摇,空气里是喧嚣的花香。阳光白茫茫的,晒得浑身滚烫。年轻人的呼气鼓在面颊上,像一把细软的小刷子。 肖磊不停加深这个吻,辗转地换着角度。黎英睿被他亲得上不来气儿,照着他下嘴唇儿叼了一口。肖磊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把化成一坨的冰淇淋重新递上来:“再来一口?” 黎英睿推开他,坐起身拿湿巾擦脸上的黏腻:“你自己吃去吧。” 肖磊三两口消灭掉,捡起黎英睿用过的湿巾擦手,遗憾道:“要没别人就好了。就咱俩,躺这儿亲一天。” 黎英睿回头剜了他一眼:“年纪不大,脸皮倒厚。孩子都在呢,你正经点。” “生气了?”肖磊也跟着坐起来,拿肩膀撞他,“哎,别气了,那我说点正经的。” 黎英睿上下打量他,抄起手边的运动外套扔他胯骨上:“你现在能说什么正经的?” 肖磊把衣服系腰上,盘起腿扣着袜筒小声问:“你觉得我最近,有没有长大?” 黎英睿双手在身后撑着,仰起头看天。抿嘴笑了半晌,转动眼珠看过来:“唔...可能有一点点吧。” “一点点?!”肖磊猛地扭头看他,“我都会解不等式了。” 黎英睿重新躺回去,转过身憋笑:“哦?不错嘛。” “喂,黎英睿!”肖磊凑过来扒拉他肩膀,“我为谁这么拼?你就这么干瞅着?” “那我还能怎样?给你发个奖杯?” “嘎嘎对个听写你都夸半天,我这么努力你不给个话?” 黎英睿偏头看过来。在刺目的阳光里,好像看见了肖磊身后唰唰甩的大尾巴。他强压着嘴角,竖起拇指没什么诚意地敷衍:“真棒。” 肖磊抓住他的手摁回去:“啥玩意儿,你来点儿实惠的。” “什么实惠的?” “就,就那种...腻歪歪的。” 黎英睿从肩膀上推狗头:“上一边腻歪去。别贴着我躺,你身上烤得慌。” “装傻是吧。”肖磊手背啪啪拍着他的皮鼓蛋子,催促道,“那俩小灯泡一会儿回来了,你快点儿。” “我说你到底要听什么?” “还能听啥!就说你...你...”肖磊嘴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那三个字。说你爱我。 简简单单三个字,电视上那帮人天天顺着嘴秃噜。可怎么到他这儿,这仨字比‘借我点钱’还他妈难说? 太尴尬了。太煽情了。咸赖赖、贱嗖嗖的。 可他又真的很想听。不要迂回隐晦暗示,不要那些酥痒痒的小羽毛,就要这仨字。 直白的,热烈的,情真意切的,让人心颤...妈的,他能为了这仨字赴汤蹈火!! “哥!”这时肖莹远远地喊他,“风筝挂树上了!” 肖磊悻悻地骂了一声二货,滚起来去给够风筝。 黎英睿坐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他起身给肖磊发了条消息:“我去下洗手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周末回对象老家祭祖,今天中午才回来。这章有点短,明后天会加更嗷! ◇ 第73章 周末景点客流量大,厕所人满为患。男厕门口排成一条贪吃蛇,女厕门口堆成了俄罗斯方块。 不管黎英睿多大个老板,在景区袅袅也得排队。 他抬起手挡着滚烫的阳光,抻了抻黏在后背上的衬衫。等了七八分钟,才堪堪移到了厕所门口。虽然男的上厕所快,但他得等隔间。不仅因为血尿,还因为他完事习惯用纸擦。大多数男的靠抖干,他站在那里擦会不好意思。人多尴尬,人少更尴尬——突然进来一个看你在那儿擦,还以为你刚才偷摸变态了一把。 从刺目的室外进到昏暗的室内,黎英睿眼前阵阵发黑,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路。刚从隔间出来,嘴唇上忽然爬过一阵细小的电流。哐当!! 他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把周围几个老爷们儿吓了一跳,一股脑地涌上来扶他:“喂!哥们儿!喂!” “不会中暑了吧?” “领口给松松!” “先给抬外边儿去!搭把手来搭把手!” “我刚才瞅着巡警了,我去叫人!”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架起来,刚拖出厕所,黎英睿迷迷糊糊地醒了。 几人看他睁眼,高兴地直咋呼:“快给喂水!” 还没等黎英睿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了个矿泉水瓶,不由分说地猛灌。直到他呛了嗓子才罢休,转瞬又被扯着胳膊架起来,一路拖到了背阴的长椅上。 “你还行不?用不用叫救护车?” “没...咳咳...”黎英睿扒着长椅边连吐带咳,半天才消停下来,“晒得有点晕,没事。我在这儿休息会儿就好。” “你自己能行啊?” “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多谢几位。谢谢。” 第109章 几人看他有人管,也就都散了,临走给他留了瓶冰可乐。 黎英睿拿起来放到额头上,仰着休息。一阵温柔的风拂来,他闭上眼睛,在摇晃的世界里浑噩地合计着。 排袅后昏厥,这个月已经是第三回了。前两天他偷摸去医院查,推测是肾性贫血造成的。也没什么好招,只建议他尽量坐着袅,平时不要憋。的确也没什么好招。他的iga已进行到了四期,没个一年半载就要开始透析——他没多久好活了。可能五年,可能三年。再悲观点,一场不定时的哮喘都能把他带走。 装傻。是,他装傻。他怎么会不知道肖磊想听什么话。俩人交往到现在,该做的都做了,就是从来没有宣之于口过。 肖磊生性腼腆,不会说什么动人的情话。但黎英睿不是青涩的人,他要想说,能三天三夜不重样。只是他不肯。 生命中的第一句‘我爱你’异常动人,他总得给后人留点什么。就像是一片干净的雪地,他已残酷地留下了脚印,就不要再自私地留下姓名。 按正常说,埋葬他的那个冬天,肖磊估摸都不能到三十。 耳边回荡起阿道夫的那句话:春天适合谈一场盛大的恋爱,但要在夏天结束时分手。 黎英睿放下可乐瓶,眯眼看着树叶缝隙里的碎阳。的确要在夏天结束前分手。因为他的秋天来临之际,他的爱人还停留在醉人的春风里。他们相遇得太晚,晚到只剩下这个夏季。 正伤嗟着,手机响了。黎英睿以为是肖磊,着急忙慌地掏出来。看到头像不耐烦地皱起眉毛:“你有完没完?说了七月份给你安排。” “我到纽约了。”丁凯复劈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 “你去这么早干什么?”黎英睿拄着椅子缓缓坐起身,“我警告你,不准单独行动。余远洲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但距离痊愈还远着。你现在露面,只会弄巧成拙。” “用jb你说,这不等你给安排。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月我没空管你。”黎英睿扶着额头想了会儿,“这样吧,我先派个人过去安顿你。余远洲的治疗走人际心理的路子,医生建议他尽可能多出门。最近他常开车到罗阿诺克的水族馆遛弯,你套套他的行程...”嘟嘟嘟---丁凯复听到自己想听的,别说回答,连话都没耐心听完。黎英睿翻了个白眼,低骂了句瘟灾东西。 正想再躺一会儿,肖磊又打来了电话。 “搁哪儿呢?” “洗手间外面。”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我在这凉快会儿,你看住俩孩子,别乱跑。” “我带孩子去找你。” “你来干...”嘟嘟嘟---黎英睿把手机揣回兜里,小臂搭到眼睛上。心想文盲倒是都有个通病——不懂什么叫‘听讲’。 没多大会儿,肖磊夹着俩孩子来了。跑得气喘吁吁,拄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我听那边,有人喊,说,有人晕倒了,我就怕,怕是你...” 黎英睿别开脸,勉强一笑:“你好事儿怎么不往我身上想。” “你俩也去上。”肖磊喘匀了气,往女厕门口推俩小灯泡。 黎思瑶往后一躲,吸铁石似的啪一下粘黎英睿身上:“我没袅。” “去了就有了。”肖磊无情地往下薅小吸铁石,“嘎嘎,带妹妹上厕所去。” 肖莹拉着黎思瑶:“走吧,我哥说了。有屁不放,憋坏五脏。没袅硬挤,强身健体。” 黎思瑶听到这话铃铛似的笑起来。挽着肖莹兴高采烈地往厕所门口蹦跶,嘴里喊口号似的大声重复:“有屁不放,憋坏五脏!没袅硬挤,强身健体!” 黎英睿定睛看着闺女的背影,半天也没说出来话。肖磊看他嘴兜得溜圆,都能嵌进去一个小笼包。挠了挠人中,尴尬地辩解:“我没说过。” 黎英睿叹了口气,摇头苦笑:“瑶瑶跟我小时候不像。这小丫头,不知道随谁了。” “我倒觉着咱闺女像你。毛茸茸俩棕眼睛,浑身都是心眼子。尤其看不起人那一出,一样样儿的。”肖磊坐到他身边,皱眉看他腿边的可乐,“这你买的?” 黎英睿从不喝饮料。别说碳酸,果汁酸奶都不碰:咖啡、酒、茶、水,原来就这四样,最近连酒都不沾了。 “太阳晒得有点晕,买来冰冰脸。”黎英睿把可乐递给他,“你喝了吧。” 肖磊定睛看了他半晌。从湿透的衬衫前襟到大腿,再到膝盖处的浮灰,裤角上溅的泥渍,脚边的水洼。 忽地他撇过了脸,抖着手揪自己鼻头,强压着涌上鼻腔的心酸。 对着沉默了会儿,肖磊从背包里扯出条毛巾,垂着眼皮给黎英睿擦领子里的水渍。黎英睿也不解释,接过来抻开衣襟,往胸口擦了两下。 “下个月去趟美国。” 肖磊咽了口唾沫清嗓:“干啥去?出差?” “不都是。”黎英睿把毛巾搭到腿上,仔细地叠成小方块,“带你去玩一圈儿。” “去多长时间?” “半个月吧。”黎英睿把毛巾还给他,拍了拍他手背,“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来。先去怀俄明坐热气球,再到加利福尼亚的蒙特雷,租一辆敞篷车,沿美国1号公路海岸自驾。” “别,别整这么大阵仗。”肖磊用无名指挠着眉毛,手掌遮着瞳孔上的水壳子,“我怕你回来就...不跟我过了。” 第110章 黎英睿心头重重一跳,伸手夹住肖磊的脖颈往怀里压。俩手来回搓着他的寸头,荒芜着眼睛笑:“带你去honeymoon(蜜月旅行)!总瞎琢磨什么。” 【作者有话说】 码这章的时候歌单正好播到《悬溺》。 写到‘他已残酷地留下了脚印,就不要再自私地留下姓名。’耳机里正好播放到‘临走呢,还随手关了灯。’我差点没直接噶过去。 妈的好虐。可我的刀还没开始砍。我都不敢想开砍后自己会哭成什么狗样。 呜呜呜呜我的公主 ◇ 第74章 美国弗吉尼亚州,罗阿诺克。 “跟负责人打好招呼了,你一会儿...”黎英睿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看着眼前的俩人呆愣住了。 丁凯复穿着北极熊人偶服,肖磊在旁边给他递着一个红领结。 穿玩偶服没什么,黎英睿本来就是这么安排的——让他盖着脸,在余远洲周围晃两圈拉倒。 问题是这玩偶服。太简陋了。太魔性了。没有撑,白色珊瑚绒软塌塌地挂在身上。裁剪也不对劲,裆的位置太高,看着莫名的变态。 黎英睿握着嘴假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拽走肖磊:“你从哪儿买的这东西?” “拼夕夕。” “多少钱?” “26块9。” 黎英睿瞄了眼丁凯复的背影,强压着乱颤的嘴角:“我不给你钱了?” “给闺女买衣服了。别往丁凯复身上花钱。”肖磊嫌弃地撇嘴,“他不光腚就得了。” 这时丁凯复系好领结,扭过头问两人道:“我咋觉着像他妈的活嘚嘞?” “少挑三拣四的。”黎英睿推开门,往外比划了下手,“出来吧。余远洲在大水族箱那儿,我领你过去。” 丁凯复把玫瑰往咯吱窝底下一夹,快步出来了。 走了两步,又不安地问了一遍肖磊:“是不是der呵呵的?” 肖磊根本没听,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辞职的事儿。黎英睿现在身体眼瞅着变差,他才没心思去什么拉各斯。可又顾及丁凯复的恩情,加上拉各斯总管培养了他大半年,突然甩手总是说不过去。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和丁凯复聊聊。想着能不能去拉各斯顶三五个月,找到下任就回来。当然如果丁凯复态度仍旧强硬,那他这回宁可忘恩负义。 “丁总,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丁凯复咂了下舌,摘掉手套扯裤子:“你买的什么jb玩意儿,直往腚沟里夹。” “拉各斯那边儿,八月份我给你顶上。但你重新找人吧,我呆不长。” “这俩词儿写得对劲不?”丁凯复把玫瑰递到肖磊脸跟前,指关节敲着当中的心形卡片,“孩皮脖儿斯逮(happy birthday)。嘶,是b..癌癌路还是b癌路..癌来着?(bir还是bri)” “睿哥现在身体不好,离不了人。” “你过会儿给我俩照几张相。照好看点。” “要是得呆一年半载的,我就不干了。”......俩人各怀心思,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路。 肖磊这边儿是《春泥》:我会提起勇气,好好地呵护你。 丁凯复那边儿是《七里香》:你说这一句,很有瞎舔的感觉。 “我一年没瞅着他了。”丁凯复带着头套,看不见表情,“太想了。半夜总几把哭。” 肖磊被这突然的剖白惊了下:“你还会哭?” “艹,我死人啊?”丁凯复的声音闷在头套里,听着委委屈屈的,“荞麦枕头都他妈哭发芽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黎英睿回头道:“余远洲就在那儿。” 瓦蓝的大水族箱前,站着一个男人。一米八左右,身量修长,穿着八分裤和短袖衬衫。灯光太昏暗,连衣服颜色都看不清。但就这么一个剪影,都赏心悦目:两膝严并、脚跟靠紧。站得挺髋立腰,像一只雅致的古董梅瓶。 丁凯复俩手在侧腰局促地蹭着,想抹掉手心的汗。汗没抹掉,反而蹭了一手的白毛,狼狈可笑。 这时响起一声孩子的叫嚷:“polar bear!polar bear!(北极熊)” 余远洲听到声音扭过头,直直地看过来。 黎英睿往后闪了几步,和肖磊并肩站在阴影里。两人看着丁凯复一步三踉跄地摔到余远洲跟前,笨拙地把咯吱窝下的花夹出来,单膝跪地捧了上去。余远洲伸手去扶,他却不肯起,两人在那里拉拉扯扯,周围响起了哄笑。 肖磊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丁凯复。怂到可笑,怂到好像生出了人心。他放下手机,向黎英睿微微偏头:“你说他是真心的吗。” 黎英睿冷笑一声:“有的杀人犯在法庭上也会哭,你觉得那是真心吗?” “可他最近...做了挺多好事儿。” “小磊。”黎英睿抬手叩他胸脯,“心可以软,但要懂得对谁软。明白什么事可以软,什么事不能。你今天看他做好事,心软了,想帮他。可你信不信,明天他转头就能杀个人。别对坏人生情。要不然他坏一次,你心里病一场。” “我跟他生什么情!”肖磊浑身起了一阵恶寒,呼噜了两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瞅着他都吃不下饭。”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丁凯复猛冲起来抱住余远洲。余远洲条件反射地推了他一把,往后踉跄两步,坐地上了。俩手在周围胡乱划拉,连蹬带踹地往后蹭。 第111章 “不好!”黎英睿往两人那边小跑,“这是要犯病!” 话音刚落,余远洲就拔高叫了一声。紧接着他进入了恐慌状态,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外跑。 丁凯复刚要去追,被肖磊一把薅住了。几人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余远洲跑远,直到消失进转角的黑暗。 黎英睿冷声训道:“不是说好就看看!你碰他干什么!” 丁凯复没说话,垂着脑袋。昏暗的蓝色灯光下,水波纹在他身上来回荡着。头套上两个塑料眼睛竟没由来地悲哀,简直要流出眼泪来。 黎英睿也不需要他回答,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这回你见也见了,咱俩两清。明天你自己回去,我没空管你。”说罢大步往外走去。 肖磊看黎英睿越走越远,也顾不上继续说事。着急忙慌地撂下一句:“拉各斯的事儿我再找你”,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走出水族馆,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刚才的一切,虚假得像是一场暗箱里的皮影戏。 黎英睿找了个长椅坐下休息,发现余远洲正巧跟这边隔了两个椅子。他好像还没从恐慌里平静,手肘抵着膝盖,折着颈子大幅度地哆嗦。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时不时扇自己一个耳光。 肖磊抻着脖子往那边瞅,皱眉咧嘴地问:“他这到底啥病?精神病?” “抑郁症。惊恐发作。” 肖磊不喜欢余远洲。这人总给黎英睿打电话,一打小半个钟,还不分白天晚上。但此刻看他这般可怜,到底是于心不忍:“我去瞅瞅吧。” “别去。”黎英睿摁住他,“本来没猜出来是疯狗,看见你猜都不用猜了。先在这看一会儿,平静不下来再说。” 七月中旬的阳光热辣辣的,长椅边人来人往。余远洲孤身缩在白晃晃的视线里,姿势诡异地抓着自己。四肢抖动,大汗淋漓,像一柄被丢弃在路边的破伞。 “他本来是d大机械工程系的硕士,发表过十多篇高质量论文。后来入职省内的大型国企,两年就评上了副高职称。”黎英睿缓缓说道,“幼年父母双亡,跟祖父母在小县城长大。这种成长环境还能如此优秀,我们都想象不到,他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但你再看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一犯病连基本的尊严都保不住。没有靠山,没有亲人,就连唯一信任的我也背叛他,拿他做跟疯狗谈判的筹码。” 肖磊听不得黎英睿自我贬低,反驳道:“你对他挺好的了。看病给花那老些钱。” “顺手的施舍,能好到哪儿去。”黎英睿叹了口气,“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必纠结疯狗是不是真心。带毒的真心,还不如假好心。” “他这病是丁凯复害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从鸣鸣那边听到过只言片语。”黎英睿交叠起腿,厌恶地撇开脸,“算了,说都嫌脏嘴。总之往后你不要沾丁凯复的边,更不用对他心软。他死了才好,所有人都轻快。” 肖磊低头想了会儿,问道:“小英哥,坏人...就不会变好吗?” “当然不会。”黎英睿斩钉截铁道,“蛇不知道自己有毒,人不知道自己有错。坏人永远不会变好,坏是他们的本能。”他抓住肖磊的手放到小腹上,轻轻拍打着叮嘱,“往后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恶人,他们不一定有丁凯复地位高,但可能比丁凯复还要坏。能远离的,一定要远离。躲不开的,要牢记一条道理。说假话、办假事、交假心...” 炫目的阳光照在黎英睿手背上,发白发亮。肖磊看向他的脸和肩膀,也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牙齿、瞳孔、睫毛、头发,统统都是白的。 白得透明、神圣、云里雾里、似真似幻。像一片海,一面镜,也像一簇青白的火焰。 却唯独不像这芸芸人间。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周任务字数一万五,周四的提到周三更嗷。 明天的部分,看我能不能写完。写完了明天也照更,写不完就改为周五到周一更。么么哒。 对丁大狗玩偶服款式好奇的,可以来我大眼账号@海苔卷点啥话说cp状态为什么不能发图片?我一点左下角的照片图标,就弹框说此功能对我不开放(生气),我难道是什么很低级的账号吗? ◇ 第75章 清晨四点半,私人专车已经等候在四季酒店门口。两人踩着夜色,小跑着上了车。 窗外一片漆黑,车里也冷冰冰的。 可能是没休息好,黎英睿的脸有点水肿。俩手按着太阳穴,不停地打哈欠。 肖磊心疼道:“玩儿就舒舒服服的,那玩意儿啥时候不能飞。” “热气球只能在清晨飞。” “下午飞犯法?” “不是犯法,是飞行原理。”黎英睿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讲解,“热气球能浮起来,靠的是热空气轻于冷空气产生的升力。而且热气球没有方向舵,想要有效地操作,需要凉快且稳定的微风。最符合条件的时间段,就是在日出之后到正午气温升高之前的几小时内。” 肖磊垂眸看他泛白的嘴唇,心里一阵阵地发苦。伸手把他头掰到自己肩膀上:“睡会儿吧。” 黎英睿轻轻拍着他的大腿,语重心长道:“数学要学,物理也要懂一点。不用太多,只要不至于被一些低端的谣言骗到就好。” “学。都学。”肖磊抓着他的手往胸口揣,“只要你等我,学啥都行。” 第112章 黎英睿没说话,靠在肖磊肩膀上装睡。肖磊也不再说话,跟他头磕着头,望着窗外的夜发呆。 抵达飞行基地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用火枪给热气球充气。墨蓝色的天底下是土黄的沙地,气球一点点膨胀,缓缓脱离地面站了起来。除了两人预定的以外,还有三个在旁边排着,都有八九层楼那么高,看着十分震撼。 肖磊扒着车窗好奇地瞅:“这玩意儿这老大啊。” “二十多米吧。”黎英睿戴上手套和帽子,“要不怎么载得动人。” 天已经微微亮了,气也充得差不多了。两人下了车,一个白人男性迎了上来。看着四十左右,穿件灰马甲,顶个地中海头。 “good morning gentlemen, i'm gene,today's pilot.(先生们早上好,我叫吉恩,是今天的飞行员)。” 互相握了下手,吉恩开始给两人讲解注意事项。声情并茂掺着玩笑,讲得是认真又卖力。但肖磊丝毫不买账,不停地跟黎英睿搭话。 “你看内个,跟老倭果似的(南瓜)。还是咱俩这个好看。” “他们一群人挤一个筐,咱就俩人。那是不是能比他们飞得高?” “这玩意儿是飘哪儿算哪儿吗?要掉河里咋整?能不能半道漏气?” “这秃顶一会儿也跟咱一块儿吗?” “他是飞行员,当然一起。”黎英睿偷摸甩了他屁股一巴掌,“好好听,别打岔。” 说明结束后,两人进了筐。吉恩把篮筐里的登山扣条栓到两人的安全带上。因为起飞前篮框是侧放在地,所以进去以后是躺着的。俩人把着篮筐的手柄,脸对脸地说话。肖磊孩子气地问,黎英睿耐心地答。 吉恩还在不停地给着火,空气滚烫地扭曲着。肖磊忽然猛拽了一把黎英睿的帽子抽绳。 黎英睿戴了一顶登山用的渔夫帽,绳子很细。肖磊这一勒,喉结差点没顺嘴挤出来。 “你干什么!” “他这个喷火太近了,我怕给你燎秃。” 黎英睿拍他狗爪:“起开!你想勒死我?” “戴紧点儿。”肖磊拿下巴指了下吉恩,“你看他那脑瓜顶,就是被燎没的。” “那是脂溢性脱发。雄激素太多导致的。” “他能有我多?我老二这么大都没秃。” “雄激素多少跟尺寸没关系。” “那就是不爱吃菜。我看网上说白人都不吃菜。肉吃太多,脑瓜子就出油。头发根儿跟毛孔没有摩擦力,就秃顶。” “你都从哪儿看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第一缕阳光照射出地平线,热气球随风冉冉上升。黎英睿迎着微寒的风,惬意地俯瞰着脚下大蒂顿山脉的绝美风光。 肖磊刚飞的时候还挺兴奋,直拿手机照。但飞了十来分钟后,他也就够了——看来看去都一个样,没什么区别。 本来寻思就他跟小英哥俩人,在高空能嗦嗦嘴唇儿,蹭蹭宝剑。这回筐里多了个火云邪神不说,还在后面不停地喷火。因为两人定的是双人篮筐,尺寸较小,不管站哪儿都烤得慌。那难受的憋屈劲儿,就像枕头边有人烤羊肉串。肖磊把运动服拱到脑袋上,生无可恋地扒着篮筐沿,活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怪。 “那边儿好像是个酒厂。”黎英睿回头问吉恩,“is that a brewery ?(那里是酒厂吗)” 吉恩顺着黎英睿的手指看过去,笑着比了个大拇哥:“that's jackson hole winery,a little slice of heave。(那里是杰克逊霍尔酒庄,天堂一样的地方。)” “can grapes be grown at such a high altitude(这么高海拔的地方能种葡萄?)” “they buy grapes from sonoma,and ship here to make wine.(他们从索诺玛县买葡萄,运到这里酿造)。 ” 黎英睿偏头对肖磊道:“在这么高海拔的地方酿酒,不知道会有什么独特...你这什么造型?” “脑瓜子烤挺。” 黎英睿拽下他的运动衫,摘了自己的流苏方巾:“以后旅游记得戴个帽子。” 肖磊微微蹲下来,方便黎英睿给他系。耳边蹭过温热的呼吸,他大脑一阵阵发麻。 可能是没系过头巾,也可能是戴了手套不利索。黎英睿在肖磊脑袋上比划了半天也没系上。肖磊也乐得他磨叽,拄着膝盖美滋滋地等。看着黎英睿的喉结在他眼前轻轻滑动着,像颗奶球糖。刚想偷舔一口,下巴颏儿猛地一紧。 “行了,就这样吧。” 肖磊伸手在头上摸了一圈。 他以为像黎英睿这种精致人,怎么也会给系个嘻哈款。再不济海贼款也行。没成想黎英睿直接给他来了个农妇款——折成三角往脑壳上一兜,在下巴处打了个结。 黄底白花的桑蚕丝方巾,兜在肖磊脸上磕碜得紧,狼外婆似的。黎英睿系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撇过脸假装去看风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挠嘴唇,掩饰着不受控制的嘴角。 肖磊不舍得摘,又磕碜得难受。戴着这么个玩意儿,他都不太好意思往黎英睿身边站。低头闷了一会儿,凑上来小声抗议:“后脑勺没兜住,还是烤挺。” 黎英睿扭过头,给他摘了重系。这回从后脑勺兜上来,在脑门上打结掖进去,系了个阿三款。 “这回都盖住了。” 肖磊摸出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觉着还不如刚才那个。又凑到黎英睿身边扒拉:“这个脑门儿刺挠。” 第113章 四十分钟的热气球,一大半时间都在系头巾。最后好不容易在日料厨师款上达成共识,火云邪神也不喷火了——差不多该着陆了。 热气球无法控制准确的降落地点,他们这边降,越野车在下面追。几个人一路狂奔,好不容易追上篮筐,扯着绳索往一块大油布上拽,最后篮筐在地面上弹了两下,停稳当了。 两人刚从筐里迈出来,黎英睿的手机就开始震。看了一眼号码,光速挂断。他前脚挂断,后脚肖磊的裤兜也开始震。肖磊掏出一看,直接关机。 “是不是丁凯复?”黎英睿问。 “嗯。” “八成是余远洲发现了。”黎英睿接过吉恩递上来的庆祝香槟,“上周六我就不该去看。这回更麻烦了。” 上周六黎英睿去了一趟夏洛特,看望自己的干妈linda。 黎英睿的父亲黎大江,有一个铁哥们叫许霆。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衩。后来许霆移民美国,娶了个美籍华裔做老婆,这人就是黎英睿的干妈linda。 他在北卡罗读大学的四年,天天住在linda家。老太太这辈子没儿子,将他视如己出。即便后来和许霆离了婚,也没生分一点。 linda可以说是黎英睿在这世上少有的,完全信任且可以撒娇的人。当时安排余远洲的去处时,他曾想到过几个人脉。但念在余远洲父母双亡,不忍心把他打发到有利益关系的地方。思前想后,还是安顿到了linda身旁。前几天他去看望,也就不可避免地和余远洲近距离接触。 丁凯复利用他的名义和余远洲发消息,他不看都知道没少撩骚。本想装着亲热点,可肖磊全程在旁边提溜着两个黑眼珠子监视,别说热乎话,就视线多碰一秒都要打岔。 所以他也没多呆,吃过饭就走了,怕余远洲看出他和丁凯复的双簧。但没想到就这俩小时,还是露了马脚。 “咋发现的?”肖磊瞄着黎英睿的嘴唇,他刚抿一口就抢走了酒杯,“咱也没说漏嘴。” “我那天对他太生分了。”黎英睿靠在越野门上,望向清朗高阔的天,“不过发现也好,我早点脱身。” “我就烦他给你打电话。”肖磊挨到黎英睿身边,“还有他看你内眼神儿,黏咕叽的。” “你不用往那上想。这人本来是个直的。”这时黎英睿的手机又震了起来,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把丁凯复拉进黑名单,“刚才看到那个酒庄不错,咱俩下午骑马上山。” 话音刚落,丁凯复的邮件炸弹一样爆在屏幕上。 ‘清道夫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公主:度个蜜月闹挺死了。 丁狗:我不好,谁都别想好。 磊子:虽然他是我老板,虽然他于我有恩,虽然我过几天有求于他...但还是关机。 关于公主看望芋圆这一段,隔壁疯心有写。新宝可以移步《疯心难救》68章。 ◇ 第76章 两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已是傍晚。壮阔的大堤顿山脉、诺曼风的建筑群,夕阳的绚丽光影,让眼前的一切梦幻得像是哈利波特里的一帧截屏——如果没有门口这个大瘟神。 背头、风衣、墨镜,黑沉晦气,像来人间出差的死魂灵。 黎英睿瞟了他一眼,径直往酒店里走。丁凯复也不需要他客套,影子一般缀在后头。 三人一路无言地上了楼。眼瞅着要到房间,肖磊有点着急了:“我给他撵走?” 黎英睿微微摇头,推开了门。这是一个总统套间,带着独立餐厅和起居室。 哑光做旧的实木地板,铺着印第安羊毛毯。松木板条的大落地窗后,是连绵的雪山与葱郁的扭叶松。正对窗户摆着棕色的皮质沙发,棚顶悬着鹿角锻铁吊灯。一股浓郁的18世纪美国西部乡村风,好似连空气中都飘着啤酒的麦芽香。 丁凯复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扭头使唤肖磊:“去给我倒杯冰水。” 黎英睿白了他一眼:“丁总渴了就咽口水吧。我这儿没东西招待你。” 丁凯复掏出手机扔到茶几上:“远洲不回我消息,你给他打个电话。” 黎英睿没搭理他,径直进卧室换衣服。五分钟后才出来,扣着袖口对肖磊道:“小磊,给我泡杯花茶。” 等肖磊去了餐厅,黎英睿才坐到丁凯复面前。掏出手机拨了号,摁下免提放到桌面上。 短暂的接线声后,响起一声机械的ai提示音:“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黎英睿挂掉通话,耸了下肩膀:“你联系不到他,我也联系不到。” “少跟我装相。给他家里打,给你那个什么铃铛打。” 黎英睿拉下了脸:“你少得寸进尺,我记得我们两清了。” “两清。呵。”丁凯复歪嘴一笑,“要真两清,你也不能让我坐这儿。清道夫昨儿晚上在x市...” 这时候肖磊正好端着茶过来,眼珠黑豆似的看着俩人。 黎英睿抬手冲丁凯复隔空一推,捞起手机走到窗边。本来嘟噜个脸,但在接通的瞬间,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语调欢快地讲起英文来。 丁凯复听不懂,急得在沙发上直抖腿。眼瞅着黎英睿叽里呱啦地说了十分钟也没停,拿脚尖踢了下肖磊:“肖儿,给我翻译翻译。” 第114章 肖磊本来正琢磨着事情,被丁凯复一打岔,忽然回过神来。张口就道:“拉各斯那边儿,我觉得有俩人还行。比我能干多了。” “你的b事儿先搁一边儿,假惺惺说啥呢?是跟远洲说呢吗?” “不道。”肖磊眼皮一耷拉,别开脸搪塞,“听不明白。” 丁凯复眼睛一吊,抬腿就要踹肖磊膝盖。 以往肖磊都让着他,不重就挨着,重了就躲。但今天不一样,黎英睿正在身后看着,他不想显得自己很怂。 所以当丁凯复踹过来的时候,他果断选择回击。俩大脚板在空中一撞,各自抱着膝盖嘶哈了半天。 一个小心眼,一个有脾气。俩人你铲我我蹬你,没一会儿就打急眼了,沙发像洗衣机一样咣当直响。 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睿哥。” 丁凯复瞬间就像是被点了穴,支腿拉胯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晚上好。这两天怎么样?”黎英睿开了免提,走过来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用眼神示意丁凯复把脚收回去。 “挺好的。睿哥回国了没?” “还没,下周回去。” 余远洲沉默了几秒,冷淡地说道:“睿哥也挺忙的,没事挂了吧。” “等一下!”黎英睿握着嘴假咳两声,略带尴尬地道,“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什么时候?”余远洲笑了笑。那笑声压抑苦涩,像是被踩碎的一捧枯叶,“睿哥从没给我发过消息吧。” 这话一出,丁凯复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扒着茶几盯着手机,面皮诡异地抽动,分不清是悲是喜。 黎英睿沉默了会儿,叹道:“你都知道了。” 余远洲不说话,顺着话筒传出急促的呼吸。黎英睿心下可怜他,试着劝了一句:“你要恨他,就利用他。骨气和生气都是不值钱的,只会让自己受伤。” 余远洲深深吸了口气,沙着嗓子道:“睿哥。你为我安排这么多,让我认识了linda。我很感激你。非常感激。我会报答你,尽我最大能力。但是为了丁凯复而打的电话,往后还是不要再打了。”说罢果断地切了通话。嘟——外放的忙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肖磊抬腕看了眼表,起身去给黎英睿拿药。 黎英睿看向丁凯复:“你也听着了。” 丁凯复不说话,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机。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绿框,全是他一个人的消息。 “都他妈赖你。没事儿去看个jb。” 黎英睿交叠起腿,嗤笑道:“你属癞蛤蟆的?可真能赖。” “我不管。你给我捅漏的,你得给我接上。”丁凯复坐回沙发,皮鞋往茶几上一撂,“你不就是想加筹码?可以,条件随你提。” 黎英睿瞟了一眼肖磊的背影。 “环业最近新出了一款app,有盗用浩优技术的嫌疑。还希望丁老板能帮忙打点。” “前阵子给浩优投了五百来万,是不是分儿币没挣着?”丁凯复甩了颗烟叼嘴里,模模糊糊地道,“怎么?想玩儿栽赃这一套?” “话别说这么难听。什么叫栽赃,这叫维权。”黎英睿说罢,拄着脸叹了口气。像是累极,也像这件事根本不要紧。 丁凯复生性敏锐,听到这声叹息,掀起眼皮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丁凯复呵呵地笑起来,低骂了句假假咕咕。 这时候肖磊端着温水和药过来,放到黎英睿跟前:“睿哥,吃药了。” 黎英睿低头掰药片的泡罩膜,垂着睫毛道:“小磊,你替我跑一趟吧。” 肖磊不明所以,但黎英睿的安排他都听:“去哪儿?” 还没等黎英睿回话,他瞟到了丁凯复手指里的烟。皱眉道:“丁总,回屋抽吧。睿哥有哮喘,闻不了。” 本以为丁凯复会骂咧几句,没想到这人干脆地往外走:“肖儿,你来我屋取个东西。” 肖磊看向黎英睿。黎英睿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点头表示默许。 门关上了,屋内一片寂静。静得冷森森的。 黎英睿吃了药,突然觉得很累。累得抬不起手,张不开嘴。他脱力地往旁边一栽,昏睡了过去。 等到再睁眼,已经是早晨了。他躺在卧室的床上,被换上了睡衣。往旁边扭头看了眼,枕头平整得不像有人睡过。 他的贫血越发严重,最近更是累着一点都不行。这可不是个好信号——肾脏持续衰竭时,分泌的促红细胞生成素也跟着减少。水钠潴留又导致血液稀释、血红蛋白浓度降低。换言之,贫血越严重,肾脏衰竭得越厉害。 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糟过一天,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怕死还在其次,最怕的是病痛带来的折磨。对黎英睿来说,浑身插满管子地活,还不如干干脆脆地死。 在生死这方面,他总觉得自己看开了。出生的时候,家里都没寻思他能长大成人。日子过得像偷来的一样,小心翼翼又着急忙慌,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八天过。二十出头就被他爹催婚要孩子,也是想让他尽快留个后。那时候黎英睿还不觉得这个想法有问题,可等闺女出生后,他才骤然惊醒。 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本来是不存在的,被他从虚空里造了出来。有着毛茸茸的棕眼睛,铃铛一样的笑。那是生命的奇迹,不是任何人的‘后’。 后来瑶瑶生病,没了妈,他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倒是能认命,可他怎么忍心让闺女跟自己一同认命?——得病、丧母、丧父。这是你黎思瑶的命。 第115章 每每想到这里,他心里总是一阵阵发绞。觉得不管如何也要苟延残喘下去,尽力让闺女多有一天爸爸。 但对于肖磊,他又是完全相反的想法。 他本就比肖磊大了十岁,又是这么个病秧子,早板上钉钉。死得早些,倒也罢了。肖磊难过完,还能趁着年轻重头来过。就怕是死皮赖脸地活个十来年——陪不到最后,还把人给耽误了。 忽地,他又想起丁良策临终时的那句嘱咐:人生有些错误是只能犯一次的,没有改正的机会。即便是一些并非错误的错误。错误。 和张馨月结婚是错误,把黎思瑶带来这个世界是错误。这些错误,他无法更正。 对肖磊动心是错误,和他尚床是错误,发展到亲密关系更是错误。但对肖磊犯下的错误,尚有更正的余地。 人生其实和投资一个道理。长线者应不动如山,短线者应迅猛坚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他还有人样的时候,必须得狠下心快刀斩乱麻。 不过就是疼一下罢了。不过就是疼一下。 黎英睿掐了掐眉心。起床给自己泡了杯温茶,端着杯子走到窗前。 今天是个阴天。天边卷来灰色的云,像一大块潮湿的抹布。远处的雪山钢锥一般,沉沉地扎进云层里。松枝唰唰地扭着,像一片片绰绰的鬼影。 阿道夫被捕,并不算太出乎意料。圆春保险又不是傻子,就丁凯复在二级市场的那些小动作,早晚都会暴露。 只是他没想到,圆春会如此得快准狠。 阿道夫虽说是丁凯复的马前卒,但绝不是出头鸟。在阿道夫的前面,铁定还有一堆阿猫阿狗当炮灰。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揪住外籍主谋,并有足够证据逮捕。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不管是他还是丁凯复,都太嫩、太天真了。 冷风掀起他的睡袍,呼呼啦啦地抽打着小腿。 门被推开,身后响起了皮鞋的脚步声。咔哒咔哒地击打着实木地板,像枪上膛的脆响。 “你怎么有房卡?” “肖儿留的。怕你死屋里头,让我早上过来瞅一眼。” “你才死屋里。小磊走了?” “不走咋的,清早的飞机。” 黎英睿关上窗户,转身看向丁凯复:“阿道夫到底什么罪?” “在x市被抓的,我眼下也没消息。” “你目前用于二级市场吸筹的本金,就是从我这儿走的那三个亿?” “唔嗯。下一批钱还在道上,清道夫完犊子了。真他妈吃屎的货,干啥啥不行。”丁凯复不见外地打开冰箱,给自己拿了瓶冰啤酒,“呵,圆春这帮der逼,动作倒快。” 黎英睿听到这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阿道夫总共从他这儿走了六个亿。借的三个亿是明的,他可以咬死不知情。但那三个亿的暗款,他又该如何撇清关系? 如果被定罪为洗钱,他的刑期可是五年起。黎英睿扶着窗框,摇头冷笑:“不是别人动作快,是你太过自以为是。” “做生意,就是有赚有赔。”丁凯复拎着啤酒坐到沙发上,“反正事儿已经出了,我也告你了。” “我说你到底是无畏还是缺根筋?是当段家吃素,还是当警察摆设?”黎英睿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抢走他的啤酒,“我问你。阿道夫的钱,到底沾了什么。” 啤酒泡从瓶口涌出来,顺着黎英睿的小臂往手肘爬,如一条吐着沫子的毒蛇。 “别告诉我沾了毒。” “我他妈疯了?”丁凯复挥手道,“都他小舅子的黑钱。逃税,受贿,公款。” 黎英睿心下稍定,放下了酒瓶。走到水池边洗手,收拾着情绪。心想只要不是黑社会性质的赃款,就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远洲的事,谢谢了。”丁凯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我前儿找着他医院,几个医生都说他恢复得挺好。你那个什么铃铛家,我也去瞅了,就一个老太太,也挺好。远洲没家,我欠他太多了...”话说一半,他忽然止了话茬。红着眼仰头干了酒,把杯子重重撂到桌面上。“总之这回我欠了你一个大的。清道夫那边儿你不用害怕,我有他把柄,咬不到你身上。退一万步,就算你出了事,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完犊子。” “这话的可信度暂不考虑,有件事你先帮我办了。”黎英睿擦干手,坐到丁凯复的对面,“泉亿内部最近斗得厉害,有人在背地里不停搞小动作。江龙钢铁里的窟窿,我预感瞒不过下个月。不管是阿道夫还是泉亿,都是一场硬仗,且伤亡不可知。你把肖磊给我支开,暂时也别让他联系到我。” “一开始说闹心,让我给你换个机灵的。后来机灵的也不好,还是要他。没好上俩月,这回又要支开。”丁凯复重给自己倒了杯酒,晃着酒杯呵呵笑道,“稀罕就留下,总褶哄哄的干什么?” 黎英睿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开了点窗,狂风呜嗷地鬼叫起来,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听见了吗?” 丁凯复挑眉看他:“听见啥?窗框子放屁?” 黎英睿翻了他一个白眼,甩上窗户回了卧室。 “真是对牛弹琴。” 【作者有话说】 褶哄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 丁狗:我欠了你一个大的。 公主:不,你是给我拉了一个大的。 第116章 中间和芋圆通话那一段和疯心重叠,但这一段又删不掉。我精简了一些,也换了叙事角度。再简就耽误理解了。给各位宝磕个头,重复这几句别挑我理嗷。 ◇ 第77章 肖磊清晨出发,下午见到的余远洲。说了半个小时就往回跑,坐的红眼航班赶回杰克逊霍尔。 等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急匆匆地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丁凯复。 “你咋还在这儿?!” 丁凯复扒着沙发轱辘起来,急急地问:“远洲怎么说?” 肖磊瞟了眼紧闭的卧室门:“睿哥还没起?” 黎英睿一般六点起床,除非身体不舒服。肖磊心底咯噔一声,大步进了卧室。绕到黎英睿的脸前蹲下,跟他碰了下额头,又伸进被窝里摸他肚子。不烫。 肖磊在床边转了两圈,还是不放心。从背包里翻出电子体温计,轻轻塞到黎英睿腋下。等量温的功夫,他又去浴室找换下来的底裤,查看有没有晕的血水。看到内裤也干净后,这口吊着的担心终于散了些。 他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黎英睿。眉头蹙着,脸还是水肿,嘴唇泛白起皮。肖磊拿起床头柜上的唇膏,用小指揩了,一点点涂到他嘴唇上。 涂着涂着,肖磊忽然想起一个事儿。自己第一次见到黎英睿的时候,这人也从兜里掏出管唇膏抹。 啪一声拔开盖子,轻轻地旋出白色膏体,从左到右缓缓地竖着涂过去。记得那时候自己嫌弃坏了,心里直骂死娘炮真恶心。如今想来,那莫名的讨厌何尝不是动心的欲盖弥彰、否认诱惑的蓄意诋毁。 唇膏刚涂好,温度计响了。肖磊抽出来一看,35.5°。这回他的心彻底落回了腔子,悄悄退出去掩上门。 丁凯复抻着脖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总算看到他出来了:“你他妈搁里边儿便秘了?远洲到底怎么说?” “丁总,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肖磊坐到他对面,试着谈判道,“八月份,拉各斯那边...” “他妈说八百遍了,我聋啊?”丁凯复坐起身,把手里的照片放到茶几上,“不干也行。” 肖磊听到这话,眼睛啪地亮了。 “八月份你照常去,给我顶半年。正好有个大项目,你带队。” 肖磊点头如捣蒜:“行,没问题。” “是个政府项目,”丁凯复咯了下嗓子,“包括你在内,队里所有人不准和外界联系。” 肖磊愣了下:“发wx行不?”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私人手机全上缴。” “假期呢?假期也不能联系?” “啧,到项目完事儿。”丁凯复懒得跟他掰扯,直接开启威胁模式,“要么就给我干长点,至少五年。要么把这个项目给我带好,半年回来。你痛快选一个,甭跟我在这约约儿。(别废话)” 肖磊垂着眼皮认真考量起来。 先不论丁凯复这人是好是坏,他对自己的恩情不浅。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伸出援手,不仅开出高薪、安顿了他全家,还让他爸瞑目。 在肖磊的认知里,有恩就得报,欠钱就得还。要没黎英睿,别说半年,就算在非洲呆十年他都毫无怨言。 可黎英睿...半年不联系,这让他怎么能放得下心? “我放心不下睿哥。”肖磊试着道,“一周要不打个电话,我...” 丁凯复掀起眼皮看他:“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合同里没规定这个吧。” 丁凯复嗤笑一声:“你觉得他能看上你?” 肖磊听到这话住了嘴,呆愣愣地看着丁凯复,脸色难堪。 “去你的得了个jb。”丁凯复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他一个三十来岁的老爷们,又不痴苶呆傻,用得着你个小崽子操心。他要能活,咋的都能活。要该着死,谁在都不好使。” 死这个字触了肖磊的逆鳞,他的脸色陡然阴沉可怖起来。上眼睑压得像刀锋,腿上的两个拳头气得直哆嗦。 半晌才冷哼一声,拽过自己的背包往外掏本子:“丁总还是操心自己吧。” 果然这话一出,丁凯复脸上的笑瞬间冻住了,紧接着眼神开始闪躲。 肖磊看他那副怂样儿,心里这股气顺出去了点。翻开本子道:“你内个文件夹我念了一半儿,余远洲不想听了。” “你念到哪儿?” “念到优秀企业哪儿。” “别墅呢?我给他在湖边买别墅的事儿呢?我造了个小公园,养了大鹅,白的黑的都有。”丁凯复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指着肖磊抓邪火,“你这个念的顺序不对!瞎子说远洲喜欢鹅,你就该先念这个!” 肖磊瞟了他一眼,心想看余远洲那态度,别说养大鹅,就他妈养恐龙都不好使了。 “他托我捎了几句话。” 还不等他念,丁凯复挥手打断他:“你等会儿。”紧接着从烟盒里磕出根烟点上,猛劲儿吸了一口,摁灭在桌面上。 肖磊翻开本子,把余远洲说的那几句话一字不落地重复给他。反正翻来覆去就那么一个意思:不好使。滚远点。别再让我看到这个王八蛋。 肖磊越念丁凯复脸越红,简直要烧起来。 这时卧室传来响动——黎英睿起了。 肖磊惦记着那边,对丁凯复也没耐心了。跳过长的迂回的,直接念出最绝情的那个短句:“只要是丁凯复,就不行。”说罢他扔了本子站起身,草草下了结论:“人内意思就说你俩彻底黄了,你吃屎都不好使了。” 第117章 话音刚落,卧室门被推开。黎英睿睡眼朦胧地走出来,看到丁凯复皱起眉:“你怎么还在?” 肖磊连忙迎了上去:“吃饭吗?” 黎英睿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水肿的脸:“不怎么饿,给我泡杯咖啡。” 话音刚落,就见丁凯复从沙发上猛弹起来,龙卷风一样乒楞乓啷地出去了。 “他发什么神经?” “余远洲让我给他捎几句话,念完就这样了。” 黎英睿接过肖磊递过来的温水喝了,趿拉着脱鞋往浴室走:“我去洗个澡,咖啡等会儿再泡。你要饿了就叫早吧。” “小英哥!”肖磊突然叫住他。 黎英睿扭过头,微微一笑:“嗯?” “你昨天...跟丁凯复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痴苶呆傻:苶 nie(二声)。东北人常用“苶呵呵”来形容一个人痴呆的样子。 约约儿:废话。例句:让你干点活儿,约约儿那么多。 磊子:互相伤害?奉陪。看谁能伤害过谁。丁狗:艹。 磊子找芋圆谈的这一段,有兴趣的可以移步疯心难救第70章 。 ◇ 第78章 黎英睿解睡袍带的手一顿:“能说什么,交易罢了。泉亿内部最近斗得厉害,让他帮我摆平几个人。” 肖磊上来从后抱住他,鼻尖杵着他的侧脖颈。 “我这几天左眼皮总跳。心也慌。” “杰克逊霍尔海拔高,你可能是有点缺氧。”黎英睿拍着他的手背,“下午咱就走,去加利福尼亚。” “不去了。”肖磊摇着头,“咱回家吧。小英哥,我想家了。” “才来一周就想家了?你还不如瑶瑶。昨天我问她想不想爸爸,她说有一点想。我问她多大一点,”黎英睿扭头笑道,“她说比肖磊的眼睛大一点。” “为啥是比我眼睛大一点?”肖磊一路往摸熟了的地方去,“我眼睛不小。”说罢用力瞪了一下。 客观来说,肖磊眼睛不小。但因为单眼皮遮瞳,加上他眉压眼,视觉效果也确实不大。他这么一瞪,两个黑眼珠完全露出来,呆萌呆萌的。 黎英睿被他逗笑:“你这眉毛和鼻梁,要是配个双眼皮的大眼睛,那就是妥妥的一身正气。” 肖磊耷拉回眼皮,短暂地内双了一下:“你嫌我贼眉鼠眼?” “这不叫贼眉鼠眼。”黎英睿抬胳膊勾他脖子,压下来亲了一口,“这叫冷峻不羁。” 肖磊猛地把他翻过来,卡着脖子推到沙发上。亲到半道儿,余光瞄到地毯上丁凯复落下的打火机。脑子瞬间清醒了,撑起身子认真道:“丁凯复让我八月份去拉各斯,年底回来。” 黎英睿抚着他的脸颊,温柔地道:“去吧。注意安全。” “说什么政府项目,不让我跟外边儿联系。” 黎英睿眼神濛濛地发直,像是在想事。 “是不是太长了?”肖磊问道,“要不我再跟他商量...” 黎英睿回过神,笑了下:“是有点长,瑶瑶该想你了。” 肖磊捏着他甩:“闺女儿想我,你不想?” 黎英睿手指撑开肖磊的右眼皮:“可能会有一点点。这么大一点。” 肖磊捞着他贴到自己身上:“不行。至少得这些。” 黎英睿拄起胳膊肘惊叹:“这么精神?” 肖磊歪嘴笑了下:“还能更精神。” 棚顶的锻铁吊灯剧烈摇晃,周身都是浓厚的男性荷尔蒙,空气变得又黏又甜。黎英睿就喜欢肖磊这股粗暴狂野的男人味,小臂盖着眼睛,深深地倒气。 忽然肖磊放了手,上来给他拢睡袍。这突然的柳下惠让黎英睿懵了两秒:“怎么了?” 肖磊臊眉耷眼地给他系腰带:“你累了,算了。” 黎英睿往下边一瞟,明白肖磊别扭什么了。 “不耽误。”他往后推了把头发,顺势枕上手腕,勾出慵懒性感的笑,“来吧。” 轻滚的喉结。微肿的嘴唇。兜着汗的锁骨窝。房间里是七月的闷热,急需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他离去,他逃避。他想不明白,爱明明该是件快乐的事情。 他执着,他屈膝。他亦想不明白,爱明明该是两个人的事情。 黎英睿紧搂肖磊的脊背,偏头看玻璃中自己的倒影。摇晃着手脚,像是一种朝拜,也像一种投降。 “小狗。” 肖磊停了下来。 “拉各斯,去吧。你长大了,得有份自己的事业。” 肖磊撑起身子,和他脸对脸:“那你等我吗?” 黎英睿没说话,伸手揉他耳廓,温柔又绝情地微笑。 肖磊猛地掐住他下颚,红着眼逼问:“等不等我!” 黎英睿闭上眼睛,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头。摊开双臂抻长脖子,像是引颈受戮的鹭鸟。 这回肖磊彻底疯了,咬着牙发起狠来。 房间里响起哑哑地哀鸣。沙发的,地板的,空气的,爱情的,黎英睿的。在这些哀鸣中,肖磊不住地逼问。 “等不等!”“等不等!”“就半年...我让你等我!” 黎英睿不说话,只是破碎着眼睛看他。额角流下汗,溜溜地淌过颧骨的小痣,像一道眼泪。 肖磊狠着狠着,忽然就哭了。折下颈子,额头抵着黎英睿的锁骨。像头濒死的野兽,绝望地低吼。在低吼中爆发,在爆发里死去。 第118章 “黎英睿...等我...求你了...说...你等我...求你...” 黎英睿紧紧搂着肖磊的头,闭上了眼睛。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辈子说了那么多的谎话,为什么这一句如此艰难。嘴张了又张,半晌才气若游丝地答应了一句:“...等你。” 唇蛇被吮住,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肖磊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得他浑身咯吱作响。-----三周后,d城机场。 “莹莹和小路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安排好。” “我不担心他俩,”肖磊拎出行李,关上后备箱,“我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黎英睿接过车钥匙揣进提包,“你不在我还能饿死自己?” 肖磊没说话,抬手摸他的脸。黎英睿微微偏头,拿脸颊蹭他滚烫的手掌。这时走过一对中年夫妻,眼神诡异地打量着两人。 黎英睿拿下肖磊的手:“走吧,十二点飞,安检怎么也得四十分钟。” 两人并肩往机场里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内行李袋装的啥?是给我带走的?” “这是我的换洗衣服。送完你去出差。” “放车里不就得了。” “糊涂了。还以为要跟你一起走来着。” 远处响起模糊的警笛,黎英睿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怎么了?” 黎英睿回过神,笑了下:“我看这天不错。” 国际线安检比国内多一道,办理托运前就不准陪同了。一道长长的隔断,只开了个单人的小口。 隔断后的世界。隔断前的离别。 肖磊今天穿着件白色翻领短袖,戴了个卡其色鸭舌帽。阳光青春,像返校的大学生。 黎英睿上前给他正了下帽子,又给他翻好领子。拍了拍他胸脯:“去吧。” 肖磊走到开口处,从前胸贴袋掏出护照递上去。女警拿过来核对了脸,合上本子还给他:“可以了。” 他没往里走,而是胶在原地看黎英睿。瞳孔隐在帽檐的影子里闪动,说不上的可怜。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催命似的。黎英睿挥了下手,微笑道:“一路顺风。”语调轻快,就像热气球起飞时地勤人员的告别一样。 肖磊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极快地一下,怄气般扭过头,大步迈进那个小开口。 黎英睿站在原地,呆看着大理石地面上凄清的人影。站了半分钟,低头揩了下眼底,转身离去。刚出机场门,三个穿着黑短袖的男人就围拢上来。 “黎英睿?”打头的男人从怀里掏出证件,“d城公安局经侦第一支队杨小辉。有些情况要跟你核实,请跟我们走一趟。” 黎英睿指了下行李袋:“我带些换洗衣服,可以吗?” 话音未落,他就被戴上了手铐。两个刑警一左一右,架着他大步流星地往警车走。 临上车前,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天。 盛夏的天空很蓝,是一种炫目的瓦蓝。飞机呼啸着斜冲上天,拉出长长的航迹云。 天气不错,喧嚣又明亮。适合一场盛大的离别。 可惜还不待他看清,就被粗暴地摁下头,塞进了车后座。 【作者有话说】 第二部《难言之隐》结束。开启第三部《执迷不悟》咳咳。第三部开篇就开砍嗷:第一刀《身陷囹圄》。 这本总共七刀,都扛住了。(疯心十四刀你们都扛过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是非常禁砍的大宝~) 丁狗: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完犊子。 公主(要完犊子了)(呼叫丁狗)(发现丁狗比他还早进去)(还他妈是自己主动进去的)(摔手机) ps:最近榜单任务很重。我的舒适区是一周一万,但前两周任务都是一万五。我寻思这人总不能连续倒霉吧,好么,这周两万(掀桌)(而且这章审核两回都没过,还改了一下午,气死我了。) 没存稿,所以写得很仓促。我努力保证质量,但更新时间可能会乱一点。 评论明天回嗷,今天也是爱你们的一天。mua。 ◇ 第79章 十来平米的审讯室,墙壁上贴着深蓝色的防撞软包。巨大的单透玻璃窗后,放着一张白色三合板办公桌。桌后坐着两个刑警,对面是拷在讯问椅上的黎英睿。 他早就没了当初英姿飒爽的模样,丑得像在河里漂了一个来月。穿着蓝色的短袖短裤,衣服上印着‘d城拘留所131’的字样。汗涔涔的脸馒头一样肿胀着,眼睛睁不开,像是用刀在馒头上划了两道口。 拘留一周,他不停地被提审。白天审晚上也审,还专挑饭半夜点审。睡不了整觉,只能在讯问椅上零星地小憩。 好不容易下了椅子,拘留室环境又差得要命。20平米里住12个人,屋里臭得像死了人。他因为身体原因,去厕所有点频繁。没想到还因为这个被戴了脚镣,5公斤重的东西,去厕所一来一回脚踝都磨破皮。 他没怎么遭过环境的罪,又是极其自尊的人。被这么对待一周,别说身体状态,心理状态都几近崩溃。更要命,8月份的天气,脚边还放了个小太阳烤着。 “所以你在明知阿道夫的投资款是毒资的情况下,仍参与将其所得转入公司经营,并转为合法收益。” “我不知道。”黎英睿耷拉着头,把下颊挨在肩膀上,“他告诉我...这笔钱是流资(投机性短期资本)...着急进股市周转...” 第119章 “你的同伙是谁。” “我没有同伙。”黎英睿困极了,上半身往前一点一点,像是有人在后耸他。“阿道夫的资金来路,我不知情。” “你再想想,你有没有同伙。” “没有。阿道夫...是董玉明介绍来的...没有什么...同伙...” 杨小辉耐心告罄,直接问道:“丁凯复是不是你的同伙?” 听到丁凯复,黎英睿意识短暂地回归了一瞬。坚定地摇头:“我不认识。” “黎英睿!你现在涉及的洗钱金额巨大,属于严重的经济犯罪。早一点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杨小辉抽冷一下拍了把桌子,“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别让孩子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 这邦的一声拍桌响像二踢脚一样,把昏睡边缘的黎英睿吓得一激灵。紧接着他开始大幅度地抖腿,嘴里断断续续地反抗:“疲劳审讯...是侵犯人权的...非法口供...” “少废话!老实交代你的罪行!” 他忽然别开脸,痛苦地干呕起来。浑身猛烈地发着抖,背上的蓝囚服全汗透了。 杨小辉见他这样,倒了杯温水。走过去踩灭小太阳的开关,缓和下口气:“主犯和从犯性质不一样。只要你坦白出同伙,马上就能去休息。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误入歧途,与黑恶势力为伍。” 黎英睿看着模糊视野里的那杯水。白色的纸杯,内杯壁上覆着一层细小的气泡。 他这辈子从没有如此渴望过一杯水。原来人只有在满足生理需求的条件下,才能做得了人。但他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供出丁凯复。 丁凯复这些年在d城横行霸道,无法无天,警方早就把他视为了‘重点人物’。去年夏天被举报非法持有军火,从办公室里也的确搜到了手枪。但就这样都没能定的了他的罪,没两天就又人模狗样地重现江湖。这件事也让警局备受质疑,还被写了好几篇网络小作文。警局内部对丁凯复狠到牙痒的,大有人在。 但丁凯复的坏与不坏,此刻都不在黎英睿的考虑范围内。如果他没有被卷进来,丁凯复死了他都拍手称快。但现在情况要复杂得多。自己被用如此残酷的手段逼供,绝不仅仅是为了破获这场案子,而是陷入了一场大人物之间的争斗较量——有人要搞张远卓,丁凯复只是一个切入口。 只有保住丁凯复,才能保住张远卓。只有他把责任扛下来,张远卓才能腾出手脚,有余力回头救他。而张远卓若是自顾不暇,那他无疑会被丢车保帅,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黎英睿腿抖得更厉害了,讯问椅被他抖得铛铛作响。 “我没有同伙。” 杨小辉垂眼看了他半天,握着杯子回去了。坐到他对面翻了会儿材料,又说道:“口供虽然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但也不是没口供就定不了案。你以为你嘴够硬,就能掩盖得了丁凯复的罪行?”没有回答。 “说话!” 黎英睿头深深地垂着,脖颈像是被折断了。杨小辉大步上前,薅起他的头发。 人已经陷入昏迷,惨白的嘴唇边粘着咖啡渣似的的东西。再扭头看地上他方才吐的那一滩,黏糊糊的深褐色,像没煮好的鸭血糯。---黎大江坐在病床边,脸色铁青。身后站着三个老爷们儿,个顶个的凶神恶煞。 “胃黏膜血供不足导致的胃出血,出血量260ml,还不算特别多,”查房医生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目前出血已经自行停止,生命体征稳定,一会儿估摸就能醒了。” “我儿子这肾病...啥前儿有的?” 医生翻了下病例档案:“患者15年4月份首次来院,说出现尿血。7月做了肾活检,确诊iga肾炎三期。” “前年年还三期...”黎大江抬起一张木呵呵的脸,“这病坏得这么快?” “到去年春天还属于良性发展。后来又哮喘又失温的,加剧了肾脏损伤。上个月来医院化验,血红蛋白87.6,血肌酐326.7。这个指标不太好,如果没有改善,可能就得洗肾了(透析)。” 黎大江仰起头,抬起双手盖住脸。半晌,从喉咙里颤出一声痛苦的叹:“啊呀啊——”。 可能是这声啊呀太过悲哀,黎英睿的眼珠在眼皮下滚了两圈。黎大江看他要醒,连忙凑到枕头边拍他肩膀:“老大!老大!” 黎英睿睁开眼看他,抖着嘴唇叫了一声:“爸。” 黎大江挥手示意身后几个人出去,拿起床头的毛巾倒了点水上去,给黎英睿润干裂的嘴唇。 “得病你瞒我干啥。”黎大江给他润完嘴唇,又给自己擦了下眼睛,“不就是肾,爸肚子里还有俩。” 黎英睿虚弱地苦笑:“我就是怕你说这样的话。” “你是我孩子,我不救你谁救你?”黎大江训斥道,“这么大的事一个人憋着!你是不是嫌爸老了不顶事?” “我就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黎英睿转动眼珠看向查房医生,“大夫,我原定八月底切除扁桃体,现在耽不耽误?” “没关系,切扁桃体属于小手术。不过你血红蛋白才76,好好养几天。要不然别说手术,走路你都迷糊。” “谢谢,”黎英睿偏头咳了两声,“我得住几天?” “多躺几天吧,照十天躺。”医生扭头对黎大江道,“头三天吃不了东西,什么都别给喂。” 第120章 黎大江听这话脸抽吧了:“那不吃东西能快点好吗?” “生病着什么急,他需要的营养点滴里都有。”医生扫了眼点滴,嘱咐道:“尽量卧床,大小便也都在床上,免得下床的时候血压下降再昏回去。肚子注意保暖,有灼痛感按床头铃。”说罢啪一下合上病例夹,把笔往胸前一插,出去了。 等门被关上,黎英睿偏过头低声问道:“爸,张市长有没有联系?” “有。”黎大江欣慰地笑了,颇为自豪道,“你现在被取保候审,都人家张市长给打点的。审你那个刑警也被处分了。艹他妈的王八羔子,你看我能让他好过的。” “咱黎家是正经生意人,别总说这样的话,让人抓把柄。”黎英睿咳了两声,眯眼睛看墙上的挂钟,“我睡几天了?瑶瑶呢?” “没多长时间。在二丫那儿,寻思别让孩子知道,骗她你出差去了。” “手机呢?我给瑶瑶发条语音。” 黎大江弯腰在地上的提包里找了半天,终于翻出黎英睿的手机。颤颤巍巍地放到他枕头边充上电:“没电了,先给你充上。你眯觉吧,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 这时黎大江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大声喂喂着走出病房。过了两分钟探头进来道:“老大,爸出去一趟,给你留俩人搁门口。你有事儿就使唤,啊。” 黎英睿抬了下手:“我没事了,你去忙吧。别着急往回跑。” 门关上了,病房里只剩下钟表走针的响。 黎英睿在枕头上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夕阳。在审讯室没日没夜地坐了一周,总算见着阳光了。 取保候审。那他大概率不用服刑,或者就判个缓刑、罚金等非实刑。看来他想的没错,警方并没有明确证据。既没有证据证明他主观意愿参与洗钱,也没有证据证明阿道夫的钱与毒pin犯罪有关。 虽说如此,但取保候审也不是免死金牌。如果他的罪名明确,哪怕仅仅是缓刑,都是个大麻烦。 正思虑着,枕头边的手机亮了下,自动开了机。 黎英睿费劲地够过来。刚映出主屏幕,就铛铛铛地蹦消息,足足半分钟才消停。他点开wx,看着那两个置顶账号。一个‘宝贝’,一个‘小狗’。都挂着数字红泡泡,一个16,一个2。 黎英睿先点开肖磊的对话框,就两条语音,一短一长。他把扬声器贴到耳边,点了播放。 ‘不管你等不等我,我都会回去。’‘黎英睿...我...我,我喜...艹,我他妈爱你!你听好了,我爱你!不管你看不看得上我,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你别想甩了我!’黎英睿愣了两秒,哧哧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翻滚过身,把脸深深埋进手肘。 夕阳如血,轰轰烈烈地烧了一屋子。他伏在微红的光焰里,扒着床沿一挫一挫,分不清到底是吐还是哭。 ◇ 第80章 黎英睿在医院住了十天,这期间也没有再被提审。出院后他连家都没回,立马吩咐老赵去了滨江路3号。 在车上还特意拿冰袋敷了脸,打了发蜡,涂了男士哑光口红,尽量把自己拾掇得没那么憔悴。 门刚一开,还不等他脱鞋,就见黎思瑶噔噔噔地顺着楼梯往下跑。往前伸着小胳膊,啊啊啊地哭着喊爸爸。 黎英睿鼻子一下子就酸了,鞋也顾不上脱,跪在玄关张开手臂。 黎思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我要回家...肖磊也没了...爸爸我乖乖了...我乖乖了...我再也不淘气了...” 再也不淘气了。 在孩子的认知里,不幸是错误导致的。因为不听话,因为淘气,所以被大人抛弃。她多么渴望回到那段安心又快乐的日子啊,是以她拼命地承认错误,以此来获得大人原谅的允诺:只要改了,就还是好孩子。 只要做好孩子,不淘气,就可以跟爸爸在一起。 可她不知道,淘气从来不算什么错误。学习不好,耍小性子,说脏话,这些都不算什么错误。 错误都是大人的。大人犯的错误,却要孩子用童年来偿还。 黎英睿拍着她的脊背,心里一阵阵发绞:“不哭了,今天就回家,不哭了,晚上爸爸搂。” 这时候黎巧怡也从楼上下来,弯腰给他拿拖鞋:“门口凉,进来说话。” 黎英睿刚站起身,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踉跄了两步,撞上门口的鞋柜,脑袋咚一声响。 黎巧怡哎呀了一声,上来薅住他胳膊大喊道:“刘婶儿!刘婶儿!” 在厨房泡茶的老妈子小跑着出来,俩女的勉强把他给架住了。黎思瑶抱着亲爹的大腿哇哇嚎哭,一边哭一边喊爸爸,都喊破音儿了。头发哭得乱七八糟,额角的碎胎毛炸炸着。 黎英睿摸着她的头,靠在鞋柜上闭着眼睛缓:“没事,不哭,爸爸没事。” “刘婶儿,空调关了,把窗户打开。”黎巧怡拉开鞋柜,掏出包湿巾。抽了一大坨摁到黎英睿脑门上,“你别着急动弹,一点点的。” 俩女的来回忙叨,总算把黎英睿给安顿到了沙发上。黎巧怡从楼上抱下来个小电扇放到茶几上,扭头冲厨房招呼:“刘婶儿,泡菊花茶,加点冰糖。” “哎!” 黎英睿把闺女抱到腿上,拿手掌根给她抹眼泪。黎巧怡接过老妈子递来的菊花茶,坐到父女俩旁边:“你可算是出来了。这两周家里天都要塌了。一听说你被拘留,爸到处找关系捞你,恨不得给那帮当官的跪下。” 第121章 “这回的事有点麻烦,不是爸能解决的。”黎英睿抽了张纸巾垫到闺女鼻子上,“擤擤。” “是。后边儿听说是x市的,”黎巧怡噤了声,食指向上比划了下,“一般关系都不好使。爸厚着脸皮找到张市长那边,一开始人家不见,连秘书都不接电话。我和爸都寻思你这回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后来张市长主动给爸打了电话,就你...”黎巧怡顾忌着孩子,话都说半截儿,“咳那天,说给你办下来了取保候审。让你先不要多想,把身体养好。” “我还有用处,他当然不能不管。”黎英睿拆了闺女的辫子,拿手指重新梳笼着,“说是取保候审,定罪的可能性也不大了。你跟爸都别担心了。” “怎么不担心。”黎巧怡叹了口气,“和爸昨儿还商量着说,说你这...实在不行,我跟爸都能给你一个,到时候看看谁能配得上。” “不行!”黎英睿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当那是什么!你们肯给,也不看我肯不肯要!要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该着。” 这时黎思瑶别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两个大人:“要啥呀。” “宝贝。”黎英睿笑着掐她脸蛋,“晚上爸爸带你出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我想去肖磊家吃锅包又。” “肖磊去国外了,爸爸给你做...咳,爸爸带你出去吃。” “肖磊啥时候回来呀。我还想跟嘎嘎玩儿。” “唔嗯,肖磊去了很远的地方,和这里隔着一片大海。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黎思瑶一听到很久以后,小眼圈又红了。大人嘴里的很久以后,就像天上的月亮。让你能瞅着,却永远也够不着。 “我不揪他腿上的毛了!我乖乖。”黎思瑶在黎英睿怀里使劲扑腾着哽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你让他快点回来,明天就回来!” “这名儿咋这么耳熟?”黎巧怡挠了挠太阳穴,恍然地啊了一声,“是不是你那个小保镖?他跟瑶瑶关系这么好?” 黎英睿尴尬地笑两下,闪烁其词道:“挺好个小孩儿,没什么说道。家里也有个小丫头,比瑶瑶大点,经常一起玩儿。” “这孩子不干了?” “前阵子升到拉各斯做主管去了,现在换了个人跟着。这人也还行,就是不太合瑶瑶眼缘儿。” 黎巧怡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米饼撕开吃。泄愤一样咔咔咬:“瑶瑶总这样吃百家饭也不是个事。你真不考虑再找?” “不考虑。” “要模样有模样,要条件有条件的,总埋汰自己做什么。身体差点儿咋了,谁能一辈子没个病?那再者说,咱家好歹也是...” 黎英睿给闺女在头顶拧了个小揪儿,扎上皮套。心里装着事儿,说话也就不合计了:“那能是真心么。” 黎巧怡正咬着米饼,听到这话愣了,连嘴都不动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奔着条件来的,不能有真心。” 黎巧怡把手里的米饼往茶几上一扔,捂着嘴笑起来。这时黎英睿才后知后觉说秃噜了。 真心。他黎英睿活了33年,什么时候谈过真心。被亲妹妹这样起哄着笑,他罕见地红了脸皮:“有什么好笑的。” “哎!”黎巧怡耸了他膝盖一把,“快说,啥时候处的?” “什么时候也黄了。”他这么说着,但脸上没什么难过,反而挂着欣然的微笑,“岁数小,不耽误人家。离了我,他有多是机会。” 黎英睿是释然了,但黎巧怡脸上的笑却随着这话缓缓消失,最后化作了一声恨恨的哽叽:“eng!你就这点跟咱爹一样一样儿的,招人烦!独断专行,全世界都得听你的。得病瞒着家里,出事也瞒着家里,东京那个损崽子到现在还啥都不知道。你总觉得你瞒着,是为别人好,把人推开是为别人好。你都不知道,别人儿那心里多难受。机会,啥机会?感情的事机会能在哪儿?机会不就搁心里边儿吗。” 黎英睿执拗道:“你不懂。” “就他妈你懂!”黎巧怡捡起裙子上的米饼渣扔他,“别说大人了,就你这小崽儿,你寻思她不懂?她什么都懂!你不在这半拉月,发了两回烧,差点没给我吓死。” 黎英睿听到这话,心中警铃大作:“什么时候?烧多少度?” “上周三低烧,37度多点。前天晚上又烧一回,38.6。” “才刚五年...”黎英睿低声嘟囔着,伸手在黎思瑶脖子和咯吱窝摸了一圈,查看有没有小结块,“明天我带她去趟医院。” “我不去医院!!”黎思瑶扭躲着亲爹的手,“我都乖乖了!” “好好好,不去,不去。”黎英睿搓着她的脸,“瑶瑶乖乖了,不去医院。爸爸没说去医院。” 黎巧怡看他这一出,就知道这回还得自己当坏人,白眼根子一翻:“又他妈开始装好人。那你咋整,今天领回去还是咋的?” “我下午得去趟公司,晚上接瑶瑶回去。” 【作者有话说】 这周任务两万,家人们,我腰子碎呼了。明儿傍晚还有一更,然后周四让我喘口气。 周五看情况。周六周日照更。 爱你们嗷。 ◇ 第81章 雨下得翻山倒海,哗哗地泼到地面上,蒸出一层白雾。银泰大厦矗立在雨幕里,模糊得像是场海市蜃楼。 第122章 黎英睿刚下电梯,副总裁于雯就小跑过来:“老板!您怎么样?” “消息我看到了,先来我办公室说话。”黎英睿从前台抽了两张纸巾,擦拭着濡湿的手腕,“把小沈和老闫也一起叫过来。” 于雯为难了两秒,还是坦白道:“黎总,沈弘阔辞职了。” “辞职了?!”黎英睿闻言剑眉倒竖,拔高声调质问道,“谁批准的?!” “...没人批准。就留了个辞呈。” “混账东西!公司还没倒呢!”黎英睿把纸巾摔进垃圾桶,“我不给他退工单,看哪个单位敢用他!” 于雯见他动怒,悔不叠地拍自己胯骨:“哎呀您别生气!老闫还在,我去叫他,有啥事我俩给您顶上,您可千万别动气!” 黎英睿推了把头发,摆摆手示意她去叫人。紧扭着领带结,左右倒着脖颈往公司里走。看着过道两侧空荡懒散的办公区,气得浑身都在抖。 进拘留所七天,躺医院十天。短短十七天,已然发生了太多事。 江龙钢铁的财政窟窿被曝光,泉亿股价一路跌到停牌。江兴集团人去楼空,董玉明逍遥法外。泉亿管理层斗得如火如荼,姚康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引咎辞职。后继者重拳出击,直接将睿信资本告上法庭。 与此同时,网上出现了一篇报道。声称睿信资本受贿于江龙钢铁,失信于创业者。结尾处还添了一张黎英睿被捕的照片,言之凿凿他给假洋鬼子洗毒资。 真实机密整合虚假信息,笔触老道、极具煽动性和诱导性。再配上个醒目的标题,还真虎住了不少人——‘交友不交无良徒,买股莫买黑心股’。私募基金和非法集资,有时只有一纸之隔。 要放往常,这种黑稿他花点钱找个删帖公司就行了,但这回的发布时间不可谓不歹毒——就是他被拘留的当晚。商业论坛,当地日报,各种公众号自媒体一齐发布,来势汹汹。一股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势,要说是巧合,鬼都不能信。 等他从拘留所里出来的时候,早就错过了错过了最佳反应时间。删帖也毫无意义,甚至还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黎英睿的名声算是被这篇报道给抹臭了。二期募资泡汤了不说,好几个lp还纷纷发来律师函要求撤资。 更雪上加霜的是公司内部。四个副总裁跑了俩,还各自带走一帮属下。当真是墙倒众人推,内忧而外患。 黎英睿推开办公室门,看着地板上的一层薄灰,恍惚了片刻。秘书的位置也空了,桌上只剩几张脏兮兮的透明文件夹。 他走进房间,先给加湿器续上了水,又拿纸巾擦了擦桌面。这时候于雯和闫卫东推门进来了,他往沙发那边比划了下,端着笔记本坐到两人对面。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谈什么辛苦。”于雯给他烧上水,忙忙叨叨地涮着杯子,“泉亿那边怎么办?” “现在泉亿的股价跌得比白菜还贱,”闫卫东低骂道,“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整这一出干什么。” “不过是有人趁火打劫罢了。”黎英睿问道,“泉亿现在的实际控制人是谁?” “潘越天。就原来的ceo,把姚康兜里10%的股份全买走了。” 黎英睿微微眯起眼睛回想,他还真就和这人有过一面之缘——江龙钢铁的审计汇报会上,这人还跟自己拍桌子来着。那时候他以为是和姚康配合唱红白脸,没想到却是一次立威。 “看着不像城府深的,他背后一定另有其人。还有这篇报道,”黎英睿把笔记本屏幕面向两人,指着报道的记者,“这个叫王岩的记者我查了一下,没写过什么有含金量的东西。唯独这篇报道写得有模有样,还贴了不少真实的数据。” “我跟小于也合计过这事儿。”闫卫东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着查找,“然后我俩找着个人,觉得像他写的。尤其是那个指桑骂槐的劲儿。” 黎英睿抻脖子过来看闫卫东的手机屏:“杜衡...这是谁?” “八方财富的专栏作家。” “八方财富...”黎英睿低下头,中指使劲搓着眉心。他总觉得这个网站耳熟得很,那根线索就在嘴边挂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想还好,这一用脑就又开始犯迷糊。索性先把这茬放到一边,撑着额头道:“小于,帮我把制氧机拿来。” 于雯忙不迭地给他折腾制氧机,连接电源带换水的。黎英睿仰在沙发上小憩,等接过胶管别到鼻端,这才睁开眼接着道:“这个杜衡,我雇人查查。当务之急是公司内部的重组。现下还剩多少人?” “就剩八十来人了。”于雯说罢,落寞地看了眼墙上挂的相框。那是刚搬到银泰大厦那年,年会上主要干部的合影。黎英睿站在中间,笑着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大拇指。董玉明蹲在他身前表情夸张地笑,在头顶架着一张彩纸卡,印着几个艺术大字:2014,鲜衣怒马。 还有她,沈弘阔,闫卫东,杨剑锋...都笑得那么灿烂,好似未来可期。可谁又能想到,仅仅不到三年,就变成如今这般? 叛变的叛变、跑路的跑路。 “能干的都跑了,拦也拦不住。”思及此处,她不免悲从心来,骂道,“真是帮黑心肝的王八蛋。” “站位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同。骨干成员留不住,我自身也有问题。”黎英睿毫不客气地自我检讨道,“这些日子我也有反省。我也许是一个好的工作者,但大概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真正的领导力,不是卷起袖子亲上火线,而是与人工作,透过他人来完成任务。无论是你,还是老闫。包括小沈、剑锋、玉明,大家都是自我机动性很强的人才。我以为自己是以身作则、领你们冲锋陷阵。但实际上,这种处处插手的管理方式,对于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高压。”黎英睿叹了口气,看着两人苦笑,“不满的种子早已埋下,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个导火索。” 第123章 “我也开过公司,知道老板不好当。”闫卫东拍了把自己的膝盖,“当暴君、当慈母、当兄弟都不对。人人心里一杆秤,黎总是什么样的人,我跟小于都有数。只要吃着公司的饭,就不要砸公司的锅。这不是满不满的问题,是基本道德。” 于雯听到这话也点头:“老闫说得是。这下您也回来了,我也有了主心骨。您看咱先从哪儿开始复建?抓紧招人?” 黎英睿晃了晃手:“不招。不仅不招,这两天你开个会,跟大伙说公司现在状况不好,去留随意。想走的,一律给发退职金。不满一年的给一个月,一年以上的n+2。” 于雯瞪大眼睛:“老板,现在剩的这几个人都忙不过来,还开?” “忙不过来就精简业务。进行中的项目,能套现的全都套现,抓紧把现金回笼。”黎英睿端过她递上来的热茶,“另外节省成本。这银泰大厦,退租吧。找个朴素点的地方,租个三四百平左右的办公室。对了,最好离市医院近一点。” 三四百平。还不到现在的五分之一,最多也就能坐下五十人。 于雯和闫卫东对视了一眼,劝道:“老板,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不是好不容易,是走太快了。”黎英睿放下茶杯,交叠起腿。俩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拇指相互摩挲着,“在外企有一个概念,叫组织帕金森法则。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闫卫东答道:“我看过。讲组织一旦形成,人员就会开始膨胀。一个平庸的官员,倾向于为自己找到更多易于管理的下属,下属的下属再找下属,最后自下而上,一级比一级庸人多。” 黎英睿点头道:“这些年睿信发展得太快,组织人员大幅膨胀。去年一年,公司员工增长了40%,但业务只增长了20%。表面看公司规模增大了,但实际人均效率却在降低。业务增长快时,每个人看到的都是机会。而要是人员增长过快,那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分配。一旦就公平起了意见,便容易滋生打压和内斗。所以我准备精简公司的业务和人员。”他放下腿前倾身子,伸手盖住两个下属的手背。眼神坚定口气慷锵地道:“轻装上阵,从头再来。” 【作者有话说】 公主:轻装上阵,重头再来。半年后。 磊子:小英哥我肥来啦!卧槽窝咋没了???(闻着味儿满世界找lp) ◇ 第82章 尼日利亚拉各斯。凌晨四点半。 蓝塑料的护眼灯在桌面打出一片柔光,肖磊压在教科书上,俩腿焦虑地来回抖。 ‘若p是直线ab上方抛物线上一点,且让三角形pba面积最大。点p关于抛物线对称轴的对称点为q,问在直线上是否存在点m,使得直线qm与直线ba的夹角是...’读到这儿肖磊就已经看不明白了,又拿笔尖比着从头开始读。 一个例题,读了三遍还没读明白。他气得把笔一扔,龇牙咧嘴地搓起脑壳。 其实学习这个东西,还是需要点天赋的。动脑的天赋。 对黎英睿这种动脑狂魔来说,题目越难他的专注度就越高,甚至还会眼冒精光。 但对肖磊这种笨蛋来说,那几个破字就跟兔子屎一样在纸上蹦着,多看一眼都脑肠子攥筋。 他从兔子屎堆里抬起头,看向墙上贴的照片。一米见方的地方,满满当当都是黎英睿。 最中间的一张,是两人坐热气球时拿手机自拍的。他脑壳上兜着土黄色流苏方巾,像个在寿司店打杂的伙计。胳膊肘里夹着他的贵气老板,戴着卡其色渔夫帽,大大方方地冲着镜头笑。 背景是火红的朝阳,镜头边缘晕染着一圈浪漫的光影。 肖磊拿拇指揩了下黎英睿的脸,手肘撑着桌面,撅腚抻脖地把嘴贴照片上亲。 他8月7号走的,今天8月30号。这三周比三年还长,他没有一刻不想黎英睿。 想他俊整的脸蛋、干净的后脑勺、报新闻似的动静。想他一眨一变的棕眼睛,瘦长潋滟的手,大腿后的葫芦花。 想他工作的样子,应酬的样子,慈爱的样子,还有那只有他知道的,惹人怜爱的样子——埋在他胸膛颤搐,啊呜呜地哼唧。 好想。妈的。想得鼻子发酸,抓心挠肝,血管里像是有钱串子来回爬。 肖磊坐回椅子,继续盯着照片发呆。抠着眉毛里一颗没痊愈的粉刺,在心里辗转着合计事。 拉各斯的夜漫长而潮湿,像一块阴不干的湿抹布,臭烘烘地发闷。远处响起猴子的叫唤,咿嗷嗷地荡在黎明前,分外的恐怖凄清。 在非洲,穷人吃不起猪和牛,猴肉是最好的蛋白质来源。穷人吃猴造就了庞大的猴肉市场,不少捉猴人天不亮就去林子里打猎。用生锈的大皮卡拉回来,刚进市场就有一大群主妇上来抢。 肖磊记得他第一次去拉各斯的市场,看到当地人把整猴放铁架上烟熏。褪了毛的猴子像个小孩儿,蜷缩着手脚。拖着一条长长的肉尾巴,随着黑烟和风一震一震。 他哇一下就吐了。拄着膝盖大yue特yue,引来一群愚昧的打量。肖磊在呕吐的间隙里抬起头,透过一大颗眼泪去看这个魔幻的世界。 恍惚间,他发现那些黑人也变成了猴子。黑黢黢、光秃秃、呲着焦黄的大牙,争一口腐烂的酸肉...毫不夸张地说,那是肖磊第一次认真思考人生。思考人是什么,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第124章 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一个物种,能像人一样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 争抢猴肉、衣不蔽体的是人。挥斥方遒、衣冠楚楚的也是人。如果同时见识过这两种人,大抵是说不出什么‘人生来平等’的这种狗屁话。 人生来就不平等。穷的穷,蠢的蠢,有病的有病,残缺的残缺。 所以说人活着的意义也绝不仅仅是活着。要如此,那大家像猴子一样活着就好了。 人生一定是存在个什么意义的。 这个意义,黎英睿找到了,但自己还没有找到。 肖磊想着,这大概就是他和黎英睿之间最大的差距。不是出身,不是年龄,也不是学历,而是最本质的问题——人生信念。 黎英睿有信念,所以活得坚强有方向,并因此而光芒万丈——肖磊简直爱他到了虔诚的地步。 这时皮卡路过宿舍楼下,猴子的哀鸣也更加聒噪凄厉。 吱吱唧唧!吱吱唧唧! 此刻听在肖磊耳朵里,像无数个咯痰的丁凯复在他耳边重复:看不上你!看不上你! 他虽然是个笨蛋,可也不是那种头脑空空的笨蛋。黎英睿不准备要他了,他都知道。 可能因为身体糟到了一定程度,也可能是嫌自己太笨了拖后腿。之前老野猪那个事,自己不仅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不少乱。所以黎英睿现在宁可跟丁凯复在那块儿叽叽咕咕,也不愿意多跟自己说一个字——正如黎英睿曾说过的一句话:与虎谋皮,也好过对牛弹琴。 肖磊忽然觉得羞愧丢脸,从胸口烧起一团热气。他把脸贴到桌面上冰着,闷闷地合计着。 他得到了黎英睿的身,或许也得到了黎英睿的心。但他更想得到的,是一个共担风雨的资格。 外面的风雨太大了,而黎英睿的身躯又太单薄了。那么个病秧子,以一己之力护着那么多的人:百十来号的员工、数不清的创业者、闺女、弟弟...艹,他那个破几把弟弟就比自己小两岁。挺大个小伙子,能不能别总腆个脸管他哥要钱?! 想到这里,肖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扇了自己脑壳一巴掌。 不对。黎建鸣怎么样不是自己能评判的,因为自己和黎建鸣不一样。那是黎英睿的亲弟弟,但他肖磊,是黎英睿的老爷们儿。他怎么能缩在黎英睿羽翼底下,跟一个小b崽子争风吃醋? 肖磊去厕所洗了把脸。回来把书重新翻开,薅着腋毛逼自己看进去。 考大学。他要考大学。 不想再像个傻子似的转转,不想四六不懂只会做饭,不想一有困难就被支走。 他想做男子汉,做个顶事的老爷们儿。 又是咬牙看了两个小时,他终于看懂了,天也终于亮了。 肖磊合上书,囫囵塞了两碗煮豆拌饭。换上银拓安保的制服,在腰间丁零当啷地挂家伙事。回到桌边亲了口墙上的小英哥,拎起钢盔出门了。 太阳像个烧红的铁饼子,沉甸甸地挂在天边。阳光从后脑勺打过来,影子在他身前走着。 拉各斯比d城晚了七小时,他比黎英睿晚了十年。 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必须在d城的太阳下山前学会发光。只有这样,等黎英睿的夜晚来临那一天,才不会寒冷而黑暗。 【作者有话说】 钱串子:蚰蜒。不知道蚰蜒是啥的宝也不要百度。听劝嗷。 本来镜头还在公主那边,但怕小狗掉线太久,你们想他。 好啦,第一刀《身陷囹圄》砍完。开始第二刀《舐犊情深》。 其实也没有很虐,对吧。公主和磊子都是很坚强的人,不用太担心~ ◇ 第83章 苍蓝的天空悬着刺目的太阳,儿童医院的大楼被晒得白茫茫,像燃烧着的酒精块。 黎建鸣踩在火焰里,三步并两步地往楼梯上跑。穿着皱巴巴的t恤短裤,呛着油汪汪的头发。 刚进医院的大门,阴寒的空调席卷而来,胳膊上浮了一层鸡皮。他直奔医院门口的挂号处,逮个护士劈头就问:“血液肿瘤科在几楼?” “从这边上五楼,左拐。” “谢了!” 黎建鸣跑出电梯,对照着手机上的房间号。找到地方,哐当一声推开了门。 这是个单人病房,环境干净温馨。靠窗放着粉色皮沙发,墙上彩绘着hello kitty。中央一张病床,挂着透明的塑胶帘子。里面是她的侄女,正伏在小桌板上画画。穿着淡粉色的睡衣,脑袋光秃秃的,两颊奇怪地肥嘟着。 黎巧怡正坐在沙发里看手机,听到动静抬起头:“回来了?” 黎建鸣在屋内环视一圈,没看着黎英睿。 “大哥呢?” “去拿药。你先找地方坐。”黎巧怡手指弹了下帘子,“瑶瑶,小叔来看你了。” 黎建鸣抹了把头发,走过去往床边护栏上一撑,冲黎思瑶弹了个响舌:“大侄女儿!想没想小叔。” 黎思瑶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回头继续画画。黎建鸣被冷落,觉得有点没面儿了,隔着帘子搓声响指:“看小叔给你买啥了!”说罢弯腰从纸袋里掏出一件裙子,“看!白雪公主的小裙儿!哎妈,老美了,快看!你大姑都羡慕了!”说罢还偷摸踢了下身后的黎巧怡。 黎巧怡翻了个白眼,配合着演了两下:“哎妈呀这老好看啊。瑶瑶,快看,大姑都想穿了。” 第125章 黎思瑶这回头都不肯抬了:“我不喜欢白雪公主,我喜欢艾莎公主。” 黎建鸣愣了愣,低声问他姐:“哪个是耐傻公主?” “是艾莎公主!”黎思瑶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画画了。一笔一划地涂,认真极了。 画上是蓝天白云,还有个像西红柿的太阳。绿色的草坪上有四个人,全都是火柴棒子的手脚。两个女孩在放风筝,两个男的在地上躺着,每张嘴都笑成量角器。 “对,艾莎公主。你小叔土老帽,啥也不知道。”黎巧怡站起身,拍了黎建鸣后背一巴掌,“冰雪奇缘里的,穿蓝裙子,绑个白麻花辫儿的。” “啊,”黎建鸣这回终于明白是哪个了,拍着胸脯承诺,“小叔明儿就去给你买!买艾莎公主的小裙儿。” “不用你买。肖磊给我买了。” “谁?” 黎思瑶又不搭理他了。黎建鸣只好继续扭头烦他姐:“小蕾又是哪个公主?” “你哥原来的保镖!什么哪个公主。”黎巧怡弯腰从电视柜底下拿出酒精喷雾,对着黎建鸣一顿消毒,“过会儿你哥回来,你别问太多...” 话说半截,门开了。黎英睿拿着管药膏走了进来。四目相接的瞬间,黎建鸣怔了一怔——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走了十年。 那个英姿勃发、无坚不摧的大哥,如今苍老得吓人。穿着套浅灰的运动服,头发花白、形销骨立。眼皮上方两道凹纹,深得像两道刀口。从眼角到额角瘦出了血管,颧骨在眼眶下支棱着。 单薄、破败、干燥。像一张绷在窗框上的麻纸,而屋内黑烟阵阵、火影重重。 黎建鸣沙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哥。” “这么快就回来了?”黎英睿上下打量他,走过来笑着拍他后脖颈,“头不梳脸不洗的,像什么话!” “这不着急回来给大侄女做配型。”黎建鸣问道,“啥时候配?上哪儿抽血?” “先歇会儿,不急。”黎英睿冲床边的沙发比划了下,转头去门口的水池洗手,“本来我寻思别叫你了,毕竟在外边上学也忙。叔侄血缘到底离得有点远,不太可能配得上。你姐就配上两个点。” “多少也比等着强。”黎巧怡打开冰箱,弯腰给黎建鸣拿了罐可乐,“人医生也说了,旁系都做做。哪怕就合上四五个点,也有希望。”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啊。”黎建鸣坐到墙根的沙发上,接过可乐呲一下拉开,“哥你没配上?” “我属于半相合,不是最理想的供者。”黎英睿拿纸巾擦干手,拉开小立柜抽出一次性隔离服。 “我听说半相合也行。”黎建鸣松了口气,“要说实在等不起,你也算个兜底。” 黎英睿套上隔离服,系着后背的绑带:“我...稍微有点不达标,医生不给做。说还是等骨髓库消息。” “啥不达标?” 这回黎英睿不说话了。黎巧怡也不说话,别过脸揩眼睛。 “哎不是,你俩这啥意思?”黎建鸣有点慌了,来回看着俩人,“别吓唬我啊。哥你到底咋了?” “没什么大事。就有点贫血。”黎英睿走到床边掀开帘子,“瑶瑶,来,一会儿再画。” 黎思瑶慢慢从桌板上爬起来,露出那副画。 黎英睿正要收画本,扫到上面的内容,手顿住了。好不容易憋住了涌上鼻腔的酸楚,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使劲瞪着眼睛,不让瞳孔上的水壳子破裂。 等拾掇过去,黎思瑶乖巧地趴下了。黎英睿掀开她的睡衣,拿药膏在她后腰点出一个白色的十字架。旋上盖子,轻轻地揉开。 “贫血就多吃点猪肝。”黎建鸣在他身后说道,“不过要我能配得上最好。不是我吹,就我这血质量才高呢。” “你可拉到吧。”黎巧怡冷哼一声,“我都嫌你那血埋汰,不乐意给瑶瑶用。” “哎你这话丧良心不?我血咋就埋汰了?” “竟搁外面乱搞,还不埋汰!” “他妈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还得叨叨我一辈子是不?!” “哪儿隔了八百年?那不就去年吗!”黎巧怡冲上去使劲儿推了黎建鸣一把,胡乱地打他,“就他妈赖你!讨债的损崽子!要不因为你,你哥能这样!” “艹!他贫血是我吸出来的?你赖我?” “可不就你吸出来的!” “行了!这闹腾。”黎英睿背对着两人挥了下手,“三点半瑶瑶得腰穿,让孩子睡会儿。” 黎巧怡噤了声,拎起挎包,劲儿劲儿地出去了。黎建鸣站在原地,气得直呼哧。 “她来事儿了?犯什么毛病!”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黎巧怡从门缝伸进头,带着一脑袋拖布条子,活像鬼片里的恶灵。 “损崽子滚出来!抽血去!” 等俩炮仗出去,黎英睿这才敢脆弱。坐到床边,默默搓着闺女的小手。 “爸爸。”黎思瑶在床上蛄蛹了一下,从枕头上歪过脑袋看他,“呆会儿我自己去扎针,你在这儿等着。” 黎英睿偏头看她:“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我坚强。” 黎英睿低头笑了笑,一大滴眼泪滚出了眼眶。砸在大腿上,晕出一朵灰败的小花。 “别哭。”黎思瑶从床上轱辘起来,跪着拿掌根给他抹脸,“哎呀,你为啥老是哭呀。” 第126章 “因为爸爸觉得...对不起瑶瑶。” “没关系。”黎思瑶把脸颊放到他肩膀上,摸着他花白的后脑勺,“我原谅你了。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 黎英睿的面容扭曲起来,像扣了张晒化的塑料面具。他突然搂住女儿,不让她看见自己的难堪。 父女俩默默地抱着,墙上的挂钟嚓嚓地走着。等分针指到25的时候,黎思瑶从黎英睿怀里钻出来,爬下了床。戴上口罩,穿好拖鞋,倒腾着小腿出去了。 骨穿室在楼梯口,距离病房只有十几步远。黎英睿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 黎思瑶敲了敲门,还扭头冲他笑了下。黎英睿也扯出个笑,扬了扬下巴颏儿。 门开了。黎思瑶迈了进去。门关上了。 在黎英睿这边看不到门,就好像墙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把黎思瑶活生生地吞了进去。 腰穿和鞘注,是儿童血液与肿瘤科最常用的侵入性操作之一。6cm长的大粗针直接扎进腰椎,提取出脑脊液后,再注入药物。 整个过程需要二十分钟,而且因为穿刺针比局麻针深,所以异常疼痛。更可怕,这不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坎儿。像黎思瑶这种急性淋巴白血病,治疗过程中大约要经历18~24次腰穿。 黎英睿在原地呆了会儿,还是走到了骨穿室的门外。手指扶着门,从门上的小圆窗往里张望。 骨穿室不大,是个长条房间。床顺着放,床头正好朝门。黎英睿能看到女儿那白惨惨的秃脑壳,在宽宽的病床上,小得像一颗台球。 医生从后搂住黎思瑶,把她侧身蜷腿固定。护士端了一个大金属盘,两人在后背一阵忙叨。 忽地,伴随一声尖锐的嚎叫,黎思瑶大哭起来。 “别动,好宝,千万别动。”护士摁着她的头不住安慰,“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哪里有什么马上,这针要硬生生地扎二十分钟。 黎思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小手在半空中不住握拳,张开,握拳,再张开。像是要攀爬一根细细的藤蔓。 “爸爸...爸爸...呜啊啊啊...爸爸!爸爸!!!爸哇啊啊啊啊!!!” 泣血的喊叫一声高过一声,转着破音。 黎英睿猛地翻到门旁的墙面上。拿颤抖的虎口撑着眼眶,泣不成声。 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此刻正遭受着巨大的折磨,痛哭着喊爸爸。 他情愿躺在那张床上遭罪的是自己,可这事无法替代。 他想着,自己大抵前世造了太多孽,所以这辈子神明降下惩罚,要用他孩子的苦难来折磨他。可如果大人的孽要孩子来偿还,这世界又存在哪门子神明——那得是多残忍的神啊! 但若这世上没有神,那又该是谁站出来为苦难主持公道?谁负责给不幸的父亲下达一个奇迹?一切命运的救赎之路又该在哪里? 黎英睿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他只能在泣血的哭声里默默祈求老天。 祈求他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哪怕他自己去死呢。 【作者有话说】 我,张晶晶,没有心。 瑶瑶2岁得过急淋,那时候因为是中危,而且没有合适供体,所以最后没有移植,而是采取化疗控制的。 中危不移植有1/2概率复发,这次复发属于高危。高危的病人,不管供体怎么样,都是需要做移植的。 黎公主为什么作为供体来说不好呢,一方面他有严重的脏器病,扛不住。另一方面他和瑶瑶属于‘亲缘半相合’,不属于优先度高的(首选亲缘全相合、次选无关全相合、最后才会选亲缘半相合) 小儿急淋的主要诱因目前已知有四种:遗传、感染、辐射、化学品污染。 瑶瑶出生的环境,应该不存在辐射和污染。公主一直认为女儿的病是遗传。所以当前妻骂他:“孩子生病,都因为你的烂基因。”,他才会被气进医院。 ◇ 第84章 “楼稍微老了点,但位置不错,采光也好。看这大窗户多敞亮。”于雯刷卡开灯,领着黎英睿往里走,“三百平,利用率85%,轻松放80个工位。” 黎英睿四下看着,满意地点头:“月租多少?” “您瞅着像多少?” 黎英睿沉吟了片刻:“两三万?” “哈哈!”于雯一拍胯骨,伸出两根手指狡黠地笑道,“一万九。” “值!”黎英睿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房产这儿还是你专业。” “那您看,咱下个月就搬过来?” “好。” “哎,那我马上联系!”于雯走到窗户边打电话,黎英睿迈进老板办公室打量。 房间是有点老,层高也矮。白泡沫板的吊顶,乳胶漆的墙面。窗户倒是挺大,但窗外没什么风景。和市医院挨得死紧,抻抻脖子都能看到病房里的光景。 他的确要求和市医院近一点,但没想到于雯办得这么实在。不过这样也好,他身体糟得厉害,估摸明年就得开始透析。一周三回,一回五小时。这要是再离得远点,一天甭干别的了。 黎英睿正打量着,注意到墙上有个小门。本来有点期待,可在看到里面的瞬间,他难掩失望。这不是带独卫的休息室,只是个小洗手间。 小得有点可怜了,估计得侧着坐才能关上门。洗手池在马桶水箱上面,洗完手的水直接用来冲厕所——说好听点是环保,说直白点就是穷酸。空隙里夹着个大红色的塑料纸篓,看着像穿越回了九十年代。 第127章 正巧于雯打完电话回来,见黎英睿皱眉看那个小厕所,凑上来苦笑:“这环境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搬来后找个保洁,把这里好好收拾一下。垃圾桶换成带盖子的,扫除工具不要放洗手间里。”黎英睿关上门,继续指挥道,“这沙发太老了,给房东点钱处理掉。买一张,折叠沙发床,窗户这边,咳,挂百叶窗。办公桌和书架,用我现在的。” 于雯在手机上记着,点头道:“哎,好的。” 黎英睿扶着沙发背缓缓坐下,撑着额头问道:“项目都处理得怎么样?现在公司账上有多少现金?” “能出手的都出手了,归拢回来1.3个亿。”于雯看他嘴唇发白,赶紧把窗户拉开,“打发那几个要撤资的老登花了六千万,还剩七千万。” “有这么多?”黎英睿掀起眼皮看她,“咱没拿控股权的好说,有控股权的,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有不容易的,也有容易的。”于雯从提包里掏出卷尺,比着窗框量尺寸,“海鲜来了的小陆,您还记得不?这项目本来董玉明跟的,后来给老闫跟了。” “记得,是个难得的人才。”黎英睿道,“睿信之前投了一千五百万,拿了控股权。” “这弟弟是真够意思。听咱周转不开,自己去找的买家,把睿信的股份卖了三千五百万,全拿的现金。” 黎英睿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太可惜了。”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这半年他尝尽人情的冷,如今见到这一点暖,说不上的感动。 真心遇真心,何其可贵。可惜相遇的时机不对,睿信无法陪跑到最后,只能在中途告别。这让他觉得分外遗憾——就像他和肖磊的感情。 黎英睿忽然觉得很累,扭过身子伏到沙发扶手上。旧沙发的皮子又凉又黏,带着一股混合蜡烛、猪油和旧书的气味。就像老人身上的那种气味。 “最近没顾得上公司,辛苦你们了。”他忽然说道。 “说什么辛苦!要没您,我现在还搁东港那边儿卖房子呢。听我叫您老板,其实我心里边儿把您当师父。”于雯拿手机照下窗框尺寸,回头看他。本想笑一笑,却没能笑得出来。 黎英睿半躺在深棕色的皮沙发上,瘦得像一只被雨淋透的斑鸠。两颊塌陷,双眸微闭,仿佛陷入了沉睡。他嘴角僵硬地掣动了两下,勾出个欣慰的笑:“你的确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刚见着你那时候,你才22。不过我那时候就发现了,别看你岁数小,你还真不是个小女生,你是个妥妥的大女人。” 于雯别过脸去看窗外:“您是说我大学毕业就像老娘们儿了?” “夸你呢。时间过得快,一眨眼你都能独当一面了。” 于雯没说出话,撑着窗框垂下头。抿了抿嘴唇,半天才挤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哈’。 气氛正沉重着,黎英睿的手机响了。他从西装内兜掏出来,眯着眼睛看号码。唰一下从沙发上起身,快步往屋外走。 “您好,我是黎思瑶的爸爸。” “黎先生您好,我是d城儿童医院血液与肿瘤科的王箫。刚才l省血液中心联络员来了消息,说找到了合适的配型。捐献者是l大的学生,报告显示和瑶瑶的hla有9个位点相合,适合捐献。” 黎英睿愣了愣。没看到脚下的台阶,直接踉跄了个狗啃泥,手机飞出去七八米。 “哎呀!”于雯惊呼着过来要扶他。但在她到之前,黎英睿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手机边,捞起来紧紧贴到耳朵上:“配上了...是吗?是配上了?” “是的。配上了。赶的时候也好,正好下周有空仓。移植这块儿咱就还挂许教授的号,您看行不?” “可以...就挂许教授...” 直到挂断电话,黎英睿都没有缓过神。岔坐在白色的瓷砖地上,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 于雯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也不太敢问,只是沉默地搀他胳膊。 黎英睿向她转过脸,眼神濛濛地发直。枯槁的脸上浮出久违的光亮,抖着嘴唇讷讷道:“配上了。” 于雯反应了两秒,小心翼翼地问:“小瑶瑶...配上了?” “骨髓库的...9个位点相合。” “妈呀!!”于雯高兴地蹦了起来,高跟鞋击在地面上,啪嚓啪嚓地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太好了。”黎英睿看向窗外,不住地喃声重复,“是...太好了...” 天还没黑,窗外的霓虹已经亮了。浸润在青白的天光里,假得像一块块染色的石英岩。 假。好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不幸,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简直虚假到可怕。 【作者有话说】 趁没人,偷摸放一章。 ◇ 第85章 两周后。 润达写字楼五楼,睿信资本。 黎英睿左手翻着资料,右手在纸上画着示意图:“比起整体贱卖,把优质资产剥离出来单独出售,损失能降到最低。至于卖不出去的劣质资产...” 门被咣一下推开了。黎建鸣探头进来,和屋里的几人看了个对眼。 “那我搁外边等会儿?” 黎英睿抬腕看了眼表,对面前的三人说道:“到饭点了,你们也去吃饭吧。先按照我说的思路做一个大概方案,把整体剥离出几个资产包。至于执行细节,等测算过后再做商讨。”说罢对门口的黎建鸣招手,“怎么还没回学校?” 第128章 “你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黎建鸣侧过身,等那三个人出去。进来把手里的外卖往茶几上一撂,“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呆几天不行?正好学校放秋假。” 黎英睿扯过外卖,透过盖子看了眼又推回来:“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了这么腻的东西。” “吃点带油水儿的吧你。”黎建鸣坐到他对面,一盒盒往外拿,“瘦得跟他妈掏耳勺似的。” “瘦点也不坏。别扭了一年,你总算肯跟我说话了。”黎英睿靠在沙发上,拄着脸看他,“不恨哥了?” 黎建鸣掏筷子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皮道:“对象黄了,赖我自己没能耐,留不住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不接我电话?” “行了,别念叨了。”黎建鸣把筷子放他跟前,“塞饭。” 黎英睿拿起筷子,刚想夹,又实在提不起胃口。 羊排焖面,梅菜扣肉,酸菜排骨,红烧杏鲍菇,韭菜盒子。 没一个他爱吃的。 他口味清淡,喜欢吃些精致的蒸菜。什么松茸滑土鸡、虫草蒸乳鸽、瑶柱冬瓜、小黄鱼混沌...这些东西挑食材还费事,一般家政也不会。以往黎英睿不是馋人,不爱吃也能对付。但跟肖磊处了大半年,他已经被惯出了‘口腹之欲’。 肖磊不是手巧的人,但架不住认真。要说跟人家的菜谱做,那就跟复印机似的:不多余一点,也不妥协一点。别说食材种类和调料的用量,就连火苗的大小都反复比对。还有自己交代的工作也是,全都一条条记本子上。能给你做到100,就绝不在80交差。 黎英睿向来欣赏有工匠精神的人,肖磊这一根筋的劲头,当真让他喜欢极了。 “吃饭啊,你笑啥玩意。”黎建鸣打断他的回忆,往他的米饭上夹了块大肉。 “别给我夹,吃你的。” “那你倒是吃啊。一天到晚竟输出,也不输入。”黎建鸣挥了下筷子,“等我大侄女从仓里出来,该找不着他爹了。到处这么一撒么(看),啊,原来那墙面趴的是自己爹啊,还寻思顺窗户缝钻进来的刀螂呢(螳螂)。” 黎英睿笑了笑,端起饭盒勉强叨了两口:“你说得对。瑶瑶出仓以后还需要照顾,我不能太憔悴。” 刚吃了没两口,手机上蹦出一条消息:“请于下午三点来医院等许教授,有事商量。” 黎英睿心里咯噔一声,放下筷子回复:“有什么突发状况?” “您先来,事情下午再说。” 这回黎英睿彻底吃不下了,握着手机发呆。 黎建鸣注意到他表情不对,也不吃了:“咋了?” “护士让我下午三点去趟医院。”黎英睿捂着心口,呼吸急促起来,“不肯说是什么事。” “不能是大事。”黎建鸣安慰道,“大事肯定着急,不能让你下午说。” “我怕是供者反悔。”黎英睿别开脸打了两个喷嚏。顾不上擦擦,就哆哆嗦嗦地从提包里摸药。 黎建鸣见他要犯病,赶紧扔了饭盒迈过来给他找:“你先别自个儿吓自个儿!说不定就是签个啥同意书。” 黎英睿不说话,只是拿药的手抖个不停。抖得太厉害,胳膊肘榔头一样怼着肋骨条,疼得他汗都淌下来了。 不怪他害怕。悔捐这事很常见,概率高达20%。而一旦供者临阵反悔,对患者的打击是致命的——进入移植仓内清髓,就意味着移植手术不能回头。 黎思瑶已经进仓六天,在大剂量化疗药物的作用下,造血干细胞已被完全摧毁。免疫力几乎为零,如果后续没有合适的新细胞补充,就是死路一条。 这种情况下,通常有两个备案。一是选择直系亲属的半相合骨髓,二是输回自身造血干细胞的备份。但不管哪一种,存活几率都会大幅度下降。半相合骨髓,移植成功率只有50%。这个概率,还不是痊愈的概率,而是活着出仓的概率。至于后续会怎样,那只有老天知道。而输回自身造血干细胞,只适用于病情平缓的患者。如此大剂量的化疗,一年最多能承受一次。黎思瑶的病来得急还高危,再等一年...黎英睿躺在沙发上,双手盖住脸。大口喘息着,瑟缩着,恐惧着,在崩塌边缘摇摇欲坠。 忽地,脑子里晃过隔壁病房的小胖。比黎思瑶大三岁的男孩儿,一直找不到合适配型。无奈之下强行移植了母亲的骨髓,最终还是没挺过排异反应。痛苦煎熬两个月后,挣扎着死在一个雨天。 临死前嘴里还在喊着:‘背好疼。妈,我背好疼’。他妈妈跪在地上扒着床沿嚎哭,那哭声惊天动地,像是从动脉喷溅出的血。一股一股,泼泼洒洒,现在还在他耳边震荡着。 好怕。怕极了。他真怕自己的孩子也...! 黎英睿侧过身子,把脸埋进沙发扶手和靠背的夹角里,一抽一抽地喘。他以为自己终于赢得了上苍的怜悯,却没想到,这竟是命运更残苛的玩笑。 他那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就护不住呢?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把她抚养成人呢? 苦难。没完没了的苦难。他的,周围的,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的苦难,多到整个地球都浸着眼泪! 受不住了。他要受不住了,痛苦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死去。可老天哪管你能不能承受,受不住也得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下午三点,飘起了雨。秋季的雨渗骨头,连病房里都跟着雨淋淋、腥哄哄的。 第129章 “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护士王箫手指搅着电话线,鼻尖沁出了汗,“求您那边再做做工作,救救孩子吧!” “连续几天做工作到半夜,都没有效果。供者父母情绪非常激动,甚至把小伙子锁屋里不让出来。说再敢打他儿子主意,就来血站拉横幅,告我们逼捐。” “可我这边孩子已经进仓清髓,没有后路可退...” “哎。这回是真的没办法了。公益事业捐赠法里也规定了,捐献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后悔,哪怕患者上了手术台,我们也只能接受。” 王箫放下话筒,缓缓地站起身。拉开门,对隔间外等候的两人摇头。 “还是不行。骨髓库说尽力了。” 黎英睿堆缩在小圆凳上,瞳孔浑浊得像两颗布满划痕的玻璃弹珠。 “对方...有没有说为什么?” “出于捐献者身份保密原则,这个不能跟你说。” “我大概也猜得到。”黎英睿低下头,用颤抖的手不停地往后拢头发,“高配、体检的时候不说,到这个节骨眼上悔捐,多半是家里人不同意。” 王箫没吱声,默认了。 “都为人父母的,理解...哎!!”黎英睿深叹一声,忽然从凳子上滑下来,蹲着背过身去。趴伏在凳面上,抽噎着摆手,“...我理解...理解...” 许教授叹了口气,弯腰拍他后背:“你先别绝望。已经让骨髓库开启应急预案处理,寻找第二个可供者。血库那边也在找有没有合适的脐带血。” “我怕等不起了...”黎英睿像是踩在了雨里,鞋面泥泞一片,“如果半相合移植,成功的概率是不是...只有50%?” “目前的技术已经进步了,成功率有65%。但不建议你做,因为半相合移植和骨髓库移植不一样。骨髓库捐献是外周血,半相合得抽骨髓液。你这个肾炎处于进展期,抽骨髓很可能导致病情加重。” 黎英睿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纸巾擦脸。擦得一包都用没了,这才重新坐到位置上。拄着膝盖,强撑冷静地说道:“别考虑我,先考虑孩子。如果手术前没有合适的供者,半相合是不是比输回自身血成功概率大些?” 许教授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先别着急牺牲自己。还没到那一步。” 黎英睿没说话,向后仰着白惨惨的脸,斜眼看外面的天。 雨下得越发激烈,忒啦啦地砸在窗上。密得像一柄锋利的白瓷刀,一下一下,凌迟着人间。 【作者有话说】 我昨儿都没敢回评来着...这里交代一下公主的病嗷。 iga是一种抗体,主要参与粘膜免疫。公主有哮喘,犯病会导致上呼吸道感染。 iga与入侵的病原结合,形成一种复合体。随着血液循环到肾脏,沉积下来诱发免疫反应,就是iga肾炎。 所以大概的推测,是五年前和前妻吵架那回得了这个病。缓慢进展了三年,2015年出现血尿才被发现。 发现时是三级,还可以控制。但2016折腾惨了,排气手术,失温,哮喘犯病,工作压力,都加剧了病情进展。 2017年夏天,也就是磊子和老野猪寄个那时候,他又去医院查了一次,发现进展到四期末。五期就尿毒症了,所以他悲春伤秋地甩了磊子。 ◇ 第86章 这阴郁的雨,从九月下到了十月。尽管各方面都进行了努力,但奇迹没有再度出现。经过反复评估,医院决定为黎思瑶进行亲缘半相合移植。 10月1号,医生开始为黎英睿储存自体血。 10月5号,黎英睿开始接受动员剂注射。这是种刺激造血的药物,一般来讲对供者是安全的。但黎英睿天生体质敏感,只要能过敏的东西,他基本都没跑。这药打进他身体里,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骨痛,头痛,呕吐,乏力,难受得像是场重感冒。但他硬是挺着、瞒着、忍着,生怕医院不给他做。 早晚各一针,足足打了十针。终于在10月10号的早晨9点30分,他走进了骨髓移植仓的采髓间。 白色树脂板墙面,床边一扇明亮的大窗户。墙脚放着蓝色的氧气泵,采集台上摆着针管、血袋、剪刀、穿刺器...像琳琅满目的刑具。 床边站着三个医护,都穿着墨绿的手术服。绑着无纺布的帽子和口罩,从头到脚捂得严实,只露一双眼睛。失去了个人特征,变成了一个个符号。可敬,却也可怕。 黎英睿脱掉睡衣,裸着上身趴到采集床上。护士微微拉下他的睡裤,在他后背盖上墨绿的无菌铺巾,只露出一块巴掌大的腰窝。 医生戴上一次性手套,从护士手里接过穿刺器。临下针前,又嘱咐了一遍:“出现强烈不适,一定要说。” “扎吧。” 甫一下针,黎英睿就喷出声痛哼,连忙把脸砸进枕面。后脖颈和耳朵像是被开水烫了,通红。 “局麻效果有限,是不是很疼?” 疼。那穿刺器像红酒的瓶起子,螺旋着往骨头里扎。 怎么可能不疼。但更疼的是这颗心——原来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 他紧紧攥着枕头角,十个指关节尖锐地支棱着,好似要穿破那层薄皮。 “能忍。抽吧。” 骨髓的采集量通常依据受捐者体重而定,粗略估计是20毫升/公斤。万幸黎思瑶还是小孩,需求量不大,有个六七百就够了——这也是医生同意黎英睿采髓的主要原因。 第130章 虽说如此,骨穿针每扎一下,只能采集到十几毫升的骨髓血。一个小时过去,医生在黎英睿的尾椎上方扎了41针,还没有集齐所需血量。 针管太多,多到采集台都摆不下,只能临时放在黎英睿的后背和大腿上。 进针时的胀痛,抽取时的酸痛。黎英睿痛得满头大汗,失血又让他浑身麻冷。他觉得自己像被风卷起来的塑料袋,眩晕和恶心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他死死埋在枕头里,一声都不肯吭,甚至连呼吸的深浅都极力控制着。 他怕表现出痛,医生就少抽。自己血质不好,万一提取出的干细胞不够,孩子就彻底没救了。 在下第42针的时候,他终究没抗住。头猛地一偏,大吐起来。吐得太厉害,甚至还从鼻腔里喷出来,眼泪也跟着哗哗流。那张瘦削惨白的脸,模糊得像可乐杯底残留的冰块。 护士赶紧拿纸过来给擦,医生拔出针头:“颅压高了,血输回去。” “别输回来!”黎英睿急得直往后仰头,涕泪横流地逞强,“我没事!” “不是输骨髓血,是输前几天抽的自备血。”医生查看了一下挂着的血袋,“还能再坚持吗?” 黎英睿听到这话才放下心,把脸重新埋进枕头:“抽。多抽点。” 一边输血一边采髓,总共扎了51针,这才结束了采集。 黎英睿软绵绵地趴在床上,扭头看输液架上挂的血袋。满满四大袋——那是从他骨头里抽出来的,生命的种子。 他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累而踏实,就像一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 第二天上午,医生又从黎英睿身上采集了200毫升外周血,处理后和骨髓血一并输入黎思瑶的体内。 黎英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想着如果挺得过这一关,他就和闺女一起好好活。如果挺不过,他们早晚也会重新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左右都是团聚,没什么好怕了。 但这一次,奇迹却降临了。 尽管黎英睿是rh阳性ab型血,黎思瑶是rh阳性a型血,父女俩还是半相合。但父亲的造血干细胞,在女儿体内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移植+5天,中性粒细胞植活。移植+8天,血小板植活。移植+10天,供者嵌合率100%,血象恢复正常。虽然中间出现发热,但很快就被控制住,仅仅两周就出了仓。转入普通病房观察了两周,没有任何强烈的排异反应。 别说什么皮排肠排,就连口腔溃疡都没有。 也许爱就是最大的奇迹。黎思瑶精神头一天好过一天,整层病房就她最能吵吵。虽说移植后的恢复期才是真正的试炼场,但手术的成功到底让黎英睿见着了希望,连带着对自己的状况都乐观了起来。 黎思瑶出院那天,d城飘起了第一场雪。 她执意要穿艾莎公主的裙子。黎英睿给她戴了个假发帽,又在帽子上别了一枚闪闪发亮的皇冠徽章。披上雪白厚实的貂皮大衣,抱着走出了医院楼。 黎思瑶趴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肩膀。在漫天碎雪里,睁着一双毛茸茸的棕眼睛看他:“爸爸。” “嗯?” “我是艾莎公主,这雪是我的魔法。” 黎英睿抱得有些吃力,抬起手臂把她往上托了一托:“爸爸知道。” 黎思瑶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搂得死死的。在他耳边小声地道:“爸爸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把爸爸的头发,也变成雪了。” 黎英睿的脚步顿住了。冰凉的雪片飘进眼睛,带着涕泪的酸楚。怀里的温度,真实得恍惚。 他仰起脸,看着漫天飞灰般的雪。洋洋洒洒,恢弘灿烂。让他想到美丽的春天,胸中弥漫出一阵悲哀的幸福。 “那就劳烦艾莎公主再施展一次魔法,把我的头发变回去吧。” “好勒!”黎思瑶直起身子,煞有介事地在他头上施法。两个小手画着圈地倒腾,“累迪——够!!(ready——go!)” 黎英睿哈哈地笑起来:“wow,that’s amazing!变好了吗?” “艾莎公主累了,”黎思瑶煞有介事地说道,“魔法要延迟几天,才能有用。肖磊说了,火急烙不好饼。” “哦?肖磊还说过这么哲学的话?” “嗯,说过。”黎思瑶掰着手指数,“还说过,糠能咽,气不能咽。苦能吃,屎不能吃。” 老赵拉开后座车门,黎英睿弯腰把她放到后座上:“这话倒像他说的。” “那肖磊什么时候回来呀?”黎思瑶蹬踢着椅子背,“我想他了。” 黎英睿也坐进来,从兜里掏着震动的手机:“爸爸也想。” 话音未落,他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僵住了脸——‘小狗’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作者有话说】 磊子要回来了! 第二刀《舐犊情深》砍完。开始第三刀《圣诞告别》ps:关于血型的设定公主rh阳性ab,小公主rh阳性a。 至于磊子,毋庸置疑的o型血。 ◇ 第87章 还不等黎英睿反应,黎思瑶就凑了上来。看到那个熟悉的手表头像,尖叫着抢过手机划了接听。 “肖磊!!肖磊!!!” 信号不太好,卡了好几秒才接上。肖磊看到她,习惯性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露出满嘴白牙憨笑:“闺女儿。” 第131章 “你去哪儿了呀!你咋才,才来电话。” “搁非洲上班儿呢。”肖磊凑近镜头看了看,“哎你是不是胖了。嘴巴子都大了。” “我不是胖,”黎思瑶摘掉帽子,“我是生病啦!你还说我,你都黑不溜秋了...” “啥病?!咋还剃头了?”肖磊打断她,急切地连问,“你搁哪儿呢?你爸呢?” “白血病。现在好啦。”黎思瑶把镜头往黎英睿这边一转,“爸爸搁我边儿上呢。” 黎英睿没来得及闪躲,和画面上的肖磊看了个正着。两人呆愣愣地对视了几秒,黎思瑶又把手机对回自己,“肖磊,我想吃锅包又。”一阵沉默。 “你手机别冲着灯呀,贼晃眼睛。” “...把手机...给你爸。” “我听得见,就这么说吧。”黎英睿道,“瑶瑶想你了,你给她多看几眼。” 肖磊不说话,也不肯把镜头调回来。 “喂--喂---肖磊!你啥时候回来呀!” “一...一月...底...” “你是在哭鼻子吗?”黎思瑶咯咯地笑起来,“完蛋!啥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你竟瞎吹牛,yu!” 肖磊仍不说话,镜头里的灯泡剧烈震荡着。 黎英睿拿过手机切断外放,举起来贴到耳边。清了清嗓子:“小磊。” “你头发...咋白了...” “最近瑶瑶身体不好,跟着上了点火。” 肖磊的声音远了些,间杂着哽咽:“我任务...结束了...发了...十万奖金...” “哦?”黎英睿欣慰地笑道,“小狗有钱了。想怎么花?” “订餐厅...买戒指...跟你求婚。” 黎英睿的笑缓缓僵在了嘴角上。 肖磊揩了声鼻涕,声音清楚了些:“我给你的语音,你听了没。” “嗯。听了。” “你到底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本来不打算和你走下去,但现下我...”黎英睿偏头去看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话里带上了可怜的颤音,“有点想你。”----次日晚上十点。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d城国际机场,外面温度零下18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 肖磊弯腰从脚底下抽出背包,扭头望向舷窗外。机场大楼蒙着一层积雪,雾沉沉的跑道镶嵌着蓝蓝绿绿的小地灯。远处是一排高高的路灯,在夜空里画着的橘色的大十字星。 舱门一开,肖磊把包抡上肩膀,素质归零地往外挤。哐当哐当跑出登机桥,在自助入关口刷了护照。海关的安检还没等问上两句,他已经没影儿了。因为没有托运行李,他五分钟就冲出了机场。计程车还没挺稳当,他门都关上了:“银泰大厦,开快点。” “小伙哪儿回来的?”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打量他,“咋就穿个半袖。” “非洲。”肖磊脱掉皱巴巴的短袖,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崭新的加绒卫衣。 “d城有到非洲的航班?” “转机。” “哦!这得坐多前儿?” 肖磊抽了几张湿巾擦膀子:“一天一宿。”他擦完膀子,又使劲蹭了两下咯吱窝。抬起胳膊闻了闻,没味儿了才换上新衣服。换完上衣又开始换裤子,擦脚丫子,换袜子,换鞋... “那你搁非洲是干啥的啊?我听说那帮跟着去非洲包工程的,一个月都能开...”司机本来还想多聊几句,但在肖磊脱鞋后噤了声,默默地给窗户开了个缝。 柑橘果香的湿巾混合鞋壳子的酸豆腐味,不比谁吐车里了好闻。 可能是天生汗腺发达,也可能是喝水量大,反正肖磊汗特多,特别是心理波动大的时候。黎英睿要勾他一眼,他指纹解锁都得先在裤兜上抹一把。亲热起来更严重,那简直就是一大尊钟乳石。黎英睿鼻子灵,完事儿马上催洗澡,嫌他搁身边儿‘发酵’。 肖磊把用过的湿巾装进塑料袋,和脏衣服一并塞进背包。付钱下车,噔噔地往楼里跑。银泰大厦办公层有门禁,23点以后就关闸机。硬闯会触发警报,处理起来麻烦得紧。 他踩着10点50跨出电梯门,一下子猛住了。门口的接待处不是熟悉的绿植,而是一大面星空背景墙。上面挂着四个玻璃艺术字:鸿联传媒。 肖磊回头看了一眼楼层。23楼。 难道记岔了?他把背包扔地上,蹲着一顿翻。找到记事本,从首页背后的夹层里抽出黎英睿的名片。公司地址清清楚楚地印着:银泰大厦23f。 他把地上那堆破烂一股脑塞回包,掏手机给黎英睿打电话。 拨了两回,足足响了十来声才接通。 “你在哪儿。”肖磊劈头问道。 黎英睿的声音黏糊糊地发哑:“公司。” “我也到公司了。”肖磊又回头看了眼楼层,“不是,公司呢?” 黎英睿的语气难掩慌乱:“你不是一月底回来?!” “我要见你。你在哪儿。” “你先回家去,过后我再联系你。” “你到底在哪儿?!”肖磊拎起包甩肩膀上,拿脚卡着电梯门,“见不着你,我不回家。” “大半夜见什么,回家去!” “你不见我,我就光腚上九天大桥跑去。谁拍我,我特么就喊,黎英睿不要我了!” 第132章 黎英睿低低地笑了,间夹着轻声的咳嗽。 “市医院后有个润达写字楼,公司搬到这边的五楼了。” 肖磊心里咯噔一声——谁好人把公司开医院旁边? “我现在过去!” 冲出银泰大厦,他连等网约车的耐心都没。拎过一个共享单车,风火轮一样往市医院蹬。 d城的夜晚,因不缺晚归人而繁华。九天大桥霓虹璀璨,桥面车如长龙。灯杆夹着发光的广告牌,看不清文字,只剩一块块晃眼的白。路口的红绿灯来回交替,像明明灭灭的人生。 肖磊顶着寒风,等了一个又一个红灯,蹬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空气寒丝丝的,像是飘着无数根小钢针。路上的残雪已被碾成了灰黑滑塌的冰汤子,又被自行车轮切成两道长直的垄。 街道逐渐变得窄了,头上的天也不再开阔。昏黄的灯光雾蒙蒙地罩着,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牛皮蜡纸。在拐过又一个相似的路口,蜡纸后蓦地出现一个人影。 穿着驼色双排扣的羊绒大衣,系着米白流苏围巾。双手插兜,低头靠在路灯杆上。花白的发丝在寒风里波动,似一阵阵悲哀寂寥的叹息。 肖磊瞬间起了一层汗。头皮微微发麻,好似感受得到每一根毛发。哐当!! 他从车上跳下来,以前所未有速度跑了过去。耳边的风声像是涨潮,呼呼得堆起来,在抱紧黎英睿那一刻,又哗啦一声尽数落下。 黎英睿被他撞得连连后退,滑着趔趄。两人踉踉跄跄地栽歪好几步,还是没站住,双双倒进了绿化带的花坛里。 花坛里的积雪被溅得飞起沫子,洋洋洒洒,尽数落在滚烫的脸颊上。肖磊捞着黎英睿的后脑勺,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带着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阴影,缓缓罩下来。 时隔半年的重逢,两人谁也没说话。交叠在寒夜的积雪中,沉默又火热地交织着唇舌。 【作者有话说】 磊子回来了!这第二刀把我的跟读都砍没一半,我好害怕,都不敢砍了...(听我放屁,还是会砍的) 不过距离第三刀还有些时候,可以暂时放心。 ◇ 第88章 肖磊坐在沙发上,转着脖颈打量。 他苦惯了,这环境要放他自己身上,称得上不错。但要是放黎英睿身上,他简直心疼——冰凉的瓷砖地,陈旧的泡沫顶,漏风的铝合金窗框。屋里就一趟暖气片,又点着呼呼的加湿器,冷得连外套都脱不下。环境老还在其次,主要是噪音:外边过车的喇叭,路人醉汉的喊叫,楼上冲厕所的水声,一阵接一阵地不消停。黎英睿喜静,这地儿呆得指定闹心。 “银泰那边儿不给租了?” “我精简了下公司体量,现在就五十来人,用不上那么大的。”黎英睿泡了壶热茶放到茶几上,“怎么又穿这么少,我不是给你买了羽绒服?” “走得着急,没空找。”肖磊拉住黎英睿的手,拿拇指刮他手背,“咋瘦成这样。” “是不是老不少?”黎英睿就着力道坐到他身边,苦笑着往后拢了把头发,“一个来月没敢照镜子。本来打算这几天找时间把头发焗了,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等回家我给你焗。你这属于压力白头,能养回来。”肖磊摩挲着黎英睿的手,手心手背来回翻着看,“再给你配点中药,搓搓头皮。” “怎么这就回来了?你任期不是到一月底?” 这话一出,肖磊打蔫儿了。靠北,他跑回来还没请假,算的旷工。转机当口被主管骂得狗血喷头,扣了一万来块绩效。 “我...请几天假。” “你要回国,还是走正常手续。”黎英睿看他心虚,换上严肃的口吻道,“管理层的工作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样无故旷工,是给别人添麻烦。作为组织里的一员,能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责任感。” 肖磊搓了两把脑壳,没甚诚意地嗯了几声。等他说完马上转移话题:“哎,闺女儿呢?” “放她姑家了。” “咋又放她姑家?她不乐意搁她姑家呆着,嫌表弟欠儿登。” “她看谁都欠儿登。打算晚上接回来的,”黎英睿抽回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这不睡着了,你给我打电话才醒。” 肖磊伸手掰过他下巴颏,强势地质问:“你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黎英睿轻摁下他的手,端起茶杯吹了吹:“喝完茶就回家吧。这儿没有休息室,睡不下你。” “那你呢?” “我过会儿也回家。” “放屁!”肖磊指着书架上放的洗漱用品,“牙刷都在那儿戳着你糊弄鬼呢!” “开回家要四十分钟,在这能多休息会儿,没什么不好。” “黎英睿!”肖磊一把薅住黎英睿的衣领,抻到自己脸跟前,“你就这么祸祸自己是吧?我才走了四个月,你就把自己造成这个鬼样!我要再晚回来两天,是不是就得去坟地挖你了?!” “鬼样。呵。”黎英睿凄清地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走下去?” 肖磊不说话,只是红着眉毛瞪他。 “我马上就34了。这个岁数,这个病,往后的日子注定会一天比一天鬼样。”黎英睿微微后仰着头,闭上了眼睛,“和你相遇的时候,是我人生中最盛的时候。咱们就停在那儿吧,别往前走了,都别往前走了。” 第133章 “我赶回来听你扯这些犊子!”肖磊猛推了一把黎英睿的肩膀,把他压到沙发上。抓着他的手腕扣到头顶,咬牙切齿道:“你在怕什么。我说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我嫌你老还是嫌你病?踏马你凭啥把我想那么孬!”肖磊把脸埋进沙发的扶手空隙里,“你为什么...就不肯把我当个老爷们儿...我不是就想上你...我还想罩你...保护你...我想站在你前边儿挡着...你看不上我,我学,我都学到,学到塞恩抠赛恩(sin cos)...我天天三点半爬起来学...凭啥你说不走就不走...啥都得你说了算,那搞对象不俩人的事儿吗?凭啥就得都你说了算!!”说着说着,他忽然发起狠来,照着黎英睿侧脖颈咬了一大口。左手扳起他的一条褪,右手虎口控住他脖子,龇牙咧嘴地无能狂怒:“我现在真恨不得竿死你!!小嘴成天叭叭叭叭的,他妈全都是假的,就窖床是真的!!” 肖磊下颚抽动着耍狠,眼神却很是懦弱可怜。自尊和爱意,撕扯着他那颗单纯执拗的心,不知所措、却又无能为力。 像被主人遗弃的恶犬。逞着能后退,狂吠着下跪,呲着牙流泪。 黎英睿被他这么一掰,浑身都绷紧了。但没生气也没闪躲,只是难堪地盖住脸悲叹:“你想做就做吧。做到解气。” 肖磊看他那活不起的死出,气得又要咬他。可临下嘴却猛地哭了出来。嘬吮着那块被咬红的地方,扇着湿漉漉的睫毛委屈:“你根本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黎英睿拍着他的后背,“我不是质疑你的真心,我只是怕自己变得悲惨。” “我害你悲惨了?” “我活了33年,鲜少顾影自怜。可唯独跟你,我时常觉得悲哀。”黎英睿睁开朦胧的眼睛,不聚焦地看着棚顶,“总想着,要没得这个病,要不是个同性恋,要那天没答应你...想得多了,就没办法再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总之你让我变得脆弱,而我不想变得脆弱。” “啥玩意儿,我听不懂!”肖磊手掌垫着他后脑勺托起来,“你这不还活着呢吗。有病咱就治,我陪你治,我伺候你。你少上点班,少生点气。咱俩好好过,有几天过几天,要等真不行那天...” 还不等黎英睿难受,肖磊就把自己给难受完了,嘴咧得能镶进去个茄子:“你就不能加把劲...再加把劲...” “又不是生孩子,什么加把劲。”黎英睿看他这幅傻样,没绷住笑了。推着他的胸口道:“先起来,你身上一股...柠檬臭豆腐味儿,熏得我犯恶心。” 这话一出,肖磊唰地红了脸,滚起来抻开领子使劲闻:“我闻着还行。” “你那鼻子都被鼻涕堵死了,现在扎酸菜缸里都闻着还行。”黎英睿好像是真被熏迷糊了,坐起来撑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要不肯走,就送我回家吧。正好我现在累了,开不动车。” 肖磊从桌上抽了几张纸,使劲擤了声鼻涕。往垃圾桶一撇,上来搂着黎英睿的膝窝横抱起来。 走两了步,忽然觉得飘轻。心里一酸脱了力,把黎英睿放回沙发,又是伏在他膝盖吭哧着淌鼻涕。 “...你怎么...变这么轻...” “你那是什么抱法。”黎英睿拿起沙发背上的围巾系上,“你不嫌臊得慌,我还要脸。” “又不是...没抱过。” “没有。就在镇江让你背过一回。唔,你是说犯病那回?” “去年四月份,你跟一个秃子喝酒来着,叫什么广。”肖磊把脸往上移了移,埋到黎英睿西裤的拉链上,“你喝多了,要回公司。我从停车场给你抱上去的,就这么抱的。” “去年四月份...”黎英睿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下,“这事我没印象了。但我记得那时候你顶看不上我,天天上班拉个脸。” “我没看不上你。”肖磊仰起脸看他,“我一直都想跟你好好处,是你总埋汰我。” “你那样可不像要跟我好好处。”黎英睿板起脸,学着他的口气道,“我老板是丁总,你只是任务。” 肖磊窘地笑了下:“艹,你还翻上旧账了。你说我的比这难听多了。什么四六不懂,干不了滚,寒酸东西,脑子不利索...” 还不等肖磊数完,黎英睿俩手一拍,啪一声夹住他的嘴巴子:“记仇小狗。” 肖磊被他夹地嘟起嘴,又丑又可爱。黑黢黢的脸上,像是开了朵小小的郁金香。 黎英睿捧着他的脸,目光温柔地打量半晌,松开手站起身。背对着他走到窗前,手指撑开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看。 玻璃像块漆黑的石板,映着他枯槁疲惫的双眼。 “都忘了吧。小狗。好的不好的,都忘了吧。咱们彼此放手,别再往前...” 话音未落,肖磊猛地从后锁住他的脖子。勾着一路倒退,最后把他摁倒在沙发上。 “忘了?!”肖磊简直要被他逼疯了,怒得像匹杀红眼的狼。扯开他的羊绒大衣,三两下拽散他的库要,“行!忘!我先看黎总你忘没忘!” 【作者有话说】 磊子在拉各斯打了四个月群架,回来继续拿黎总练摔跤(狗头) 公主啊,人家旷工扣绩效回来看你,是想听你撒娇的,不是听你在这儿唱分手快乐。 狗是好狗,也是猛狗,上那个劲儿你拉不住。心里不种点b树,可是要被收拾的。 第134章 虽然我的腰子还没恢复,但我恢复申榜了。所以下周这样:一更,二休,三更,四休,五六七更。 爱你们,mua。 ◇ 第89章 这下黎英睿是真怕了。 别看他开始说得潇洒,什么做到你解气。他敢那么说是因为自信肖磊听话,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来真的! 肖磊一手撑在沙发边,一手在他身上剥粽子。像个l形的铁栅栏,把他死死困在笼子里。黎英睿连捶带蹬地推拒:“起开!什么东西都没有,你想整死我吗!” 肖磊拍开他的手,从他西服兜里掏出唇膏。旋出来拧折,挤碎在手心里咕叽叽地搓。 黎英睿看得脸都白了,抬腿踹他肩膀:“不行!那个石油基的不好洗!”他抓着肖磊的小臂向上拱起,剑眉都憋成了八字眉。 “...混账...”他落回沙发,五指张开地盖住眼睛,“你翅膀硬了,敢这么对我。” 肖磊向旁倒脖颈,用脑袋和肩膀夹住他的脚踝:“少激我。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一大滴眼泪落进黎英睿的锁骨窝,烫得像一簇火星。他的那些个宝藏地方,肖磊背得比乘法口诀还熟。驾轻就熟地攻城掠地,没一会儿就得逞了。 两人之间的那些炽热记忆,随着彼此的温度汹涌卷来。 在急诊室的灯光下,在雨腥腥的小山上,在飘着浓雾的柳河旁。还有那些深情的拥吻,瓷密的纠缠,狂野的夜晚...怎么放。如何忘。除非把这颗心连根拔起! 说来惭愧,一开始黎英睿明明是抱着训狗的玩心接近,却不想反被征服。但或许这份征服早有预兆,毕竟肖磊是第一个说要保护他并付之行动的人。 从学生时代,到进入社会、再到成立公司,黎英睿一直都是集团的主心骨。哪怕是天大的事,好像只要交给他,就一定能解决。好像他天生就会披荆斩棘,天生就比别人多长了个心脏。 可他能有多坚强?他也会害怕,会慌乱,会窘迫,会难过。他不是石头心,他同样渴望一份真挚的温暖,一个安稳的归属,一个可以撒娇的怀抱,甚至于一点被支配的隐秘快乐——他那点装模作样的挣扎彻底变成迎合,就像两人以往的那些亲热。 “抱我起来…后背折得难受…” 肖磊把他拉起来,面对面地拥入怀中,就像抱一个孩子。黎英睿搂着他的脖子,把头枕他肩膀上。 “小英哥...别不要我...我什么...都能给你...我说真的...” 黎英睿不答,和他错开脸来。在颠簸里眩晕,在眩晕中逃避。隔着两层血肉,他能感受得到年轻人的心脏。 膨隆。膨隆。膨隆。 强有力地跳动,带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十二点半,房间恢复了安静。 黎英睿趴在肖磊怀里,寒战似的阵阵发抖。肖磊拿起一边的大衣给他披上,在衣服下面摸他脊椎骨。一节一节地摁,像是吹萨克斯。 摁到后腰的时候,黎英睿闷哼一声,啪一下砸到他身上。 “咋了?” 黎英睿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洗澡...” “走,回家洗。”肖磊往上拱了下,提起自己的运动库。又给黎英睿系上大衣扣,就这么托着屁股抱起来:“门咋锁?” “关灯出去...自动上锁...你给我穿上裤子...” “别穿了,不够费事的。我开快点,二十来分钟就能洗上。” 肖磊俩手搂着他,只能用肩膀关灯,拿膝盖顶门。 冬天的午夜,街上已没有人影。阴润的柏油路反射着车灯光,像打碎了一大面镜子。 黎英睿闭着眼睛靠在椅枕上,眉头紧锁,微微晃着脑袋。头发汗涔涔地贴在脑门上,张着嘴呼吸。 肖磊看他难受的模样,心底不是滋味。他这边连个前菜都不算,那个就已经跟被上了刑似的。 他不舍得黎英睿,可不代表他没有男人的肮脏欲望。虽然他决计不会再这么做,但每一个孤独的午夜,他总是会回味最开始在金鹿的那个晚上。他真想再释放一回心里的野兽,再听一回那浪拍沙滩的动静。 忽然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按黎英睿这个身体素质,自己不会年过25就要没x生活了吧? 靠北,那也太惨了吧!没边没沿的,他忽然可怜起全天下的鳏夫寡妇来。 午夜一点,肖磊把车停进了瑞山雅园。先把黎英睿撂客厅沙发上,自己去浴室开暖风放热水。等放好回来,黎英睿已经睡死了。鼻子不太通气,打着嘶嘶的小呼噜。肖磊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给他洗了,省着他明早醒来发脾气。 他把黎英睿放进温水里,拨了拨头发。外面一层还是黑的,但两鬓的发根全白了。瘦得支支棱棱,肋骨胯骨都高耸着。那种无能为力的心酸再度涌上喉头,肖磊把脑袋扎水里浸了会儿。因为水干净,索性他睁开了眼睛。像是戴上了高度近视的眼镜,眼前的一切都是糊的。在模糊中他看到一片诡异的淡褐色。猛地从水里拔出脑袋,拎起黎英睿的脚踝查看——那的确是一片淤青。 刚才掐的?他也没用劲儿啊。正合计着,又在膝盖上又发现了第二片,大腿上的第三片...这回肖磊慌了,吓得心脏直突突。他想起刚才在办公室摁后腰那一茬,架着黎英睿的咯吱窝,面对面搂进怀里。扯下他的衬衫,从肩膀看下去。 第135章 全是血点和淤痕,犹如顺着脊梁骨开了一大束薰衣草。 像是被锤子抡了脑袋。肖磊方才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在这一刻唰地全没了。 大抵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动物。拥有的越少,越懂得知足。只要苦尽了,后边儿不用甜也觉得甜。 肖磊想,只要黎英睿能活着,别说他妈的没x生活,哪怕要他给伺候一辈子,他都感谢老天爷。 他拥着黎英睿飘轻的身子,摊平自己的双手看。粗糙宽厚的手,展开后掌心上呈出两个凹吭。算命的说他这是聚财手,能盛得住矜贵东西。原来他不信,现在却拼了命地要信。 左手腕上戴着黎英睿送的手表,手表上缠着郭亮给他的念珠。他怕表碰碎了,拿这开过光的东西护着。 他定定看着那串念珠,用目光在每一颗珠子上都写下‘佛祖保佑’。 如果这世上有神佛。如果神佛愿意施舍点怜悯给凡人。 那就把这一切该承受的不幸都换给我,让黎英睿活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没写啥,又给我锁了。改了改,又消失了三百字(手动再见) 不要学磊子,唇膏属于石油基,会腐蚀涛子,也不好洗。 公主:那些狂野的夜晚。 磊子:那些隐忍的夜晚。 这,大概就叫代沟吧(抽烟)ps 题外话我觉得女王都是受。他们白天支配别人习惯了,晚上就有点渴望被人支配。 所以磊子拿公主练散打,公主...也挺乐在其中的(只不过他不承认)。 ◇ 第90章 黎英睿这一觉睡得相当沉,直到早上九点半才醒。他撑着胳膊肘起身,久违地有种睡醒了的清爽感——这几个月他天天起床就跟被揍了一样。 房间里拉着窗帘,墙角的超音波加湿器冒着蒸汽,床头放着保温瓶和玻璃杯。楼下隐约传来排油烟机的呼呼声,放东西的叮当声。 其实哪怕肖磊不弄出动静来,黎英睿都知道他没走。这小子阳气旺得像个貔大虎,只要搁他边上一躺,保证一宿到天亮。哪怕你瞅不见他,但只要他在这房子里一呆,屋里热乎得就像住了五六口人。 黎英睿掀开被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白开。端着水杯走到窗边,唰一下拉开窗帘。 是个坦荡荡的大晴天。阳光灿烂,天高云远。他回头看了眼墙上的万年历挂钟。 2017年11月22日,小雪。 俗话说‘小雪晴天,雨至年边’。小雪这一天晴朗,那么后面的日子大概率就会连雨加雪,一直持续到开春。 他喝了温水,拎起睡袍罩上。没着急下楼,先去了洗手间。想着好不容易今天有点精神头,把自己好好拾掇一下。头发焗了脸敷了,指甲好好修剪。要不身子总这么病恹着,心也支棱不起来。 拿冰水洗了脸,抽了两张纸巾擦拭。抬头看向镜子的瞬间,他一下子猛住了。 镜子里出现了肖磊的身影,站在门口和他对视:“有没有哪儿难受。” “头发是你给焗的?” “看你买了焗油膏,顺手整了。” “用发帽蒸了吗?” “蒸了。我上网查的咋焗。”肖磊走过来,把下巴颏撂到他肩膀上,“过会儿把闺女接回来,中午上我家吃吧。” 黎英睿扔掉纸巾,抽出牙刷和漱口水。没说话,甚至不敢看肖磊的眼睛。 那小动物般的黑眼珠,明亮得像镀了层抛光膜。瞅一眼下丘脑就分泌催产素,什么硬话都说不出。 “头发焗了,脸敷了,牙刷了,胡子剃了,指甲剪了,皮鼓也洗干净了,抹了马应龙和芦荟胶。我整了点豆腐脑。”肖磊把手掌轻摁到他胸口,抬起眼珠看着他重复,“咱去把闺女接回来,中午上我家吃吧。” 这股殷勤讨好求表扬的劲儿,真跟小狗一样样的。 黎英睿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绷住笑了:“那你去换衣服吧。我不想吃东西,给我热杯无糖豆浆。” 肖磊听到这话脸刷一下亮了,照着黎英睿的脸蛋吧唧了一大口,噔噔噔地下楼了。热完豆浆又尥着蹶子跑回来:“用不用再给你煎个鸡蛋?” “不用,”黎英睿倾身到镜子前,用小指抹匀红色唇膏,“把药备上。” 肖磊没动地方,站他后面直勾勾地看。 深灰色的羊绒西服套装,内搭黑色高领衫。配上乌黑闪亮的头发,红润的嘴唇。好像那个无坚不摧的男神黎英睿又活回来了。 黎英睿转动眼珠,从镜子里看过来:“多亏了你,艾莎公主的魔法生效了。” 肖磊憨笑了下,挠着发烫的脸:“闺女儿的魔法都我教的。” 黎英睿打开镜柜,在一堆琳琅满目的瓶子里拿出拿破仑之水。掀开西服夹克,左腰喷一下,右腰喷一下。 “香水儿是往那儿喷的吗。”肖磊站在他后面套近乎,“我还以为照胸口喷的。” “喷胸口也可以,但对一般社交距离来说有些浓烈。”黎英睿转身出门,从肖磊身旁走过,“喷腰侧,走路带起来的风都是香的。” 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过。清新又沉稳,征服又疏离。类似于在湿润的灌木丛里,有人用烟熏着一只菠萝。 肖磊不懂香,但莫名觉得这个味儿跟黎英睿很配。好像黎英睿就该是这个味儿。 他翕动着鼻孔,眼神越来越沉,嘴唇上浮出一层细汗。忽然他撑着扶栏跳到楼梯口,一把揽住黎英睿的腰。-----正午十一点半,滨江路03号。 第136章 黎思瑶从二楼探出头,俩手夹着自己的腮帮子,嘴巴兜成了一个o。 黎英睿指着自己的头发笑道:“看,艾莎公主的魔法生效了。” 她哇哇哇地喊着跑下来,一头扎进亲爹怀里。抓着他的西服兜,激动地直蹦。黎英睿摸着她的短发茬,忽然有一股奇妙的感觉——怎么...像个小号的肖磊? 这时黎思瑶从他的胳膊肘里看出去,看到了车旁站着的正版肖磊。定定地反应了一会儿,狼人变身似的尖叫起来:“肖磊!!!” 肖磊半蹲下身张开手臂,冲她努下巴颏。她像个导弹头似的飞过去,兜住肖磊的胳膊荡秋千。俩人驾轻就熟地转了三个大圈儿,肖磊架着她咯吱窝撂到了脖颈上。 “你这啥发型,跟我同款了?” 黎思瑶咯咯地笑起来,抱着他的脑袋踢腿:“同款!” 黎英睿看那俩耍得像当街卖艺,大惊失色地追过去:“不要胡闹!快放下来,太危险了!” 肖磊看他着急,只得悻悻地把黎思瑶举下来。俩人手拉手站着,顶着一大一小两颗猕猴桃脑袋。 “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黎英睿甩了肖磊胳膊一巴掌,厉声训道,“这么高的高度,一旦摔下来,那就不可能是轻伤!” “知道了。我不整了。” 黎英睿训完大的又蹲到小的面前,给她披衣服戴帽子:“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往别人脖子上骑。给压折了怎么办?” “我想吃锅包又。加黄桃的。” 黎巧怡拎着侄女的小书包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反应了一会儿,探寻地看向黎英睿。 黎英睿看懂了她的眼神,也没解释,淡然地接过女儿的书包。 “哥,你那个保镖...” 黎英睿抬手打断她:“瑶瑶这几天我先接走,后面看情况再联系。” 回程的路上,黎思瑶异常兴奋。在后排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立,就差要手舞足蹈了。黎英睿看她久违地像个小孩儿,既开心又揪心。 肖磊突然回国还没跟家里打招呼,冷不丁开了锁。肖莹吓得像只企鹅,顿在玄关呆头呆脑地看他。 “瞅啥?去把你妈那屋门关上。”肖磊把钥匙扔门口鞋架上,撑开门露出身后的父女俩,“先进来,我给你俩拿拖鞋。” 肖莹连忙跑到门口帮肖磊拿拖鞋,脆生生地问道:“瑶瑶病好啦?” “好啦!”黎思瑶迫不及待地踩掉棉靴,趿拉上她的专属恐龙拖鞋。倒腾着小腿飞快地跑进屋:“我前天的昨天就好了!” 肖磊给黎英睿也摆上拖鞋:“那叫大前天。”话音刚落,他回过味儿来,“你咋知道你妹生病了?” “我问黎叔叔的啊。”肖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回身去关吕艳那屋的门。 肖磊抬头看黎英睿:“你总来?” “也不算总来,一周来一回。吴嫂毕竟只是个家政,当不了家长。”黎英睿穿上拖鞋,顺手摸了一把肖磊的脑壳,“我答应过你,帮你安顿好孩子。” “这俩月你自己都一脑袋糟事,还往我这跑啥!”肖磊心里不得劲了,“他俩都被我训练出来了,有钱就能活的玩意儿。” “养猫都不能这么养,何况养孩子。”黎英睿脱掉大衣,准备去吕艳那屋打招呼。肖磊兜着他肩膀给搂回来,小声道,“那屋一股病气,别去了。心到了就行。” “我也一身病气,没什么好避讳的。” “就因为你生着病,我心里才膈应。”肖磊把他摁沙发上,端过肖莹递上来的保温壶倒水,“反正你别去了。没人挑理。跟闺女在这儿喝口茶,我去做饭。” 【作者有话说】 公主:香水喷腰,走路带起来的风都是香的。 在座的女人们哪个谁能烧过他。举手我康康。 记住了嗷。香水喷腰,唇膏竖涂,早晚敷脸,做一个精致银。 ◇ 第91章 吃过午饭,肖磊就打发两个小灯泡去睡午觉。把北屋的水暖炕点上,蹲在炕前给黎英睿搓脚:“你也睡一觉。休息好了再去公司。” 黎英睿懒懒地伸着脚,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问道:“这回呆几天?” “半个来月吧,要不挣那俩币子儿还不够扣的。”肖磊给他套上睡觉专用的宽松绒袜,“十二月中旬走,去交接一个月,一月中旬回来。”他握着黎英睿的脚踝,递到嘴边啵唧了一大口,“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黎英睿垂眸看着他的头顶,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你得有份自己的事业。不然白练了一身本事。” “没白练。这不给你当保镖了。” “这对你来说不公平。”黎英睿收回脚,钻进雪白蓬松的天鹅绒被。侧过身子贵妃躺,支着脸看肖磊,“你有你自己的梦想。” “我的梦想就是你好好的。”肖磊趴在炕沿边和他脸对脸,“我是个俗人,没你那种大抱负。小时候梦想我妈病能治好。后来梦想当好兵,不让我爸操心。再后边的梦想就是把这俩孩子供出去。现在我瞅着你,梦想就是你这病能好。” “哦?是么?”黎英睿伸手掐他脸蛋,揶揄着口气道,“我怎么听小路说,你的梦想是全国武术大会散打夺冠,退役后当一名武警。” 肖磊脸唰一下红了,起身坐到炕沿。背对着黎英睿局促害羞地否认:“瞎说八说!” 第137章 黎英睿从后搂住他的腰,拇指轻搓着他的腹肌块:“这不挺好的。你本来就是习武的料子,没必要为了我拧着劲来。况且你还这么年轻。” 肖磊不想听他掰扯这些,叭叭来叭叭去的,不过就一个意思:咱俩黄了吧。 索性他也不听,掰开黎英睿的手臂跳下炕。薅着他衣领提溜到枕头上,扯过被子蒙住嘴:“我以前就说过,走什么路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不是你该操心的。行了,别叭叭了,赶紧睡觉。” 黎英睿提溜着一对茶眼珠看他:“你不睡吗?” 肖磊早上三四点就起,一般也会午睡半个钟。更别提还是搂着黎英睿睡,他特么都恨不得螺旋着插被子里。但今天他预感躺下来黎英睿还得搁耳边嗡嗡,索性拾掇完就闪了。 刚关上门,吕艳那屋的门就开了个缝。肖莹伸出脸,鬼鬼祟祟地轻唤:“哥—” “不睡觉干啥?一会儿该上学去了。” 肖莹踮着脚从吕艳那屋钻出来,又嗖一下钻进朱有路的房间,间谍似的冲他招手:“过来~这屋~” 肖磊看着好笑,走进去带上门:“你又要打你二哥小报告?” “是猪肉卤告我的机密。”肖莹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好心告诉你。” “啧,咋又玩儿你妈手机?” “哎你别打岔,正事儿!”肖莹严肃地像商讨国家大事,在手机上划找出一个链接,点开递给肖磊,“你看,黎叔叔的新闻。” 肖磊接过手机扫了起来,眉心越拱越高。专业术语的地方看不明白,但他能看懂这篇报道是骂黎英睿。拉到最底下,看到黎英睿被捕的照片,眼睛都瞪成了四白眼。 报道下面五位数的评转赞,最上面的一条热评写着:‘三个月判少了,该枪毙。’ “放他娘的狗屁!”肖磊气得脑壳都红了,“他要被判刑了能满地溜达!” “你问问呢。”肖莹小声道,“猪肉卤说,黎叔叔可能真被判了刑。能查着判决书,还罚了好多钱。” 肖磊坐到榻榻米床上,狂搓着脑壳。越搓越红,像头被标枪扎了的斗牛。呼哧带喘了半天,才堪堪平静下来。 “你把这个链接发我。我合计合计。”他把手机还给肖莹,在裤子上抹了把手心。“瑶瑶啥前儿病的?” “就你走了以后。黎叔叔头一个月也没来。9月初来了一回,坐轮椅进来的,后边跟了个男的。然后九月中旬来一回,那前儿能走了,但老多白头发了。我问他咋了,他说瑶瑶生病了。”肖莹坐到肖磊旁边,黏黏糊糊地恳求道,“哥,你别走了。” “不走哪儿来的钱。” “黎叔叔不挺有钱的。” “肖嘎嘎!”肖磊的脸忽然变得冷峻狰狞,“人家有钱是人家的,跟咱家没关系!” “那黎叔叔...不是喜欢你吗?” “你当你哥是啥?他妈给人当小三儿的?”肖磊罕见地动了真气,训斥道,“看你岁数不大,倒要长那虚荣的坏心眼子!” 肖莹垂下脑袋,瘪着嘴要哭。 “你是不是拿人家钱了?”肖磊抓住她手腕,往前一扥。立着眼睛质问:“拿了多少?!” 肖莹哇一下子哭了出来。使劲往后一抽手,噔噔地跑了出去。肖磊刚要追,她拎着个小布猴回来了。拉开猴子背后的拉链,拿出一张银行卡。 “黎叔叔...上个月...来给的...说,说他可能以后都来不了了...这是我上高中...和大学的...学费。”她手背抹着眼睛,抽抽搭搭地辩解,“你就说我...猪肉卤...也拿了...我又没花...咋就坏心眼...你总说我...你不喜欢我...你就对瑶瑶好...呜...你是我哥哥...不是黎思瑶的...呜呜呜...” 越哭越大,嘴角都要咧脖颈子上了。来自家长的质疑和误会总是让人分外委屈,尤其是对一个刚进青春期的孩子。 肖磊后知后觉话重了,拉住肖莹的胳膊拽到怀里。拿手掌给她抹着眼泪,低声解释道:“你要看瑶瑶用的东西好,眼馋,你跟哥说。哥能买得起,就一定给你买。但你记住了肖嘎嘎,这世上你只能花你哥的钱。哥的钱你花了不欠债,能挺着脊梁骨做人。你看我给瑶瑶买这买那,那都她爸给的钱。我是你哥,对。但黎英睿也是她爸,不是你爸。你爸叫肖怀勇,是个老农民,不是大老板。哥不是说有好东西不给你,硬要屈你,是想你身上清落,以后长大了自在,不欠任何人的人情。” 肖莹没答话,使劲抹着眼睛。 “行了,别ger嘎的了。”肖磊抬起半边屁股,从兜里掏出钱夹。抽了两张红的递给她,“没钱了吱声。搁学校也是,别总瞅人家东西馋。小丫头不兴那样儿,让人瞧不起。” “我有钱...你上回给的...还有...九百来块...” 肖磊把那两百块钱卷起来,直接塞到肖莹裤兜里:“拿着。周六周天跟小朋友出去玩儿啥的。”说罢抬腕看了眼表,“两点多了,洗把脸上课去。” 等肖莹抽噎着走了,肖磊才把钱夹里剩的钞票全抽出来。还有两张银行卡取款的余额小票。 加在一起扒拉扒拉,低骂了一句靠。 他临走的时候,给吕艳留了张卡。打了房租生活费,还单独给俩孩子留了零花钱。朱有路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给留了六千。肖莹还在上小学,又是走读,就给留了一千。最后自己兜比脸还干净,连羽绒服都黎英睿给买的。在非洲灰头土脸地卖小半年命,好不容易发了十万块奖金。擅自旷工扣一万五,回程路费一万二,回去还得一万二。这边房租三个月一交,月末还得扣两万五。 第138章 一开始想得挺美,十万块奖金拿出五万,买戒指订餐厅,跟黎英睿拍板关系。 男女能成家,能知会一大帮亲戚朋友,能有孩子,能言正名顺地白头偕老。 可但俩男的不能。高兴了往一起滚,不高兴了提裤头走人。就黎英睿把他甩了,他都没地方说理去。所以当黎英睿挑明了结束的心思,肖磊真不知道咋才能把人留下。思来想去,就想出这么一个幼稚招——趁黎英睿还没把话说死,求婚。 他妈俩男的也求,扯不了证也求,无名无分也求。哪怕只能求来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也赌黎英睿说话算话。 可他没想到,这十万块钱就跟跑肚窜稀似的,cua一下就出去了。别说买戒指订餐厅,过年前的生活费都得抠着花了。 肖磊盘腿坐在床上,抠着榻榻米想事儿。正入着神,黎英睿推门进来了。 “你说莹莹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交代磊子和公主的身高体重。 磊子:身高188 178斤。 公主:身高181 出场时130斤,现体重100斤。 他是全系列唯一身高上一米八的受。原本就属于纸片人身材,现在比175的小乔还要少6斤。 也就是说公主现在拎俩西瓜都没张晶晶沉...不过我估计他也拎不动俩西瓜。 磊子178斤不胖嗷,肌肉猛男得这个体重。再说老二就得五斤了。(???) ◇ 第92章 肖磊拿起手边的银行卡,起身插到黎英睿的前胸贴袋里:“说多少遍不要你钱。猪肉卤那个我晚上也要回来。” 黎英睿摁着口袋里的卡,无奈苦笑:“你跟钱有仇?” 肖磊掰着他的下巴颏儿,凑到他脸跟前咬牙:“我现在是舍不得竿你。要不就冲这俩卡,你看我能让你下来地。”说罢拦腰把他抱起来往卧室走,“再躺会儿。” “手有点凉。”黎英睿钻回被窝,用一种慵懒黏糊的口气嘟囔,“脚也凉。” 肖磊就受不了他撒娇,听得心都能软成豆腐块儿。三两下踩掉裤子,也跟着翻身钻进去。够着袜子脱掉,用小腿夹住冰凉的脚。 等他躺好了,黎英睿这才道:“我就是看你养一大家子辛苦,你总别扭个什么?” “嘎嘎明年就小学毕业了。”肖磊找到黎英睿的手,贴到自己肚子上捂,“我总不能让她觉着,以后找个有钱的对象,日子就能好。那她还能好好学了么,净想着咋捯饬自己了。” “小孩子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黎英睿手往上摸着,找了个软乎地方。手心手背来回翻着烙,“瑶瑶这一病我才发现,有时候小孩要比大人坚韧得多。再说莹莹也很懂事,你话别总那么重。” “你还来教训我了,我倒有事儿要先问你。”肖磊低下头,跟他额头相抵。直视着他的茶色眼珠,几乎是嘴贴嘴地问道:“这回去拉各斯,是不是你跟丁凯复说的收我手机?我跟队里其他人打听了,往常政府项目也没有收手机的。” 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把黎英睿砸懵了。没反应出话,只是扇着眼毛看他。 “特么除了搁床上,你就不带拿我当老爷们儿的。”肖磊撤回到自己枕头上,拿拇指狠揩黎英睿的嘴唇。末了还是觉得不解气,照着脑门弹了个小脑瓜崩,“刚才嘎嘎给我看了你内个新闻,我看时间正好是我走那天。就寻思那天你总回头瞅什么。警车一响你就回头,一响你就回头。你实话跟我说,堵老野猪那份儿的钱,是跟丁凯复借的?” 黎英睿手指摁着脑门怔愣。半晌,欣慰地笑了起来:“四个月不见,小狗又长大了。” “要我没跟老野猪去吃饭,”肖磊往下撇着嘴,错开眼神去看立柜上粘的一枚小贴纸,“你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份儿罪。” “人生中的任何一次选择,都无法预料后果。”黎英睿翻身仰躺,枕着手臂看天花板,“这回也是我失算,没想到疯狗这个傻,咳。脑仁里就剩个余远洲,为了讨好人把自己弄监狱里去了。如果他在,局面还不至于这么糟。但他这一入狱,把自己弄得被动不说,连带着给整个丁家开了个窟窿,给了敌人群起而攻的机会。” 肖磊拄着胳膊撑起身,凑到他脸上问:“你真被判刑了?” “缓刑三个月。”黎英睿苦笑,“一不小心有前科了。这可真是。” “艹!我怎么觉着全世界都可着你一个人欺负。还有内个董玉明。”肖磊看着黎英睿,却好像又没在看他。而是透过他苍白瘦削的脸,去看一份滔天的恨意,“是他收了江兴的钱,这屎盆子凭啥扣你脑袋上。” “董玉明。呵。我倒是想把他千刀万剐。”黎英睿冷哼一声,“可惜他至今还逍遥法外。” 肖磊皱着眉毛寻思了会儿,拿手背拍黎英睿胳膊:“你说这新闻能不能也是他写的?要不然还能有谁要往死里整你?” “之前老闫也分析过。说写这篇报道的,大概率是八方财富的专栏...” 八方财富。这词就像是一柄闪着白光的宝剑,直挺挺地刺入黎英睿的大脑。 他终于想起来了。 早在2013年,也就是董玉明刚进公司那一年,睿信资本还是个只做天使轮的小机构。那时董玉明带来个单子,说要做一个商业资讯平台,取名火炬观察,也就是后来的八方财富。 第139章 黎英睿投了一百万,直接拿下了控股权。平台是发展得不错,就是黎英睿看火炬网的创始人不顺眼。觉得其小气浮躁,难堪大用。即便公司当下有一定的盈利,也不会长久。不如趁着势头正好卖出去,能挣一笔是一笔。 虽说上市前投资机构退出无可厚非,但睿信到底是拿了控股权。把人家结出来的心血另卖他人,从道义上讲的确不妥。若是放到现在,黎英睿断然不会做这样的‘狗事’。但彼时他刚从美国回来,正是信奉‘野蛮资本’的气盛时期。只要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他管什么道义不道义。至于火炬网的创始人会不会被买主赶走,董玉明会不会被家人埋怨,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那也是他和董玉明第一次出现争执——火炬网的创始人是董玉明小舅子的老同学,而且控股权还是董玉明跟他小舅子俩人轮着请吃饭,连哄带劝才拿到手的。黎英睿这一斧头要砍下去,那他简直要里外不是人。两人争论来争论去,最后黎英睿到底是把火炬网给卖了。以一千五百万的高价。 100万的投资,卖了1500万。一年就收获15倍的利润,谁听了不赞一声漂亮。 那时候黎英睿也这么觉得。他觉得自己赢了。但如今回想,赢了又何尝不是输了——可能从那一刻开始,在董玉明心里,他就不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战友,而是随时能将人出卖的老板。 仇恨的种子早已埋下。一旦对某人有了恶感,就跟新陈代谢一样停不下来。即便后来黎英睿学会了国内的生意套路,明白了人情往来的重要,也改正了自己的行事风格。但他对董玉明犯下的错,却再也没有被原谅。不仅没被原谅,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甚,最后满到心里都盛不下,简直希望他赶紧去死。 这便是人心。脆弱的人心。 “...真悬是他。”黎英睿从被窝里坐起来,“时间掐这么准,他一定知道我8月7号那天会被逮捕。” 肖磊也跟着坐起来,摁住他嶙峋的手:“咋知道的?他有这么大能耐?” “没有。所以说他应该有一个强大的同盟。这个同盟,不是张远卓的仇人,就是丁凯复的仇人。” “要是冲着丁凯复,他心里能有数不?” “疯狗的记忆力好着呢。哪怕你十年前踩他一脚,十年后他要有机会铁定要踩回来两脚。如果是冲着丁凯复,还在白道吃得开的,不用问他,我这里倒有个很大的人选。”黎英睿偏头看向肖磊,眼睛闪着寒光,“你的老东家,圆春保险。” 肖磊一把将黎英睿拥进怀里,大手摁着他的肩胛骨。在他肩膀上狰狞起脸,像龇出獠牙的獒犬。 【作者有话说】 磊子:手凉?那我拿肚皮给你捂捂。 公主:不行。我要摸neinei。 笑死,谁睡觉不想摸neinei呢。 甜甜:对对对就我干的,我他妈想让疯狗赶紧吃枪子儿。 磊子:龇牙。龇牙。龇牙。 护卫犬不再卖萌,他要开始咬人了! ◇ 第93章 午夜零点。 段立轩把车停到市医院前的路口。从副驾的塑料袋里掏出烤鸭子,掰了个腿。趴在方向盘上,懒懒地啃。 整个街道没半点活气儿,别说人影,连车都没。他看着空荡荡的街景,合计陈熙南这人活得也挺有意思。早上六七点走,晚上十一二点回。就这么摧残自己,钱没挣着几个不说,还被人堵厕所里扇嘴巴子。所以说读那老多年书,拼死拼活当医生有啥好的?他妈还不如出去卖炸鸡柳。最起码不会有人半夜打电话问能不能出摊儿。 他啃完了鸭腿,又往嘴里塞了半只泡椒凤爪。嗦嘞着从车上下来,到路边的护栏上压腿。 没有风的冬季夜晚,冷得像在冰箱格子里。身后的‘三昧真火烧烤’已经拉上了铁门,道路两旁的残雪被尾气熏成了黑色,在脏黄的路灯下蜂窝煤似地堆着。乓啷啷啷——一个破杏仁露的铁罐子滚到了脚边,段立轩顺着罐子滚来的轨迹看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破烂的劳保鞋,踩在残雪上吱吱作响。再往上是黄绿的迷彩裤,黑色的帽衫。 段立轩微微摘下茶镜眼镜,从眼镜上方眯眼打量来人。忽然他歪嘴笑了,呸掉嘴里的鸡骨头。 肖磊走到距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摘下了兜帽:“董玉明在哪儿。” 话音未落,段立轩已经冲了上来,照着他肚子就是一个正蹬踹。 段立轩够快,肖磊反应也不慢,同样接了个正蹬踹。两人互挨一脚,各自后退了四五步。 段立轩从后腰拔出匕首,再次发动进攻。正下劈,正手斜劈,反手斜劈,三个动作不过一秒,在空中拉出三道光弧的残影。 肖磊一个后仰,堪堪躲过。还不等他站稳,段立轩上来正握横切腹,紧接了个反手上撩。这刀划得太快,就连肖磊也不禁心跳加速。他一个转身侧踹,打算用腿法拉开距离。 可段立轩根本不给他后撤的机会,上来一个扫堂腿。趁着他跳跃前滚,从后扎刀。只是肖磊起身速度太快,没切到要害,只在侧后腰留下一道浅口。 他揪过来瞅了眼,料子已经被划开了。不禁心疼得直拧眉毛——这衣服是黎英睿给买的,花了一千来块。 正合计着怎么缝看不出来,心里的不屑溢出了嘴:“持械对空手,也不嫌呼磕碜。” 第140章 段立轩向来好面子,这话激住了他。 “艹!行,老子今天就陪你练练拳脚。”他把匕首收回腰间,腾空旋风腿。 360度单腿旋风,通过旋转身体增加单腿的爆发力,可以极大地弥补体重劣势。这一下要实实惠惠地勾脖子上,当场就能分出胜负。但倒霉的是他昨天浪大劲了,没禁住这高难度动作。 肖磊看他好像扯了裆,瞅准空隙冲上来摆拳砸他腮帮子。段立轩赶紧按臂侧闪,顺势推着肖磊脑袋砸向墙壁。刚想薅头发回拽,发现这小子头滑溜得像个瓜。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肖磊已经开始了反击。左手抓住他的手臂回拉,右手穿腿把他扛了起来。 段立轩比肖磊矮了一大截,轻轻松松就被霸王举鼎。好在肖磊还算地道,没把他往马路牙子上摔,而是给扔车前盖上了。 摔完刚要上来揪领子,他一个鲤鱼打挺,俩腿绕到肖磊脖子后三角绞。这是柔道的经典招数,利用大腿力量对颈部造成压迫,可以阻碍血液流动,致使对手昏迷。 可惜肖磊体格大力量足,他没能在瞬间将腿扣搭紧,还反被擒住一条手臂。 肖磊把他从车头上拽下来,就着三角绞砸背摔。将近一百八十斤的体重,相当于半扇大白猪。借着重力砸下来,一下子就给段立轩摔懵了。也顾不上光彩不光彩,顺手就要掏刀。 肖磊从后锁住他脖颈子,勾着一路后拖。这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住手!!” 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正往这边小跑。个子挺高,穿着派克大衣和运动鞋。肖磊觉着这人身形眼熟,顺着迎了两步。在看清彼此的瞬间,双双瞪大了眼睛。 “石头?!” “小哥?!” 正准备从后偷袭的段立轩也愣了:“艹,你俩认识?!”---陈熙南住在x市里的季景沁园,离市医院走路只有十分钟。原本他跟别人合租的三楼,后来十二楼的人搬了,段立轩索性就把十二楼买下来送他。小区有点老,但屋里的装修都是新的。客厅靠墙放了十来个恒温造景缸,养着花花绿绿的蛇。 陈熙南从小就跟别人就两样。人家小孩都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小鸟小猫小狗的。他偏偏就喜欢些冷血的恶心玩意。什么虫子王八大蛤蟆,都当宝贝似的揣包里带着。家里人以为小孩儿好奇心重,长大了就好了。没想到长大以后,陈熙南别说收敛,甚至变态得更加专业。从蜘蛛养到蝎子,从蝎子养到蜥蜴,从蜥蜴养到蛇。而他的爬宠之路也终于在蛇这里止步,从广泛涉猎转为了精深加工。 “白娘子!嘬嘬嘬,白娘子!”肖磊蹲在一个角落的恒温箱面前,对着里面的白蛇嘬嘴。 陈熙南掀开段立轩背上的热毛巾,打上清淤膏:“白娘子是黑眼睛,那是苏妲己。别贴她那么近,她胆子小。” 肖磊撇了撇嘴,撅着皮鼓要坐到沙发的放脚凳上。 “我说你到底啥时候滚犊子。”段立轩从陈熙南腿上爬起来,抻脚够着蹬肖磊皮鼓,“他妈还搁这睡一宿咋的?” 肖磊被他踹得一个趔趄,脑袋差点没扎缸上。刚想回手擒拿,硬生生被陈熙南的眼刀给拦截了。站在沙发边气鼓鼓地道:“你告我董玉明下落,我马上走。” 段立轩还想踹他,被陈熙南抓住了脚踝:“那董玉明是通缉犯,包庇他岂不自找麻烦?” “在道上混,”段立轩伸出一根食指,指着头顶的灯,“靠的就是说话算话。甭管啥饭,求到我这儿了,我收下了,就是我小弟,我就不能从后边儿踹他屁股。” “你跟丁凯复咋怼咕我不管,但你没道理这么对睿哥。”肖磊两个拳头攥得死死的,梗着脖子讲道理,“睿哥跟你无冤无仇,还帮着把余远洲送出国治病。” “他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用他送什么玩意儿,美国佬的屁香咋的?”段立轩屈起一条腿踩在沙发上,语气惆怅地道,“洲儿没家。得那病还得一个人在地球底下过,我有时候想想,都觉着心酸。” 啪嚓!!陈熙南猛地扣上医药箱,黑着脸起身走了。 段立轩冲他背影喊:“干哈去!” 陈熙南冷笑一声,拧着卧室门阴阳怪气:“我离远点,省着打扰二哥心酸。” “艹。你他妈陈醋成精了?”段立轩趿拉上拖鞋,走到卧室前踢门,“陈乐乐!喂!陈乐乐!” 叫了三四声,门终于开了。段立轩走进去,又嘭一声甩上了。 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又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安静。 肖磊抻着脖子看了会儿,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跟上去。他大后天就要回拉各斯了,现在迫切地想把董玉明扭送进公安局。不仅是还黎英睿清白,也是要给黎英睿个清净——万一这瘪犊子又趁自己不在瞎捅咕,就凭黎英睿身上那几两肉,够呛还能再受得住一遭。 正犹豫着,陈熙南出来了,拿着张撕掉的笔记纸。走过来递给他说道:“二哥松口了。但他也会通知董玉明,就看你俩谁动作快了。” 【作者有话说】 人家开打之前都喝酒。白的最好,没有啤的也凑合。 你俩啥情况啊。红方喝杏仁露,蓝方啃烤鸭腿吃泡椒凤爪。主打一个饿了,先垫bo垫bo? 丁狗打架:缺德。 甜甜打架:放血。 磊子:合着就我一个讲武德是吧? 第141章 宝们五一快乐,下周日更。 ◇ 第94章 d市第一人民医院,肾内科门诊。 苍白的阳光打在蓝色的隔断帘上,映着一道模糊的人影。主任医师胡峰拔了笔盖,面色凝重地看着验血单。 “吃点东西就吐,有时候一天吐四五回。手脚没知觉,总像是冻麻了。”黎英睿说道,“环磷酰胺可能不太适合我,副作用太强了,我撑不住半年。” “这药本来只是抑制免疫,但在你身上直接把免疫系统破坏了。可能是体质问题,也可能是激素停得太急了。”胡峰叹了口气,“抱歉,没帮你控制住。” 黎英睿没说话,低头笑了下。那笑容一闪而过,充满了无奈和苦涩。其实不用医生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这半年,他的身体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衰败下去。从拘留所被抬出来的时候,他的肌酐就已经有370。瑶瑶生病的时候,他又去做了两回复查。指标虽然也不好,但勉强控制在450。那时候医生觉得他尿蛋白过高,想要用环磷酰胺抑制免疫。他因为要抽骨髓血拒绝服药,甚至擅自停掉了激素。等手术后再开始服药,身体忽然就雪崩了。 医生想尽了一切办法。蚁灵,百令,肾衰宁,尿毒清,甚至连复方大黄灌肠都用了,可还是控制不住。 10月15日,肌酐479。11月1日,肌酐640。11月15日,肌酐676。直到今天,12月15日,肌酐指数高达751——虚得浑浑噩噩,一天睡18小时都不清醒。甚至已经无法躺平,因为半夜会喘不上气。 胡峰摇着头,在病历上写下了诊疗建议:‘肾功能衰竭,并发肾性贫血与心力衰竭。建议做好透析准备。’ “下个月做内瘘吧。”他说道,“这段时间注意均衡营养,补充蛋白质。适当出去走走,以后...恐怕没法出远门了。” 黎英睿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医院的。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尖锐的碟刹,才堪堪反应过来。 他冲司机点头致歉,退回到路口等红灯。睁着呆滞的眼睛,茫然又新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十二月中旬的街头,已经有了些圣诞的气氛。街对面的甜品店,在门口竖起了圣诞树,装饰着浅粉与亮金的彩球。店门上的滚字屏闪着红字:圣诞节买一送一。 屏幕下走过一对情侣,挽着手说话。女孩儿忽然大笑起来,从后勾踢了男生一脚。明黄的雪地靴从车流后一闪而过,又很快地消失在视线里。 黎英睿从未觉得这世界如此五彩斑斓。像一副画,而他站在画框外边。画里有很多可爱的东西,比如他年幼的孩子,他蓬勃的爱人,他的家人和事业。哪怕是曾经那些背叛与风浪,如今都算得是可爱的东西了。 可惜他在一寸一寸死去。画,也一寸一寸远去。 一寸一寸。凌迟般一寸一寸!他这辈子,难道就注定要一寸一寸地活,再一寸一寸地死? 为什么。这世界那么多的人,或卑琐、或无能、或邪恶的人,都比他被上天眷顾?这是何居心,又谈何道理! 绿灯了,黎英睿顺着人流走过斑马线。忽然远远地,好似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没看到人,只看到一片彷徨无依的光影。 晚上五点,黎英睿拖着病恹的身子迈出公司。女儿被前丈母娘接走了,说要带去迪士尼玩两天。肖磊昨天又说有事出差,家里就剩他自己,冷清得都不想回去。可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医生的话带来了心理压力,他今天尤其乏累,便比平时早了两个小时回家。 刚到家,就看到了窗里融融的灯光。他第一反应是家政,没怎么在意。可一开门,看见了肖磊的解放鞋。 回来了?怎么不给他发消息? 他放下提包,脱了大衣。刚要上二楼,听到了肖磊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呜呜啦啦听不真切。 黎英睿心道这小子最近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偷摸搞什么东西。他悄声走到餐厅门口,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声。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该往哪走,就把你的手给我。我陪你一起风雨...啧。一起面对风雨!什么一起风雨,傻b似的。”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咋走...嗯?咋走?是咋走来着?”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洗澡...嘶,一起洗澡还是别说了。就...一起带孩子吧。嗯。一起带孩子。” 拢共不过两句话,翻来覆去就是背不利索。黎英睿靠在门板上,听他一遍遍地排练。不知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把你的手给我。我陪你一起面对风雨,做你最牢固的依靠。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班,一起带孩子。在我们活着的时间里,一直一直。’多动人的话。黎英睿想,他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美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把他的心都给揉碎了。 多好的孩子。这样鲁直、善良、笨拙却又无比热忱的孩子。叫他怎能狠心离开,又如何忍心留下。 病难逃。爱也难逃。 但他总得选一个。在这场希望与枯寂的剧目里,他总得选一个演下去。 黎英睿从门板上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外走。他很累了,却停不下来,只是走。路灯高高地挂在头顶,道路两侧的院墙缓缓向上延伸着。夜空夹在院墙当间,像一条悠长深邃的沟,也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出口。 第142章 他掏出手机,拨打了肖磊的号码。 肖磊接得很快,开头就问:“搁哪儿呢?啥前儿回家?” “在...s城。” “s城?!你跑那儿去干啥?” “当然是谈生意。”黎英睿靠到旁边的院墙上,缓缓蹲下身。 “不是,那你咋不跟我说一声儿啊?”肖磊的声音骤然酸了,“我明儿就回拉各斯了。” “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我...有话想对你说。” 黎英睿低下头,用两根手指撑住眉心:“什么话?” “如果...明天你...我...”肖磊低骂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昨天去x市找段立轩了。” 这话倒是出乎黎英睿意料:“哦?他怎么说?” “董玉明的确投奔他了。他给了我个地址,但我...没赶得上。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黎英睿蹲得脚麻,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抓人是警察的事,你不准再单独行动。” “我会抓到他。”肖磊声音清楚了些,像是贴着话筒说的,“过年前。就这个年前,我一定还你清白,我说到做到。” 黎英睿不说话,用后脑勺轻轻磕着墙,强迫自己不要再流出眼泪来。 “小英哥,你明天回来不?” “嗯。明天下午回去,可能赶不及送你了。” “我本来今儿要跟你求婚来着。我菜都做了。气球也粘好了。” “是吗?”黎英睿仰起晶亮的脸,去看雾蒙混沌的天,“那真是...太可惜了。” “菜我放冰箱里。你明儿晚上回来热了吃。” “谢谢。” “我买了对戒指。”肖磊的声音小了下去,“没买得起钻戒,买的...镀金。你再等我一年,我明年一定攒出个钻戒。” “我有不少钻戒,但没有镀金戒。”黎英睿笑了笑,“我会好好珍藏的。” “...你不是在埋汰我?” “怎么会。钻石有价,真心无价。物本身是没有价值的,价值是人赋予的。” 肖磊宕机了会儿,试探着问他:“那你这是答应了?” 黎英睿却不说话了。肖磊也不再说话。 两个人握着手机,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却又远得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沉默。长长的沉默。 谁都不敢先说。生怕一说就错。只因肉体是一条边界,而你我是两座囚笼。 黎英睿嘴张了又张,最后只留下堪堪半分的绝情:“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 【作者有话说】 ‘春风强劲,春风无所不至,但肉体是一条边界...无奈的春天,肉体是一条边界,你我是两座囚笼。’——史铁生。 第三把大刀悄然落下,诸位还好吗。最近评论少好多,是不是都苦得编不出烧话了? ◇ 第95章 12月24日,美国夏洛特市。 门铃响了。余远洲从梯子上跳下来,迈过一地的泡沫和纸箱去开门。 “happy hol...睿哥??” 黎英睿穿着件臃肿的黑羽绒服,汗着一张白惨惨的脸。他冲余远洲龇出个纸一样的笑:“happy holidays,macro。” 余远洲侧过身让他进屋:“睿哥怎么来了?这雪天开车多危险。”说罢又往外看了眼,“肖磊呢?” 黎英睿脱掉外套,淡淡道:“就我自己。” 这时linda在厨房里喊道:“macro!who is it?(谁来了?)” 余远洲笑着回应:“guess whos coming!(猜)” 话音刚落,linda就从厨房冲了出来。看到黎英睿,捂着嘴连说了好几句oh my godness。倒腾着步子上来,搂住他的脖颈喜极而泣:“my good boy。victor,my good boy。” linda是个温和的胖老太太,满身都是云朵似的脂肪。黎英睿被她拥着,像是盖了层温暖的鸭绒被。他忽然就鼻酸了——类似于一个跌倒的小孩,独自还能强忍疼痛。可妈妈一抱,立马就委屈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厨房的计时器滴滴地响起来。linda撂下一句你们先聊,急匆匆地回了厨房。 黎英睿偷揩了下眼底,这才看向装得精致的圣诞树。跟余远洲搭话:“砍的?” 余远洲给他冲了杯热可可:“超市买的。” “挺好。”黎英睿接过马克杯,强打精神地跟余远洲聊天。 两人本就不熟,共同话题也不多。除了丁凯复,就是丁凯复干的缺德事。黎英睿语速快,但他不是嘴快的人。无奈这俩肾不玩活,连带着脑子都转不动了。越聊越跑偏,还无意秃噜了几句心里话。 当初余远洲一句‘为什么季同那种好人要在监狱里受罪,而你这种王八蛋却还能逍遥法外’,丁凯复就自愿进了监狱。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他不在乎。别说黎英睿这种暂时的‘盟友’,就算是他亲爹都被弃之不顾。 虽说黎英睿知道余远洲无辜,但在表面的理解和宽容下,还是隐隐有些迁怒。 好在余远洲不是小心眼,有些无意的冒犯话,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但黎英睿反应过来后自己会尴尬,手指不停地搓着嘴唇。 等到了晚饭,黎英睿更是觉得精神不济。桌上摞满了各种大盘子,熏火腿烤火鸡的。他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胃就又开始难受。遂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在二楼,黎英睿扶着楼梯往上走。刚上楼,眼前的景象让他恍惚了下。靠着楼梯口的房间门上,还挂着他的高尔夫球帽。推开门,里面的陈设跟记忆里一样。 第143章 这些年他偶尔回来看看linda,但已七八年不曾留宿。没想到linda还留着他的房间,门边甚至摆着他的拖鞋——这边没什么穿拖鞋的习惯,不是穿外鞋就是光脚跑。但他还保留着亚洲人的教养,至少在自己房间是换鞋的。他换上拖鞋,走到床边缓缓躺下,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陈设。 他18岁来的这里,如今已经33岁。15年过去了,景依旧,人已非。linda和许霆离了婚,女儿们也纷纷离巢。 “victor?”linda探头进来,“may i come in?(我能进来吗?)” 黎英睿从床上坐起来:“sure。” linda脱掉鞋,穿着袜子进来。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倾身盖住他的手:“what makes you upset?(你因为什么难过?)” “no.nothing.just...”黎英睿话说一半,终究是红了眼圈。低头回握住linda的手,“i'll have dialysis next month.this may be the last time i come to see you.(我下个月就要开始透析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linda发了会儿愣,忽然狠狠闭上了眼睛。嘴动了又动,一会儿抿得像没了牙,一会儿又拱得像只鸟。半晌,她睁开眼睛,为了控泪把眉毛挑得高高的,活像麦当劳的小丑。把黎英睿的手捧到自己肚子上,掰着掌纹来回看。 黎英睿看得心酸,别过了脸。这时从门外传来余远洲小心翼翼地问:“睿哥,你还好吗?” “没事。稍微跟linda说两句话。” “你们聊。”余远洲道,“我就是有点担心。”说罢传来故意踩响的下楼声。 黎英睿拉着linda的手站起来:“let's go back。don’t let macro be alone。(我们也下楼吧,别让他一个人。)” 余远洲刚坐好,黎英睿和linda也回来了。 他察觉到气氛变沉重了,说了几个段子热场。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搞笑天赋,场子没热起来,反变得更加忧伤寂寥。索性他也不说了,沉默地吃饭。黎英睿和linda也只是喝酒,一杯接一杯地碰。 天还没黑多久,已经醉了。 linda歪在沙发上打胡噜,眼角残着一大滴黏稠的老人泪。余远洲拉住她的胳膊想背起来,但老太太实在太胖,费劲得就像用筷子去夹一大块硅胶果冻。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身去楼上去取个毛毯给她盖上。 倒腾完linda,又去拽趴在桌子上的黎英睿。拽了两下,也没拽起来。这回他还就较上劲了,心想那胖老太太整不动就算了,怎么这皮包骨的也整不动? “别拽。”黎英睿忽然道。 余远洲怔愣了片刻——那声音又闷又酸,明显是带了哭腔。 他嘴空嚼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话说。最后只是抽了两张纸巾,蹲在黎英睿身边吸他大腿上的水渍。 忽地黎英睿攥住他的手,抬起一张涔涔的泪脸问道:“你能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说】 又开始和疯心剧情交织啦。因为主角是公主,所以一些和公主无关的对话我就删掉了。 下一章仍旧和疯心重叠,虽然会有些删减改动,但情节和主要对话是一样的。想省钱的宝直接移步隔壁《疯心难救》78-79章。 磊子:lp别跟四眼田鸡抱!跟我抱!我胸大还暖和! 疯狗:你敢抱假惺惺,我明天就把他剁了喂鱼。 ◇ 第96章 余远洲被攥的一哆嗦,呆头呆脑地看他。就这么一瞬的功夫,黎英睿已经把手撤走了。抽了几张纸站起身,背对着他擦脸。 “对不住,有点喝多了。我去洗个澡。” “睿哥!”余远洲薅住他的衣摆,“咱俩都喝多了。说了什么话,明早估计也都不记得了。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吧。心多能装,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你...不是同性恋,对吧。”黎英睿的视线从他脸上滑到手上,“抱歉,我对你做过一些调查。” 余远洲拉着他坐下:“我觉得我不是。” “唔。”黎英睿拿起桌上的红酒瓶,抖着胳膊给他倒酒。半真半假地起话头:“你知道我结过婚,有个闺女。我...清楚自己不是同性恋。” 余远洲接过酒杯,同情地看着他。 黎英睿拄着桌面,两个食指重重地抹着眼头。他早已习惯了说谎,偶尔想说两句实诚话,却反倒说不出了。 “我...跟肖磊有性关系。半年多了。” “这没什么的。” “是没什么。发泄而已,能有什么。我以为他和我想得一样。” “可他认真了。”余远洲道,“他想跟你正式交往。” 黎英睿双掌合十,夹着嘴唇摇头:“太蠢了。不提他是个男的,就算是女人,也过于自不量力...”说着,他忽然流下泪来,止了声。 余远洲扭回头,装没看见。 “睿哥夫人走多久了?” “瑶瑶两岁那年走的。嗯,快六年了。” “想她吗?” 黎英睿苦涩地笑了下,摇头道:“会想起她。” “当初怎么和她结婚的?”余远洲抿了口酒,“瑶瑶今年7岁,紧着算你也才24吧。” “你对数字很敏感。是24结婚的,我研究生毕业那年。我们两家关系很好,钱权相配。跟她结婚,好像是一种理所应当。我猜她当时也是这么想,彼此都是客观上的最优解。”黎英睿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痛快得像是在漱口。皱着眉头咽下去,接着道,“我这半辈子,每一步都走得清醒,唯独在肖磊这事上犯了糊涂。macro,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第144章 余远洲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瑶瑶还小,你也没必要太逼自己。” 黎英睿又给自己倒酒。手抖得厉害,搞得泼泼洒洒的,好像一场祭祀。 “别看现在还小,小孩儿长大,真就是一眨眼的事。开年就小二了,再过两三年就会发育。那上初中,就是大姑娘了...”黎英睿撑着脸颊,向余远洲的反方向偏过脸,“现在还跟爸爸钻一被窝儿,洗澡还喊爸爸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呢。” 说到一半,他把脸埋进胳膊肘叹了一大声:“哎!” 颤抖的一声哎,含满了成年人道不尽的心酸。 他本想在心脏的壁垒上豁出点口,把所有的苦楚尽数诉说。可他忘了,那是孩子的权利。成年人没有博得共情的权利。 因为成年人的面子太厚了,顾虑又太多了。 俗话说‘火落在脚背上’。火落人家脚背上,你知道人家痛,但是你永远不知道多痛。而只有烙到自己脚背上,那个痛的滋味才清楚。且只有自己清楚,别人也是明白不了的。 所以有关伤痛的话,说了也白说。倒不如不说,免得清醒后难堪。就算想找人倾诉,也只能是半真半假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掏心窝’。但其实这种交流,结果也无异于饮鸩止渴。该有的苦楚还得搁心里兜着,什么也不会改变。 黎英睿沉默了会儿,仍旧是给自己倒酒。猛灌了一口,把杯子重重撂到桌面,用一种给自己下命令的口吻道:“这么下去不行。” 这时余远洲的电话响了,两人一齐看向屏幕上的备注。 x市监狱,乔季同。 余远洲没接,只是看着。 黎英睿见他犹豫,劝道:“接吧。监狱打电话都排队,打不通很丢脸。” 余远洲点了点头,按下外放:“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减刑?” 乔季同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电话那边打拳:“夏天减了,就不能再减了。” “冷不冷?干活的厂房里有没有暖气?” “有。都出汗...”话音未落,乔季同忽然啊了一声。紧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穿出来:“远洲。最近忙吗?” “...还行。”余远洲不想让黎英睿误会他还和丁凯复有联系,低声道,“你话筒给季同。” 丁凯复不依不饶地黏糊:“你不问我忙不忙?” “你有什么好忙的?” “怎么不忙。”丁凯复油腻腻地笑了下,“忙着想你。” 黎英睿正在旁边想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句土味情话实在是猝不及防,给他整呛了嗓子,崆崆地咳嗽起来。余远洲忙站起身给他拍背:“别喝了。” 他拿过余远洲手里的小毛巾,胡乱在空中划拉两下:“咳,没,我清醒着呢。” 俩人这一说话,丁凯复那边急眼了:“谁在你边儿上?这都几点了!谁在你边儿上!假惺惺在你边儿上?” “你他妈,咳,才假惺惺。” “他妈的痨病鬼。咳儿咯的,像jb开水壶成精了。你大半夜去干什么?不是让你离远洲至少十米吗!” “就来!咳,关你屁事!车你的衬衣去!呿!” “远洲,你离他远点,他有传染病。” 黎英睿现在一听病这个字就犯恶心,拄着桌面破口大骂:“发狗瘟!狂犬病才传染!你车的,衬衣上都有狂犬病毒,谁穿,嗝,谁完蛋!” 余远洲夹着黎英睿,防着他晃晃悠悠栽地上去。对丁凯复冷声道:“话筒你要不给季同,我就挂了。” 丁凯复不肯,只是死乞白赖地讲。一会儿‘忙着想你’,一会儿‘我会炸小果子了’,一会儿又‘昨天给小白脸出了气’,罗里吧嗦、没完没了。还没等和乔季同说上几句话,通话额度就用尽了,变成了嘟嘟的忙音。 余远洲划了挂断,看着手机出神。 黎英睿撑着脸,若有所思地看他:“疯狗那边,你怎么想?” “他对我犯下的罪,我或许有权利选择原谅。”余远洲靠到椅背上,折着颈子摇头,“但我爸的事,叫我如何原谅。” “他对你做的事,也不该被原谅。” “说的是。我倒也没那么贱。”余远洲给自己倒了杯酒,“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刑期就剩两年半了。如果他再来找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我还要逃吗?我都逃到地球背面来了,都没甩得掉。我倒是想跟他断,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离开一个人,原来竟是这么困难的事吗。黎英睿想着,这世界这么大,人心那么脆,明明分别该是件很简单的事。 所以说到底是对方不肯离开,还是自己不愿离开? “那是因为你让他看着希望了。”他手指铛铛地弹着酒杯,一半说给余远洲,一半说给自己,“身边儿要空着,他就总觉得还有机会。有希望,天涯海角也不远。要没戏,住隔壁都白扯。” 余远洲垂眸思索了片刻,苦笑道:“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开始一段新感情。” 不知道这颗燃烬的心,是否还能再磨出一点火星。 余远洲或许不知道答案,但黎英睿却知道自己的——不能了。 人心不是房子,能搬得干净。就像沈从文的那句名言:‘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风景好寻,良人难遇。倒不是标榜自己专情,只是人心不过巴掌宽,拥有的感情也就一手心。多给了上一个,就注定会亏待下一个。至于那些全都给出去了的傻瓜,就活该在生命的荒原里禹禹独行。 第145章 黎英睿拿虎口架着眉骨,又开始给自己倒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越是翻江倒海似的难受,那些冰冷无味的假话,就越是要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流出来:“夫妻也好,情人也罢,不过是各取所需。弄明白自己的需求,再弄明白对方的需求,嗝,总有配上的。也不是谁,都,都要强求感情。” 说着,他又哭了。哭得没有一点声音。 他这种无声的哭泣,大概是长时间自我压抑造成的。在高台上站得太久,面具也戴得太久。装久了,不仅说不出诚实话,连放肆地哭都做不到。 余远洲趴在桌面上,透过镜片悲伤地看他:“你要真这么想,又哭什么呢?” 黎英睿微微仰起头,用中指揩刮着颊上的水:“这不是难过。是喝多了。有的人喝多了,要上厕所。有的人喝多了,就要,哭。酒这东西,总得,从哪儿出来才行。”说罢他又给余远洲倒酒,“你也喝!不准清醒。也不准,记得今晚的事。” 窗外是铁一样冰冷的夜,壁炉里的红光在两人身上轮番闪烁。不甚亲近的人,各怀各的郁积。不住地碰杯,饮着不消愁的辣汤。 火舌哔啵,夜短梦长。醉至深处,听得满屋都是心碎的响。 【作者有话说】 第三刀《圣诞告别》砍完。开始第四刀《弥天大谎》。 不知不觉已经砍到第四刀了,各位还好吗。 其实我现在也分不清是在砍谁了。好像在砍公主,实际也是砍磊子。好像砍磊子,又何尝不是砍公主。 不管了,你俩一起砍吧(丧心病狂)。 ◇ 第97章 “中央气象台30日15时继续发布蓝色暴雪预警。预计1月30日至2月1日,d省北部,x省东南部等地区有大到暴雪,平均降雪量5到18毫米...” 肖莹从沙发上下来,扒着北卧室的门:“哥,天气预报说今儿暴雪。你还出去啊?” “锅里有炖豆角,晚上猪肉卤回来你俩先吃,不用等我。”肖磊拎起烫平的西服披上,在立柜的镜子前抹大宝。 “那你多穿点,大鼻涕多老长就别臭美了。” 肖磊没说话。出来扯了把她的马尾,进洗手间袅袅。提上裤子,又冲着水池狠揩了两把鼻涕。 他鲜少感冒,即便感冒也不大劲儿,喝点感冒灵睡一宿就好了。 但这回他是真来病了。 在拉各斯交接的这一个月,他每天都会给黎英睿发消息。一开始黎英睿是有消息必回,渐渐的变成了隔天回。再后来三四天才回。回的话也越来越短,多数只有一个表情。而视频和电话,那更是统统拒接。问就正在忙,稍后回。但稍后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前天早上肖磊从拉各斯回来,穿着个破砍袖,拉着箱就去公司堵人。黎英睿正在开会,只出来跟他说先回家,后天下午五点半到瑞山雅园谈。 肖磊当晚就病倒了。 烧到39度,嘟囔了一宿胡话。给俩孩子吓得没敢睡觉,围着他坐到天亮。 浑浑噩噩了一整天,今天中午才爬起来。特意穿上了黎英睿送的西服,还戴上了没送出去的对戒。 下雪前的天是红色的,空气里漂浮着湿润的铁腥味。城市像是被扔进了一盆洗过肉的血水,青白的路灯球是浮在血沫上的鱼泡。 肖磊没打车也没坐公交,趿拉着两条铅腿在鱼泡底下走。脚在皮鞋里麻木着,每一步都像是踩着个猪毛刷子。 等走到瑞山雅园,雪花已经飘了下来。他从兜里掏出纸巾,擦着已经没知觉的人中。拿手机前置照了照脸,刷指纹开了锁。 伴随着已开锁的提示音,心脏也跟着漏了一拍。黎英睿家的门锁原本是指纹锁,但因为他爱出汗,总是识别不出来。后来黎英睿专门找人换了静脉锁。 他迈进院子,又回头看了看那把崭新的门锁。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黎英睿爱他,却又死活不肯要他。 刚进屋,赫然发现玄关处放着一双女士鞋。尖头的长筒靴,明晃晃地脱在黎英睿的皮鞋边。 这时黎英睿从客厅里走出来,穿着件墨绿的真丝睡衣,外罩金提花的黑睡袍。头发长了些,梳着四六分的商务背头。瘦得脱相,惨白的脸皮薄膜般吸在骨骼上。眼睛在眼眶后面,眼珠在眼皮后面,一层一层地陷进去,空洞可怖,被一只被花纸扎起来的骷髅。 他假惺惺地笑了下:“来了?跟我上书房吧。” 肖磊狞起脸,沙着嗓子问道:“谁在你家。” 黎英睿不答话,只是紧了下睡袍带,调头往楼上走。路过客厅的时候招呼了声:“千雁,来客人了。帮我泡壶花茶。” 一个年轻女人扶着门框探出头,温柔地问:“茉莉花茶好不好?” 她看着不过二十四五,留着干练的短发。丝毫不漂亮,宽眼距塌鼻梁,有点像金丝猴。但莫名很有气质,落落大方的。身材也好,穿着条一字肩的杏色毛衣裙,露着一对华美的大肩膀。 黎英睿冲她回了个笑:“可以。” 肖磊愣在原地,脸皮皱巴巴汗涔涔,像张被水打湿的卫生纸。 他往前一个趔趄,抓住了黎英睿的手腕。半跪在台阶上,口气由质问变成了祈求:“她是谁。” 黎英睿不答,只是说道:“来书房说话。” 他拽着肖磊,磕磕绊绊地往楼上走。关上书房门,把角落的闲置转椅推到桌前:“坐吧。”自己则绕到对面坐下,还往后错了错。 第146章 “今天晚上有暴雪,我就长话短说,免得你回去路不好走。”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结婚证扔到桌面。翻开推到肖磊面前,“我结婚了,咱俩断了吧。” 肖磊低头看了会儿证件上的照片,又抬起头看他。眉毛重重压在眼睑上,眼睛闪着憎恨的光。 “黎英睿。你是不是有病。” “有。所以要治。”黎英睿靠到椅背上交叠起腿,“我跟你说过,我肾不太好,以后可能需要移植。孔千雁是我在患者群里认识的,骨髓瘤6年了。两年前做过一回移植,去年复发了。捐赠人不愿意再捐一次,父母为了给她治病也已经倾家荡产,连她弟弟的学费都凑不上。所以她不打算继续治了。只要我替她父母还清债务,等她离世以后,我就能以丈夫的身份接受她的肾脏。” 肖磊被这可怕的交易震住了,抖着嘴唇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听起来龌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找到同血型的肾源太不容易了,我怕自己等不及。等不及就要用亲属的,无论是我爸还是我妹,我都不可能接受。”黎英睿起身走到窗前,背着手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但我才33,瑶瑶才7岁。我放心不下,也不甘心就这么认命。” 肖磊跟着起身,走到他身后说道:“别要她的,生病的人肾埋汰。用我的。” 黎英睿的肩膀狠狠抖了一下。无声又剧烈地震着胸腔。 忽然他转过身,双手揪住肖磊的衣领子,近得几乎要跟他碰上鼻子。 “你他妈傻b吗?”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牙齿碰得咯咯作响,“我给过你什么。我问你,我给过你什么,能让你要给我颗肾?” “别不要我。”肖磊用手掌夹住他的脸,拇指来回摩挲着他的下眼眶,“没有你,我的天都能塌。” “爱情不是自我泯灭。”黎英睿拍开肖磊的手,扭头走回桌后。抽了两张纸巾摁到眼眶上,“你需要厘清,爱情不该只存在讨好。自我感动式的付出,我黎英睿不需要。”他把纸巾丢进垃圾桶,但没扔准。 他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那团纸。 这一脚像是摁下了两人的情绪开关。肖磊从兜里掏出戒指,忽然发狠冲上来,掰着他的手腕就要往上套。黎英睿扭躲着挣扎,把拳头握得死死的。两人在桌边来回撕扯,桌面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椅子都撞翻了。 最后肖磊把黎英睿仰摁在桌面上扯他睡袍,黎英睿甩手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把肖磊扇得偏过头去。黎英睿一把推开他,拿起桌上的结婚证比在他脸跟前振。喘着粗气说道:“说实话,我最近才发觉,两个男人维持这种关系是多可笑。我跟孔千雁没有感情基础,但只要有这张纸,我俩就是合法夫妻,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接受她的器官捐赠。但我跟你呢。我跟你是什么?嗯?别说你没资格给我捐肾,就哪怕我死了,你连给我开死亡证明的资格都没有!”他把结婚证甩到肖磊脸上,“这就是两个男人的结果。没有结果。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咱们两个,都不要再可笑了。” “我不觉着我可笑。”肖磊凶狠地瞪着他,“我觉着你可笑。” “是。我可笑。我龌龊,自私,可笑。你救过我两回,我还这么伤害你。我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黎英睿往后退了步,被椅子绊了下。肖磊刚要扶他,却被挥开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食指一下一下戳着肖磊的胸膛:“这就是我黎英睿。无利不起早,只认钱不认人。你听好了,我不要你,我要肾。我不要爱情,我要活着。所以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不会再跟你走下去。” 肖磊没反应出话,只是眼睛一点点地荒芜下去,最后凝成近乎哀肯的泪。 黎英睿和他对视片刻,扶着桌面缓缓蹲了下去。佝偻着,折叠着,打散的积木般堆着。手还搭在桌沿上,白得像只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鸡爪子。 听不见他哭,只见他片片白色的发根,在虚假的漆黑里一闪一闪。就像窗帘后的漫天大雪。 肖磊直挺挺地跳了下,像是被电打了。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撞上了落地窗。俩手无措地在裤兜上抹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看看地上散落的零碎,又看看脚边的结婚证。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证件。拇指揩着照片上的黎英睿,忽然咧嘴笑了。 笑从脑壳往下流,从眼里往外流。止也止不住,只是滔滔地流。 “对,你得换肾。活着。活着最重要。”他嘟囔着,冲黎英睿伸出胳膊。像安抚,又像是要够什么:“你不想跟我处了,我不勉强你...不勉强...我这就走...我走,你别哭了。”说罢扒着窗框爬起来,乒铃乓啷地摔出门去。 雪下得更大了,像一场风暴。一阵凛冽的北风猛地抽打上窗,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作者有话说】 他俩还有三个月he。都挺住了嗷。 受不了的可以去隔壁挖点he后的糖。 《忠犬八嘎》76章,77章,80章。 《疯心难救》125章。 ◇ 第98章 苍茫的大雪下了一夜加一天,几乎要埋葬了整个人间。 肖磊站在炉灶前,看着楼下一男的在雪堆里挖车。甲壳虫似的,往这边爬一下,又往那边爬一下。 朱有路从后凑了上来:“瞅啥呢?” 第147章 肖磊吓了一跳,从肩膀上看他:“你今儿不上学?” “暴雪放假啊。”朱有路掀开锅盖,拿过肖磊手里锅铲起着糊底的菜,“哎妈,哥你这乱炖成锅巴了。” “别整了,叫外卖吧。”肖磊拿起大勺扔水池里,扯过毛巾擦了擦手,“跟他妈谁拉锅里了。” “现在哪有店开门。”朱有路站在水池前哐哐铲着,“我煮点泡面吧。” “我煮吧,你学习去。没几天高考了。” “那也不能一天24小时学啊。”朱有路踮起脚,赶在肖磊之前抢到泡面袋,“你去歇着吧,我就当休息眼睛。” “那行吧。就煮你跟嘎嘎的,”肖磊出了厨房,“我去躺会儿。” “吃点儿呗哥。”朱有路探出头劝道,“五分钟就出来了。” “说了不用。别跟我闹央。”肖磊口气带上了不耐烦,嘭一声关上了北卧室门。 肖莹从沙发上转过脸,和朱有路对视了两秒。踮着脚过来,悄声问道:“咋整啊?” “没整。”朱有路摇头,“总不能去求人家别甩咱哥。” “前几天瑶瑶上学了。大课间来我班找,问咱哥啥时候回来。下回我咋跟她说呀?” 朱有路垂着眼毛想了想,点开了排油烟机。在轰隆隆的声音里说道:“下回瑶瑶再来找你,你就说咱哥回来了。最好把她带回来吃饭。” “黎叔叔能让吗。他都跟咱哥黄了。” “不让他发现。接不着孩子他指定着急,一定会给咱哥打电话问。” 肖莹低头合计了会儿,犹豫道:“是不是有点损啊。黎叔叔都那样儿了,你还让他着急。” 朱有路翻了个白眼,往外搡的她:“去去去去,你哥在你心里就这么点地位,脸上的大巴掌印儿还不如一个着急。” “哎我又没说不干。”肖莹往下打他胳膊,“那上下学就开一个门,黎叔叔指定能瞅着。” “不从大门走不就得了。”朱有路推了下眼镜,冷酷无情地道,“你去找个栏杆缝子钻出来。” “我们学校的栏杆缝就这么点大。”肖莹俩手往脸上比划着,“我削尖脑袋都钻不过来。” “那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朱有路不跟她掰扯了,回身从冰箱里拿鸡蛋,“你问我咋整,我就这一个招。你要不肯,那就瞅着咱哥难受。”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俩人对视了一眼,朱有路把筷子递给肖莹:“你看着锅。” 他悄声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一米七多,光头,疤脸,墨镜,穿着件棕色翻领皮夹克。 “找谁?”朱有路问道。 男人亮开粗鄙的嗓门嚷嚷:“肖磊搁家不?我老付!” 还没等朱有路说话,肖磊出来了。挥手示意他回屋,打开门恭敬地叫了声‘付叔’。 付大成是银拓安保的老人,十年前就跟着丁凯复干。在拉各斯当了五年总管,直到去年八月才回国。 其实丁凯复不是纯太子爷。他小时候被拐卖过,当了十来年流浪汉付金枭。童年非常凄苦,12岁就在地下赌场做打手,付大成是他在赌场里的老大。说不上对他多爱护,但可能因为同姓,也是丁凯复岁数实在太小了,对他还算照顾。有一回付大成出远门,正好赶上对家找茬。丁凯复被人攮了肚子,自己拿毛巾兜着肠子去的医院。 做完手术也没人管,还没钱交住院费。赌场老板怕摊上事,不让他回来。丁凯复没地方去,自己在赌场后的旧小区来回换着楼道呆。付大成回来后挨个楼找,最后给接到自己家养。可他也登穷,家里就一张单人铁床。丁凯复睡床他就睡地砖,整整两个月。后来他也养不起了,一脚把丁凯复踢出家门,让他滚远点闪着,别粘自己脚上。 丁凯复回归丁家以后,多方辗转找到了付大成。那时候他正混得悲惨,年纪大了,还让人给捅瞎一只眼,烂了半拉脸。丁凯复掏钱给他治病,又安排他进银通信贷做催债头子。后来银通信贷改成了银拓安保,丁凯复也一脚把他给踢到拉各斯,让他滚远点闪着,别粘自己脚上。 俩人反正也说不上什么关系。说好吧,见面就骂骂咧咧。要说不好,那付大成是真给丁凯复卖命干,丁凯复也是真信任他。就这样凑活着过,一个慢慢长大,一个慢慢老去。直到前年,付大成查出肺癌准备退休。丁凯复又把肖磊给踢到拉各斯,让他当接任教。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肖磊偷师学艺大半年,最终为情所困,拍屁股走人。 后来还是丁凯复从圆春保险挖了个墙角,才勉强堵上这个空。肖磊自知理亏,也对他心怀愧疚。即使俩人干了无数次仗,每回见面他还是会客气地叫一声‘付叔’。 付大成在脚垫上跺了两下就直接进了屋,往茶几上库嚓放了个大塑料袋:“这雪下的,杠几把大。” 肖磊扯开袋子瞅了眼,里面全是熟食。烧鸡猪蹄熏鸡爪的。 “来就来,买这干啥。” “大雪包天的,怕你搁家里ne死。”付大成踩掉鞋往茶几上一搭,二脚趾从袜子洞里探着头晃悠。 这么个煞神往客厅一坐,俩孩子也不敢在外面吃。端着碗跟鹌鹑似的往朱有路屋里钻。 付大成叫了一声:“诶内俩b崽子!” 俩人呆愣愣地转过脸看他。 第148章 “好好学习!挣钱不容易!” 俩孩子点了点头,没说出话。 付大成点了颗烟,扬了扬下巴颏儿:“俩大造粪机器,塞去吧!” 朱有路拽着肖莹唰一下进了屋,把门关上了。肖磊从厨房出来,拿了罐芬达放他跟前:“对不住,家里没啥好东西。” “行,啥都行。也不是来你家吃饭的。”付大成接过汽水掀开,一口气喝了半罐。打了一声长嗝,开口道:“内叼毛搁里边当织女儿,托我来跟你说两句儿。他呢,对你还是挺看重的。我呢,也觉着你行。所以说拉各斯那边儿,就还是希望你回去。” 肖磊摇头:“我这边俩孩子,不能长时间离人。” “别几把装了,谁不知道你他妈咋回事儿。”付大成把剩下的芬达倒杯子里,空罐拿来掸烟灰,“你回来这边给内个,呃,叫啥来着,李,李莲英啊,问要不要把你换回来么。他说不用了,就让那个谁跟着得了。人不要你了,你说公司往哪儿安你?让你给戏子拎包儿,你能去?就你他妈乐意,我还嫌白瞎。” 肖磊垂着脑袋,看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左手的无名指还戴着戒。 “给明星当保镖,我不干。拉各斯,我也不回。”肖磊淡淡道,“公司要没地方安排我,我就辞职。” “不能让你搁拉各斯呆一辈子。呆个四五年回来,直接搁叼毛手底下干了就。到时候一个月十万你都不稀赚!拉各斯那苦谁受得了?谁特么都受不了。这财不好发,也不是谁都能发。叼毛从圆春整来内逼,他妈枪一响都拉裤兜子。” 肖磊抹了把嘴,手肘搭着沙发背往外看。 “别给我整死出!”付大成踢了他小腿一脚,“这财就你能发,你明白不?我他妈老了,快几把死了,横竖这辈子都这个b艹样儿了。这机会就是老天爷捧你跟前儿的。他妈你提溜个酱缸脑袋还不要上了,不要以后干啥去?你这学历以后能干啥去我问你!” “走一步看一步吧。”肖磊说道,“董玉明还没抓到,黎英睿我也放心不下。” “你个大老爷们儿,能别咸赖赖贱次次的!人他妈不要你了!” “不要我是他的事,不放下是我的事。”肖磊挑了下眉毛,眼圈红了,“不管他跟不跟我处,我都不会在他最难的时候走人。这是心的事,不是钱的事。” “那你家这俩逼崽子咋整?上大街要饭去?” “我去工地搬砖也能把他俩供出去。”肖磊看向付成,坚定地重复,“反正我不走。” 付成一脚踹翻茶几,拿烟指着他破口大骂:“你学内叼毛是不?他他妈有个好爹!你有啥?” 肖磊不说话,只是低头摩挲着左手的戒指。 付大成看他油盐不进,不再多说,穿鞋走人。 “付叔!”肖磊忽然叫住他。 付大成扭过头看过来:“干鸡毛?” “帮我问问丁总,他手里有没有董玉明的资料。上回段立轩给了我个地址,我没逮住这犊子。寻思过年他不得回老家,要不就回老丈人家。要有住址,我好去蹲点儿。” “我问你mlgb!”付大成骂完他,又回来拎走那兜熟食,“吃个几把吃!他妈的穷逼命,这辈子你都不带吃上四个菜!” 【作者有话说】 银拓骨干成员对老板的爱称:叼毛。 (就是几把毛的意思,形容人很狗。) 日更一周,我脑肠子又秃噜皮了。下周恢复原本更新节奏:周四到周日。mua。 ◇ 第99章 雪停了,太阳也没出来,连着几天都阴呼呼的。窗外是咔哧咔哧的铲雪声,肖磊靠在炕梢,拄着脸看库裆上架的电脑。 里面是一份老付发来的资料。丁凯复的确对董玉明做过调查,详细到可怕。别说什么家住哪儿,就去哪家医院割了痔疮都有写。 肖磊一字一字地翻着这些零碎,试图找到董玉明下落的蛛丝马迹。看到在意的内容就标红,心想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瘪犊子薅出来,还黎英睿个清白。 身体上的病,他无能为力。但外界的压力,能帮一点是一点。不然心里总压着事,病也没个好。 肖磊认识黎英睿不到两年。也许称不上了如指掌,但多少也明白了他的个性——近乎变态般的表里不一。 跟创始人谈话,要是言笑晏晏,那肯定没戏。可要是先礼后兵,甚至是咄咄逼人,基本就是准备投钱。 吃饭也是。一大桌子菜,肯定先夹不爱吃的。肖磊观察他多少回了,第一口夹的,绝对是皱眉毛咽的。 而肖磊跟他完全相反,属于近乎傻b般的表里如一。虽然生性腼腆,不太会说漂亮话。但要是喜欢谁,真是敞开了对人家好,半点不扭捏。 所以一开始肖磊真是被黎英睿给伤惨了。那些口是心非、别扭傲娇他统统当真。等后来处上了,他才明白有些人是不能靠眼睛看、耳朵听的。而是要靠鼻子闻、甚至是要靠心来品的。 这两天他开始思考,为什么黎英睿要如此着急地推开自己。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黎英睿现在非常艰难。 睿信资本如今风评糟到谷底,可谓是风雨飘摇。不仅日日斡旋在警察和媒体之间,还要承受来自lp和创始人的压力。黎英睿纵使比一般人优秀,可也不过三十出头,还病成这幅样子。他早就捉襟见肘,以至于用这般激烈的虚张声势来维持体面。 第149章 就好比一只伤虎,越是在草壳里凶狠地咆哮,就越是说明它伤得严重,怕得厉害。 肖磊想明白后心疼不已,也立刻从消沉里清醒了。昨天偷跑去市医院打听,发现黎英睿果然在排肾源。他谎称自己是黎英睿的表弟,做了体检和肾源配型的检查。 曾经肾脏移植需要同血型,但这几年技术进步了,跨血型也能做。ab型血可以接受其他任何血型的捐赠,如果基因hla配型能合上30%,就可以移植。虽说肖磊和黎英睿非亲非故,没有捐肾的资格。但对他来说,就算不知道银行卡的密码,只要知道里面有钱也能踏实。 配型结果要两周,他打算趁这时间把董玉明的藏身地圈出来。昨天给陈熙南打了个电话问,说是段立轩也没了这人的消息。 肖磊想着,董玉明东窗事发前就把老婆孩子送出了国。自己却没跟着一起跑,而是孤身投靠段立轩。说明他不打算认输,甚至是想要翻盘。 既然如此,那他不会离开d城太远。 可无论是董玉明的老家,还是他老丈人家,都太远了。 肖磊抱起手臂,仰头看着棚顶。撅着下嘴唇闷闷地思索,这犊子到底藏哪儿去了? 正合计着,门咔哒一声开了。紧接着灌进来熟悉的童音:“肖磊!!!” 肖磊一个激灵,从炕上跳下来。还没等穿拖鞋,黎思瑶已经扑到他怀里,小猫似的往上蹬着。肖磊架起她的咯吱窝,举到脸跟前问道:“你咋来了?你爸知不知道?” 黎思瑶嘴巴子上还粘着巧克力,舔嘴巴舌地摇头:“爸爸不知道。姑姑知道。” 肖莹这时也靠到了门口,手指比八地架着下巴,立功般得意洋洋道:“黎叔叔一三五都不能来接,我跟她姑姑说了。” 肖磊皱眉问她:“为啥是一三五?” “姑姑说爸爸生病了,一三五要去打点滴。” 肖磊反应了会儿,脸唰一下白了。把黎思瑶放到炕上,急急地从兜里掏手机:“你姑电话多少?”---任何东西,一旦刨除所有美学,只剩实用的时候,它就一定是死气沉沉的。 比如肖磊眼前这两栋双层白楼。 长方形的门,正方形的窗。没有任何款式,简单得像车间里的大塑料框。唯一的亮色,就是雨棚上立的红字。一边是‘血液透析’,一边是‘日间化疗’,各自披麻戴孝。 市医院门口还是热火朝天的,走到这里忽然就像被按了静音。除了通往大门的路被扫出来细细一条,周围都是没被踏过的平整雪地。 甫一进门,84混合着针头的金属味就呛进鼻腔。细长的走廊铺着淡蓝色pvc卷装地板,和胶鞋底摩擦着,发出吱吱的响。 这里是d市最好的透析中心,为了增强采光全屋朝南,还在北墙开了长条窗。从走廊上过,房间内部一览无余。 两排雪白的病床,用机器隔着。床上躺着形形色色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玩手机。身上都接着两根胶管,连到床旁边的机器上。有的管子在手臂,有的在前胸,有的从被子底下伸出来。到处都很安静,安静到肖磊脚底下发出的每一声吱,都能在走廊荡起回音。 他一张张地病床看过去,就像是浏览苦难的像。越看牙越酸,越看腿越软。胸中膨胀出一股压抑,把皮肤撑得精薄,透着热红的血肉色。 他多害怕在这些活墓碑里看见黎英睿。可他又知道一定有黎英睿。 一楼看了个遍,没找到人。刚要上楼,背后响起一声尖叫。 靠窗的床上,女人的腿正在大幅度地抽筋。医护们一拥而上,其他床的病人也都抻脖子往那边看。 肖磊瞬间大汗淋漓。抓着楼梯扶手蹲下身,两个膝盖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鲜少害怕什么事。但他现在真是怕得要死。那啊啊的叫唤,好惨好惨,像把锯子,在他的心脏上来回剐蹭。 坠机般猛烈的恐惧,让他恨不得给那个病号一枪,让她赶紧解脱算了。 这样的活着。这么样的活着...人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可人想活着。愣是想活着。哪怕只能以这样一种有失体统的方式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四刀《弥天大谎》砍完。开始砍第五刀《人世完缺》。 是不是砍起来以后也挺快的。这都第五刀了。 说起来昨天我一个血透四年的朋友来我家撸猫,我问她透析疼不疼。 她说针扎进去的时候会疼,透上了就不疼了。 上周和一个卵巢癌化疗的老同事吃饭,我问她化疗是不是很痛苦。她说去年有点,今年换了药就好很多。 我父亲是肾病走的,现在周围也有很多病人。我打心眼里对抗病的人怀有敬意,认为这是人类的一种壮举。 所以写伤病的目的也不是要去悲情,而是为了表达一种勇敢。希望宝们别把它当虐,而是当做通往幸福的一点磨难。一对经历过生死劫难的情人,我相信再不会有风雨将他们分开。 ◇ 第100章 “呵。真能装糊涂。江龙那块地的确不值钱,但他不就是看重了后面的批文?”黎英睿旋摁着蓝牙耳机,盯着膝盖上的电脑屏,“再者说只要他有技术,有本事造出特种钢。那别说银行不来催债,国家还得给他补上一大笔。” “不过咱们也不用着急。首次谈判既然提出了各自的报价,就算把谈价区间确定了。你先回来,就说老板不在做不了主,等过几天我跟他谈。” 第150章 挂了手机,他又点开电脑的话筒:“抱歉,久等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增资扩股毕竟是损害原股东的权益,我不建议你在现阶段实行...”话说一半,他头有点晕,别开脸吸氧。这一别脸,猛住了。 黎英睿因为要工作,安排的都是单间透析。面积不大,也就没在北墙上开窗,只在门上装了个圆形的观察窗。 此刻圆窗后贴着一张熟悉的脸。无言无语,红着双潮湿的眼。 黎英睿就这么跟肖磊对视,直到视频对面的创始人叫他,才如梦方醒。强压着情绪波动,把这个视频会议开完。屏幕闪退的刹那,门被推开了。 肖磊从护士那边拿了口罩,做了简单的消毒。轻着步子进来,坐到床边的蓝色陪护椅上。 “啥时候开始的?”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问出口,问过后又双双沉默了。 肖磊盯着黎英睿的小臂。整条胳膊就关节最粗,肘内到手腕是大片的紫,紫甘蓝的那种紫。接着针头的两根血管粗得像火腿肠,在皮下狰狞着。手腕处一个被血流冲出来的包,一跳一跳。 不到两年。肖磊想不明白,仅仅是不到两年,那个英姿飒爽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瘦得像一捧流沙,顺着指缝哗哗溜走,怎么抓都抓不住。 病得像一座孤坟,隔着一层岁月的土,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他拉下口罩,从床边柜抽了两张纸,堵着鼻子哼哼:“闺女中午来我家了。说你一三五打点滴,我给她姑打电话问的。” 黎英睿看着已黑屏的电脑。黑得像一方石碑,映着他骷髅似的脸。 “瑶瑶很喜欢你。”他凄清地微笑着,“不管咱们之间如何,我还是希望你偶尔可以看看她。” “这不用说。啥时候我都把她当自己闺女。” 肖磊看着身旁的透析机,交错的管子里都是血。就这么把人身上的血抽出来滤一遍,很难想象得遭多大罪。 “疼吗?”他问。 “不疼。”黎英睿摇着头,缓缓眨着眼睛,“比原来强多了,除了不能出远门,跟正常人没差别。” “我刚才问了护士,说你一开始透析管子过敏,差点没了。”肖磊不敢再看泵血的管子,垂下脑袋。手肘拄着膝盖,手指重重地搓着脑门,“黎英睿,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背着我先死,我挖也得给你挖出来。” 黎英睿笑了:“挖出来干什么?” 肖磊没抬头,从下瞪着一双决绝的眼睛:“挖出来埋我坟里。” 黎英睿被这句狠话给震住了,半天没缓过神。幸好肖磊就疯了这么短暂的一瞬,下一瞬又变回了流泪狗狗头。又抽了两张纸捂住鼻子,噗哼噗哼地大力擤着。 黎英睿有点看不过去了,肖磊这鼻涕擤得他都要耳鸣。 “这样擤容易把细菌冲进耳道。你拿纸巾按住一侧鼻孔,另一侧用力。少量多次地擤。” 肖磊试了试,半天也没整明白。索性也不擤了,吸溜一大口气咽了回去。 黎英睿瞪大眼看他,那眼神就像是看到自家狗吃屎。 肖磊踩开垃圾桶,把一大坨鼻涕纸扔里,发出夸嚓一声响。 “就说你这病秧子,可真几把能磨人。” “以后还会更磨人,你放手吧。”黎英睿从枕头上别过脸,“再说我也结婚了。” “别演了。花两百块钱办个假证骗我,你也真是干得出。” 黎英睿转过头,眯眼定定看了他会儿。 “谁告诉你是假证?我就是没通知家里...” “得了吧。”肖磊站起来,拄着床沿抻他脸蛋皮,“骗你都不找个远点的,找吴嫂他闺女。合着我搁你心里别说老爷们儿,特么连人都不算,就一纯傻b是吧。” 黎英睿打掉他的手,刚要说话,护士进来了。肖磊从床边让开,找了个不挡害的地方站着瞅。 火柴棒子似的大针头,一前一后地从皮底抽出来。应当是很疼,拔一针,黎英睿的脸就抽一下。 护士从托盘取了两大片无菌纱布,叠着按在出血点上:“压一下。” 肖磊伸着胳膊上前道:“我压。” 两个针头,一针接动脉,一针接静脉,相隔一指来远。肖磊怕掌握不好力度,跪在床边一手摁一块,僵着不敢动弹。隔着纱布,他甚至能感受到黎英睿血管里的血流。 “压多前儿?” “压个十分钟。不出血了再贴创口贴。” 护士在旁边忙忙叨叨地收拾,肖磊来回转着脑袋追问:“回家注意点啥?” “四到六小时别洗澡,保持伤口干燥。” “他胳膊咋紫嚎嚎的?” “凝血功能不太好。” “那回去后咋整能好?买点啥药啊?手腕这噶的包咋回事?” 透析机用过以后要清理消毒,床单被罩也需要全部更换。护士大姐忙得沟子朝天,实在不耐烦应付他的连环炮,索性也就不答了。 肖磊看她不搭理自己,干巴巴地说好话:“姐,你人美心善,再教我两句儿吧。” 这一下给护士逗笑了,口气也柔和起来:“淤血回去拿冰敷。24小时以后改热敷,涂喜辽妥。他有点低血糖,你俩出去慢点走。其他的你就上网搜吧,有不少呐,够你学的了。” “那我上网看。谢谢啊。” 第151章 肖磊扭回头,瞟了眼手表:“劲儿大不大?你胳膊这块儿过血不?” “没事。”黎英睿右手扣电脑、摘耳机,用拾掇来掩饰情绪,“我下午公司还有事,直接从这边走过去。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肖磊没搭理他,掀开纱布看了看针眼,撕开创口贴仔细地贴上。又麻利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提包,装着手机和电脑。 黎英睿掀开被子下床,刚系好鞋带,一起来就迷糊了。扶着额头来回晃,手在身后摸着想坐回去。 肖磊扶着他坐下,扯过羽绒服给他穿上。拉上拉链,扣上帽子。搂着后背和膝窝,横抱起来。 黎英睿掫开兜帽,大惊失色道:“你干什么!” “你不迷糊吗。” “我迷糊我也...你先放我下来。” “没人瞅,这不也给你脸盖上了。” 黎英睿不跟他掰扯,挣扎着要下来。透析后有强烈的倦怠感,何况他还低血糖。刚扑腾两下就没了力,竟就这么嘟囔着昏睡过去。 从怀里睡到车上,从车上睡到炕上,全程半点没醒。 肖磊包了点冰块给他敷胳膊,坐到炕梢看护理教学视频。记了满满两页纸,太阳已经西斜。黎英睿还没醒,只是吭唧唧地翻了个身。肖磊怕他压到瘘管,给他翻到反方向,拿枕头垫上悬空的膝盖。亲了亲他憔悴的脸,趿拉着拖鞋做饭去了。 从冰箱里掏出冷冻鲈鱼,扔池子里解冻。泡了碗木耳,切片山药和胡萝卜。刚撂下菜刀,就听到一声闷响,紧接一串乒铃乓啷。 他手都没擦就冲出了厨房。北卧室门敞着,炕上只有掀开的被褥。 肖磊扭头去拧卫生间的门,里面传来黎英睿颤搐的声音:“没事...” “你是不是摔了?” “唔...稍微...”还不等黎英睿说完,肖磊一脚踹开了门。浴缸帘子已被扯掉,散落了一地的瓶罐。黎英睿仰栽在浴缸里,裤子都没提上。双手死死压着抽搐的腿,在浴缸里一颤一颤。 肖磊冲过捞他:“去医院!” “别碰我!”黎英睿抱起膝盖遮掩难堪,“你出去...我一会儿...就能好...” 肖磊不肯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头呆脑地扒着浴缸沿,看他一边踢腿一边抓挠。身体诡异地来回扭着,两腮因疼痛往里一嘬一嘬。 忽然他连着打了五六个喷嚏,脸上泥泞一片。裸露的茚泾也跟着一甩一甩,带着轻微的失禁。 肖磊的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回身扯过墙上挂的毛巾,要给他擦手臂上溅的袅渍。 “别他妈看了!”黎英睿猛地拍开他,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我让你出去!滚出去!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话说。 ◇ 第101章 肖磊不但没有滚,反而跨进了浴缸。跪在黎英睿大腿两边,压着他亲。 黎英睿来回撇着脸,扑腾,怒吼,打人。像被捕住的野兽,绝望地挣扎。 肖磊不妥协也不阻拦,只是亲他。哪怕被扇了好几个嘴巴子,也还是执拗地亲下来。额头,鼻子,脸颊,嘴唇,一次又一次。 直到黎英睿脱了力,腿也不再抽搐。肖磊兜过他的后脑勺,磕到自己肩膀上。 阴凉凉的洗手间,水管嗡嗡响着。窗外是雾蒙蒙的傍晚,朦胧的太阳陷在云层里,亮得使不上力气。 黎英睿脸上挂着两行眼泪,迟滞着眼睛:“小狗...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我怎么会...” 肖磊也哭了。没说话,只是紧紧扣着他,像是要摁进血肉。 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故意逃避,黎英睿再度闭上了眼睛。肖磊也不叫他,默默地给擦拭干净,抱回卧室换上睡衣。关上门,进厨房生火做饭。 生火做饭。生活里即便有诸多苦难,但还得生火做饭。毕竟人得先吃饭,才能把今天活过去。 木耳被热油烫得砰砰作响,像一颗颗爆炸的心脏。肖磊呆看着锅,回忆着两年前初见黎英睿时候,他是怎样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样。 穿着竖条纹的宝蓝色西装,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笑容满面地朗声招呼:“老爷子越活越年轻了!” 那样英姿勃勃的一个人,如今被疾病啃噬得面目全非。 不仅黎英睿要问,他也要问。为啥就得是黎英睿呢?咋就不能是赵英睿、王英睿或者是别的什么睿。这老天爷怎么像个心理变态,专门挑那好的刁难? 可想起透析中心那满当当的床位,他又想不明白了。那些病人里边儿,谁又能算是‘坏的’呢? 有人健康,就一定有人生病。有人安逸,就一定有人遭罪。有人幸福,就一定有人不幸。都是命。 而命是想不明白的,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无论他跑十里需要20分还是21分,也无论他一个月挣一万还是两万。他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 黎英睿这一睡,又是到晚上八点才醒。刚一醒就猛地掀开被子,四下摸找。 肖磊放下库裆上的笔记本,蹭到他身边:“找啥?” “手机!我还没接孩子!” “我接回来了,跟嘎嘎搁小屋玩儿呢。”肖磊回手拔了充电器,把手机递过来,“刚才有俩人给你打电话,我说你有点不舒服,明儿回。” 黎英睿接过手机,没看他也没说话。只在肖磊从炕上跳下去的时候,偷瞥了眼背影。 第152章 菜应该是一直温着的,肖磊没两秒就回来了。左手端个盘子,右手兜着俩碗。木耳炒鸡蛋,山药菌菇汤,米饭上盖着一层剔了刺的鱼肉。 他把碗碟撂在炕沿,拎起自己的枕头扔墙边:“累就靠这儿,我喂你。” 黎英睿梳理好了要说的,这才抬起脸看他:“你换个位置替我想想。如果你得了这病,你能忍心拖累我么。” 肖磊摇头,老实道:“不能。” “所以说你走吧。”黎英睿苦笑着,口气已经近乎哀恳,“也给小英哥留点体面。” “那要得病的是我,”肖磊坐到他跟前,捧起他的脸凝视,“你会走吗?” 黎英睿愣了下,移开眼珠:“可我不想被你伺候。” “那你想被谁伺候?”肖磊架着他的咯吱窝提溜到墙边,让他靠上枕头。舀了一勺饭递到他嘴边,“谁你也别想了。你身上这点肉就我能看。” 黎英睿不说话,也不肯张嘴吃饭。肖磊把碗放大腿上,舌头在嘴里怼了一圈。 “伺候你不算什么。只要能跟你一块儿活着,哪怕你瘫巴了,我都给老天爷磕头。” 黎英睿脸上浮出强烈的厌恶,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真要是瘫了就让我死吧。我受不了那罪。” 肖磊一听他说死,心都跟着抖了几抖。 “不准死。跟我过一辈子。” “你是个心很软的人,我又是你第一段亲密关系,所以你现在有点上头,愿意给出一辈子的承诺。”黎英睿后脑勺磕上墙壁,闭着眼微微摇头,“可你还小,不知道相爱简单,痴情很累。人是会变的,我今天能变得可怜,明天就能变得可憎。所以说还是算了吧,该放就放,别勉强彼此。” 肖磊眉头深深蹙着:“跟你我不是心软,也不是看你可怜...” “你不要再说了。”黎英睿隔空一推,强势地打断他,“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继续走下去。” 无论如何几个字加了重音,大铁门一样将话封死。 肖磊耷拉着眼皮沉默了会儿。重新把那勺饭递到他嘴边:“先吃饭吧,呆会儿我送你和闺女回家。”---两周后。 新招的秘书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道:“黎总,有您的外卖。” 黎英睿仍在纸上演算着,头都没抬:“不是说退回去。” “他撂下就跑,”秘书有点委屈,“我今天穿跑鞋都没追上。” 黎英睿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她拿进来。秘书端着保温袋,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桌子上。黎英睿拉开拉链,还是熟悉的双层不锈钢饭盒。 上层是菜,花菜炒鸡丝,芹菜拌胡萝卜,拿隔菜纸分着。下层是主食,米饭煮黑豆,铺着半层山药泥。饭盒以外,还用纸杯装了切块的红心火龙果。 黎英睿看着这精心准备的饭菜,嘴里阵阵泛苦。他为了跟肖磊断,真是什么招都用了。假结婚,说硬话,不见面,跟银拓解约。可肖磊别说放手,甚至还办了休职,就为了不被公司派走。而不管他把话说得多绝,这小子都当没听见,第二天还是照旧。 黎英睿一边拿他没办法,一边也在扪心自问。到底是肖磊不愿走,还是他没狠下心——嘴上说着你走你走,可在内心的深处,总有个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呼唤:别走。 别走。别舍弃黎英睿。黎英睿已经被舍弃太多回了。太孤独、太无助、太辛苦,在人生这条泥泞坎坷的路上,他就要撑不住了。 多渴望被需要一回。 多渴望在人心的那座天平上,被彻彻底底地需要一回。 心事重重地吃完饭,他又看了会儿资料。等到了两点,收拾东西走去医院透析。 透析一个月,他已经开始渐渐地感受到了痛苦。肉体上的还在其次,最难捱的是精神上的。一周三天,一次四个小时。而耽误的不仅是这些时间,透析过后带来强烈的倦怠感,让他当天都不能再做事。工作时间大幅度缩短,也无法去外地参与谈判。 现在公司正是困难时候,身边又没有大将。于雯和老闫是能干,但不是董玉明那种能挑大梁的人才。 黎英睿脱掉大衣躺到病床上,看护士拿一大把棉签给他消毒。黄色的消毒液涂在凹凸嶙峋的小臂上,像是血肉烂出的脓。 董玉明。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是已经心灰意冷地出局,还是在暗里谋划着下一次反击?为何他们之间,只能是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 黎英睿闭上眼,感受着透析针头一前一后地扎进血管。皮肉和心脏都传来一阵刺痛,也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更痛。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我来啦,我想死你们辣! ◇ 第102章 “别放味儿大的,哮喘闻不了。”肖磊站在花店门口掏着钱包,“其他的看着整。” “那就红玫瑰吧。”老板娘问道,“给你包个99的?” 肖磊看着水桶里的红玫瑰皱起眉:“咋瞅着有点土。” “哎妈红的土啥呀?那有钱人都稀罕红的。”老板娘指着身后一束包好的成品,“有个开大g的老板总来买,啥都不要,就要红玫瑰。” 肖磊本想妥协一下,听到‘开大g的老板’顿时膈应了:“有没有别的色儿?”说着他瞥到了屋里放的蓝玫瑰,瞬间就被摄住了。 宝蓝色的花,蓝得尊贵深沉、魅惑性感。就像初见黎英睿时,他穿的那身西服。 第153章 他跨过一地的插花桶,走到蓝玫瑰跟前。手指抬起桶上粘的花语卡片:奇迹。珍贵。无怨无悔。 他扭头问老板娘:“蓝的有说道没?” “没说道,就贵点儿。那是从荷兰进口的,进价都四十。就这几只,你要我就都给你包上,拢共收你五百得了。” “行。就这个吧。”肖磊从钱包里抽了五张,“这花咋长成蓝色儿?” “不是长的。”老板娘拿出那几只蓝玫瑰,修剪着茎叶,“这种叫蓝色妖姬,正宗都是荷兰产。花还在地里的时候就浇药,让花把色儿吸进去。前两年时兴,炒到了两百来块。” “这两年不时兴了?” “这两年流行香槟色,蓝的过时了。你没看就这几根儿,我都没敢多进,怕砸手里。” 贬值了。过时了。怕砸手里。 几句说花的无心之言,竟没由来地在肖磊心脏上攥了一把。他看了眼门口那些香槟玫瑰,不屑地撇嘴:“我就看不上烂大街的玩意儿。”说着他又拿起货架上挂的香包袋,“这多少钱?” “卖五块一个,免费送你。” 肖磊挑了个琥珀色的。色丁的料子,正中央印着白字:開運。 他把装香料的塑料袋薅出来,放到收银台上:“瓤你接着卖吧,我就要个皮。”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纸,叠得小小的塞进去。 老板娘看了眼他手里的香包袋,又笑了:“装护身符啊?那咋不挑个新鲜色儿的?竟挑那老色儿。” “这种棕色儿。”肖磊系紧袋口,把香包挂上脖子,“啥时候都不过时。”— “没问题,”黎英睿笑容满面地讲着电话,“承蒙黄总大驾,我也有幸跟着涨涨见识。” “哎,好、好。哎呦,您可真是太客气了。” “这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车轱辘似的说了一大堆屁话,终于挂了。黎英睿收起脸上的笑意,从鼻腔里喷了声不耐烦的气。心想这折江男人就是啰嗦,给人磨得心里都要起毛。 为了堵住江龙钢铁里的窟窿,他准备把优质资产剥离出来单独出售。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厂子那块地皮。地本身不太值钱,但背后的批文价值连城。 这几年国家限制高耗能产业发展,环保审批也逐渐收严。炼钢项目和地皮非常难批,光是打点就得个天文数字。 不过这不代表重工业末路了。相反,国内虽说普通热轧钢产能过剩,但硅钢等高端钢材还依赖于进口。低端市场失去竞争力的同时,高端产能投资的热潮才刚刚开始。 所以黎英睿想着,若是能找到一只优秀的研发技术团队,再配合江龙大批从海外进口的先进设备。那这个死于时代的钢厂,未必就不会复活。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让他给物色到了买主——一个叫黄海波的人。 黄海波是折江人,在钢铁行业摸爬滚打十八年,有着丰厚的积累和人脉。曾经也有自己的厂子,但后来全国钢铁去产能,折江是重点区域。他被迫关停钢厂,转型去做idc。 idc没做几年,行业回暖了。随着国家不断推进供给侧的结构性改革,钢厂的现金流状况出现了大幅好转。 黄海波的钢铁梦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经过多方介绍,他认识了黎英睿。两人对特种钢的光明未来达成共识,甚至有点相逢恨晚。不过黄海波嘴上说得好听,报价却给的很低——他自信除了自己,没人乐意要江龙这堆垃圾。 黎英睿虽说找不到第二个买主,可也不愿贱卖。两人来回拉锯的当口,荷北的一家钢厂生产出了特种硅钢。眼看着高端钢材市场已经出现了领跑人,黄海波坐不住了。他也不要继续跟什么三把手二把手扯皮了,准备直接飞来d城,亲自跟一把手拍板。 黎英睿手指敲着笔记本,思索着把谈判的底线定在哪里合适。正想得入神,门被一把推开,肖磊披着身冷空气进来了。 穿着板正的黑西服,捧着一大束蓝玫瑰。一个大步上前,丝滑地跪到了病床边。 黎英睿刚要说话,肖磊学着他隔空一推:“你等会儿再叭叭,今儿先听我说。” 他低头整理了下,扬起脸沉声道:“黎英睿,我下面的话,不是冲动,是我反反复复合计过的。我就说一遍,因为以后都不会变。” “从知道你得病那天起,我就搁心里发誓要护你一辈子。我原来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现在我有底气了。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犯娇毛也好,生病也好,拉饥荒也行,不管你变成啥样,我都会一直对你好。我知道你害怕,也知道自己在这儿空口白牙的叭叭没用。但你先别着急往坏上打算,你给我个证明的机会。咱俩试着一块儿过几年,完后你再来看我这心诚不诚。行不?” 噼里啪啦的告白,快得不像是说出来的,而是从肺腑里吐出来的。他秃噜完从兜里掏出戒指盒,啪一声打开。 “戒指我给换成钻的了。不能屈了我小英哥。” 黎英睿没看戒指,反而盯着肖磊的手。手腕贴着膏药,拳峰上全是圆形的血痂。 “你打黑拳去了?” “正经比赛。万达广场的表演赛。” 黎英睿抿了抿嘴唇:“一场多少钱?” “四回合两千。” “1克拉的垫形钻石,至少得两万吧。” 第154章 “别合计了。”肖磊也不等他答复,把戒指戴进他正透析的左手无名指上,“没买太正好的,寻思你以后还得胖回来点。” 黎英睿从枕头上别过脸,闭上了眼。眼珠在眼皮下颤着,像是网了一只飞蛾:“你总该为自己的未来想想。你还这么年轻,又有本事。不该牺牲自己的人生,给我当一辈子保镖。” “你把自己想成拖累,就觉着我是牺牲。”肖磊趴伏在床边,温柔又有力地凝视着他,“你想岔了。你不是拖累,你是我活着的念儿。我最近就总寻思,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为了点啥。想来想去,觉得无非也就是为了家。你脑子利索,心思也重,就总爱往前看。但人不能总往前看。看着看着,一下子就看到头了。人活着不是偏要到个什么头,活着它就是个过程。像咱俩现在搁这儿说话,那不也是活着吗。能活着就是幸福了。可能这话没出息,但你说的那些未来,我一点也不在乎。”肖磊坐到病床上,手撑到黎英睿的枕边。抓起他完好的右手贴上胸膛,憨笑了下,“在我这儿,你排第一。我说真心的。” 【作者有话说】 英子,你就答应他吧。我说真的。全系列最实惠的攻,不要血亏。 ◇ 第103章 黎英睿紧闭着眼,两片苍白的薄唇像是两扇门扉。门后好似有野兽在撞,门闸簌簌抖着。 要是没病,他都不敢想象,此刻他该有多么的欣慰高兴。可在这阴冷的透析室里,他只能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不能答应。决不能答应。肖磊才23岁,正是理想主义的年纪。 黎英睿,你要还算个人,你要还有半分良心,你就不能答应。 “人生有些错误,是只能犯一次的。没有更正的机会。”黎英睿睁开眼睛,雨濛濛地看着肖磊,“你想好了?” 肖磊眼睛迸射出光芒,一把抓紧他的手:“早就想好了。” “那就依你说的。”黎英睿低头苦笑了下,“试几年看看吧。” 肖磊愣了会儿,兴奋地喘起来。抓起黎英睿的右手狠亲了一口,又俯身亲他的额头,鼻梁,腮颊。 重而小心,像在纸上盖章。盖了一圈,两人鼻尖相对地看了会儿,闭上眼猛烈地接吻。 一阵细小的电流从嘴唇上爬过,一捧炙热的爱火从胸口热出来,耳畔都是彼此纷乱的呼吸。 肖磊拄着枕头,手掌兜着黎英睿的后脑勺。舔吻着他的上颚,缠吻着他的舌旁。 黎英睿陷在被褥里微微颤动,心里对肖磊的那些抵抗和挣扎,彻底被这个吻画上了句号。 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场兴之所起的征服游戏,他一败涂地。这场秀才遇兵的爱情较量,他举了白旗。 小狗。赤诚的,可爱的,只属于他的小狗。他一丝一毫都不想放手。仅仅是想到会有人代替他拥有,他就嫉妒得要发疯。 不想拱手让人,不想黯然离场,不想强装高尚。他想要他的小狗。就算昧良心,就算遭报应,就算天打雷劈堕十八层地狱,他也想要他的小狗。 断断续续亲了能有十来分钟,肖磊才把自己从黎英睿身上撕下来。乖顺地趴在床边,手指刮着他的鬓角。 黎英睿把脸贴到他手掌上,偏头在他掌心吻了下:“今天来我家吗?” “今儿不去。”肖磊摇头,“晚上去趟x市。” “去x市干什么?” “逮董玉明。”肖磊掏出手机,划出个照片递给过来。 黎英睿皱眉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是一个车库,停着辆黑色本田,车牌尾号123。 “他一个逃犯,自己车也开不了,卡也用不了的,要没人管他,咋能有精力兴风作浪。所以我觉着这人,应该还是在段立轩那儿。” “这是段立轩的车?” “对。段立轩常开一辆绿色儿欧陆,但他有七台车。我之前让小哥去他车库看了眼,说少了辆黑本田,尾号123。这车应该没了挺长时间,车位上落成厚一层灰。” 黎英睿转动眼珠看他:“你小哥和段立轩什么关系?” 肖磊后知后觉说秃噜了嘴,磕磕巴巴地糊弄:“正经...关系吧...应该。” “你小哥要是正经人,就最好不要跟段立轩扯上关系。这人是段家的一颗弃子,身上背了太多血债。又是个城府浅的重情之人,在道上走不长远。”黎英睿眯了眯眼,冰冷绝情地道,“跟他牵扯,沾染是非还在其次,就怕遭遇血光之灾。” “我跟小哥提过几回。每回他都说心里有数。”肖磊撇嘴嗤了声,“也不知道有啥数。” “我之前还纳闷过,说段立轩怎么突然就放过你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黎英睿摸着肖磊的寸头,怜爱地看着他,“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不想你跟段立轩再纠缠,你要劝,最好也就点到为止,免得招惹麻烦。” “小哥瞅着没咋吃亏,我也懒得多管。”肖磊把脸贴在黎英睿大腿上,“总之我怀疑段立轩把这车给董玉明开了,打算去查这辆车。” “你想怎么查?” “我圈了几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门卫重要一回发票看看。先摸排出他的活动范围,再找他最常去的地方蹲点。” “这是个大工程。就你自己不行。”黎英睿抬手指了下提包,示意肖磊拿过来。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递给他,“去银拓雇几个人。只要能抓住董玉明,多少钱都可以。” 第155章 肖磊看着那张卡,脸上奕奕焕光。交往这么久,这是黎英睿第一次把主动权交给他。这不仅代表信任,更是代表在黎英睿的心里,他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男人了。可以托付的、顶事的男人。 这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与悸动,恨不得即刻去赴汤蹈火。 “小英哥。”他扑到被子上,手臂紧紧箍着黎英睿的腰,“过年我不回镇江,你带闺女上我家过吧。咱一起买年货,做好吃的,晚上去河边儿放烟花。” “好啊。”黎英睿拄着脸,温柔地看他,“再照张全家福。” 这句承诺让肖磊开心极了。喘了两口粗气也不知道咋地好,一把掀开黎英睿的羊毛衫。钻进去胡乱亲了一大通,又拿嘴唇包着肚脐吹了口热气:“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去吧。”黎英睿隔着毛衫轻拍他脑袋,“早去早回,等你一起过年。”---十天后。 临近年关,路灯挂上了红灯笼,行道树挂上了小灯串。各个超市店铺放着大音响,到处一派喜气洋洋。x市东城区的星城悦府更是气派,门口立了个两米多高的背景展板。一只剪纸风格的狼狗腾空而起,两旁挂着仿真爆竹。 展板对面停着辆黑色比亚迪,挡风玻璃后一个寸头正趴在方向盘上啃面包。穿着件圆领白色卫衣,领口都磨发黑了。眼睛通红,胡子拉碴,太阳穴上胀着一颗紫红的大粉刺。 经过一周严密的摸排,肖磊几乎肯定,董玉明就落脚在这个小区。本打算几人轮着蹲点,可银拓安保前天放年假。年假期间要给开双倍工钱,总共四个人,一天就得将近三千。肖磊一方面心疼钱,另一方面觉得自己行,也就都打发走了。 独自在小区门口蹲了两天,片刻不敢离。别说吃面包灌咖啡,就连袅袅都拿营养快线。 但整整两天,那辆黑本田都不曾出现。肖磊由一开始的笃定变成了犹疑,甚至慢慢狂躁起来。为了这次抓捕,他已经花了黎英睿三万来块,可千万别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恨恨地看着背景板上那只红狗。心想今年是他本命年,还得买红裤头和红袜子。再给小英哥买个带按摩的泡脚桶,省着他总吵吵脚凉。饺子得包两种馅的,给孩子包芹菜猪肉的,给小英哥包鸡肉冬笋的...艹,所以说董玉明这个瘪犊子到底啥时候滚出来!他还着急回家过年呢! 正烦躁着,手机响了。肖磊看着那熟悉的头像,都有点没敢接。 “...还搁小区门口。” “后天就三十了,你先回来吧。”黎英睿那边人声嘈杂,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其他的年后再说。” “我再等一天。”肖磊搓了两把脑壳,“你搁哪儿呢,咋那么吵吵。” “港口。”黎英睿说道,“准备去谈一笔生意。” “咋在港口谈?” “上游轮谈。北国公主号,走一天一夜。”黎英睿压低声音,“是艘公海赌船,晚上你可能联系不到我。我带了两个人跟着,你别担心。” “咋能不担心!”肖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我早知道我...我还搁这抓什么董玉明了我!” 黎英睿低低地笑了起来。 “改天行不?我跟你去。” “人家特意赶在年前飞过来,还改到哪天?总之那边你最多再呆一天,29中午在你家汇合。”黎英睿沉声道,“希望咱们都能带来好消息。” 这时小区门口的闸杆缓缓抬起,一辆黑本田披着阳光驶了出来。 “好。”肖磊轰起车子,眼珠衔着猎物,“年29,我带着好消息在家等你。”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 第五刀《人世完缺》砍完。开始第六刀《误食恶果》。 疯心来的宝,大概都知道我什么套路。在每一个虚假的he后,都会拉一个大的。桀桀桀桀桀。 ps:晶晶这几天忙忙,明天的更新也移到晚上。 磊子给资本家当狗,晶晶也给资本家当狗。磊子有温香软玉在怀,晶晶有房贷牙贷手机贷在怀,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破防哭泣) ◇ 第104章 临近春节,市区已进入了空城状态。打工者返乡,商业街歇业,往日热闹的街头,如今冷清得让人心慌。马路空空荡荡,除了稀稀拉拉的本地车辆,只剩一地细碎的阳光。 在这么个空旷的街道,尾随几乎是明晃晃的。黑本田明显有所警觉,在一个路口突然超车闯灯。肖磊见状也再不藏着掖着,明目张胆地追起来。两车一路狂飙,疯狂违规。直到驾驶证的分被扣得差不多了,才双双驶出了市区。 等上了省道,车速已提到了120。道路因高速而变得狭窄,路缘从两侧夹到前面来。 比亚迪车身轻,开到120几乎就是贴着地皮飞了。肖磊手心全是汗,越追越感觉不对劲——这瘪犊子好像在往什么地方引他。 租来的破车没导航,这附近他也没走过,可别是要把他给带沟里。这个念头晃过脑海的瞬间,本田拐弯了。 随着轮胎碾过砂石的触感,肖磊心底咯噔一声。 这是一条抗洪土坝,高度将近30米,两侧坡度目测有45度。顶端只有3米宽,勉强能过一台车。稍有不慎就会滚落下坡,时速20都得捏把汗。 可黑本田居然开到了70。 车子在不平整的砂石地上左摇右晃,车轮卷起黄色沙尘,一把把砸在挡风玻璃上。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半个车屁股,肖磊完全陷入了被动。 第156章 汗水从后脖颈淌进领子,像爬过一溜溜的小蚂蚁。 理智告诉他,不该继续追下去。一旦出现侧翻,后果不堪设想。 可让他眼睁睁看着董玉明逃走...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这个王八蛋。多次对黎英睿痛下杀手的王八蛋。要没有他,黎英睿的病又怎么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每次从透析床上下来,不是抽搐就是呕吐,皮肤痒得都抓破皮。遭的这份儿罪...这份儿罪! 肖磊狠踩了一脚油门。伴随着一声引擎的轰鸣,这场狩猎彻底变成了搏命。 黑本田在前,比亚迪在后,走钢丝般的飙了七八分钟,土坝终于到头了。本田忽然一个u形转弯,冲着他斜撞过来。肖磊被迫提速闪躲,拐进了一个左浅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连了个右急弯——这是个z形的死亡弯道! 几乎是瞬间的本能,他猛打方向盘,同时给了一脚油。整个车身的重量都移至前轮,伴随着一声吱嗡嗡的悲鸣,轮胎发生了侧滑。 他咬着牙又打了把方向盘,靠着车身重量漂移进了急转弯。 纵使他生性温厚,这歹毒的设计也让他急了眼。刚过弯道就调头开回来,直奔本田撞去。 本田还在原地看着热闹。没想到肖磊竟能以100的高速漂移过这个急转弯,还杀了个回马枪。躲闪不及,直接被撞翻下坝。 连着打了五六个滚,底朝天地倒在水稻田里。肖磊顺着坝坡追下去,蹬着车身拽开门。扒开层层气囊,往下薅人。 刚薅半截,愣住了。光头斗眼,尖嘴猴腮——这不是董玉明,而是段立轩手下的打手猴登! 怎么会...本田驶出来的瞬间,他明明看到这人是有头发的,还戴了副眼镜...艹!他居然被将计就计了! 肖磊晃了晃猴登,在浓浓的烟雾中高声质问:“董玉明在哪儿?!” 猴登没说话,只是吐了一大口浓血。这时车头轰的一声,窜出簇半臂来长的火苗。 “妈的!”肖磊架着猴登的咯吱窝,把他整个儿薅出来,拖着一路退到田垄上。不等喘匀气就继续拍他脸追问:“告我董玉明在哪儿,我给你叫救护车。” 猴登冲他呸了口血沫子:“我...艹...你妈...” 肖磊瞬间就来气了,甩了他一个大逼兜:“我艹你妈!董玉明到底在哪儿!” 猴登被打的偏过头去,仍斜楞着眼咬狠话:“在你妈...肚子里...” “艹,跟你废jb话!”肖磊在他身上来回拍找,摸到了手机。摁了手印解锁,直接在通讯录里搜董玉明的号码。 果真被他搜出来了,备注‘大明饺子馆’。 电话没两秒就接通了,董玉明的声音蚰蜒一般从听筒里爬出来:“成了?” “董玉明,”肖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话,“有种滚出来。否则我就掰光猴登的牙,看你怎么跟段立轩交代。” 董玉明顿了几秒,干巴巴地笑起来:“想见我?可以啊。晚上十点半,凯运酒店703。” “我凭啥信你?” “猴登的手机不在你手上吗?”董玉明说道,“你翻翻我跟他的聊天记录。我明早六点出发,坐私人游轮去济州岛,再从济州岛飞去马来西亚。我是要撤了,而你,只有今天这一个机会。” “你为啥要给我机会?” “废话!”董玉明一下子炸了,“游轮是段立轩给安排的,我把他小弟害死了还走个屁!” 握着已忙音的手机,肖磊低头合计了会儿。 他才不信董玉明会老老实实见他——不是耍他,就是要埋伏他。 但直觉告诉他,不对劲的不止于此。董玉明不是个浅显的人,这话背后肯定还有一层目的。 十点半。凯运酒店703。早上六点。私人游轮。济州岛...肖磊在原地拉磨似的转圈,一遍遍轰着自己那二手车似的脑子。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黎英睿教给他的一句话:在推理对方目的时,不要去想这一步棋后可能造成的后果。而是去看这一步棋造成的既定事实。因为可能是无穷的,而事实往往只有一个。 不管董玉明是耍他还是埋伏他,都指向一个既成事实——自己今晚十点半,会出现在凯运酒店。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点把他困在凯运酒店?答案恐怕只有董玉明知道了。 肖磊打算回一趟星城悦府,想着哪怕用点威胁行贿的手段,也要把小区翻个底朝天。他回身在猴登身上摸出了门禁卡和钥匙,刚准备走人,猴登嘶嗬嗬地喘起来。俩手掐着自己脖子,像是要上不来气。 肖磊看他那副要死的样子,终究是于心不忍。蹲下身捏开他的嘴,帮着抠出喉咙里呛的血块。又回车上拿了矿泉水和大衣给他,还拨了120。 挂掉电话,他把手机放到猴登胸口:“我得走了。你自己争点气吧。” 刚起身,猴登抓住了他的裤脚。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松了口:“f3栋...801。”----肖磊开门进来的时候,董玉明刚装好行李。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会儿,都有点懵。肖磊没想到他真在,董玉明没想到他会来。 不过董玉明很快就反应过来,强装镇定地扯出个笑:“脑子利索不少啊,小肖。” 肖磊回手拧上门,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要害黎英睿。” “先坐吧。”董玉明像没事儿人一样指了下沙发,“我去洗点水果。” 第157章 “我不是来吃水果的。”肖磊一个大步上前,薅住他的衣领子,“我特么是来要说法的。” “行啊,我给你说法。”董玉明歪嘴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摁下他的手,“不过我跟黎英睿之间的烂账,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左右我也跑不了,你急什么。” 说罢他径直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倒了点车厘子放水池里洗。拉家常似的说道:“黎英睿吃不了樱桃,你知道吧。” 肖磊盯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打什么主意。“睿哥蔷薇科过敏。不止樱桃,桃儿、杏儿、山楂李子都吃不了。” “过敏。呵。对,他金贵着呢,啥都过敏。”董玉明抖了抖沥水篮,把车厘子倒进一个玻璃大碗。端着走过肖磊,径自坐到沙发上吃起来。 “记得2013年夏天,我去跑一个大联的樱桃园项目。黎英睿说得发展精深加工,我就天天蹲在那儿跟着研发。他过敏吃不了,都是我跟着试吃。什么樱桃罐头、樱桃果脯、樱桃果冻、樱桃果酱,他妈吃到进医院。”说着他拖过垃圾桶,用力地往里呸核。砸在塑料袋上噗噗作响,力道大得像是发射子弹。 “2102年,我刚进睿信那会儿,公司只有八个人,接的都是几十万的小单子。有时候为了看一个项目,从哈尔玢开到筵汴,一趟就要跑掉三箱油。记得有回半道下暴雪,我俩就直接睡在厂子里。结果半夜暖气管子冻爆了,屋里冷得能有零下二十来度。我就拿涮拖布的大铁皮桶,给他烧了一宿苞米棒子。他说两个小时换我,结果一觉睡到天亮。我那都没舍得叫他,早上还给他烤了个地瓜。” 肖磊没说话,垂手站在门口沉沉地看他。 “可他呢?他是怎么对我的?”董玉明狠捶了茶几一拳,头发都震散了,“他踏马是怎么对我的!!”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把和董玉明对峙这一段码完,但实在太困了...宝们还是周四见吧。mua。 ◇ 第105章 肖磊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他:“咋对你了?” “他为了眼前的利益,把我辛苦经营起来的公司转卖别人。害我在老丈人跟前抬不起头,连亲小舅子都说我不是物。” 董玉明点着自己的胸口,目眦欲裂:“他把我招进睿信,不过是想撬走我手上的资源。天天一百个心眼子提防人,哪怕是皮燕子大的单,也得事无巨细地跟他汇报。整个公司都是他的一言堂,只要有一丁点不合他心意,就能让我几个月的心血前功尽弃。他看不起我的出身,动不动就跟人说我农村出来的,眼界提不起来。是,他少爷出身,海归,有眼界,那他自己的能耐?那是他娘胎里带的!他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努力不比他多的多!” 肖磊认真听完他的牢骚,低头抠了抠眉毛。耿直地发表见解:“我觉着他看不起你,不是因为你农村人。纯因为你掉价儿,就吃不饱那一出。(贪得无厌的样子)” “放屁!那是我应得的!”这话戳了董玉明的痛脚,他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我一年要分析150个项目,出差一百来天,每天都跟打鸡血一样过!”他一脚一脚踹着茶几,从沙发边踹到了门边,“可等项目起来了,那帮lp吃肉!他gp喝汤!我一个臭打工的,只能搁边上瞅着!那是我找的项目!我带起来的!!” “黎英睿说你年薪百万。”肖磊踢开错过来的茶几,“那挣多少是多?” “你懂个der!你觉得年薪百万很多是不是?我曾经也觉得。”董玉明回手指着窗外,“可我往外一走,我发现一百万屁都不算。在一线城市,连个停车位都买不起!” “d城不够你停的?”肖磊睥睨着他,掷地有声地道,“你要钱,就靠自己的努力去挣!” “努力。呵。我不努力吗?我董玉明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没有一天不努力!我八岁开始在养鸡场做零工,从鸡粑粑里一步一步地考出来。我寻思我好好学习,我考好大学,我去大城市,以后我就能过上好日子,做人上人。可后来我发现,有些人一出生就是人上人!黎英睿他比我多个什么,凭什么他就可以随意践踏我的尊严?为什么我是被使唤、巴结人的那个,为什么我不能是使唤别人、被巴结的那个?我不要做下蛋的鸡,我要做吃蛋的人!所以我努力啊,我拼命努力。可等我把能努的力都努尽了,再抬头往上一看,真是绝望啊。” 他走向肖磊,手不断往天上比着。怎么比都不够高,甚至还垫起了脚:“九重天那不是说说的。社会上面的层,可比下面多得多。不管资源有多少,分配权永远掌握在资源层手里。而我,充其量只是个生产率更高的体力层,根本没资格参与分配。想从他们手里分一杯羹,比登天还难!努力永远不如出身,不如人脉广泛和有人提携!我这个家庭,除了绊脚和饥荒什么都不能给我。我要是安分守己,这辈子顶天就能做个下金蛋的鸡,吃点好饲料而已。”他手指在两人之间轮换着比划,眼底竟浮上了眼泪,“你这种的,能甘心。但我这种的,不甘心。我不甘心这辈子只能给人下蛋。” 肖磊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窗外阳台上站的一只鸽子。平平无奇的灰鸽子,抻着脖子在混凝土里努力叨着,看起来像是吃食,但其实那里什么也没。 董玉明的不甘心,他了解。因为他也有过。在他妈病逝的那晚,在看到朱有路哀嚎的那晚,在他大学名额被挤走的那晚,在他爹惨死车轮下的那晚...在无数个夜晚,他辗转反侧地不甘。他想,如果人注定分三六九等,他认。社会注定充斥着腐败与不公,他也认。 第158章 他劝诫自己,别说人,那狼群里还分个先吃后吃。总盯着那一小撮儿命好的犯红眼病,永远活不敞亮。 可在这温柔敦厚的本性下面,在内心的最深处,仍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质问。 如果不能维持绝对的公平,那为什么不能维持一个相对的公平?最起码...最起码别让他们像蝼蚁这般的绝望悲惨。 不求体面,但求尊严。不求顺遂,但求活着。 董玉明也顺着肖磊的视线扭头,嗤笑了下:“你觉着咱是那鸽子吗?不。他们是鸽子。咱是那石砖缝里的虱子。”他揩了下眼睛,笑由不屑变为凄惨,“要投胎前有人跟我说,说董玉明你这辈子顶天能当个高级打工仔,注定点头哈腰到死。那我说什么都不会来这世上。说什么都不会来。” “不是就你使劲儿了,这世上也不就你委屈。”肖磊咬了两口下嘴唇儿,微微仰起下巴颏儿点他,“我也农村人,小前儿也穷。妈穷没了,爹也穷没了。但这些,跟睿哥没关系。他是个努力的好人。穷要不是我的错,那富也不是他的罪。睿哥说过,做生意不算别人的账,只算自己的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过好自己得了。” “别他妈睿哥睿哥的,听着恶心!”董玉明面露厌恶,俩手胡乱在身前挥舞,脸颊两侧的肉上下波动着。皮囊好似和灵魂错了位,虚假得像个硅胶套子,“黎英睿也就能在d城装装体面。等到了更大的世界,跟人家一线城市的达官显贵比,他也不过是个乡巴佬。就算在d城,他不也得给当官的舔鞋底子?就张远卓往他脸上呸口浓痰,他都不敢擦!”说着他走到肖磊面前,手指一下一下戳着他胸脯:“用他给我年薪百万。呵。我告诉你,仅仅是江兴一个单子,我就有一千万。” “你拿一千万,公司亏6个亿。”提到这茬肖磊的思绪被拉回来,拎起董玉明的领子搓牙,“这些债都得睿哥背,你想过没有。” “背债?”董玉明仰起头大笑起来,笑得像公鸡打鸣。等笑够了,他蓦地冷下脸,翻着三白眼看肖磊,“背债算什么。我都恨不得他赶紧去死。” 肖磊后撤一步,擒住董玉明攮过来的手。左臂穿过他手肘,狠狠一捌。 当啷一声脆响,水果刀掉落在地。肖磊一脚踢远,反拧着他胳膊按上茶几。 董玉明的脸重重挤压着玻璃,眼镜歪斜,嘴都闭不上。但仍旧不服气,吼叫着挑衅:“来啊,杀我啊!小逼崽子!来!杀我!” “杀你犯不上。我还得赶回家过年。”肖磊把他掀过来,阴森森地笑了下,“我会削你。削到你妈都认不出。”说罢他蓦地收了笑,一个摆拳抡上来。 这一下直接把董玉明打飞了出去两米来远,哐当一声砸到落地窗上。俩手捂着脸,蜷缩到窗帘后哆嗦。肖磊大步上前,一把掀开窗帘。踩着他胯骨,压跷跷板一样把他翻过来。骑到他肚子上,照着脸左右开弓。 他这个体重,再加上受过专业训练,能把人活活揍死。所以他客气了点。可这对董玉明来说也够受的,别说嘴硬,就连求饶都叫不出。一套组合大逼兜结束,五官都肿没了。耳廓掉了半拉,嘴唇上的肉也被牙磕掉一大块。 肖磊打完还仔细检查了会儿。掰开他血糊糊的嘴,数着松动的牙:“一,俩,仨...这你本来就松的吧,带老大个虫窟窿。” 盘查了一圈,确认勉强属于轻微伤范畴,这才收工——出气可以,把自己整进去就麻烦了。 他扯了几条窗帘,拧成绳把董玉明绑到了门板上。拍了拍他的猪头:“睿哥说过,蛇不知道自己有毒,人不知道自己有错。我原来不懂,今儿懂了。你不是恨睿哥,你是恨自己没生在有钱人家。一百万一千万的,就算你想当天王老子,我都懒得管。但你敢动睿哥,就别搁我跟前叭叭,滚笆篱子里做梦去吧。” 他说罢起身去水池边洗手,打电话报了警。坐到沙发上,一边欣赏董玉明的猪头,一边吃他的车厘子。还孩子气地发了两张照片给黎英睿,接了个戴墨镜歪嘴笑的表情。 可惜黎英睿没有回。 正闲着,他忽然想到之前那通电话,从沙发上欠起身子:“喂!你为啥约我十点半上酒店?” 董玉明本来疼得直哼哼,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但脸肿得太厉害,也听不出是笑,只是一阵嗝儿嗝儿的怪声。 肖磊拿樱桃核弹他脑袋:“别他妈找削。” “我...好奇。”董玉明偏头看过来,眼睛肿成了一个指头粗的深洞。洞里闪着阴森的光,口齿不清地挑衅,“他...啥味力...浪你卖命?吱味好吗?(他什么魅力让你卖命?滋味好吗?)” 肖磊反应了会儿,明白后瞬间阴下了脸。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垂着眼皮看他:“你什么意思。” “要...吱味儿好...就浪人也...尝尝。” 肖磊心里咯噔一声,薅起他的衣领来回甩:“你特么到底几个意思!!” 董玉明不答,只仰着头呜哇呜哇地笑。鲜血从嘴里一股股涌出来,癫狂得像是中了几个亿的彩票。 肖磊又给了他几个大逼兜,掐着他的脖子无能狂怒:“艹你妈的!信不信我neng死你!!我他妈neng死你!!” “你neng死我...他...陪葬。十点...船...进公海...他...”董玉明血糊糊的嘴高高咧着,活像电影里爬出来的恐怖小丑,“在海里飘...被鱼啃...哈...一点点...直播...给你...看...”话音未落,他脑袋一偏,没动静了。 第159章 肖磊愣在原地,眼睛痴呆一样涣散着。董玉明的血滴下来,在他手腕上落成猩红粘稠的圆饼。 又被剧烈跳动的脉搏震碎。 【作者有话说】 曾在网上看到一篇热帖,讲社会的九层阶级。看完那篇帖子之后,我就明白了,相对公正也是做不到的。 财富再分配只能在4、5、6与7、8之间展开,也就是说把4-6的财富分给7-8。而指望从1-3中切蛋糕来分配给4以下,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给董洗白,他把对一个阶层的仇恨具象到了无辜之人身上,这是切实的恶。但我可怜他。一个有能力的偏执野心家,被阶级固化给逼魔怔了。 如果按照那篇帖子来给角色级别,大概是这样吧:疯狗生来3级(童年时期9级),公主生来4级。董生来9级,自己努力到了6级。磊子生来8级,自己努力到了7级,最后靠联姻升入6级(???)。 ps:这段论述不针对国内,国外也一样。 ◇ 第106章 夜晚的大海幽深得似一个黑洞,好似能吞噬万物。九层高的游轮,小得像是只镭射壳的虫子,随波飘荡。 这座海上的迷你不夜城里,正上演着一幕幕的纸醉金迷。甲板上精彩夺目的激光秀,酒吧里琳琅满目的忘忧水,美食城里数不尽的山珍海味,舞池里的嗨歌热舞和俊男靓女……然而这些,都远不及位于六层的‘娱乐场’。 晚上十点,伴随两声长长的汽笛,邮轮停泊在了公海。广播里欢快的女声宣布着着娱乐场的开业通知,人流从四面八方相汇,一股脑地涌来入口。 近千平米大的赌厅,宫殿般金碧辉煌。脚下是绵密的提花绒毯,棚顶是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这里没有钟表,没有窗户,没有镜子。有的只是空调灌进的氧气,数不清的闭路电视和赌桌,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的彩色灯光,还有刺激人肾上腺素分泌的音乐串烧。 黄海波不烂赌,但他确实也好赌,直接带了三百万现金过来,换了一大堆筹码:五千,一万,十万,二十万。 黎英睿也学着他把钱打散,从这堆花花绿绿的币子里拈起一枚打量。比钢镚大两圈,塑料材质,手感厚实,表面贴了磨砂膜。繁复的裱花边,中央印着花体的黑色数字:50,000。 黎英睿把手里的币子递给闫卫东,半开玩笑道:“在自然界里,越是花哨的东西越危险。这个道理放在人类社会,看来也同样适用。” 黄海波闻言笑了起来:“诶!黎老板此言差矣。俗话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大赌大机遇,小赌小机遇,不赌没机遇。危险越大,机会越大嘛。”他从怀里掏出烟,往两人跟前让了下。 闫卫东面色一变,刚要说话,黎英睿给他递了个眼色。笑眯眯地对黄海波推手:“我不抽烟,黄总您请便。” 黄海波咬了颗烟,几个洗码仔就拥上来给点火。浓妆艳抹的女公关扭着小腰带路:“老板们这边走。” 路上黄海波喷着烟问道:“黎老板见多识广,你觉着这船一个航次,成本能多少钱?” 黎英睿摸了摸下巴颏:“这个规模的邮轮在海上漂一宿,成本估摸六七十万吧。” “我换了两百万,黎总换了五十万。”黄海波露出一口烟熏黄牙,“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怪不得赌船能抢走赌王的生意。” “无需政府授权,不受法律限制,没有警方监管。”黎英睿笑着摇头,“这里可算是实实在在的‘三不管’。” 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贵宾厅。北国公主号的赌场里设有8个贵宾厅,一半由内部管理,俗称公司厅;一半判给承包人经营,俗称私人厅。私人厅主有的是上市公司,有的则纯粹是黑帮团伙。他们的客户大多是通过人脉和中介,黄海波外地人,黎英睿更是第一次上船。两人便被领到了公司厅。 脚下是鲜艳的厚地毯,墙上挂着金碧辉煌的装饰板。错落地摆着五张紫色的百家乐赌桌,挂着大水晶灯和珠帘。黄海波径直坐到了仅剩的一张空桌前。 百家乐(baccarat),是赌场中常见的纸牌游戏之一。源于意大利,十九世纪盛传于英法。玩法很简单,没什么策略或技巧,概括起来就一个字:猜。 总共四个下注选项:庄家胜,闲家胜,平局,对子。开局后荷官会发四张扑克,闲家庄家各两张。 a牌算1点,2-9按牌面数计点,10和jqk都算0点。两张牌点数相加,总和超过9,只计个位数。 比如一张9一张a,牌面总和10,就计为0;一张8一张7,总和15,就计为5。 谁接近9,谁就赢。如果双方都没有达到8或9,再依据相应规则补第三张牌。 黎英睿把筹码全给了闫卫东:“老闫,你陪黄总来。” 黄海波瞪大眼睛,哦呦哦呦地拽他胳膊:“黎总不来发财?” 黎英睿笑着推脱:“我不行,手气不好。” “诶!”黄海波拍着他,表情夸张地上下指着,“人都说第一次玩的,额角头碰着天花板!反倒是老赌仔,霉头触到哈了缤。” “我这性子不行,输一百块都上头,不赢回来不罢休。”黎英睿仍旧是推脱,“一旦上了桌,家底都得赔进去。” 黄海波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勉强。转去抓闫卫东的胳膊抱怨:“小老板顶会淘浆糊(敷衍)!” 闫卫东年纪和黄海波相仿,早年自己开过贸易公司。后来被合伙人坑得身无分文,被黎英睿捡漏收编。混过生意场的老男人,多少都沾点吃喝嫖赌。 第160章 这俩人没一会儿就玩开了,掰着扑克牌边,时而激动地拍着桌子喊‘顶!顶!’,时而鼓着腮帮子叫:‘吹!吹!’。 黄海波虽是个‘老赌仔’,但他今晚并没有‘霉头触到哈了滨’。两靴牌的功夫就赢了三百万。 黎英睿在后面看得眼睛都直了,放下了茶碗。在他的认知里,赌博是必输的。 就拿百家乐来讲,在一次牌局中,庄家获胜的概率是45.86%,赔率1:0.95;闲家获胜的概率是44.62%,赔率1:1;押和局获胜的概率是9.52%,赔率1:8。 假如给赢面最大的庄家下一块钱,那最终理论上赢的钱e=45.86%*1.95+44.62%*0+9.52%*1=0.9894,也就是说平均一轮亏1.06%。 而要是下和局,平均一轮会亏掉14.36%,相当于股市的一个半跌停。 在黎英睿的认知里,赌是‘必输’的生意。他虽说换了五十万筹码,但压根儿没想赢钱。甚至做好了输干净的准备,权当招待费。 但黄海波的赢钱速度着实是让他震惊——不仅震惊于这钱来得太容易,更让他深感赌博的可怕。 赌博这东西,如果只有输,那没人会上瘾。它瘾就瘾在‘赢’上。 心底欲望的小虫开始摆尾,想要跃跃欲试的心情逐渐萌芽。黎英睿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如果黄海波再邀请他一次,他绝对会点头。 他站起身整了整西服,跟两人招呼:“我去趟洗手间。” 那俩已经赌红了眼,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句。门口的女公关注意到黎英睿的动作,媚笑着迎上来:“老板,实在抱歉,这边的洗手间循环装置故障了,我领您去别厅。” 黎英睿不疑有他,跟着公关走了。七拐八拐,绕进了个空厅。这间厅比刚才的小不少,只有六十平左右。陈设非常迷信,几乎铺天盖地都是红。红地毯红窗帘,红沙发红赌桌。红得刺目恶心,给黎英睿晃得都有点迷糊。 “这厅没人?” “这里是私人厅,空两周多了。”公关僵硬地假笑着,“今年贵宾厅的人数比起往年要少很多,这不反腐力度加大了。” 黎英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径直进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洗了手,撑着水池看镜子里通红的脸。 刚才在赌厅里,他差点就被那俩人的氛围给感染了。公司做一个项目,从萌芽到赚钱,快的一两年,慢的可能要等八九年。 而博彩,短短十几分钟,就能让人赢几百万。这种来钱速度很容易摧毁人的金钱观,让人再难脚踏实地努力。 在这充斥着燥热浪潮的地方,黎英睿迫切地想见肖磊。想他那踏实的胸口,想他那透亮的小狗眼。比起在这豪华游轮上一掷千金,更想和小狗去河边放烟花。 黎英睿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给肖磊发条消息。船上wifi不好,他往门边走了两步。刚点开对话框,就震个不停。 两张照片,两条语音,一大堆未接来电。 黎英睿眯眼看着那两张照片,半天才认出来是董玉明。扑哧一声笑了,点开了肖磊的语音。 “你在哪儿?!董玉明不知道整了什么搁船上害你!快去人多的地方!别单独行动!” 第二条的发送时间隔了半个小时,背后是呼呼的风声。 “我马上就到!等我!十点半,十点半之前我一定到!” 这两条语音放完,黎英睿彻底懵了。刚要回拨,从外面传来错落纷杂的脚步声,紧接咔哒一声落锁的响。 【作者有话说】 哈尔滨人不要打我。真有这么句上海话。 请上海人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是霉头触到哈尔滨,不是触到海南岛。 评论都看了!没抽出空回,一会儿回哈! ◇ 第107章 肖磊把比亚迪开成了风火轮,终于在傍晚7:40赶到了d城港口。一辆白色五菱皮卡已经等在原地,郭亮正从货斗往下卸一艘水摩托。 红黑相间的摩托艇,车身前印着银托安保的猫头鹰图标。 肖磊从x市往回开的时候,一直在联系港口的游艇。大游艇没有空的,小游艇不敢开到公海——太危险。 情急之下他联系了郭亮,让他从公司偷一艘水摩托出来。 郭亮一听说他要开到公海找游轮,连骂他疯球了。哪怕是天气好,公海的浪都有两三米来高,别说屁股大的摩托艇,就连40米长的游艇都悠得像云霄飞车。 肖磊只说了一句话:黎英睿要没了,我就一头扎海里陪着。 平时稳当可靠的人,冷不丁说出句疯话,很难让人不相信。再加上郭亮刚结婚,设身处地想了想,到底还是帮了忙。 肖磊从车上跳下来,跑过去跟他一起往下卸。 冬天的海,冷得绝情。岸边是皑皑积雪,水里飘着大块浮冰,翻起来的浪都像刨冰沙一样。 两人拿冰镩子凿出一条通道,把摩托推下海。等深度差不多了,肖磊就直接站在水里换装备。 潜水服、潜水靴、防滑手套、头盔、海洋gps。最后背上防水袋,插上钥匙,把钥匙圈紧紧绑到腕上。扭头对郭亮道:“谢了!公司那边儿啥事我担着!” 郭亮在他身后推着车尾巴,迎着凛冽的冷风喊:“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可得好好回来!” 肖磊没说话,右手比了个大拇哥。伴随一声引擎的轰鸣,全速冲进夜幕。雪白的浪花炸开在海面上,落下后已不见人影。 第161章 从港口到北国公主号的停泊地约200公里。银拓安保的摩托艇都是专业救援用艇,最高时速可达120-150。 现在是晚上八点,肖磊预计十点半之前找到邮轮。天气预报显示今夜浪高60cm,但没开多远,浪高就已经达到了一米半。 摩托艇因为高速和轻便,不是贴着水面飞,而是像打水漂一样颠着前进。腾空,入水。再腾空,再入水。实打实地乘风破浪,颠得根本没法坐。肖磊半站在踏板上,膝盖死死夹着座椅,两只手被冻得发木,又被震得发麻。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夜晚的海更恐怖。 天是墨黑的,水也是墨黑的。黑得太纯正,接近于透明。无从辨别方向,也分不清天地。360°无限延伸成深渊,像片吞噬一切的幽冥。两个巴掌大的艇前灯,被黑暗吸得只剩下半臂长,照着脚下翻起来的白浪。四下安静得可怕,只有引擎单薄的轰鸣,浪拍艇身的声响。小小的摩托犹如一只幽魂,被整个世界遗忘。 人对黑暗、未知、巨物以及大自然有着恐惧的本能,肖磊也不例外。他甚至不敢左右张望,只是死死盯着手腕上的gps。 摩托开得很快,但gps上移动的速度却很慢——浪总会把他拍回来。他甚至还被拍飞了两回,好在钥匙拴在手腕上了,一旦他飞出去,摩托艇就会自动熄火。他靠着水性和体能游回来,连大口气都不敢喘,调整方向继续前进。 就这样开了两个小时,车载的蜂鸣器开始报警。在一片虚无的空旷里,催命一样地响——再有十分钟油就要耗尽了。 别说看到游轮的影子,就gps上显示的还有25公里。120的时速,十分钟内找到游轮的希望,渺茫得近乎于零。 血管在颈子上蹦蹦直跳,恐惧溢满了肖磊的心房。 他在头盔下咬着后槽牙,生理性的眼泪淌了一脸。不止是恐惧自己的灭亡,更是恐惧黎英睿的灭亡——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坏处想。想黎英睿可能被一群人围殴,可能遭受了凌辱和虐待,最后坠下游轮,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他不愿去胡思乱想。可他的脑子就像恨他一样,左一个念头右一个念头,把他吓得肝胆碎裂。 风割在身上,像死神镰刀的凌迟。浪拍在身上,在寒风中结成了厚厚一层冰壳子,像神魔降下的封印。 十分。九分。八分。 哔哔!哔哔!哔哔! 六分。五分。四分。 哔哔!!哔哔!!哔哔!! “呃啊——!!!!!”他猝然从肺腑里爆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泣血的一声吼,瞬间就被黑暗吸了进去。他眼含热泪,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向目的地开去。 向他的小英哥开去。 鲁莽地,无望地,悲哀地,愚蠢地开去。 人是多么的脆弱渺小啊,在大自然的面前,卑微无力地像一只孑孓。---黎英睿心下一凛,直觉就要锁门。 但下一秒门就被大力拉开,有人抓住他的衣领往外一扥。他踉跄了两步,没等站稳就被掴了一巴掌。 他脑子嗡的一声响,短暂地没了意识。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半张脸辣到发昏,血一股股地从鼻腔往外涌。 他撑着地毯坐起身,从怀里掏出手帕。擦着脸上的血,扫视这前面这几双鞋。 有皮鞋,有帆布鞋,有船鞋,还有几双脏得恶心的凉鞋。没有二十也有十几,站得里一层外一层。 黎英睿没抬头,只是擦着脸——他没有仰视敌人的习惯。 等把脸擦干净,三层外三层忽然让了道,一双黑皮鞋伸进他的视野。 john lobb的基础版成品鞋,市场价5万左右。是双好鞋,不过有点过于狼狈了。磨损严重,露出一块块牛皮本色,像害了皮肤病。 “黎总,好久不见啊。” 黎英睿觉得这声音耳熟。他费力地拄着膝盖站起来,缓缓抬起了脸。 看清来人的瞬间,他怔了一怔。但很快收拾起情绪,皮笑肉不笑地回击:“呦,这不朱总吗。几日不见,褴褛不少啊。” 这话虽是嘲讽,可也差不多是事实。朱绍辉穿着件松垮垮的西装,浑身没比黎英睿胖几两。脸和脖子上长着大片红色丘疹,脑门上更是出现了溃烂。 “彼此彼此。”朱绍辉仍抽着那呛嗓子的劣质烟,两个黑眼圈像是苹果上的烂洞,“我听说你开始洗肾了?没几年活头了吧。” “是啊。”黎英睿冷笑了下,“不过多少能透个十四五年,还是要比艾滋病晚死一点点。” “你不会以为,”朱绍辉夹着烟的手指晃了晃,“我带这一帮兄弟,是来找你唠嗑儿的?” 黎英睿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向后错了一步。却不慎被椅子绊倒,又一个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人群霎时哄笑起来。 朱绍辉更狂笑,拿烟头点着他,左右转着头地道:“他怕了。哈哈哈看他怕了!咱黎总要吓尿裤兜子喽!” 黎英睿在哄笑中扒着赌桌重新站起来,余光扫了眼腕表。 现在是10点15分。 【作者有话说】 乘风破浪的磊子,不屈不挠的公主。 我觉得视角交叉叙述并在结尾留白会增加紧张感。嗯,虽然有点缺德,但你们姑且忍一忍。 桀桀桀桀桀。 ◇ 第108章 第162章 闫卫东掰开扑克边,往里瞄了眼,满脸兴奋地道:“三边!” “顶啊!顶!!”黄海波捶着桌子喊起来,周围的洗码仔和公关也跟着助威,“顶呀!顶呀!!顶到底!!” 在这震耳欲聋的叫喊里,闫卫东掀开扑克往荷官面前一甩:“8!!” “喔!!!”周围响起了欢呼,闫卫东也跟着振臂高呼。还没等他从赢钱的兴奋里冷却,一个洗码仔凑了上来:“老板,有个姓肖的先生找您。看着吓人叨怪的勒,要不要打发走?” 闫卫东哪里还反应的过来,连连摆手:“不认识,撵走。”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声震天怒吼:“闫卫东!!!” 肖磊拍开保安,冲进来一把薅起他衣领子:“黎英睿呢?!” 闫卫东呆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肖磊穿着结冰的潜水服,脸皮和脑壳上都是血色冰碴,整个人冒着屡屡白汽,活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黎老板去洗手间啦!”黄海波先反应过来,赶忙上来拉架,“这位好汉不要激动啊,有话好说好商量嘛!” 话音未落,肖磊已经踹开了洗手间的门:“黎英睿!!” 两个隔间都没人,被踢开的隔板嗙嗙拍着墙壁,在狭小的空间里荡着可怕的回音。 “人呢?!”他立着眼睛质问。 这回闫卫东也傻眼了,说不出一个字,只是脸煞白地往后踉跄。肖磊提溜起他的衣领子,一把狠掼到墙上,装若癫狂地咆哮:“我问你人呢啊——!!!” 屋里所有人都被震傻了。赌客抻着脖子往这边看,洗码仔和公关则僵在原地,像一帧被暂停的电影。 这时一个服务生弱弱地举了下手:“刚才我看见...菲菲...领着那老板出去了...” 肖磊扭头问他:“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去哪儿了。” 肖磊扔了闫卫东,又揪起服务生。连问话的时间都没有,拽着他的马甲往外跑,“监控室在哪儿?!” 服务生被他拽得在地上连滚带爬:“九九九楼船头...” 肖磊听到自己想听的,这才松了手,一步仨台阶地往楼上跑。 黄海波和闫卫东对视一眼,也跟着往上跑。等赶到监控室,就见走廊已经被保安围得密不透风。 肖磊从后锁着保安主任的脖子,目眦欲裂:“调监控!!调所有房间的监控!!” “房间的监控探头为内部监控,除了警方以外任何人都没有调看权限。”船长冷声道,“而且客人10点5分走出房间,到现在不过十分钟而已,根本构不成什么失踪!” “我说了有人要害他!”肖磊一脚踹翻身前的座椅,咬牙切齿道,“我特么追到这儿找你们玩儿的!” 几个保安手里拿着钢叉电棍,比比划划地要往肖磊身上招呼。 “等等!同志,这不是啥可疑人,这是我老板的保镖。”闫卫东小跑上前,着急忙慌地掏着名片,“我叫闫卫东,公司叫睿信资本,我老板叫黎英睿。我们正经公司,工商局都有备案,网上能查着。” 船长接过名片扫了眼:“是不是正经公司,也没权调监控。这样吧,我先发两个寻人广播,再让船上的保安队去巡逻。” “来不及了!”肖磊掐开保安主任的嘴,掰着他的大板牙威胁,“我现在就要知道他在哪儿!现在!!” “别冲动!小肖,你冷静点,千万别冲动。”闫卫东好声好气地给船长哈腰,“船长同志是这样的。我老板说是要去洗手间,厅里就有洗手间。这公关把他往外领,是有点不合常理的。” “哎呀同志。规矩再大,也没有人命大。”黄海波也凑上来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帮帮忙嘛,帮帮忙。” 船长正犹豫着,娱乐部经理赶到了。小跑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还给他看了两人的消费小票。 船长敛眉沉思片刻,估计也是害怕惹麻烦,终究是妥协半步:“我先给老板打个电话,几位稍安勿躁。” 他转身拿出手机,交代了几句。挂下电话对几人道:“正好今天老板在,他说亲自过来。先等会儿吧。”说罢又扭头命令监控员,“调走廊的。” 肖磊见他松口,也放了人。俩手撑着操作台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器。 蓝莹莹的画面里,就见黎英睿跟着个女公关走出了赌厅,右拐后沿走廊直行,消失在拐角。不巧拐角处的监控刚好前一天故障,黎英睿的后续行踪无法特定。不仅仅是黎英睿,就领他的那个女公关也没再回来。而在这个拐角的前方不远处,正是娱乐城内部心照不宣的‘温柔乡’。 “调房间的。”肖磊冷声道。 “我看不用了。”娱乐部经理笑了两声,“兴许小老板就是找找乐子罢了。” “不可能!”肖磊一把搡开他,捶着操作台耍狠,“我说要调房间的!立刻调!” “客房里没有监控,娱乐厅和贵宾厅的,更不可能给你调。”一个清亮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所有人齐刷刷地回过头。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六。穿着浅棕色的皮夹克,内搭白色高领羊毛衫。梳着浪嗖嗖的中长碎剪,耳朵上坠俩手指饼干似的铂金条子。身后跟着个黑人保镖,目测能有两米来高。颧骨外扩,鼻梁宽塌,长得像只恶虎。 第163章 几个船员看到他,都毕恭毕敬地低下头:“老板。” 闫卫东和黄海波则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人别看年纪小,那可是实打实的大人物——他是赌王邹烨霖的孙子。 邹烨霖出生于闽湳农村,17岁时就背井离乡,独自前往湘港谋生。机缘巧合下挣到第一桶金,白手起家创立了泓盛集团,如今已坐拥千亿资产。五年前他儿子邹鹏赋接手家业,集团开始多元化扩张,购进了16艘豪华邮轮,成立了全球第六大邮轮公司‘泓盛东方’,并在公海上开设赌场。 眼前这人,正是邹鹏赋的次子邹绍洋。 邹绍洋出生于新西兰,在英国修读完建筑学后回国,目前负责邮轮公司的策划和管理。不过本人好像对经营公司没兴趣,而是更中意娱乐圈这条‘low路’,不仅热衷往各个红毯凑数,还投资十个亿开影视公司拍电影。男主角都是他自己就不说了,那电影与其叫电影,不如叫二皇子的show time——每隔五分钟换套造型,除了装逼就是耍酷。豆办评分就没有过4的,网民都戏谑地称呼他为‘奇迹洋洋。’在场的没人不认识他,除了肖磊。其实肖磊也看他有点眼熟,但懒得在脑子里找。 “咋都不给调吗?”他问。 邹绍洋没搭理他,信步走到娱乐部经理身边,从他手里抽出了小票。噗嗤一声笑了:“两百万。五十万。呵,我还当什么大客户,原来不过就是个二百五。”说罢他把条子一扔,指着肖磊厉声道:“我的船,可不是什么乡巴佬都能撒野!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安保队一拥而上。 肖磊照着为首那人肚子正蹬踹,顺势夺过橡皮棍,照着脸颊一记狠抽。不等对方爬起来,一脚踩在脑袋上直接ko。 正拽着第二人的胳膊压臂擒拿,防爆叉从后背攻了过来。他前滚翻躲避,还不忘顺势反关节折断对手胳膊。 伴随一声惨叫,保安队剩下的人都吓傻了。正磨磨唧唧地不敢上前,肖磊已经杀了过来。 横劈肘,绊脚摔,扭颈抛摔,拉手斩颈。虽是赤手空拳,却招招要害。那连环冲拳快得像加特林,打在人脸上只余残影。 其他人哪见过这阵仗,别说反应,连跑都忘了。像一个个惊奇的木桩子戳在原地,连船长都贴着墙抽冷气。 邹绍洋在门口看了会儿热闹,扭头问身后的保镖:“你能打得过他?” 那恶虎不屑地笑了声,摆了摆手:“piece of cake.(小菜一碟)”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黎公主不是zhui吊的霸总,但他的小狗是zhui吊的保镖。下周预告:散打王vs格斗机,无敌小狗竟惨遭滑铁卢? 黎公主vs老野猪,受虐不说还恐受辱? 游轮上的十分钟生死时速,两人该如何破局,又该于何处寻找出路? ps:在这个结尾高潮的地方,我真的很想连更。但不是我缺德,实在是没榜单字数在后面踹我屁股,肝不动...(其实就是我缺德。诶嘿。) 宝们周四见。爱你们嗷。mua。 ◇ 第109章 肖磊刚放倒最后一个保安,就见那老黑钟摆式地摇闪逼近。 他上去一个转身侧踢,后接跃步正踹,还没等落地就从后一记手刀。进攻得迅猛激进,像恶犬扑人。老黑倒是没什么花哨,摇闪躲开后打出一手重拳。 肖磊抬臂格挡,冰壶似的往后滑了一大截,才堪堪用马步刹住。顾不上换口气,一个跪字滑步冲过来,打算抱腿摔。 刚抱上,老黑就下沉身体,靠着大体重泰山压顶。双手锁住他腋下,让他进退不能。 肖磊正暗道不好,老黑跳步换腿,顶膝直击他鼻梁,又冲肋巴来了记爆肝拳。肖磊整个人就像是拧劲后被甩开的毛巾,螺旋着飞了出去,重重拍到墙上。 这一下相当凶狠,他被打得视野都重影了。捂着肋骨爬起来,一边拿手背擦着鼻血,一边上下打量对手。 目测两米来高,胳膊跟他腿差不多粗,像个他妈的大金刚猩猩。从出招路数看,估摸是学泰拳出身的。 泰拳,是一种起源于泰国的徒搏技术,讲究以ko对手作为获胜的终极目标。 而肖磊学的是散打,一种现代才有的体育竞技。更偏向「赢」而不是「打」、更侧重「技巧」而不是「击倒」。 在这之上,泰拳和散打还有一个非常本质的区别:攻击部位。 简而言之,泰拳可以用任何部位攻击,包括肘和膝。肘尖是人体除牙齿外最坚硬的地方,俗话说肘过如刀,一肘过脸,必定是头破血流。而一个膝顶,碎根肋骨也是不在话下。泰拳对肘和膝的深入是散打完全没法比的,尤其是缠抱之后的膝肘组合,可谓招招致命。 而散打只能用拳、腿、摔。且一方倒地后, 不容许另一方再进攻。 在站立格斗里,「摔」一点也不怕。真正可怕的是摔倒后一系列的地面锁技。从这点来说,泰拳要比散打刚猛血腥得多——以杀伤为目的的招式,永远比以竞技为目的的强。 肖磊知道,对手比自己强得多。但他此刻没有退路了。哪怕拼上这条命,他也要在十点半之前赶到。 他答应过黎英睿。十点半之前一定赶到。 肖磊拉开潜水服的拉链,蹬着墙角再度冲过来。接连大摆拳加后手拳,抓住空隙拿臂过肩摔。但老黑体重太大,没甩出去不说,还被勾撩脚放倒了重心。两人双双倒地,老黑从后勒住了他的脖颈。肖磊侧身在地上蹬着小碎步挣脱,揪起老黑的衣领头槌。 第164章 这一下就纯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俩人脑袋上都见了血。老黑被他捶得急眼,掐着头把他给撅了过去。 肖磊腾空的瞬间,俩腿锁住他的脖子,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角力。 这回肖磊学聪明了,用两条腿来攻击对方的脖子,在局部形成以强打弱。老黑被他勒得满脸通红,情急之下照着他兄弟就要咬。 肖磊本来就大,又是穿着紧身的潜水服,位置几乎是明晃晃的。他赶紧松了腿锁,蹬了一脚老黑脑袋,顺势借力滚翻起身。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兄弟,又看看老黑。怎么想怎么膈应,跑起来甩出高鞭腿,但被十字臂挡了下来。紧接一套前后手交叉拳,也被漂亮的滑步一一闪过。 肖磊咬咬牙,豁出去般身体后转,跳起来舍身踢。 舍身技,自古以来各个流派都有,虽招数不同,但目的相同——放弃自己的防御去给对手致命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肖磊的舍身技是一种腾空回旋的后踹法。以足刀为力点,利用腰的拧转,右腿像鞭子一样踹出。同时左腿向反方向拉,增强踹腿的反作用力。再加上自身体重的重力,普通人挨这一下都能当场昏迷。 但不想这老黑血条实在是厚得可怕。硬挨了这一脚换取位置不说,居然还有余力箍住肖磊脖颈连续顶膝。 肖磊赶紧抱腹拦挡,但也被顶得眼冒金星。正当老黑拉腿蓄力准备一击毙命,他抓住空隙平勾拳爆头,搂着老黑膝盖给放倒了。跪在他裆前,一顿上位砸拳。 但老黑那俩小臂跟铁板似的,砸了半天也没砸开。趁着他力竭的空隙,老黑又薅着他摁回地面。什么骆驼锁,老虎钳,脚裸锁,十字固,断头台...狠招层出不穷、没完没了。 肖磊刚才被顶断了肋骨,疼得使不上劲儿。再加上老黑力气大,地面锁技还是他的功夫盲区。导致他毫无招架之力,被锁得不住呕血。 最后老黑别住他左胳膊,使出了狠毒的双腕锁。 双腕锁,又叫木村锁,是柔术中一种专门为了骨折的绞法。一只手穿过对方手肘,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形成两手对一手的局面,再利用杠杆造成重创。 肖磊察觉到他的意图,全力挣扎起来。忽然伴随啪的一声响,他的左臂被撅成两段,向后折了90°。 他痛喊一声,血流像是高压水枪一样从鼻腔里喷射而出。老黑大笑着扯起他脚踝,拖拽到扶栏边踢下楼,引起一片惊呼。 肖磊重重拍在八楼甲板上,大字型地仰面朝天。口鼻往外汩汩地冒着血,左手臂角度诡异地支棱着。 天很黑,也很近,像是要盖到身上来。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船头一盏高高的射灯,在夜空中画着宝蓝色的大十字星。---- “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遭罪。你不乐意念书,要走习武这条路,那就一直走下去。不管多苦多难,都得坚持住,这样你才能有出路。” 2005年8月10号的清晨,在镇江县一所体校门前,肖怀勇嘱咐着年仅12岁的肖磊。 那时候肖磊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想过什么未来。答应来体校,无非叛逆。 他妈没了不过两年,他爸就带回家另一个女人。这对肖磊来说实在是难以接受,既憎恨他爸的背叛,更憎恨这个外来女人登堂自己的家。 他想尽办法地抵制吕艳。打翻她做的饭,扔掉她门口的鞋。不跟她说一句话,整日搂着亲妈的水泥脚印。在和家庭的对决中,他一点点封锁起内心。最后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和天上的妈妈。而周围其他所有人,包括他爸,都沦为了‘外人’。 所以来的是体校与否,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再也不用回那个‘家’。 也因为他的这种心态,在体校只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加上他自小没练过,柔韧性很差。腰下不去,叉也劈不开。训练成绩回回倒第一,被教练指着鼻子骂废物。 直到一个隆冬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妈坐在炕梢给他补训练服上的破洞,一边补一边哭。 他掀开被子,爬到他妈脚边:“妈你咋了。” “我得上市里了。” “去呗。哭啥啊。” “妈放不下你。”他妈拿袖口擦着眼泪,又哭又叹,“小石头,你这样下去,以后可咋办呐。” 第二天早晨肖磊醒来的时候,眼泪淌了一脸。而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对训练的态度发生了180°转变。 不仅上课目不转睛地观察教练动作,下课后还会偷偷加练。在楼道里咬着手臂,使劲拉自己的韧带。强迫自己多吃饭,哪怕只有没滋味的烂糊白菜。 这样努力了一年,他跟着队伍去参加了省赛。他输得一塌糊涂,而他的队友却拿到了傲人的成绩。在看到队友和母亲欢欣拥抱的那一刻,他心里更坚定了努力的决心。 他不想再做个废物。他也想让妈妈为自己骄傲。 他开始加倍地努力。每天都坚持跑五公里,有时候累得边吐边跑。跑完对着空气练拳脚,哪怕下暴雨也不间断。除了日常的抗击打训练,他还天天去找高年级的挨揍。 挨着挨着,能揍得了他的人越来越少。而随着他一点点变强,他的心智也跟着一点点成长。母亲已鲜少出现在他梦里,他和父亲也达成了和解。接受了新的家人,放假不仅会给妹妹买零食,还会客气地叫后妈一声‘吕姨’。 第165章 可即便如此,他内心仍是凄楚而孤独的。再后来他爹没了,他的世界变得更加阴沉,甚至带了些认命的颜色——少年时期,他尚且初生牛犊不怕虎,对未来有着无尽期待。然而一长大,现实的笼头往下一罩,他忽然就‘想明白’了。觉得牛生来就是犁地的,有个屁的未来。 直到一个叫黎英睿的男人出现。 病弱的,却又是强大的。温柔的,而也是坚定的。什么都不缺,但仍肯付出百分百的努力。百折不挠、光芒万丈的男人,炫目得像一颗太阳,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不知从何时起,在这条灰暗坎坷的人生路上,他不再禹禹独行。他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包容他,爱护他,教诲他,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一路往前走。 他再度生出了努力的欲望,对生活有了奔头,对未来有了期待。甚至于原谅了至今为止的所有不幸——他自认已拿到了命运的偿还。 但他决不允许命运再将其剥夺! 那种痛失所爱的无能为力、心酸悲哀,他再也不想经历。所以这颗重新升起的太阳,他说什么也要守护住。说什么也要守护住!哪怕是死在这里,他也心甘! 只要他的小英哥能平安。 在混沌的意识中,肖磊好似喊着黎英睿的名字痛哭了一场。但再睁开肿胀的双眼,时间仿佛又只过了一瞬。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偏头呸了口血沫子。拎起折掉的左胳膊看了眼表。 现在是10点25分。 【作者有话说】 公主:我这算...你母亲的替身吗? 磊子:别瞎叭叭。 这周应该就能虐完了。我对灯发誓。 ◇ 第110章 “谈谈吧。”黎英睿拉过椅子坐下,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董玉明给你多少,我出双倍。” “董玉明没给我钱。”朱绍辉也找了个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他只给了我你上船的消息。” “你杀了我,除了背条人命没半分好处。”黎英睿视线从朱绍辉脚底扫上来,假惺惺地笑了下,“朱总现在缺钱吧?” “钱是缺,可也没那么想要。”朱绍辉吐了口烟,出神地看着缓缓散开的烟圈,“就是心里憋的这口气,不吐不畅快。” 他这烟好似比原来更呛了,带着一股狐臭和煤气混合的怪味,熏得黎英睿直犯恶心。 “找人拍照的是丁凯复,散播出去的也是丁凯复。”黎英睿拍了拍面前的烟,手指抵着鼻端,“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出气也该找他。” “别特么装了。”朱绍辉又嘬了口烟,“再说我要能整得着他,还来找你干什么?”说罢他站起身,踱步到黎英睿的面前,把烟头怼到他肩膀上。 羊绒西服冒着烟起泡,一股焚烧尸体般的恶臭蒸腾而出,黎英睿哇一下就吐了。拄着膝盖痛苦地顿挫,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朱绍辉站在白烟后看着他,那张脸已然没了人相。针尖般的瞳孔,震颤在红烂烂的眼眶里。咧着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小而密的黑牙,活像惊悚片里吃人的白鲨。 “黎总,人丁凯复有个好家。怎么狂,也没人敢动他。可我就纳闷了,你跟着狂什么呐?” 黎英睿拿染血的手帕捂住口鼻,掀起眼皮看向他。茶色眼珠反射着昏暗发红的灯光,像荆棘中燃出的两团火焰。 忽地,他扑哧一声笑了。 朱绍辉暴怒而起,揪着黎英睿衣领狠扇了个耳光:“我去你妈的!” 黎英睿被打倒在地,可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笑得更开了。 嘲讽地,痛快地,赢家般地笑着。 这可把朱绍辉给彻底刺激破防了。抽出腰间的鞭子,胡乱地抽打起来。 “笑!我让你笑!艹你妈b的,我让你笑!” 他拿的是驯兽用的带柄皮鞭,根部能有两个拇指粗。这东西速度快,压强小,没几下就能把人抽得皮开肉绽。 像是被鬼附了身,他抡圆膀子左右横跳,嘴里发出嗷嗷的怪叫。衬衫从裤腰里挣出来,水荡荡地挂在腰上,像一条病鱼烂出了鱼鳔,在粪水里垂死挣扎。 他什么都没有了。因为那场精心设计的银趴,他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事业和前程,财富和资产,老婆和孩子,亲人和朋友,人脉和名声。不仅如此,还染上了毒隐和艾滋。 他的人生算是完蛋了,彻彻底底地完蛋了。不仅被社会抛弃,更是即将被时间抛弃。 曾经的辉煌犹如黄粱一梦。 想想去年夏天,他还坐在荣盛集团的老总办公室里,是何等的威风!可仅仅是一年,他便从风光无限的‘朱总’,变成了d城最大的笑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连他的亲姐都跟他断绝了关系。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人造成的。都是黎英睿一手造成的! 恨啊。恨啊!日日夜夜绞着心地恨!恨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吸后的幻想里尽情折磨黎英睿。 他想着,如果他要死,那也得拉黎英睿垫背。不,甚至要比他惨才行。没错,黎英睿必须得比他还要悲惨! 此刻看着黎英睿被他打得皮开肉绽,在脚下来回翻滚,他心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他开始癫狂地大笑、鬼叫、摇头晃脑。甚至忘记了继续施虐,扔掉鞭子手舞足蹈起来。 黎英睿撑着地面坐起来。拿掌根擦抹着嘴角,半翻着白眼笑。 第166章 朱绍辉见他还笑得出,再度冷下了脸。耷拉着眼皮阴鸷地看他:“挨打挨爽了?” “沦落...至此...”黎英睿舔着掌根的血,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缓缓翻回眼珠,戏谑地看着他。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咯出了最诛心的那两个字:“你该。” 朱绍辉直勾勾地瞪了他半晌,俩手在身上胡乱抓挠起来,来回抽动着脖颈。 “别开门!”他抽抽着喊了一声。 但根本没有人开门。 此刻就连他带来的那几个流氓混子,也是抱着胳膊看他热闹,脸上挂着冷漠的嘲笑。 “别开门!!!”他又喊了一嗓子。刚喊完,他过电似的哆嗦了下,又突然恢复了正常。好像失去了刚才的那段记忆,面上没有半分尴尬。 “黎总,死到临头,就别嘴硬了。”他蹲到黎英睿的跟前,手往身后比划了下,“我这圈儿兄弟,没哪个不带病,挨个往你皮鼓里桶一圈儿,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 黎英睿闻言猛得发起狠,抄起手边的凳子抡到朱绍辉身上,爬起来就往门口跑。 没跑两步就被人从后搂住,甩了回来。一群人击鼓传花似的把他放中间推搡,推倒后又围着他踢球。 爬出去再被拖回来,爬出去再被拖回来,两只手被踩得鲜血淋漓,在地摊上留下一道道深色血痕。 朱绍辉骑在他后腰上,薅着他头发道:“笑啊!怎么不笑了呀?你不是会耍吗?耍呀!”他猛地砸下黎英睿的头,拔高声调吼叫起来,“耍啊!接着耍!!” 黎英睿的脸深深陷在地毯里,满嘴淌血,气若游丝。哀哀欲绝地半睁着眼,盯着碎表上的走针。 现在是10点28分。-----邹绍洋把着栏杆看了会儿,扭头问身后的保安主任:“他怎么上的船?” 保安主任两股战战地摇头:“还不,不清楚。” “滚去查清楚!darius,去把他押起来。” 老黑听命下楼,邹绍洋又回身踢地上的保安员:“别装死!起来把这儿收拾收拾!” 说罢拍了拍夹克,准备走人。 娱乐部经理犹豫了会儿,还是上来请示:“老板,您看要不还是调监控看看?这要出大乱子也麻烦。” 邹绍洋想了想,不情不愿地道:“那就调出来看看吧。”说罢指着闫卫东,“你,过来认人。” 闫卫东从震惊中回过神,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声泪俱下地磕起头:“邹总,那是我们公司的保镖。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吧!” “我叫你过来认人!”邹绍洋拔高声调,“再废话你也滚下去陪着!” 闫卫东踉踉跄跄地摔过来,畏缩到他脚边。 几人盯着监控屏看了两分钟,也没找到黎英睿。 “老板,公共区域的就这些了。”船长说道,“私人厅要看吗。” “私人厅的就算了。那帮老东西麻烦得紧。”邹绍洋摆手道,“如果真出了事,就说私人厅不归我们管,把责任推...” 话音未落,就见所有人瞳孔放大地看他身后,面露惊惧。 还不待他回头,一股浓烈的腥气袭来,紧接一个尖东西比上他的喉咙。 低头一看,赫然是块三角形的碎玻璃。 肖磊用仅剩的右手勒着邹绍洋一路后退,直到后腰抵上甲板栏杆。他鼻青脸肿,却又面色惨白。胸部塌陷变形,胸廓随呼吸奇异地浮动着。 “调...监控。” 所有人都懵了,邹邵洋更是吓得瞳孔放大。他强装镇静地虚张声势:“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是...大人物。”肖磊嗝喽一声,从口鼻喷出一大股粘稠的血。沉重地喘息着,一字一句道:“我给你...抵命。” 这话一出,邹绍洋的脸彻底白了。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肖磊这是准备以命换命了。 可肖磊什么身价,他邹少爷什么身价!别说以命换命,就他妈换个小刀口都不值! “你先冷静..冷静...不就是监控,调,给你调...”邹绍洋冲着船长喊道,“快调监控!调私人厅监控!!” 操作员哆嗦着手指摆弄台上的按钮,画面一个接一个飞速地切。 直到切到六楼空厅。所有画面一片漆黑,只有右下角闪烁的红色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六刀《误食恶果》砍完。开始第七刀《覆水难收》。 第七刀也不算虐,只是小狗要大开杀戒。 这周全部砍完,下周开始就甜了,都坚持住。 另外公主没有被强哈,他只是被围殴了(???) ◇ 第111章 朱绍辉看黎英睿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终于停止了施虐,从他背上站起身:“给你们了,随便玩儿。” 流氓们银笑着吹起口哨,有俩人还蹲在黎英睿脸前大力拍起手,像一群咯咯怪叫的鬣狗。 黎英睿被这阵魔音惊醒,蓦地抓住朱绍辉的裤脚,咬着一嘴鲜血仰起脸:“朱..绍辉...” “哦?黎总这是要求饶了?” “你...不得...好死。” “我去你妈的!”朱绍辉照着黎英睿的肋骨狠踢一脚,紧接着上来俩人摁他胳膊。一个瘦嘎嘎的花臂跨到他背上,急切地往下扒库子。 黎英睿拼命往上拱着挣扎,从喉咙里发出噜噜的怒吼,像是被捕住的猛兽。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目眦欲裂地盯着手腕上的碎表。 第167章 现在是10点29分50秒。 耳畔是腰带金属扣的叮当声响,变态尖锐的哄笑。内库像条黏糊糊的蛇,顺着他的双腿往下爬。空气里弥漫着腐肉的恶臭,一双粗糙的手抚上他的皮肉。 在这深深的恐惧中,黎英睿抬起泥泞的脸,透过一大颗眼泪看向门口。红漆的木门,浮雕着蝠鼠吊金钱。那蝙蝠好似从门上飞了出来,露着利齿,狰狞地向着他扑来。 他向着那木门伸出手。绝望地伸出手。仿佛要去抓一份救赎、一点希望、一个无比美丽却又遥不可及的梦。 猝然之间,他从肺腑里爆发出一声肝肠寸断的哀嚎:“小磊——!!!”呜——!!! 伴随一长声凄恻的汽笛,门被嘭地踹开。 肖磊像只狮子似的扑进来,凌空猛踹花臂的脑袋。紧接着拽过手边的椅子,抡起来甩到另一人脸上。 这时一个黄毛攮过匕首,他转身鞭腿,直接给踹飞两米多远。那黄毛哀嚎还没喊出,就摔上赌桌。桌板被砸成了两截,木屑四溅。 剩下的小卡拉一看他有功夫,连忙松了手,连滚带爬地拉开距离。比比划划地围着他俩,但谁也不敢再当出头鸟。 肖磊扯下窗帘盖到黎英睿身上,踹翻堵桌挡在他跟前。 黎英睿抓住他垂坠的左手臂,虚弱地嘱咐:“他们...有艾滋...你...” 话说一半,他噤了声。视线一寸寸下滑,两个瞳孔剧烈地震颤。 肖磊沉默地掰开他的手,往里塞了块包着布的玻璃碴。隔着厚实的窗帘布,安抚般在他头上摁了一把。 而后转身挡在赌桌前,逼视着身前一伙流氓。眼珠黑得像两个枪口,腮帮子缓慢而可怕地往下沉,最后把视线大力地扎在人群后的朱绍辉身上。 朱绍辉和他对视了几秒,表情由震惊转为不屑,抻起脖子鬼叫了一嗓:“他残废了!十个打一个怕什么!上!一起上!” 这话点醒了剩下那伙人。纷纷从震慑中回过神,上下打量起肖磊。 鼻青脸肿,胸廓塌陷。左手臂弯折错位,气都喘不匀。 这回他们又都不怕了。抄着砍刀铁棍,气势汹汹地围上来。 十个打一个,持械对空手。无论肖磊身手如何了得,此刻也是应付不暇。更何况他高强度地活动了一天一夜,又断了一只手,折了两根肋骨。断骨的锯齿边摩擦着血管和脏器,造成了严重的内出血。 他没多久就落了下风,硬生生挨了好几下。反应越来越慢,脚步越来越踉跄。 黎英睿透过红色的窗帘布,看着他模糊的背影。横在自己身前左拦右挡,像个捉襟见肘的守门员。 耳边是赌桌移动的吱吱声,木头断裂的卡吧声,还有钝器击肉的噗噗声。 明明如此吵闹,听在他耳里却犹如万籁俱寂。因为没有肖磊的声音。 喊叫。痛呼。闷哼。甚至于沉重的喘息。 都没有。一声都没有。 黎英睿知道,肖磊是怕自己害怕、担忧。越是知道,便越是万箭攒心。红色的窗帘布好似一捧肖磊的心头血,泼了他满身。他蓦地就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生平第一次,黎英睿为自己的骄傲感到可耻——原来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加持,骄傲是多么的一文不值。 他傲慢犯下的错,不该由肖磊来承担!万不该由肖磊为他承担! 他咬着牙爬起来,费力地提上裤子。这时耳边一声沉闷的响,一根甩棍滚到了桌边。他也顾不上危险,在一个光头捡到前全力扑去,抢过来使劲往身后一送:“小磊!!” 那光头被抢了武器,霎时目露凶光,抬腿照着黎英睿的脑袋就要踹。 肖磊应声回头,一把接过黎英睿递来的甩棍,顺势擂上光头的脑袋。光头挨了这一下,脑壳都瘪下去半拉。倒在地上来回翻滚,高举着手脚抽搐。头部发出塑料纸花般的动静,哗啦啦地回荡在赌厅里,让人汗毛倒竖。 没两秒他就仰面朝天地死去了。俩眼睛像白煮蛋一样暴突,散大着瞳孔。 这是第一个死在厅里的人,所有人都被吓懵了。纷纷往后退着,和肖磊拉开了距离。 这些个社会底层的流氓混子,平时只能欺负点老弱病残。但真让他们动真格的玩命,那是万万玩不起的。 人一旦输给自己,就不可能再战胜对手。他们的气势越来越散,终于由装模作样的打,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逃。 局面骤然发生180°反转。 肖磊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回手落了锁。回头看着这群孬种,阴森森地笑了下。 在斗殴中,持械和空手,可谓天差地别。哪怕只有这一根无刃的短棍,砍刀匕首也近不了肖磊的身。 60厘米长的甩棍,掂在手里有半个西瓜沉。往身上砸是一棍碎骨,往头上抡就是一棍销户。 拦挡,撩手,劈腕,滑打,一击就能打掉武器。扫脖,砸颈,怼胸,甩头,再一击直送地狱。 肖磊杀红了眼,甩棍舞地虎虎生风。别说是冲他挥刀反抗的,哪怕是跪地求饶的也不放过。悲痛和愤怒已经燃尽了他所有慈悲,满心都是杀人——没有人可以伤害黎英睿的肉体。 没有人可以践踏黎英睿的尊严。 更没有人可以骑在黎英睿身上! 如果有,那就去变成死人。 对手一个接一个地倒,最后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屋。一开始骑在黎英睿身上的那个花臂,已经被肖磊擂成了血泥。只剩脑袋和衣服,身子铺陈在鲜红的地毯上。 第168章 直到已没有立着的人,肖磊拎着棍子挨个查看,却没有找到朱绍辉。 他疯牛般呼哧哧地喘着,瘸着半边身子到处寻找。桌下,洗手间,窗帘后,势必要把朱绍辉拉出来打死。 刚放下窗帘,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鬼叫:“别动!” 【作者有话说】 今儿状态不好,先写这些嗷。 明天更新也移到晚上哈。 ◇ 第112章 肖磊回过头,就见朱绍辉跪在地上,用一把袖珍手枪抵着黎英睿的太阳穴。 黎英睿好似已陷入昏迷,浑身瘫软地折着颈子。黏稠的血在嘴角挂了一指来长,右手奇怪地插着兜。 “棍子扔了!”朱绍辉命令道。 肖磊直勾勾地盯着黎英睿,抖着嘴唇问:“你把他咋了。” “棍子扔了!跪下!” 肖磊扔了棍子,双手举到脸侧,缓缓地跪到地上:“枪口别冲他。冲我。” 这话激怒了朱绍辉,他整张脸红烂地膨胀起来,眼睛在横肉和痤疮的缝隙里阴沉着。 不该是这样的。人心不该是这样的。 在他的认知里,人心是损人利己的、贪婪卑鄙的、见风使舵的。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是只能用金钱和权利买来的。 而肖磊对黎英睿那种舍命的顾念,像是洒到恶魔身上的圣水,在他心上烧出一片灼热的溃烂。 这世上不该存在牺牲自我的高尚。就算存在,也不该被黎英睿得到。只因黎英睿也不过是这芸芸肮脏脸孔里的一面。自恋自负、精神变态、道貌岸然——和自己没两样。 可为什么,黎英睿能让人为了他不要命。黎英睿他凭什么!! 朱绍辉彻底疯魔了,甚至觉得这是肖磊和黎英睿联手演出的一场戏。嘲讽他的戏。 戏。一切都是戏。这短暂的人生,过眼的繁华。皆是场春秋大戏。 恍惚间,好似又有人在敲门。木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一个黑衣男人迈了进来。面容凶悍,身宽体胖,戴着个长筒的黑帽子,由上至下写着四个白字:‘天下太平’。 他向着朱绍辉走来。一边走一边低语,声音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身体里散出来的。磁带倒放一般,自四面八方聚拢。 “别过来!!”朱绍辉拔高嗓门鬼叫起来,猛地调转枪口,向黑衣人胡乱开枪。 几乎是同一瞬间,黎英睿从他臂弯里弹起来,将手里的玻璃片狠插进他喉咙。抢过手枪,冲着他连扣扳机。 也不知道扣了几下,直到子弹用尽。朱绍辉形状诡异地撅在地上,看不出手脚,好似一盆刚从猪肚子里掏出来的下水。 像一幕被慢放的电影,黎英睿一帧帧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了地上。而后艰难地翻滚过身,一寸寸地向肖磊爬去。 肖磊被朱绍辉的乱射贯穿了左前胸,伤口处随着呼吸不断有血泡涌出。他半睁着眼睛,手一点点地蠕动,从腰腹蠕动到胸腔,直到摸上锁骨的香囊。把香囊向黎英睿递着,想要说话,却只吐出了一股淡粉的血水。 黎英睿伸出手和他相握,手肘撑他头边,低头亲吻他的嘴唇。 没有闭眼的一个吻。两人都用力凝视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的模样刻在魂魄上带走。黎英睿吻完他,温柔地笑了下。像是实现了最后的愿望,趴在他身边,安详地合了眼。 两人交叠着沉睡过去,双手紧紧相握。血糊糊的两只手,交融在一起,已然分不清彼此。 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血腥味,周围是铺天盖地的红。杜鹃般轰轰烈烈地开了满厅,好似一场盛大的殉情。--- “一边是一贫如洗的底层人,一边是开豪车住豪宅的有钱人。如果换做您遇到这两个人,您会做到无差别对待吗?” 2005年的夏天,在北卡罗大学一节公共政策的讲堂上,黎英睿如是问他的导师。 导师是个中年白人女性,她低头略微思索片刻,耸了耸肩膀:“most people don't.(不会)” “所以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黎英睿接着道,“富人就会受到更多的尊重。这不是认知上的错误,这是源自人心的事实。所以我认为对穷人最好的帮助,不是宣扬人人生来平等。这会让他们以自己的贫困为骄傲,并以别人的富足为耻辱。这对他们没有好处。真正对他们的帮助,是去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教他们如何破局,如何打破原生家庭的桎梏。该怎么去做,这需要不断的学习。而这个学习,才是赋予穷人的人权。” “wow,that's a great point.”导师做了个惊讶的表情,摊开双手问道:“what are you trying to do for it(这是个不错的观点,那么你会为之做什么样的努力?)” “我会开一家投资公司,”黎英睿歪嘴笑了下,拽拽地道,“给普通人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课堂沉默了片刻,随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那年黎英睿21岁。他善良又中二,自负且乐观。一腔少年狂狷之气,觉得只要自己想,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而他的努力和优秀也是有目共睹,年年的gpa都维持在4.0,毕业后直接进了美国最大的投行。记得上班第一天,上司跟他说,这是个7天24小时都要回复邮件的工作。 投行部的节奏非常快,也并不像黎英睿想象的那么光鲜。别说穿西服梳油头,就维持个人样都困难。半夜两点还在工位上是家常便饭,桌子上堆满了快餐的纸盒子。电脑旁边戳着牙缸,穿着万年不换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美国足力健’。昼夜不分地做着excel表格,眼袋都能掉到下巴颏。 第169章 即便是这样高强度的生活,他的心仍是滚热的。后来他回了国,成立了自己的投资公司,仍旧是抱着那股愣愣的冲劲一往无前。 他以为只要努力,自己就能一路赢下去。可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真实的社会,仅靠一腔热血是行不通的,努力和学识也是不够用的。在这片土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通关文牒上只有两个大字:关系。 他一个猛子扎进名利场,左一个秘书又一个厅长地处,连口气都不换。在这昏天黑地的觥筹交错中,他收拢起自己的真心,准备了一盒面具。一会儿菩萨,一会儿罗刹,和什么人交往,换什么模样。 年少时期的他,以为这是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分为被欺凌的弱者、以及剥削弱者的强者。他心里有一条清晰的界限,清楚地分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成年后的他,发现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单纯的受害者,一切不过是大鱼吃小鱼的丛林法则。所有斗争背后,一定是利益的隐情。而在斗争中,没有所谓的正义,只有各自的立场。 黑与白的交界逐渐变得模糊。黑还是黑,白却变成了灰。灰得像一片迷宫,找不见入口,亦找不见出口。 黎英睿在这片灰中孤独地走着。他开始厌倦周围的虚伪,怀疑自己的方向,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斗个什么。 他恹恹地想着,这世上大概是没有白的。所谓的‘白’,不过是他少不更事的一场梦。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浑噩中,忽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穿进他的鼓膜:“为什么不筛查?” 他抬起脸,怔愣地看着沙发上的年轻人。睁着一双炯炯清澈的眼睛,眉宇间一股狂狷之气。 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白’。而在肖磊身上看到‘白’的瞬间,远远不止这一个。 在肖磊身边,黎英睿逐渐从浑噩里清醒了——白是存在的。它真实地存在着。它或许不存在于这个客观世界上,但他确实存在于某些人的心中。 曾经的自己心中,现在的肖磊心中。 而真正的‘白’,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就好像真正的光不存在生灭一样——真爱不死。纯洁不亡。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啦!哎呀这两天状态真得很差,可能是吃得太少了。 总之第七刀《覆水难收》砍完。 好了,都虐完了嗷。下周开甜。 ◇ 第113章 院子里的桃花全开了,粉得松软膨胀。和阳光一并被关在窗外,贴着玻璃上下飞扬。 黎英睿躺在透析床上,右手摆弄着一个香囊。色丁料的香囊已被血泡透,硬邦邦地发黑。 每每回想起那天的事,都像是做了一场血腥颠倒的乱梦。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死亡逼近的感觉分外清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杀的朱绍辉,只是感觉身体的各个部位好像都散了,被扔得到处都是。 打光子弹以后,他嘴里就开始吐冷气。恍惚中看见个白衣人开门进了屋,眉眼弯弯地冲他笑。黎英睿想,这大概是阴曹地府的无常鬼,来勾魂的。 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走,不许留人到五更。心归心,命归命。 黎英睿认命。他只想再看肖磊一眼。 就这么一个念,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肖磊身边。睁着涣散的瞳孔用力看他,心里反复念叨着,黎英睿你记好了,就这个人,这双眼,你过了忘川河也别忘。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 两个相邻的单间icu,中间一扇大玻璃窗。他在窗这边,肖磊在窗那边,各自盖着蓝色的无菌被单,嘴里插着气管。 后来据重症医学科主任说,那天接到海洋救助局的请派,他和急诊科副主任、icu护士长坐直升机去海上接的人。 等救援队赶到的时候,黎英睿已经瞳孔放大了。全身大面积挫伤,胃、肠、胆囊挫伤。膝关节韧带断裂,左手食指、无名指关节离断。 而肖磊的情况更严重。子弹从他左前胸射入,从胸椎旁穿出。左肺上叶尖毁损严重,第5第6后肋横突粉碎性骨折,子弹弹道距胸降主动脉只有1cm。左臂前臂骨干双骨折,胸骨骨折,左侧大量血胸。胃泡、脾脏、结肠及大网膜疝入胸腔,颅内血肿,指脉氧饱和度只剩80%。但就这样都没陷入休克,强撑着把香囊递给了最近的一个医护。 香囊里塞了两张纸,折得小小的,用塑料膜裹着。 一张肾源配型报告,一张遗嘱。遗嘱上只有一句话:肾给黎英睿。 下面写着两人的身份证号码,签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摁了个朱砂手印。比起遗嘱,更像是一张民间欠条。 肖磊不知道这么一张破纸,没有器官捐赠的法律效力。但他知道人要是死的时候长了,肾就用不了了。在如此的重伤下,他居然靠着意志力撑到了救援。甚至在被抬上直升机的时候,还喷着血沫子问医生:“大夫,肾坏没。” 黎英睿只要清醒就扭头去看肖磊。可直到他脱危转入普通病房,肖磊都没有醒来。 昏迷的黄金期是三天。昏迷时间越长,醒来的可能性也就越低。而要是达到三个月,那就叫迁延性昏迷,俗称植物人。 两人是2月14日晚出的事,今天是4月20日。日子一天天地过,心一天天地沉。 黎英睿到处去问有关肖磊的事。问医生,问警察,问闫卫东和黄海波。去看守所问董玉明,去花店问老板娘,去银拓安保问郭亮,问完又把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辗转。 第170章 前天他刚透析完,让老赵推着他去了趟海边。 强劲的海风掀着他单薄的轮椅,大浪砰砰地敲着黑冷的沙滩。天和海都凄清恐怖,把人往外推,也把人往里吸。 黎英睿虽然和肖磊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但他从未和肖磊谈论过什么深层次的话题。他知道一些肖磊的过往,但那只是很肤浅的‘知道’。 事实上,他并不是那么地了解肖磊。不知道他的童年,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穿多大码的鞋,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勇气冲进这片幽冥。 不知道。关于肖磊,他不知道的太多了。如今每一个不知道,都箭一般扎在他心上。让这每一次被肖磊赋予的呼吸,都痛如万箭攒心。 “别惦记了。”黎巧怡看他又开始扒拉那个香囊,叹了口气,“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兴许这两天就能醒。” 黎英睿没说话,把香囊摁到嘴唇上,闭上眼去嗅那混着花香的血腥气。 短短两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真细细想来,又不免一阵心悸——这两年,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回忆。一帧帧一幕幕,每一秒都无比清晰。 黎英睿就在这片回忆的荒原里,放任自己想着肖磊的事情。 想他青春活力的样子,想他在家里放着军歌打扫卫生。想他吃饭时候,两个腮帮子同时鼓起来,像只大号的仓鼠。 好没影儿的,黎英睿又想起一件事。那是两人刚交往的春天,他心血来潮给肖磊过生日,问他喜欢吃什么。 肖磊低头合计了会儿,说喜欢吃大菜包和炒土豆丝。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挠着脸皮憨憨地笑了下。 那时还不觉,如今再回想起那个笑,心都要碎了。 他把脸埋进手肘,加倍地恨起自己。恨自己的骄傲、吝啬、有所保留。为什么不再多了解他一些,为什么不再多疼他一点。为什么总是对他有诸多要求和批评。他的傻,他的笨,他的‘横竖一根筋’。他的钝,他的愣,他的‘听不懂人语’。 却不曾体谅过,他从未拥有过自己这般优渥的家境。 黎英睿啊黎英睿,你说你爱他,可那是何等高高在上的爱啊!那爱里没有敬重,就像封建社会里男人对女人的爱。 不收敛自己的脾气,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自觉掌握了真理,把感情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手心。只有判断,没有感受。只看到了臣服,却不知那其实是一份名为爱的宽容。 此刻黎英睿的心,就像是烤制过火的核桃酥,每被回忆咬一口,都要噼里啪啦地掉渣子。 “孩儿,你找谁?”黎巧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黎英睿抬起脸,就见圆窗后一双红红的兔子眼。连忙欠起身子招呼:“莹莹,快进来。” 肖莹把门推开一条缝,怯怯地道:“黎叔叔...我哥醒了。”---黎英睿换上隔离服,做了简单的消毒。在护士的搀扶下从轮椅上起身,一步一挪地进了icu。 肖磊明显瘦了,眼皮都跟着薄了一层。 嘴里插着气管,用白色胶带x字形地贴在脸颊上。鼻孔里插着鼻饲管,胸前插着picc管,从被子底下伸出导尿管。 他半睁着眼睛,眼珠左右错动着。像是做梦,又像是找寻。 黎英睿缓缓握住他的手,弯腰凑到他脸跟前。温柔地笑了下:“小磊。” 肖磊看到他,眼珠终于找到了标的,不动弹了。 “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咱俩都能好好的。”黎英睿撑在床边,摸着肖磊的额头,“我在学校附近新买了套房子,等你出院就搬过来吧。” “你之前不说要去河边放烟花。都买好了。你什么时候起来,咱什么时候去。” 黎英睿有点站不住了,撑着床沿的手直哆嗦。他索性半跪在地上,继续用一种拉家常的口气说话。 “前些日子,我聘了个厨师教我煲汤。一开始煲得不好,总是着急。想着你醒之前还是做不好可怎么办。最近能做好了,你又不醒。这回我又想,真是浪费我煲了一晚上。” 正说着,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倒过肖磊煲的汤。脸颊突然变得火辣辣的,一股强烈的心酸涌上鼻腔。他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两下,又猛把脸埋进肖磊的手掌。 肖磊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微微动着拇指,揩着黎英睿湿漉漉的颧骨。一大颗圆滚滚的光,扑簌一下划过他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周四啦!我来啦! ◇ 第114章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中午就下起了暴雨。 肖磊靠在床头,咬着自动铅笔头看题。他昏迷了两个月,脑子好像又退化了。本来三角函数就记不住,这回更是跟他妈第一次见似的。 忽然门被推开。他唰一下撤走了教材全解,磕磕巴巴地心虚:“你今天不,不出差吗?” “想想还是不去了。要事事都跟着参与,也培养不出左膀右臂。”黎英睿把保温袋放到桌板上,不动声色地拿走习题册,“昏这么久,不要太累脑。” 他抽了两张纸擦手腕的水,坐到床边的椅子里顺气。 肖磊看他累得满脸通红,心疼道:“搁哪儿买不着吃的。你手没好利索,胳膊里还有瘘。” “也没做什么。”黎英睿扔了纸巾,这才站起来往外拿饭盒,“多数还是师傅做。” 第171章 “那就都让师傅整。有那时间你歇会儿多好。” “都给师傅做就太完美了,我得负责加点不完美进去。”黎英睿掀开盖子搅了搅,舀了满满一大勺肉。递到肖磊嘴边,笑意盈盈地道,“要不然就没有家的味道了。” 吃饭,是肖磊住院期间最大的‘盼头’。他右手没坏,腿也没坏。别说吃饭上厕所,就搁被子底下打飞叽都不耽误。可黎英睿要喂,他断然没有不的道理。况且喂饭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家属的亲密无间。一勺子一勺子地吃饭,一勺子一勺子地闲聊。他觉得俩人这样特甜蜜,特像两口子。 喂完饭,黎英睿抽了张湿巾给他擦嘴:“下周三和周四,小路要高考。我中午得接他,不能来看你了。” 肖磊有点心不在焉,垂眸看眼前的手。 细长清瘦,每一个指甲都是对称的椭圆。黎英睿有抹护手霜的习惯,皮肤保养得白嫩光滑,像刚开封的雪花膏。 肖磊拿门牙叼了下他的手指。叼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憨笑了下:“晚上来不?” 黎英睿微微偏头,沉静地看他:“你想我来吗?” 肖磊错开眼神,低头搓了下鼻翼:“别来了。这边也没啥事。” 黎英睿抬起他的下巴颏,直直地望进他眼睛:“想就说想。” 就这样深深地对视了会儿,俩人都有点情动。黎英睿还是瘦,但气色比年初好多了。眼神清澈,黑白分明。眼底也不再发黑,嘴唇儿红得水滟滟的。肖磊抚上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颧骨上的小痣:“我怕你累。” 黎英睿张开嘴,含住了肖磊的拇指。用蛇尖扫着,眼神从底下缓慢地往上挑。 肖磊眼睛都直了,半张着嘴冲他扬下巴。 黎英睿知道他想接吻,但偏不凑过去。松开他的手指,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对了,小路有没有跟你说他报的志愿?” “我不管他这些。他自个儿心里有数。” “他报的d大。数学教育。”黎英睿口气遗憾地道,“本来我更看好l大的应用数学,但还是得尊重孩子的选择。只是当高中老师太累心,总觉着是眼看孩子往火坑里跳。” 肖磊现在眼里就剩黎英睿的两片嘴唇,别说朱有路要当老师,就是要上敦煌当壁画他都懒得管:“干啥不累。你不当老师,当老板。那不照样累得吭哧瘪肚。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爱干啥干啥去吧。” 话音刚落,两人面上都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杀人放火这个词,一下子就让气氛沉重了起来。 那天因为出事地在公海,北国公主号又是美国国籍。虽说事件双方都是国人,但适用的是船旗国法律。美国刑法中,比起‘正当防卫’,更欢迎‘就地处罚’。人证物证齐全,再加上鸿盛怕宣传出去影响生意,下了不少功夫打点。所以案子结得很快,两人都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 可无罪是无罪。杀人也是杀人。 “你...怎么想那天的事。”黎英睿率先打破了沉默。 肖磊垂眸寻思了会儿,清楚地说道:“后悔。” 黎英睿垂下脑袋,掰着自己的手苦笑。这时就听肖磊接着道:“后悔心硬得太晚。” 黎英睿肩膀狠狠一抖,转过脸看他。 “这俩月我总做梦,梦见没找着你,梦见去晚了。梦一回吓醒一回,心脏都直突突。”肖磊枕着右手背,看着天花板出神,“你教过我,心可以软,但要懂得对谁软。说得对。就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跟丁凯复心软,他让我去非洲,我拒绝不出口。其实我要没往非洲跑那两趟,你不能这么快透上析。董玉明也是,我从知道他害你那一刻起,就该去把他揍窜稀。结果磨磨唧唧的,让他给溜了。还有跟老野猪吃饭那天,他给我喝那玩意,我就应该倒他脑瓜子上,再顺窗户踹出去,直接送他归西。” 肖磊转过眼珠,认真地看着黎英睿:“都说心软是病,不治要命。我觉着自己就是网上说的那个啥,圣母白莲花。走到这一天,我没话说,我该。可我就是后悔,”他的眼圈慢慢染红,话带上了鼻音,“后悔没护住你,对不起你。” “别这么想!”黎英睿背过身去,急急地抹着脸。吸了半天气才转回来,拍着肖磊的手背:“心软结果的好坏,不是取决于心软的人,而是取决于被宽容的人。别去埋怨自己心软,心软不是错。”他努力笑了下,略微铿锵起语气:“不过往后要学会看人。分辨哪些人可以施舍宽容,哪些人必须一击毙命。” “一击毙命。”肖磊咂么了一下这个词,破涕为笑了,“我小英哥正经挺猛。那老钝玻璃碴子,咵一下就给捅脖子里了。” 黎英睿也笑:“那他都冲你开枪了。我不捅他脖子,还捅他脚不成?”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拍肖磊胳膊,“等你好了,教我两招吧。” 肖磊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你学不了。” “瑶瑶都能学,我有什么学不了的。”黎英睿脸上浮现出少年的神气,神采奕奕地道,“武术里不是有个说法,叫四两拨千斤? ” “就你这身板,比咱家菜板子还薄一半儿,两斤你都拨不动。”肖磊说罢,忽然冲了个拳。带起呼啦一阵拳风,黎英睿条件反射地往后仰了下。 肖磊收回手,接着道:“拳脚这东西,就是快的打慢的,力气大的打力气小的。就咱俩站一起,别说互殴,我站着不动,随你往我身上造,累死你都打不赢。” 第172章 这话可真是太看不起人了,黎英睿扬着下巴颏儿,眯眼看了他几秒。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起身去涮饭盒。 “这世上没有我学不了的东西。你不教我,我就去找别人教。” “找谁教?” “只要出钱,还怕找不到人?”黎英睿冷冷地道,“一堂课出两万,手把手地教,一年半载也能会几招。” 肖磊一听手把手,心里溜溜地泛醋:“你跟谁手把手去?” 黎英睿没搭理他,抽了两张纸巾擦手。 肖磊在他后边儿急得都要吭哧了:“我天天搁你身边儿跟着,你偏学这干啥!那练拳脚就得磕碰,你搁床上摔一下都袅袅叽叽的,往地上摔能受得了?” 黎英睿把纸巾丢进垃圾桶,从墙上的镜子里看他:“你不也是这一路磕碰过来的。你都能受,我有什么受不得的。” 肖磊怔了一怔,撇开了脸:“你跟我比啥。我就这地蛋玩意,皮糙肉厚。” “没有人生来就皮糙肉厚。”黎英睿回身坐到床边,叹了口气,“哪怕只是学一点皮毛,也算能体验到一点你的过去。” 肖磊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心尖子像是被小舌头舔了。他抻着胳膊,往小公主上摁了一把:“整两下不?” “老实点吧!”黎英睿拍开他的咸猪手,“扎一身钢钉还这么精神。” “那钢钉扎肋条里,又没扎老二里。”肖磊啪啪拍着他的大腿,在床板上一弹一弹,像只吃不着罐头的小狗,“快点儿的。我受不了了。” 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钢镚儿似的砸在玻璃上,一阵又一阵。两人嘴胶着嘴,彼此慰藉着。黎英睿还维持着他的正常水准,两三分钟就皱起眉毛,长长地叹出来。 可肖磊却不好打点。像个倔强的旱黄瓜,给黎英睿累得来回甩手。他皱着眉毛抱怨:“你别较劲。” 肖磊枕着右胳膊歪嘴笑:“啥较劲。我本来至少也得半个钟。要不你奇上来拿缝子蹭吧,我过着个眼瘾,也能快点儿。” 黎英睿翻了他一个白眼:“还至少半个钟,你去申吉尼斯吧。” “你说我吹牛逼?”肖磊不服了,拿出手机摁了秒表,“那咱就记个时看...” 话音未落,黎英睿忽然俯下了身。肖磊眼睛蓦地瞪大,手机都吓飞了。胡乱推着黎英睿的头,语无伦次:“别!埋汰!小英哥!!小...嘶...我艹...” 喀嚓!!窗外一道惊雷炸起,差点没把他劈成两截。 黎英睿擦了擦嘴,捡起手机扔回他手边,起身去水池漱口。 肖磊握着手机,大汗淋漓地盯着天花板。手心屏幕上的白色数字清楚地显示着:00:10.44。 【作者有话说】 袅袅叽叽:撒娇着抱怨公主手酸说磊子较劲,就是在尿尿唧唧。 磊子:我至少半个钟。 公主:呵呵。十秒小狗。 评论都看了嗷!一会儿摸鱼回。嘿嘿。 ◇ 第115章 摘下手环,拔掉针管,换上崭新的素t恤和休闲裤。 肖磊露着一口大白牙傻乐:“这贵吧。上身就知道好料,溜滑。” “t恤罢了,能贵到哪里去。”黎英睿给他抻着衣摆,“回家把你那些破东烂西处理掉,领口都扭得像麻花一样。” “我那都棉的。” “棉也分好坏。”黎英睿拿起衣架上的棒球帽,调好松紧后给他戴上,“便宜的棉t,通常都用的普梳棉。缩水又变形,还不透气。你爱出汗,总穿那种的容易长粉刺。以后记住了,只买精梳棉和丝光棉。吸湿性好,夏天不捂汗。”说罢他扭头往镜子里看了眼,满意地笑道,“这多舒服。上班就这么穿。” “上班不得穿西服吗?” “那是对肖保说的,不是对小磊说的。”黎英睿有点累了,坐到床边拧开保温杯倒茶,“银拓那边辞了吧,挂到睿信来。” “你给我开钱,我不就成吃软饭的了。”肖磊磕了两下新板鞋,在镜子前转着圈臭美,“我上个月跟领导说了,少开点也成。但我以后都不动地方,就在睿信。” 黎英睿心道你挂银拓不也是我付钱,但嘴上还是道:“随你吧。但钱不能少开。不仅不能少,还得让疯狗多开。毕竟奇迹洋洋可是出了一天一万的价聘你。我这一个月净赚28万,心里不踏实啊。” 他语气酸溜溜的,说完还勾起眼睛片了肖磊一眼。 “艹,还给他当保镖,我可真稀罕他。”肖磊不屑地撇嘴,“提溜拴挂的,像特么西游记里的九头虫。我都想给他那俩大耳环子拽下来。” 黎英睿这口茶刚抿进嘴,差点没喷了。憋着笑摇头:“你知道他是谁?那是鸿盛集团老总的儿子。别说我了,就疯狗他爹,见着都得客客气气地赔笑。” “黄盛蓝盛也不关我事。”肖磊过来搂住他的腰,托着往上带,“走走走,赶紧回家,我要期待死了。” 黎英睿新买的房子就在实验小学附近,刚竣工的奢华大平层。十九层的楼高,总共将近四百平。一进玄关就是朝南7米开的客厅,外置横跨东南的转角观景阳台。两面全景大落地窗,d城风光尽在脚下。 客厅后接着一个椭圆形独立餐厅,阔绰宽敞,大圆桌子上还配了转盘,像酒店包厢。 三个孩子都有独立卧房,吕艳那屋还但做了个保姆用隔间。浴室厕所都分了男女,还给肖磊准备了个50平的健身房。跑步机、动感单车、综合训练器、哑铃、杠铃,大片的镜子和曲面显示墙,中央悬挂着个红色的大沙包。 第173章 地面铺着黑色地毯,墙面装了银色隔音棉,棚顶装着全彩帕灯和音响。还打了小柜子,摆着肖磊那些陈年奖状。 肖磊这摸摸,那看看,两个眼睛亮得像巨峰葡萄。黎英睿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温柔地微笑着:“喜欢吗?” 肖磊回头看他:“这也太炫了。” “还有更炫的。”黎英睿往后退了一步,“眼睛闭上,在这等我会儿。” 肖磊乖乖地闭上眼睛。从来没人给他准备过惊喜,此刻他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啥啊?” 估摸过了十来秒,黎英睿回来了。在他跟前轻声道:“伸手,掌心向上。” 肖磊伸出双手,脸上的笑更浓了:“到底啥啊?” 随着手心传来毛茸温暖的触感,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猛地睁开眼睛,就见手掌上坐着一只狗崽。 早年农村那种黑黄相间的四眼土狗,小尾巴甩得像螺旋桨。 “这是来福的曾曾孙女。”黎英睿摸着狗崽的脑袋瓜,笑意盈盈地道,“上个月出生的,刚断奶。一窝六只,我挑了只最像来福的。” 肖磊从小就喜欢动物,九岁那年亲戚家的狗下了窝崽,他妈就抱回来一只陪他,取名来福。那时肖磊每天从学校回来,远远地就开喊:“来福!我回来啦!” 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管在哪里,来福都会像个导弹似的飞出来。这时候他妈通常会从门里露个脸,遥遥地使唤他:“石头!去地里给妈薅根葱!” 肖磊答应着,却转头就忘了。拿个破镐把子装二郎神,拍着来福的后背:“哮天犬!去!” 他妈在灶台前忙了半天也等不到他这根葱,只能自己擦着手往菜地里走。肖磊看她不高兴,这才想起来薅葱的事,忙不迭地跟上去:“我薅!” “你薅什么你薅,我是看出来了,这家里啥都指不上你。一天到晚扬了二正的,跟你爹一个样儿。” 他妈一开始数落他,来福就在旁边转着圈地甩尾巴,还会叫两声吸引注意。每到这时候,他妈总会接一句:“你还不如来福。那来福早上还知道帮忙抓鸡...” 而听到夸赞的来福,则立马扬起脑袋踏步,一副谄媚又骄傲的样子。 他妈在时,来福天天跟他争宠。后来他妈没了,来福又成了他仅剩的战友。狗是通人性的,家里女主人没了,它也知道。有时候肖磊在被窝里偷偷哭,来福就扒着炕沿吭吭。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手,他的头,他的眼泪,他那颗布满裂痕的心。 后来就连肖磊去体校,最舍不得的都不是他爹,而是来福。 在他去体校次年,肖莹出生。那时候农村生孩子是有讲究的,不能在家里生。去医院又贵,转了一圈没地方生,只能借了个村里的空房当产房。 那房间原来住了个老太太,孩子丈夫死得早,就剩她一个。靠着邻里街坊的接济活,后来死在了旱厕。 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人的房子风水不好,肖莹刚出生就得了重病。高烧不退,肚子胀得像个气球。他爸带到县城医院里看,人大夫只说了一句话:女孩儿就算了,别花那钱。 他爸回来后也不放弃,到处去找人给看。最后隔壁村一个老产婆给了个偏方,说拿热姜汤给敷肚子试试。热敷了三天,肖莹果真见好了。但来福却因为没人喂,在外面捡耗子药吃死了。 等夏天肖磊放假回来,还没进屋就遥遥地喊:“来福!我回来了!” 但来福却没有再迎出来。他爸说来福给肖莹抵了命,被埋在了房后的李子树下。那一年结的李子又大又甜,但肖磊一口也没吃。 主屋传来婴儿的啼哭,还有婴儿父母的开心与忙碌。他一个人躺在李子树底下,无声地淌眼泪。像是在寒夜里被扒走最后一层薄被,他童年里那仅存的牵挂与温情,也随着来福一同被埋葬在李子树下。 此刻再看着掌心上的‘小来福’,回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肆无忌惮的泪水涌上肖磊的眼眶,他一手紧紧搂着小狗,一手抻起t恤领子遮住脸,哭得像个孩子。 黎英睿看他哭,眼里也浮上了泪光。把他拥进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嘴唇啄吻着他,温柔又坚定地说道: “小磊,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谁懂啊,故事写到现在,多虐我都没掉眼泪。 怎么码这一章,我眼泪决堤啊。 从此公主有了依靠,小狗有了牵挂。你们俩要好好幸福啊呜呜呜呜 ◇ 第116章 冬季的早晨四点半,天都还是黑沉沉的。 肖磊在床边窸窸窣窣地穿衣服,黎英睿转过来眯缝着眼睛看他:“起这么早?” “带小来福去跑步。顺便上早市买点小黄鱼,早上包馄饨。” “好啊。多加点雪里红,少加猪肉。”黎英睿说完有点不好意思,抻起被角遮住半张脸,“今天开始公司年假,不着急吃早。你再睡会儿。” “那年假你不也得透析。”肖磊单膝跪到床沿,俯下身给他牵被子,“十点透析,你咋也得八点之前吃完。” 黎英睿和他接了个浅吻,煽着睫毛微笑:“下午带你们去买年货,把小路叫回来。” 肖磊的眼睛唰一下亮了:“今年搁家过?” “不在家在哪儿。” “不回你爸那儿?” 第174章 “三十儿中午回去吃个饭,下午就回来。”说到这儿,黎英睿掀起眼皮直视他,“你跟不跟我回去?” 肖磊愣了一愣。他读懂了黎英睿的潜台词,这是在问他要不要名分。 怎么不想要。他恨不得人尽皆知。 可他到底不忍让黎英睿为难,摇头道:“过日子本来就俩人的事儿,别到时候整得都不高兴。” “这么懂事做什么。”黎英睿怜爱地抚着他手臂,“偶尔放肆点,也没关系。” “还是别了。我怂,不敢。”肖磊侧躺到黎英睿身边,和他脸对脸地枕一个枕头,“咱幸福就悄摸声儿的,可千万别让老天奶瞅着。” 黎英睿被他逗笑,伸手刮他的鼻梁骨:“小狗现在幸福吗?” “特幸福。天天幸福得睡不着。”肖磊隔着被子抱住黎英睿,“小英哥。除了我妈,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还会更好。”黎英睿宠溺地摸他脑壳,“这世上欠你的,我都会一点点补给你。” “那你要我的肾吧。”肖磊把脸埋进他锁骨窝,闷声道,“我都查了,美国能给做,签同意书就行。” “我若是要了你的肾,你以后就会怀疑,我是不是为了肾才对你好。”黎英睿叹了口气,“我好好调养身体,慢慢等肾源。左右还等得起。” 他这话倒是真的。自从肖磊出院,他的生活方式也随之改变。在公司,他有了绝对信任的心腹,不用事事都自己扛。在家里,瑶瑶有了哥哥姐姐,还有了小来福。需要他陪伴的时间大幅减少,他有了更多的个人时间。 黎英睿曾经觉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钱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但现在他醒悟了。钱不是,爱才是。 肖磊的爱拯救了他。那些淡淡的幸福和小小的期待,是这世上最好的灵丹妙药。上个月检查,他的肌酐指标有显著回落,肾功能也恢复了些。透析由每周三次,减少到了每周一次。医生振奋地告诉他,如果他的状况能够这样下去,那即使不换肾,他也大有希望寿终正寝。 肖磊把他抱得更紧:“要等不到就用我的。咱俩一起活,哪怕五六十就走,也一起走。你可别留我一人活到七老八十。” “放心,我死皮赖脸也得活到七老八十。只是昨天我照镜子,眼角都生纹了。再回头看看你,还跟大学生似的。这日子快得让我不安,像是要抓不住了。”黎英睿拍着肖磊的后背,哀哀地叹了口气,“小狗,你说我要是真老了,可怎么办呀。” “老就老呗,谁能不老。” “老了就不是‘小英哥’喽。”黎英睿故意撒娇道,“说不定就成‘老黎头’了。” “你啥意思?”肖磊从他颈窝里挣出头,钳着他的下巴,“你是说你老了我就嫌呼你了?” 黎英睿沉静地凝视着他:“不会吗?” “会个屁会。别说你开年才三十五,就你八十五我都得当宝搂着。” “哦?是么?”黎英睿拿开他的手,翻身过去。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装睡。 迟钝如肖磊也看明白了他在别扭,凑上来扒拉他肩膀:“咋了?我惹你不高兴了?” 黎英睿沉默了会儿,幽幽地道:“那倒没有。就是你最近正经不少,我以为你嫌小英哥老了。” 肖磊终于明白黎英睿说的是什么了。 俩人刚住在一起那会儿,俩人几乎天天作ai。但后来肖磊无意中刷到网上一篇科普,说透析病人x生活过于频繁,抵抗力会降低,容易发生感染。而且那儿撑久会松,以后容易失禁不说,站着都可能肠粘膜脱出。 至于多少算不频繁,多少算久,网上也没给个准数。有说一周的,有说半个月的,还有说最好戒欲的。肖磊想着,俩人那些亲热,从来都是他主动。或许人黎英睿压根儿就不想做,只是不好意思拒绝。 “我看网上说透析的不能太频繁。”肖磊把头叠在黎英睿头上,和他脸贴脸,“我就这么一个小英哥,祸祸坏了咋办。” “的确不能纵欲,但也不必禁欲。”黎英睿抬手摸着肖磊毛茸茸的脑壳,“一周一回,应该问题不大。” “一周一回,”肖磊把手伸到黎英睿脸前,掰着手指头数,“一月4回,一年48回。就算到90,还有55年...2640回。” 他数完还怅然若失地感慨:“小英哥你说,人这一辈子可真短。she两千多回就没了。” 黎英睿嘴张了又张,竟不知道从哪儿吐槽。半天就憋出了一句:“我可不跟你做到90。50之前让我退休。” “50之前...”肖磊在心里粗略一算,猛地撑着胳膊起来看他,“那不就剩720回了?!” “你这心算倒挺快啊。” 黎英睿想了下肖磊的年龄,确实觉得有点残忍。男性一生的平均sj次数大概有六七千,他这一下子给砍下去九成。更别提肖磊还是体育生——特殊旺盛款。 “这样吧,”黎英睿偏过头看他,认真地讨价还价,“我要是不忙就一周两回。” 肖磊挠了挠脸皮,摇头道:“还是一周一回吧。等你换了肾再加。” 黎英睿翻过身仰躺,在肖磊熊肌上抓了一把。抬起脖颈,冲他脸哈了口热气:“小狗。这周要过完了。” 肖磊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了句‘没黄鱼馄饨了!’,就大狗似的扑了上去。 第175章 贴在彼此身上,使劲儿地贴在彼此身上。不停地接吻,从左边滚到右边。肖磊把黎英睿抱起来,让他在亲热里也不失去自由和骄傲。 黎英睿的身体很轻,皮肤莹白。双手搭在肖磊的肩膀上,扬起粉馥的脸。失控的发丝翎毛般抽动着,像一只振振欲飞的白凤凰。 肖磊牢牢掐着他的腰,不让他飞走。像从地底来了一场大地震,整个房间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并且越晃越快。 强有力的臂膀,粗暴的嘴唇,轻微的痛楚,霸道的占据。朦胧温馨的黑暗里,燃烧着五彩缤纷的火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完全融合成了一人。黎英睿忽然瞪大眼睛,像是被什么摄住了。搂住肖磊的脖颈,战栗着唤他的名字。肖磊紧紧回抱着他,两人剧烈地抖动着,双双倒进爱情的热浪。 完事后俩人汗津津地依偎着,在被子下摆弄着对方的手。窗帘上飘出了雪花的影子,又是一年的冬天。安暖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会不会锁。其实感觉也没写什么。 嗯。苦了那么久,do几章怎么了。 ps:关于公主对宠物皮屑过敏还能养狗这事儿黎公主之前被流浪猫皮屑诱发哮喘,其实是因为董玉明采集了大量皮屑洒在了他枕头上。 正常距离的接触是没关系的,他还可以摸摸狗头。只要摸完洗手就ok。 加上磊子禁止小来福进卧室、餐厅以及书房。打扫得也勤快,地板沙发不积狗毛,所以没关系哈。(严谨jpg) ◇ 第117章 这雪下得豪急,不过四五小时,天地已是银装素裹。肖磊把车停到市医院门口,拉着黎英睿的手往透析中心走。 等看不见车,黎英睿才小声嗔怪:“让你把小路叫回来,是一起去买年货。我这透析要四个小时,就让孩子在车里傻等着?” “不傻等,一会儿他得给我干活。” “干什么活?” “扫雪。”肖磊往透析中心那边挥了下手,“今儿中午出太阳,不快点扫出来都得化冰。那透完析的不都犯迷糊么。我瞅着也不都有人接,别给咔坏了。(摔伤)” 黎英睿偏过头看他。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透亮的黑眼睛,睫毛上粘了一层小雪粒子。 他的心瞬间就化了,一把扯过肖磊的衣领,照着他脸颊亲了一口。紧了紧大衣,摇头轻笑着自语:“怎么会这么喜欢”。 肖磊站在原地,呆呆地摸了两下脸。后知后觉回过味儿,冲上去揽着他的膝窝横抱起来:“你刚说啥?!” 突然的失重让黎英睿惊呼出声,拍着肖磊的胳膊扑腾:“别闹!放我下来!” “不放。除非你再说一遍。”肖磊压在黎英睿的脸跟前,耳朵都红了,“再说一遍你喜欢我。好好说,别咕哝。” “先放我下来!等会儿有人来了!” “怕人来就赶紧的!一句话的事儿!” 要在亲热的间隙,黎英睿说不定就顺嘴秃噜了。可现在肖磊越纯情、越大惊小怪,他就越难为情,越说不出口。 他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下来,拔腿就跑。 “别跑!”肖磊一个大跳扑上去,从后搂住他的腰。往后一倒,垫着他背摔进雪地。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手掌护着他的后脑勺:“你说不说!不说我咯吱你了!” 黎英睿呸了口雪沫子,双手使劲推他狗脸:“起开!我看你要造反!” “不说是吧!”肖磊把手伸到他大衣底下,在腰侧咯吱起来,“说不说!说不说!” “你个混蛋犊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松手!!快松手!!”黎英睿在他身下扭躲着,胡乱拍打他胸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我说!我说!!” 肖磊停下手看他。两个眼珠亮晶晶的,含满了纯粹又热烈的期待。 黎英睿揩掉笑出来的眼泪,清了清嗓子:“你凑过来。” 肖磊傻笑了下,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黎英睿猛抓起一把雪扣到他后脖颈。肖磊被冰得来回打挺,跪在地上掏后脖领子。黎英睿看着他的囧态,又是开怀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找收拾!”肖磊也顾不上掏干净,扑过来把他摁进雪里,张着大嘴就要咬。还没等咬下去,耳边传来一句温柔清楚的告白。 “我爱你。余生都爱。” 肖磊张着嘴,呆愣愣地看着眼前滚动的喉结。 黎英睿半天也没听到动静,只觉得脖子上热乎乎、湿漉漉的。 “你又哭了?” “没。”肖磊吸溜了一口,闷闷地道,“哈喇子。” “你口水淌我脖子里了??”黎英睿一把推开他,紧着从口袋里掏湿巾。 “天天亲嘴儿没看你嫌呼,黏脖子上点倒嫌呼了。”肖磊拿手背擦着鼻子,吸溜吸溜地傻乐。 黎英睿翻了他一个白眼:“那不一样。” “我给你擦。”肖磊拿过湿巾,三两下给他擦了脖子。拽着他站起身,前前后后给拍雪。 “后皮鼓湿没?” “稍微有点儿。” “一会儿进屋库子脱了,我给你放暖气片上烤烤。”肖磊攥着黎英睿的手,插到自己兜里捂着。偏头看了他两眼,又使劲儿往他脸上撞了一口。 “我也爱你。老爱老爱了。” 黎英睿抿嘴笑了下:“我知道。” 第176章 两人都不再说话,肩蹭肩地往院里走。没来由的,肖磊从后勾踢了黎英睿一脚。黎英睿也回勾了他一脚。 两人就这么孩子气地互相踢着屁股。踢着踢着,黎英睿猛地挣开肖磊的胳膊,向前飞奔起来。 那是一种肆意的飞奔。挣脱一切枷锁的飞奔。衣摆呼啦啦地飞舞起来,好似两片轻飘飘的蝶蜕。 恍惚间,肖磊看到了年轻的黎英睿。二十出头的模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浑身充满了生命的热情与喜悦。 他是瓢泼大雨里的闪电。他是漫天大雪里的火焰。 肖磊被他的神采吸引,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跑起来。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空荡荡的天地间,只剩一片未被踏足的白。他们在白里追逐,扔雪,打闹,大笑。 直到黎英睿跑到透析中心门口的台阶上。他插着兜仰头看天,嘘着一蓬蓬的白气。 肖磊站在台阶下,也顺着他的眼神往上看。 “看这雪下得多美。”黎英睿伸出手,接了一片六角的大雪花,“这是朔北才有的雪。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肖磊只听懂了前半句,但仍旧捧哏般地大力鼓掌:“美!我也喜欢下大雪!” “我爱这片土地。就像我爱你那么爱。”黎英睿张开双臂,眼神深邃又明亮,“历史的海浪曾带起这里的发展,也曾无情地将这里淹没。但这片土地不该衰败。永远不该。这里不是投资贫矿,这里埋藏着无数宝藏。有超过全国平均水平的教育资源,还有那么多的工科院校和国企技术人。” “的确,长期的计划经济体制,让我们很难像南方人那样去做大消费大市场。但我们可以在细分领域里深耕。生物医药、装备制造、新材料、新能源、工业互联网...这些领域都存在很大的机会。我相信,我们的创业者一定会在这些领域跑出龙头。” 他站在台阶上,打着自然安稳的手势,慷慨激昂地演讲着。 这不是在会议室、不是在大讲堂、不是在任何需要惺惺作态的地方。这只是医院背后的一个小楼前,一个‘不良品的收容框’,一个被繁华社会遗弃的地方。而他此刻的听众,也只有白茫茫的雪地和傻乎乎的肖磊。 但他仍高声地讲着。在漫天飞雪里,充满激情和希望地讲着。 “一个了不起的投资人,不该说是靠抢风口发了多少财。那不叫投资人,那叫投机倒把的人。真正的投资人,应该干点实事,干点硬事。投资的每一个项目,比起自身的获利,更该去考虑经济价值和社会意义。考虑能否提高国家的生存能力,能否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我黎英睿,想做这样的投资人。但单凭我自己,很难做到。我需要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他微微侧过身,一手摁着自己的心脏,一手向着肖磊伸出。口气铿锵,眼神坚定地邀请道:“肖磊先生,请问你愿不愿意,同黎英睿一起战斗下去?” 肖磊崇拜地仰视着他,像是看战场上的头领。 他啪的一声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洪亮地大声答道:“我愿意!首长!!!” “肖磊同志!!”黎英睿也回了他一个军礼,“往后请多指教!!” 雪下得更大了。如粉如沙,洋洋洒洒。 两人隔着雪幕对视着。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各自晶亮着一双眼睛,饱含着一腔热情。 也许仅仅感受到爱情,还是不够的。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感觉,与爱情相关,却比爱情还要甜蜜百倍。 那就是一颗心,终于找到了另一颗和他相似的心。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历时半年,这一本终于今天走到了完结。每写完一本,我这心都像是被剜走一块。可故事总会完结,我和角色也终将会迎来离别。 非常感谢包被们的鼓励、留言、一路陪伴!谢谢你们喜欢我!你们真是...太有品味辣! 最后,海苔卷永远爱你们。